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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莫里森《孩子的愤怒》中的儿童精神生态研究*

2023-03-04刘锦丽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布莱德布克莫里森

刘锦丽

(湖北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咸宁 437100)

美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非裔女作家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2019)一生笔耕不辍,潜心创作四十余载。2015年,84岁高龄的她出版了第11 部,也是最后一部小说《孩子的愤怒》①(GodHelptheChild)。小说主要讲述了遭受童年创伤的黑人女孩布莱德(Lula Ann Bride)和黑人男孩布克(Bocker Stabern)的成长经历以及他们的爱情之旅。纵观莫里森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从来不乏儿童形象的塑造。他们或受困于美国黑人的苦难史,或挣扎于黑人的传统文化束缚,但在这部小说里作者把故事背景置于21世纪,以肤色为主题,用现实反观历史,关注当代儿童的身心健康,有不同于以往小说的当下性和现实意义。

童年所遭遇的伤害在很大程度上会扭曲成年后的心理和价值观,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正如莫里森自己所说:“即便你认为自己的童年非常完美,我仍怀疑其中总有那么几滴毒药。你可以忘记它,但有时,它会在你血液里留下一丝痕迹,决定你如何回应别人,决定你如何思考。”[1]《孩子的愤怒》中的人物几乎都是背负着童年阴影而奋力前行的人,他们痛苦、挣扎,折射出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与性暴力对儿童的伤害等一系列社会现实问题。现代社会高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成人的社会环境极易造成儿童的“自我”迷失,追根溯源我们不得不从人性发展这一本源问题着手思考。思考人性,必然离不开思考本性、精神、生态等问题。儿童的精神生态研究自然是题中之义。

一、儿童精神生态界说

挪威著名的音乐家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JonRoar Bjorkvold)在其著作《本能的缪斯——激活潜在的艺术灵性》中指出:“对环境给予日益增加的关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潮流。但是,我们对于自己的精神生态环境又知道多少呢?当我们‘摧残’了孩子们的心灵,当我们剥夺了他们与外部世界的自然联系,我们知道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灾难性后果吗?”这震聋发聩的言语使我们不得不重新梳理对生态的理解,生态“应该包括整个自然。在这里,人类和他们的生活、学习方式也是这大自然整个生态的极其重要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2](P127)西方“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的开创者阿伦·奈斯(Arne Naess)提出的“生态智慧”这一重要哲学思想。它重新审视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蕴含了对人类精神生态的一种建构。“自我实现”就是深层生态运动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樊浩认为:“生态智慧不仅要求重新建构自然生态的平衡,而且更重要、更深层的是要建构人的精神生态、人格生态以及整个文明的价值生态的平衡。”[3]国内著名生态文化研究专家鲁枢元对“精神生态”这一命题作出了明确的阐释:“一是,‘精神’作为人的一种内在的、意向的、自由的、能动的生命活动,在一个更为高蹈的层面上对地球生态系统发挥着潜隐的巨大作用。在地球生态系统的‘岩石圈’、‘大气圈’、‘生物圈’、‘技术圈’、‘社会圈’之外、之上,存在一个‘精神圈’,‘精神’是地球生态系统中意义重大不容忽视的一环。二是,‘精神’作为人类的一种生发着、运动者、兴衰着、变化着的生命活动,具有内在的能量吞吐机制,具有独立的与其环境交流感应的体系,它本身也是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开放系统,一个‘生态系统’。只有把‘精神因素’引进地球总体的生态系统中来,方才有可能为日趋绝境的生态危机寻求一条出路。”[4]拯救大地,拯救天空,拯救外部自然环境刻不容缓,但其根源还是人的精神状况之改变。的确,精神是整个大自然的一部分,精神一旦脱离自然,便会发生异化。现实社会已经表明日趋严重的生态问题使人类的生活环境遭到污染,并且有害物质正悄悄地向着人类的心灵世界、精神世界中渗透。中外学者们对人的精神生态的探究,其目的在于通过人类自身的反思,正视现代人类面临的精神问题并采取行动予以弥补。

