论柳宗元诗歌的时空建构
2023-03-04王子璇
【摘要】贯穿于我国古典诗歌中的时空意识,既彰显着中国古典文学独特的美学意蕴,又渗透着诗人独特的宇宙观念与生命体验。柳宗元作为中唐时期文学革新的重要倡导者之一,以其坎坷的人生遭际与敏感的生命体悟,在诗歌的时空建构上显现出了独有的特质。通过对柳宗元诗歌的分析研究,可发掘其在诗歌中以创造性的构思与艺术性的手法所建构出的三种独特时空形态:即弃臣放逐时空、山水草木时空以及“潇湘”异域时空。
【关键词】柳宗元;诗歌;时空建构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36-0020-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6.006
“所谓时空意识,是指人类在成长和肯定自我的过程中,有意识地去关照时间、空间的律动变化,探索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底蕴,并将自我的生命与时空相对照,从而感悟人生,反思人生,抒写性情,安顿心灵,造就完美人格,以期达到人与自然的完美和谐。這种意识也可称之为宇宙意识或生命意识。”[1]而“时空建构”则正是诗人强烈时空意识的体现,其不仅包括诗人对现实时空进行敏锐感知,从而对自身存在产生独特深刻的认识;还包括诗人将强烈的情绪体验能动化,从而对精神时空进行艺术建构。
柳宗元作为中唐重要的文学家、思想家,其在散文中便已显现出了独特的宇宙观念,但相较之下,人们对其诗歌中的时空意识却关注甚少。由此,从时空意识与时空建构的角度对柳宗元的诗歌加以研究,是打开了一扇接近其诗思想与艺术内核新的大门,对更深入理解其人其诗以及创作艺术,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弃臣放逐时空
柳宗元自经历永贞革新失败之后,先后被贬永州十年、柳州四年,其后半生几近都是在“放逐”之中度过,最后也因病逝于柳州。在贬谪的十余年里,他未曾有一刻不殷切期盼着朝廷的赦免,甚至不惜低身乞怜寻求支援,然而现实却一再让他失望,望断眼中的遥远故里,始终都以无动于衷的沉默回应。或许,贬谪看似是古代仕宦之人难免经历的苦痛,但柳宗元却恰是一个对时空感知尤为敏感的诗人,贬谪之地的遥远,飘零时间的长久,无疑是在他原本苦痛的基础上又增添一份强烈的震触。当无数的失望汇聚成了绝望,“被抛弃”的意识开始随着诗人孤立无援的时空感,逐渐生根发芽,慢慢加深直至根深蒂固。诗人在给友人的寄信中,便常常用标记数字的手段对诗歌进行时空建构,以此将贬谪弃臣内心无垠的荒凉与无助展露到极致,读之令人悲恸。
在柳宗元的诗歌中,常常出现诗人直接利用数字进行对仗的现象,两句诗中的数字往往一个标记时间,一个标记空间,再以二者的结合共同建构起一片广阔而长远的诗歌时空。
就如柳宗元在《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中道:“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2]288前句的“十一年”即是将时间穿透到过去,极言漂泊时间之久;而后句的“四千里”则是将空间抻拉至眼前,尽表贬谪场所之远。两处数字的对称结合,不仅丰富充实了诗歌后半句所提出的“南渡客”与“北归人”形象,使其立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更是以此托出了诗人被贬永州、漂泊十余年的经历背景,以便将自身深沉复杂的情感深蕴其中。短短的两个数字,虽在形式上看似是对过往经历的浓缩概括,但却是将诗歌所蕴含的诗人无尽的酸楚与难言的喜悦两相对比,继而达到将诗歌情感无限放大的效果。
