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为何越来越像贬义词
2023-03-02陈斌
陈斌
日前,一些专家的建议在网上受到群嘲,“建议专家不要建议”的标签又一次火了。撇开具体的建议及对此的争议不谈,“专家”一词似乎有越来越像贬义词的趋势。这一现象本身值得玩味、值得思考。
的确,听起来缺乏常识的专家言论不少。如某房产专家建议农民去县城买房,然后开车种地,被网友冷嘲热讽后,又出来自辩道:“农民住在县城,开着车去种地已经很常见了,县城周围20公里范围内的农村都可以这么做,开着车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就解决问題了。”只是不知道,所谓的“常见”有多常见?又有专家给失业者想的出路是“私家车去跑滴滴,闲置房出租”,一些网友挖苦此建议约等于“何不食肉糜”。还有某经济学家劝诫年轻人“放弃高薪职业,去赚钱少的岗位锻炼”,惹来众多白眼与吐槽。
市面上主流的解释是某些专家的观点“不客观”,甚至“离谱”,对真实世界、“公众的处境与感受”过于膈应,因而导致“公信力流失”,引发“公众不信任”。这种解释谈不上错,但还不够完备,有必要进一步深挖驱动这一现象的内在逻辑。
“专家”一词何以黯然失色,也有一些人担忧“反智”“民粹”回潮,这就有些不知所谓了,仿佛玷污“专家”一词声誉的,不是这些专家的言论本身,而是公众对这些言论的负面评价。
何谓专家,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就职于高校、研究机构某一专业方向的研究人员,往往有教授、博导、研究员之类的头衔;其实,除了“体制内”,不少行业如金融、房地产与互联网内部也有专业研究人员职位,头衔包括分析师、首席经济学家、首席科学家等,也是专家的题中应有之义;更一般地,在某个行业深耕,成为技术或管理方面的头部领军人物或权威,理论上都是专家,只是绝大多数人声名不显。
不过,公众所直观感受到的专家群体只是全体专家的一个子集,在媒体或自媒体上经常露脸发表言论的,主要集中于前两类,这些专家就某些公共议题发言,或是因为那是他们的学术研究方向,或因为他们在这个行业揾食,行业内竞争激烈,为名为利、于私于公都得维持高曝光度。理论上,他们当然不能等同于全体专家,不过,正是这些专家实现了对公众的“心智占位”,不出来说话发声发挥影响力约等于不存在。所以,若有专家觉得同行乱说话把“专家”的名声搞坏了,应反躬自问,自己为什么不站出来以正视听?
在舆论场上,永远是负面的信息获得最大的关注。这有进化论上的根据。我们的先祖,必须关注各种风险,才能在险恶的自然社会环境中生存下来,所以天然会赋予负面信息更大的权重。有些专家的发言是不小心踩在了公众的兴奋点上,但也有专家显然是洞悉这一心理机制,有意识地加以利用,故意说一些听起来出格、怪诞甚至极端的言论,以维持对公众的“心智占位”。坏名声也是名声,被骂的流量也可以变现,可别低估这些专家的智力。
随着悟到这层道理、有此类意识、搞此类操作的专家越来越多,这一生态位也会越来越拥挤,要维持对公众的“心智占位”,所需要的言论得越来越出格才行。这样当然会使得“专家”一词变得越来越负面。而且,随着此类专家达到一个临界点,公众就会对整个专家群体有越来越负面的印象与观感。一个群体,并不需要全是坏人,只需要坏人的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这个群体的口碑就坏掉了。
更进一步,“专家”一词被玩坏,实质上还是公地悲剧的体现。公地悲剧是,产权没有界定的土地,大家都会去放牧,从而导致过度使用,也就是“玩坏了”。同样,“专家”这个头衔并没有太高的门槛,并不难获得,也是“公地”的一种,意味着很多很多人都可以“进入”,或自称或被媒体、自媒体惠赠,自己滥用、过度使用才是“理性选择”。
惜乎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在出格言论上,你无我有,你有我优,你追我赶,当然很快就“玩坏了”。
相反,如果在“专家”前面加上限定词,如医学专家、外科专家,要正当获得这些头衔的门槛一下子高了,相当于有一定程度的权利界定,“公地性”就弱化了很多。这其实也是专家群体的一种自我救赎之道。“专家”这个词可能很难救,但有限定词的“专家”还是可以通过市场声誉机制来维持价值的。此外个体专家还可以做个人或机构的品牌与声誉,那就不会有或基本不会有“公地悲剧”了。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