儿童精神生态研究是以儿童为主体对儿童的精神世界进行的研究。卢梭在《爱弥儿》中提出:“在万物的秩序中,人类有它的地位;在人生的秩序中,童年有它的地位:应当把成人看做成人,把孩子看作孩子。”[5]他吹响了儿童独立宣言的号角,主张儿童天性的自由发展。儿童是不同于成人的独特的人,儿童有其独特的思维方式,儿童文化应当得到尊重。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也提到那个既简单又意义深远的观念:“首先向儿童学习,然后儿童才会向你学习”[2](P128),这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所说“儿童是成人之父”和刘晓东的“儿童是历史之子”[6]有异曲同工之处。儿童精神生态系统的生长依赖于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两者协调统一才能使儿童既适应外部环境,又能达到内心的和谐,促进着儿童精神生态系统的健康生长,这也是儿童精神生命不断发展和完善的前提与根基。

二、童年生境:永远摆脱不掉的“黑色”

在生态学领域中,“生境(habitat)”是指“生物个体或种群所处的特定环境,比一般说的环境更为具体”。[7](P210)从人类生命发展的历程来看,虽然人的幼儿时期在现实生活中呈现出来是柔弱特质,但是儿童与成年的区别就在于儿童生命的原初性,其生命与自然更加亲近。因而儿童时代来自环境中的刺激,都会在儿童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莫里森的文学创作中始终围绕肤色政治问题展开。黑人的成人世界尚需面对社会的种族暴力,儿童自然不能幸免。因此,莫里森的小说中黑人儿童受到来自社会和家庭等各方面的虐待,精神生态系统遭到了破坏。莫里森的第一部小说《最蓝的眼睛》(TheBluestEye,1970)开篇和谐的美国白人家庭图景正是黑人女孩佩科拉(Pecola Breedlove)的精神失常罪魁祸首。11岁的黑人小姑娘佩科拉渴望拥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金发碧眼的白人孩子一样得到人们的喜爱,但她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佩科拉的母亲竟然厌弃自己的女儿,爱白人雇主家的女儿,把自己童年时的美梦与白人雇主家扭曲地结合在一起。白人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观对黑人成人和儿童都产生了强烈的心理压迫,由此导致他们只能在种族自卑的心理阴影下苟且地活着。女主人公的悲剧充分地说明了丧失审美自信的黑人是如何受到白人审美观的戕害的。《家》(Home,2012)中黑人女孩依茜德拉(Ycidra)从小被当做劳动的牲口,苛刻的祖母不但没有同情她被降生在路边的不幸遭遇,反而借此讥笑她为“阴沟孩子”。祖母的刻薄和绝情漠视了依茜德拉的儿童亲情需求,给其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导致成年后的依茜德拉与家人包括自己丈夫的感情均以失败告终,滋生了强烈的无助感、疏离感和遗弃感。

《孩子的愤怒》的主人公们同样被种族异化的社会环境所污染,失去儿童本来的纯真天性。布莱德出生时因为肤色“黑得要命”[1](P3),如同柏油一般,而遭到了母亲甜心(Sweetness)的厌恶。母亲甚至想“用一条毯子捂住她的脸按下去”[1](P5);父亲路易斯(Louis)怀疑布莱德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把她当作敌人一般,直接离开了家。布莱德的父母是浅肤色的黑人,外祖父母甚至装成白人和自己的黑人亲属包括自己的女儿都断绝来往。布莱德的出生破坏了他们享受浅肤色的特权。甜心排斥与布莱德本能的身体接触。她不哺乳,改用奶瓶喂养,给小布莱德洗澡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摩擦几下。生活中,她从来不让布莱德叫她“母亲”或是“妈妈”,而是要她直呼其“甜心”,也从来没去学校参加过家长会和排球赛。在学校,同学们把布莱德“当成怪物,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1](P63)。反讽的是,母亲认为布莱德的肤色是“她背上永远摆脱不掉的十字架”[1](P8),她必须对布莱德的严厉,布莱德才会听话,不惹麻烦,这一切却根本不是她为人母亲的错,而是对她的“保护”。