相同的还有如《别舍弟宗一》中的:“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2]338诗人同样是在两句诗中用数字铺设出了时间与空间的横纵坐标轴,但稍有不同的是,这一次乃是诗人被贬至距京六千里之外的柳州,而时间也增加至十二年之久。除此之外,诗人这次不再单单将两个数字进行对比,还额外增加了“一身”和“万死”两个具有极大反差色彩的数字。诗人意图以“一”字作为诗句的中心,继而对“十”“千”“万”这几个程度不断加深的数字进行罗列,从而向外铺设出一片广阔至极也荒凉至极的“弃臣”放逐时空。此番数字的对比勾勒,使人不禁联想诗人就犹如一叶孤立无凭的扁舟,在凶险无垠的海浪中不停翻沉,其自叹无力、自哀凄惨之情难以言表。
诗人还常常擅用将数字与地理方位相结合的手法,在诗歌中建构出一片遥远难抵的贬谪放逐时空,极言自身处境之悲、思乡之切。就如《柳州寄京中亲故》中这句:“劳君远问龙城地,正北三千到锦州。”[2]371“三千”是数字,表示距离,而“北”和“锦州”则分别指明了方位与地点,此三者的结合,乃将贬谪之地作出了具体的位置刻画。然而巧妙的是,诗人并不是直接描绘自己与收信人之间的距离方位,反倒是借助第三方地点“锦州”,言外之意“我”距离尚且靠近的锦州已有三千里之遥,而距离比锦州更远的“君”的位置又该有多么遥远呢?由此,诗人以描绘某一处的地理方位为跳板,而再加以数字的抻拉衬托,以独具的匠心巧思,在诗歌中建构出一片“山外有山”的嵌套时空,从而也使一句看似平淡客观的位置描述,饱蕴了诗人贬谪飘零、思乡念友的无尽悲思苦楚。
除了在酬赠诗中的直接抒情之外,诗人还善于在写景时利用数字铺设出广阔的时空感,这种广阔不仅直接将诗人贬谪的悲凉抒发到极致,还能够以天地之广极衬个人之微,从而在这种物我的对照中,将诗人“弃臣”的形象凸显得格外深刻。就比如《闻黄鹂》中的“目及千里无山河,麦芒际天摇清波”以及“我今误落千万山,身同伧人不思还”[2]251,无论是前联的“千里”还是后联的“千万”,都是在极力营造一种广阔无垠的“贬谪时空”,而一个“落”字则巧妙地将诗人自身也放置进了这个时空,从而形成一种剧烈的对比感,虽然诗人嘴上说着“不思还”,但我们从诗人极目远眺的身影中,却不难感受到他的苦苦挣扎与深切企盼。再比如《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中的“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2]315,一句“千里目”直接便将诗歌内的时空延伸到了读者视觉的尽头,而描写江流的“九回肠”也好似诗人在地面上铺展出的一幅广阔无际而又不断向前延伸的时空画卷。然而如此舒展而出的广阔空间,却依旧遭到“岭树”无情的遮蔽,诗人望断千里,也始终无法触及那日思夜想的长安故里。一时间,时空的广阔好像被同样广阔的寂寥填满,而伫立其中的诗人,那满腔的孤绝无助仿佛在这时空的映照下,彰显得格外强烈。
柳宗元诗歌中的数字,其实背后映衬出的是诗人对时空的敏锐感知。这些数字,既包含诗人对自身贬谪之途的遥远以及蹉跎岁月之漫长的感知体验,又包括诗人对广阔空间下人类之渺小无助的思考与感悟。诗人擅于利用数字来建构独特的诗歌时空,而这些数字的运用不仅使诗歌具有直观上的冲击力,而更是能将诗人的浓情深意寄予微言,从而纵向加深诗歌的张力。
二、山水草木时空
诗歌所体现的诗人的时空意识,既是一种宇宙观念,亦是一种生命体验。李泽厚先生就曾在书中道:“中国人的宇宙意识,本就渗透情感,中国人将整个宇宙生命化、情感化,另一方面又将人的生命宇宙化、自然化。”[3]而这其实就表明,诗人的时空意识不仅包括对现实时空的一种感知,还包括将自己的情绪赋予到外界时空中,使其沾染上主观的色彩。身处遥远贬所的柳宗元,满腔的怨愤郁结只能倾诉于眼前的山水草木,诗人常常通过它们来感知时空,而又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的情感赋予其上。由此,在柳宗元的诗歌中,常能见诗人在这种物我交织下建构起的独特山水草木时空。
提到山水,难免会让人想起柳宗元最著名的《江雪》一诗。不待吟诵,眼前就会自然浮现出一位独钓于寒江的渔翁形象,明明他同周遭的景物一样安静得不发一言,但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那份孤傲凛然、不可侵犯。而之所以能造成这般效果,则正是由于诗人将笔下人物置于其所特创的山水时空之中。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2]269