肤色决定了黑人女性的社会地位。在种族、阶级和性别的纠葛关系中,黑人女性的境况是最为悲惨的,因为她们必须面对多重的压迫和剥削。身体是可见的血肉轮廓,是现实活动的直接承担者。甜心对布莱德身体的控制和规训表明她强烈的种族主义思想渗透到对女儿的养育过程中。尽管布莱德出生于九十年代,美国的法律条文已经规定了禁止种族歧视,但是“当代的种族主义以隐性的、多变的、复杂的多种形式存在于美国社会”[8],恰如米歇尔·福柯所提出的权力对人体的控制是任何社会都存在的[9]。

作为孩子成长最直接的环境,母亲的粗暴态度让布莱德的精神几乎崩溃,造成了极大的心灵创伤。为了赢得母亲的关注,得到母亲的认可,布莱德出庭作伪证,指证白人教师索菲亚(Sofia)性侵学生。法庭上,她的“出色”表现让母亲非常骄傲,带她去穿耳洞,买金耳环,甚至连恶毒的房东都笑了,不待见她们娘俩的杂货店老板破例给了布莱德一块巧克力糖。社会环境造成了儿童精神的畸形和内心的扭曲,为了赢得成人世界的认可,孩子不得不撒谎,作伪证。

从心理学的意义上讲,除了遗传基因,儿童时代的经验在一个人个性形成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人从出生到五六岁这一最初阶段,通过和周围环境的交接吐纳、同化、顺应,就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他们个性的雏形,环境参与并影响着儿童主体身份的建构。布莱德从孩童时代感受到不安全的环境,不论是她的家庭环境还是社会大环境都为她成长路上遭遇的各种创伤埋下了祸根。长大后的布莱德尽管美丽动人,事业成功。然而,童年时代的阴影,尤其是作伪证的事情一直让布莱德无法释怀,内心不安。等到索菲亚出狱,布莱德带着钱财想弥补自己儿时的错误,获得心灵的解脱,帮助索菲亚开始新的生活,却遭到了索菲亚一顿毒打。的确,十五年的牢狱之灾怎能就这样轻易地原谅!布莱德忍受着疼痛,并没有告诉自己好朋友实情,这也是她难以启齿的事情。而所有问题都源自于布莱德是一名深肤色黑人女性。肤色问题吞噬了布莱德的快乐童年,童年的创伤导致了布莱德精神生态的失衡,深深地影响着布莱德人生轨迹,正如甜心所说:“你对待孩子的方式,会深深地影响他们,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1](P47-48)

三、身体处境:“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的伤害

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是身体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认为身体是理解的起源和中心,确立了身体的主体性,消除了传统哲学的身心二元论。在他的《知觉现象学》一书中,梅洛-庞蒂对身体作出这样的阐释:“身体图式理论不言明地是一种知觉理论。……我们在客观的和与身体相去甚远的知识中重新发现了另一种我们关于身体的知识,因为身体始终和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就是身体。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唤起向我们呈现的世界的体验,因为我们通过我们的身体在世界上存在,因为我们用我们的身体感知世界。”[10](P265)身体是具备身心双重特性的主体,是物质和灵性交融的载体。身体的运动是思想的物质范围,思想就是身体的心理呈现。呼吸、思维、情感为身体运动提供了相同的节奏。

童年生命是身心一体的,儿童的身心在大自然中获取养分,得到最大限度的发展,享受身体与精神的自由,确立了独立的人格。如果儿童的身体遭受挤压甚至伤害,就会造成儿童生活中的身体不在场,导致身心分离。无疑,戕害身体,就是戕害精神。承认、尊重儿童的身体,就是承认、尊重孩童的生活方式,尊重孩童的思维与精神,也就回到童年生命本真的状态。儿童性侵事件,残害和蹂躏儿童身体,必定导致了儿童精神的扭曲。成人对儿童的伤害是美国乃至全世界国家最不能容忍的严重的社会问题。