诗歌前两句,诗人意在建构起一种天人极尽对比的山水时空:即其目光所辖的范围是包含“千山”与“万径”的无限寥廓,耳力所及的境况是既无鸟鸣亦无人声的极尽安静。而由此在这样一个被极端夸张化的时空里,那所唯一挺立的人影,就算再渺小,却也显得无比突出。诗歌后两句,“舟”与“钓”本是客观存在与现实发生的事物,但“孤”与“独”却是诗人心境的外化。正是诗人将自己内心无垠的荒芜与孤寂释放而出,才铸就出在这江雪湮灭万物之际,以一腔孤往而傲然垂立的渔翁形象。如此从时空的角度重观此诗,才愈发能够体会其流传不朽的魅力所在。
柳宗元擅于建构山水时空,还可见其《梅雨》一诗: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海雾连南极,江云暗北津。素衣今尽化,非为帝京尘。”[2]238
首联“晚春”开篇就将诗歌定位于四时之中,而颔联则用“楚猿夜”与“越鸡晨”相对,既将时间切割对立,又将时间流转连结,在愁深难眠与好梦易断的矛盾中,诗人将其本该“安眠”的时光却受尽压缩的苦痛与折磨无声地展露在读者面前。颈联则由时间转向对空间的描绘,一南一北的抻拉,再次将时空的范围铺展开来,然而读来却见,在这般广阔时空里充斥的竟尽是海雾迷蒙与江涛汹涌。这些诗句虽都是诗人对现实时空的描绘,但却共同显现出一种消沉黯然的基调,而这种基调正是来自诗人主观情感的渗入。目光被遮蔽,乡途被阻隔,眼前景物的昏暗,其实既是诗人处境的昏暗,也是诗人心境的昏暗。在这首诗中,诗人塑造了一个饱含忧愁的时空境界,“梅雨”“晚春”“江云”“海雾”,还有那难眠的“夜”与易醒的“晨”,这些都是作为现实中的客观事物而被诗人赋予了主观的忧愁情愫。而由此诗人建构起的山水时空,则使诗歌格外具有艺术特色与情感张力。
除山水诗中的時空之外,草木也是柳宗元建构时空时偏爱利用的对象。在主观化的视角下,飘零无依的诗人常常将身边的草木当作与其共贬天涯的灵魂伴侣,或是惺惺相惜,或是彼此勉励,草木被赋予了诗人的情感,有时甚至更成为诗人自身的镜像;而又在诗人对草木的敏锐感知下,诗歌由此建构起了一种独具特色的草木时空。就好比这首《南中荣橘柚》:
“橘柚怀贞质,受命炎此方,密林耀朱绿,晚岁有馀芳。殊风限清汉,飞雪滞故乡。攀条何所叹,北望熊与湘。”[2]237
诗人慨叹橘柚、颂吟橘柚,但却并非直接的描摹,而是将其放置于一个主观化的时空之中。众所周知,橘树本就是适应于南方气候的植物,而诗人却将其描绘成是“受命”生长在这炎热的环境之中,其开篇主观意味便已明显,而颈联的“故乡”一词则更是给橘树增添了十分违和的主观色彩。按常理,南方本应才是橘树的故乡,而在诗人所建构的这个时空中,仿佛一切颠倒了开来。一个“限”和一个“滞”字,便将空间一刀切开、一分为二,根植在南方的橘树在这一刻仿佛成了诗人的化身,由此南方不再是橘树的故土,反而成了“飞雪”不至、“殊风”不抵的他乡之地。直至尾联,诗人才将自身与橘树分离开来,由此橘树的时空才终于扭转成了诗人的时空,此时跳脱而出、手握橘枝的诗人终于清醒过来,不禁慨叹:那个思念北方故乡的人哪里是橘树,明明是自己啊!由此,诗歌在主观化的橘柚时空与诗人所处的现实时空二者的相互联系转换中,将诗歌情感推向高潮,从而使整诗显露出别开生面的艺术风貌。
再比如柳宗元的《早梅》一诗:
“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2]236
全诗读来虽看似平实质直、不事藻饰,但细玩味之,才发觉诗人描绘“早梅”,正如同前文所提《江雪》中的渔翁一样,潜藏着诗人独具匠心所设置的特定时空。诗人咏梅,却特意为其添上一个“早”字,其便已经隐隐渗透出诗人的时间意识。而后诗人又将“早梅”放置在一个“楚天碧”的广阔背景下,仿佛为梅花的雅洁铺下了澄澈的底色。颔联的一个“夜”字,是诗人为梅花精心挑选的绽放时空,只有在朔风吹打、繁霜滋重的寒夜,梅花的凌寒盛开方才突显得格外珍贵。除了对梅花所处现实时空的描绘,诗人还再次用妙笔将梅花放置进了自己主观想象的时空。后两联诗中,诗人的视角已不再是单单落在盛开在原地的梅花上,而是将其与“万里”之隔的家乡相联系,明明只是描写眼前的梅树,诗人却用“杳杳山水”将这个时空无限抻拉。而诗人的思绪却仍未就此止步,诗人又以“寒英销落”的联想赋予时间流动感,将梅花的时空推远延伸至未来。由此,诗中的梅花既处于现实的时空,又处于诗人精心选取的艺术时空,还处于饱含诗人真情的主观时空之中,三者的完美重合建构起了这首诗独具特色与魅力的草木时空,从而使“早梅”的形象更加丰富立体,诗人的情感也更加真挚饱满。
王国维先生曾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4]诗人常常有感于外物,但同时又赋予外物以主观的色彩。在孤独的贬谪环境中,山水成了诗人倾诉的对象,草木成了诗人相伴的知音,似乎只有在这个诗人精心建构起的山水草木时空之中,才能收容诗人所有的情绪,才能使诗人在情绪宣泄后得到稍许抚慰。而这个时空,则正是“宇宙生命化、情感化”和“生命宇宙化、自然化”之间相互转换的最好印证,也是诗人强烈时空意识的具体展现。
三、潇湘异域时空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道:“唐人惟柳子厚深得骚学。”[5]或许这个评论主要意指的是柳宗元在骚赋创作上深得屈赋精髓,但实际上,柳宗元更是将屈原那份行吟泽畔、贞质哀怨的“骚人情怀”深深予以传承。“宗元青云蹭蹬,不唯‘处污以闵世之壮志无法实现,更半生偃蹇,长处孤寂,但他‘虽万受摒弃,不更乎其内,因而就创作精神言,说他近陶、谢,无宁说同屈原更有相同之处。”[2]9的确,正是因为屈柳二人在所处环境与人生遭际方面的高度相似,才使这两个身处异代的灵魂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作为官宦世家出身的文人,柳宗元自幼便深谙诗骚之学与儒学传统,这不仅为他之后的辞赋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更是深深滋养了他忠君爱民、济世天下的品格与抱负。屈原满腔爱国情怀,却遭奸臣陷害,放逐潇湘之畔;而柳宗元半生励精图治,却终遭朝廷遗弃,远贬南蛮之地。满怀着不甘与委屈,在踏上楚地、亲眼目及曾在骚赋中所闻的奇异风物的那一刻,柳宗元的心不禁对屈原产生了强烈的心理认同与追怀。
“投跡山水地,放情咏离骚”[2]70,诗人被贬永州,与屈原同属潇湘之畔,于是在这种现实重合与精神共鸣的双重呼应下,诗人不禁在自己的诗歌中构建出了一片独蕴深沉忧怨的“潇湘”时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诗人会直接将“潇湘”二字融入诗里。就如“日晴潇湘渚,云断岣嵝岑”[2]228(《零陵春望》);“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花不自由”[2]373(《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非是白洲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2]356(《得卢衡州书因以见寄》)等。这些“潇湘”词语的运用,有时并不只是单纯指代地名,“潇湘”在诗人心中更多表现为一种精神上的时空,这种精神层面的意指,往往会为诗歌披上一层无形的“骚怨”面纱,从而更加深婉曲致地传达出诗人的言外之情。
然而,楚国终究是屈原的故乡,可对于生长于北方的诗人来说,南方的一切终归是属异域,而自己被放逐其中,终究也只能算是一个他乡之客。“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2]140、“楚壤多怪石,垦凿力已疲”[2]90、“泉归沧海近,树入楚山长”[2]320、“故国名园久别离,今朝楚树发南枝”[2]280……在南贬的时空里,对于诗人来说,头顶的天是“楚天”,足下的地是“楚壤”,眼前的山是“楚山”,身边的树是“楚树”,周遭的一切无不充斥着异域之感,而这对于具有浓重思乡情结又极富时空感知力的诗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沉痛的折磨。由此,一股强烈的客寓意识在柳宗元的心中生根发芽,而随着这种情感的不断强烈,“乡思”也就成了其诗歌所建构出的潇湘异域时空中不可缺少的基本情调。