莫里森小说《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因相貌的“丑陋”遭到家人的抛弃,同学的蔑视,还被亲生父亲奸污,生下婴儿,只可惜婴儿因早产死去。身体上忍受屈辱和伤害的佩科拉发出了撕心裂肺般地祈祷:“上帝啊,求求您,让我消失吧!”[11]最终,遭受身体伤害和心理重压的佩克拉走向精神失常。莫里森关注身体的物质实在,不仅是因为身体具有感知和叙事媒介的特征,更重要的是,黑人受压迫的身体呈现出独特的、真实的生态情状。

《孩子的愤怒》中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针对儿童的性暴力以及虐童事件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布莱德小时候亲眼目睹房东雷先生对白人小男孩的性侵行为。她看见“男孩的小手握拳,一张一合”;她听到男孩的哭声“细若游丝,却尖利刺耳,充满痛苦”[1](P61)。对布莱德本人而言,这起性暴力事件成为日后作伪证的一个心理包袱,八岁的布莱德轻易地被人利用。布克的家庭聚会和无忧的童年也在他八岁那年因为亚当(Adam)的失踪而中断。数月后,亚当的尸体在排水沟找到,只剩下一副被剔食干净的白骨。施暴者隐藏极深,直到六年后,那位“为人随和”的性变态汽车修理工才被抓到。小说细节显示“这些孩子在遭受性侵害和折磨时是被绑起来的,凶手甚至还砍掉了他们的手脚。”[1](P132)布克因为对亚当的怀念与家人发生冲突,甩门离开了家。哥哥的遇害如梦魇般折磨着布克,摧毁了他的精神,使他深陷孤独和绝望之中。

小说中亲人对孩子实施性侵犯的行为也并不罕见,残忍与善良一次次反讽般地并置于施暴者身上。布莱德的好友布鲁克琳(Brooklyn)讲述自己的“叔叔又一次蠢蠢欲动地想摸进腿间时”,她“要么躲起来,要么逃跑,要么假装胃疼尖声大叫”[1](P154),这样就能唤醒酒醉的母亲来保护自己。布鲁克琳不得不十四岁便逃跑离家出走了,独闯世界,变得无比强悍。难以想象的是,有些虐童事件中始作俑者竟是孩子的母亲——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流浪在外,坐在雨地里的白人女孩蕾恩(Rain)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赶了出去只因为蕾恩咬了母亲的客人,害得母亲不得不既道歉又赔钱。对于自己的母亲,蕾恩只有愤恨,如有机会再见面“要砍了她的脑袋”[1](P113)。对儿童的性侵犯以及母亲的助纣为虐,彻底摧毁了孩子天真无邪的本性。布克的姨妈奎恩(Queen)的女儿汉娜(Hannah)遭到继父的骚扰,汉娜告诉母亲,可奎恩却不相信。自此,母女之间产生了隔阂。奎恩在墙上贴满了女儿汉娜从小到大的照片,临死之前一声声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但是汉娜始终没有出现。索菲亚在监狱的室友朱莉(Julie)因闷死了自己的残疾女儿而入狱,却在床头的天花板贴着女儿的照片,给死去的女儿讲童话故事。在监狱里,像她们这种虐待儿童的罪犯排在罪犯的最底层,是最令人唾弃的。而母亲们后来的忏悔行为对于孩子所受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母爱的扭曲同样也是黑人女性精神生态被社会污染的表征之一。

人的身体触发感官功能,感受真实的外在,内化为个人的亲身体会。身体是记忆的贮藏室,是叙述的载体,接纳一切自我和他者叙事,探寻和书写现实与历史。正如梅洛-庞蒂所说:“对每一个人类儿童来说,人的生存方式不是通过人生来就有的某种本质得到保证的,人的生存方式必须通过客观身体的各种偶然性就在人身上不断重新形成。”[10](P224)毋庸置疑,身体的控制必定带来心理伤害,导致身体与精神的分裂。身体与自然是交融在一起的,回归自然的身体才能得到真正的疗愈。身体这个物质基础,是一切意义和精神的归属之地。《孩子的愤怒》中大量的儿童性侵犯事件不但对儿童的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而且对儿童的人格形成和认知产生消极影响,使他们失去了安全感和信任感,甚至封闭自我或产生暴力倾向。同时,那些耸人听闻的世界上最善良人的施暴者提醒人们关注儿童潜在的危险。美国社会生态学家默里·布克金(Murray Bookchin)在他的文章《什么是社会生态学》开篇就提出:“把社会生态学确切地定义为‘社会的’是因为认识到一个常常被我们忽略的事实,即我们目前几乎所有的生态问题都源于根深蒂固的社会问题。反过来说,如果不下决心解决社会内部的问题,要清晰地认识当前的生态问题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解决它们。”[12]小说中针对儿童的性暴力事件令人发指,在标榜爱和自诩“人权灯塔”的美国社会竟是如此不堪。所描写的施暴者既有白人也有黑人,由此引发出来的超越种族界线的美国社会儿童精神生态问题,值得全世界关注与思考。

四、逆境重生:寻找、言说与歌唱

生态学中的“逆境”通常指“干扰生态系统平衡,阻挠和限制生物个体或种群生长发育的环境因子。”与此相关的“逆境选择”指的是“物种在典型的不利生境中表现出的生存对策格局。”[7](P217-218)对于人来说,逆境构成生存的压力,带来身体上的,情感上的以及精神上的种种痛苦。然而,人是可以通过选择,与逆境抗争,激发创造。正像尼采所认为的,痛苦使人变得深刻,沉重使人变得高尚。

小说《孩子的愤怒》的主人公们虽然遭受了童年创伤,精神的污染,但他们并没有沉溺于创伤带来的困扰和痛苦中,而是努力地、积极地创造自己的人生。显然,布莱德这个人物形象不同于莫里森以往作品中经历苦难与痛苦挣扎的黑人女性形象,她体现了新时代黑人女性的独立与自信。布莱德在形象设计师的帮助下,重新塑造美丽的自我。当恋人布克离她而去时,她开始了寻找幸福的漫漫旅程。神奇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布莱德也经历着身体变化。她发现自己胸部变平,体型萎缩,变得矮小且瘦弱,正常女性的例假也停止了,一切像是回到了儿童时期。莫里森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将布莱德的身体退回到儿童时期,让她摆脱身体的桎梏,创造了一个新的主体身份。莫里森独具匠心,一方面体现了非裔族群构建主体性的可能,另一方面揭示了美国社会黑白肤色对立的荒谬性。

布莱德向布克坦白了儿时撒谎的缘由,布克也向布莱德讲述了自己活在哥哥被杀事件的阴影里而无法释怀。言说让彼此解压、疗伤,也让他们冰释前嫌,重新获得爱情,找回了自我。精神上的富裕滋润着身体的重生,布莱德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成人的状态,而例假的停止则是因为她正孕育着新的生命。人必须要找回童真才能实现真正的自我。小说结尾处这对饱尝磨难的恋人对新生命的到来充满了期待:“不会受到邪恶与疾病侵犯。被保护着,不会遭遇绑架、殴打、强暴、歧视、侮辱、伤害与遗弃。与自我憎恨绝缘。不会误入歧途。绝对清白无暇。不带一丝愤恨。”[1](P194)莫里森也借此表达对黑人民族的爱,以及黑人民族乐观的生活态度。