除了乡思,在诗人设置的“潇湘”异域时空里,诗人也常自比“楚客”、自视“弃臣”,常满怀乡思也满腹忧怨,而“潇湘”背后所饱含的人文内蕴,也在无时无刻牵动着诗人内心的“骚人情怀”,提醒着诗人秉持贞质、追求理想。于是徘徊在潇湘之畔的诗人,也并非只甘于叹息沉吟,而是用切实的行动来践行自己的政治理想。
身處偏远的南荒之地,而作为“罪臣”的诗人又位居闲职,没什么实权,于是诗人只能将种树作为一种实现政绩的方式。诗人就曾作《种柳戏题》“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2]369;以及《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中“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2]366而在冉溪之畔,诗人在慨叹身世的同时,仍不忘吟道:“缧囚终老无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却学寿张樊敬侯,种漆南园待成器。”[2]139提到“树”这个意象,多少总带着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意味,而诗人以种树为题,自然也是将自己造福百姓的为官态度融入了其中。诗人种漆、种柳、种橘,不仅寄予了希望树木早日成阴结果的美好企盼,同时也希望以树的品格勉励自我,鼓励自己即便身处荒郊僻壤,依然能够矢志不渝、造福一方。
综上,诗人在南贬的现实基础上,唤起了与昔日同遭放逐的屈原强烈的精神共鸣,由此在诗歌中建构起了极具“骚怀”的“潇湘”时空。然而,“山腹雨晴添象迹,潭心日暖长蛟涎”[2]303,在这个满目他乡风物的“异域”之中,诗人的乡情被经久而愈加浓烈的勾起,南渡“楚客”的身份被深深烙印在诗人心里。但在继承了“楚骚”深蕴的哀怨的同时,诗人也将屈原那份坚贞不屈的品格、追求美政的理想与厚生爱民的信念完整地继承了下来。由此,柳宗元在诗歌中所建构的“潇湘”异域时空,以既是现实又是理想的、既是失意又是有为的多元形态,展现在我们面前。
四、结语
综上可见,柳宗元其实是一位时空意识十分强烈的诗人,他善于运用文学的慧眼选取时空,用精妙的手法设计时空,用深沉的情感浸润时空,从而使其诗歌呈现出与众不同、姿态各异的时空形态。在对柳宗元的诗歌进行深入研究分析后,即会发现其擅用数字来建构一个“弃臣”放逐的时空,从而刻画出一个无端远贬、亟待复出的失意“孤臣”形象;他还擅于用主观意识,将山水草木建构成一个饱含诗人情感的主观化时空;除此之外在“骚怀”传统下,他还擅于将现实与精神相结合,从而建构出一个南渡“楚客”所久谪的“潇湘”异域时空。
总之,时空意识是贯穿于古代诗人创作的重要意脉,其背后往往潜藏着诗人深刻的宇宙观与独特的人生感,因而探索柳宗元在诗歌中的时空建构,具有一定研究意义与价值。
参考文献:
[1]张红运.古典诗学中时空意识的演进轨迹[J].天中学刊,2002(06):45.
[2]王国安,笺释.柳宗元诗笺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
[3]李泽厚.走我自己的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
[4]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16.
[5]陈超敏,评注.沧浪诗话评注[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194.
作者简介:
王子璇(1999-),女,汉族,河南南召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