莫里森的写作不仅仅停留在对布莱德和布克的童年创伤描述,而是努力地营造一种淳朴、原始的自然环境,或与主人公的精神困境形成鲜明对比,或是有助于他们精神生命的成长。布克就生活在一个喜欢读书的家庭里,生活中没有电视机。因而,布克是新技术的反对者,沉浸在自己书香世界之中。可是喧闹社会环境与布克的淳朴内心世界发生着剧烈的冲突,让布克一直备受煎熬,只有通过音乐和写信缓解内心的孤独和痛苦。

如果说布莱德和布克更多地深受社会环境的影响无法逃脱,那么小说中史蒂夫(Steve)和伊芙琳( Evelyn )夫妇则努力地改变现状,远离大都市,过着田园式的生活。史蒂夫和伊芙琳夫妇曾环游世界,相识于旅途之中,并在旅途中多次偶遇。婚后他们选择“搬到了加利福尼亚过真正的日子”[1](P101)。他们种菜、做饭、织布、劈柴、剪草,居住的房子是手工作坊或是修理铺改装的,家具极其简单,大都是自制的,房间里阳光肆意地流动。“原始家庭”的生活让他们远离现代设备,“连收音机都没得听”[1](P109)。在伊芙琳眼里,“那些设备不过是些垃圾,因为没有一件能用上很久不坏的”[1](P105)。身居大都市的布莱德讥讽他们过着贫穷的日子,史蒂夫则反问布莱德“钱能帮你从那辆捷豹里出来?钱能救你?”[1](P102)在此之前,遭受过童年创伤的布莱德从未体验过无条件的善意和不借助外物的爱情。因此,她无法理解伊芙琳虽物质贫穷,但和心爱之人生活在那片美丽星空下的幸福之感。经常晚饭后,史蒂夫弹着吉他,伊芙琳用她那跑调的高音融入其中,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撒入夜空。此外,蕾恩的到来使他们夫妻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他们收养蕾恩,视如己出,让受伤的蕾恩感受了爱的滋润,恢复孩童的天真。爱与自然滋润了蕾恩的精神世界。

儿童与自然之间本就是一种充满灵性的状态,儿童在自然的环境中释放天性,代表着一种原始且朴素的自然而然。伊芙琳和蕾恩经常毫无预兆地一起唱起老歌,让布莱德好不羡慕,多少次在梦中与自己的母亲一起歌唱。他们无私地帮助受困、受伤的布莱德,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布莱德。当几个大男孩欺负蕾恩,用鸟枪对准她时,布莱德奋不顾身救下了蕾恩,这种跨越种族的姐妹之情,让蕾恩深受感动。就像梭罗的简单生活主张一般,史蒂夫和伊芙琳夫妻俩没能被现代技术和物质力量诱惑,他们从现代社会的人心浮躁中解脱出来,宁静、安详、简单的乡村生活让他们回归自然,享受着内心的轻松和愉悦并影响着他人。自然界的生机盎然改变了他们对待自己和对待他人的态度。

五、结语

回顾莫里森的小说创作历程,从《最蓝的眼睛》中的佩科拉到《孩子的愤怒》中的布莱德,我们发现小说中儿童形象已经发生了改变,遭遇精神危机的女孩们不再郁郁而终,而是对新生活的到来充满期待。布莱德和布克在战胜童年创伤的努力中表现出积极与乐观的态度,逐步走向自我完善,满怀希望,憧憬未来。莫里森的创作一如既往地关注肤色与种族问题,为黑人民族对美国文学的贡献正名。同时,她又超越种族的界限,赋予种族关系新维度,借助自然之美,书写生命的价值。莫里森聚焦当下社会,抨击暴力文化,正视美国当代社会虐童与性暴力问题,关注儿童的精神生态,引发对儿童处境的思考,表明积极的生态和谐态度,希冀让儿童远离现实社会的污染,体验不被现代文化洗劫的,积淀于自然中的快乐,重拾童年的美好,尽享快乐的童年时代。

注释:

①Toni Morrison.God Help the Child.Alfred A.Knopf,2015.文章中所引用的译文参考刘昱含译的《孩子的愤怒》.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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