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宇宙的伦理风险

王海建

华东师范大学当代中国政治发展与战略研究所，上海 200241

引言

1992 年，尼尔·斯蒂芬森在其科幻小说《雪崩》中，构造了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平行的虚拟世界，即元宇宙（Metaverse）。此后，元宇宙这一概念虽然从未离开大众的视野，但却并没有被人们所广泛关注和接受。直到2021 年3 月，元宇宙第一股Roblox 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引爆了世界金融圈；同年10月，拥有超过30 亿用户的Facebook 更名为“Meta”，使元宇宙的概念大火。自此，元宇宙正式进入了大众的视野，成为社会和理论界关注的热点问题。

马克思在《在〈人民报〉 创刊纪念会上的演说》中曾指出，“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1]。相较于之前技术变革对社会伦理的影响，元宇宙的影响会更为深刻。因为元宇宙不仅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智能虚拟世界，它还能突破物质、资源、时空等的限制，无限满足人类在现实世界得不到、不能满足的欲望，这就会产生比资本对社会伦理改变更为深刻的伦理革命。在元宇宙到来之初，其带来的伦理问题已经在社会的某些方面显现出来。这就要求我们必须高度重视这一问题，对元宇宙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进行分析研判，为元宇宙的正式到来作好伦理准备。

1 元宇宙的主要特征

元宇宙的兴起和进入大众视野，是在数字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和革命性飞跃之后出现的。元宇宙的形成需要有一些关键数字技术作为支撑。一是高速移动通信，即5G/6G，甚至是更新一代的移动通信技术，能够真正实现瞬时、无延迟通信。二是拓展现实技术，即虚拟现实技术（VR）、增强现实技术（AR）、混合现实技术（MR）等拓展现实技术不断成熟。三是大数据技术，即获取、运用海量数据技术的进步，如智能算法的开发和应用。四是人工智能技术，即模拟、延伸、扩展人的智能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除了上述技术之外，还包括数字孪生、云计算、脑机接口等多项现代技术的发展和应用。通过对上述技术的综合集成，形成了一个与现实世界高度融合联动互通的智能化虚拟世界，即元宇宙。因此，从技术角度看，元宇宙实际上是一个由多种现代技术融合而成的技术集。相较于现实世界，元宇宙有许多独特的地方，这些特征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1.1 智能运行逻辑

元宇宙遵循的是一种智能化的运行逻辑。如果说人工智能把现实世界变得智能的话，那么，元宇宙则在5G/6G、VR、AR、大数据等多项技术的综合运用下，把虚拟世界变成了一个高度智能的空间。现实世界是一个由自然规律、人类历史发展规律共同影响作用下的世界。正如恩格斯所说：“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人们必须先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2]与现实世界是在一定规律的影响下运行相似，元宇宙也是有一定的运行规律的。当然，元宇宙的运行规律是遵循技术发展的逻辑形成的，如智能算法。从某种意义上看，元宇宙是“算法时代”[3]的产物。智能算法可以不受人类的干预，而是通过对海量数据的运算得出一定的结论，因此，在智能算法及其他相关技术的作用下，元宇宙可以进行不断地自我“进化”，具有数字生命力。也就是说，元宇宙在数据基础、算法技术的支撑下，可以自动进化形成许多智能场景。这些智能场景能够根据元宇宙的运行规律自动更新换代，也能够根据某种需要不断排列组合成符合一定需要的智能虚拟场景。像“算法黑箱”一样，支撑元宇宙运行的规律是一种“神秘技术”[4]。可以说，在技术的支撑下，元宇宙是一个具有高度智能的空间，这一智能环境可以在现实世界之外独立运转，运转的规律和机制则是由构建元宇宙的技术所规定而成。

1.2 精神满足功能

元宇宙是人类为了满足自身在现实社会不能满足的欲望和想象力，运用现代技术手段所构建的一个智能虚拟世界。因此，满足人类的精神需求是元宇宙之所以构建和存在的根本原因。当前，元宇宙对人们想象的满足主要是在网络游戏中。例如，著名的元宇宙公司Unity，既是游戏引擎，又是虚拟创作平台。游戏爱好者可以在Unity 构建的智能虚拟世界里扮演《王者荣耀》里的李白、与《龙猫》里的龙猫对话交流等，也可以自行对感兴趣的游戏进行开发，在元宇宙里建构自己的游戏天地，实现自己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游戏梦想。在不久的将来，元宇宙对于人类的满足，后续会不再仅限于游戏、社交、娱乐等日常生活，而会超越现实世界，实现更多的可能和人类的想象。例如，在后工业化社会，由于人们过分看重物质方面的需求，造成精神世界的日益空虚，使心理需求成为后工业化社会人类的最大需求之一。元宇宙能够根据一定的生成逻辑，创设不同的智能虚拟场景，让人们沉浸其中，“满足人们逝去的童年、少年时代的幸福感”[5]，从而实现心理上的满足。此外，元宇宙还可以在社会生产、学习工作等多个领域自动生成人们需要的各种智能虚拟场景，满足人们在现实世界中不能满足的精神诉求。由此可见，在元宇宙这样一个智能虚拟世界里，人们将从现实世界中的病痛、工作艰辛、生活烦恼等繁琐俗务中解放出来，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理想去充分享受学习、生活和工作。

1.3 无碍穿梭技术

元宇宙之所以能够实现，关键环节是人们可以在元宇宙与现实世界之间“任意”地来回穿梭。如新冠疫情封控下的人们精神压力普遍较大且无处发泄，在元宇宙建成之后，人们就可以在疫情封控时，穿梭进入元宇宙，从封闭狭小的房间里转换进入到午后阳光明媚的沙滩、风光旖旎的湖边、叠彩峰岭的高山上等；也可以穿梭进入工作场所，在元宇宙中进行工作会议、商务洽谈等。事实上，人们自古以来就期待有时空穿梭的能力，“能在时间维度里任意向后回到过去和向前去往未来的这个穿越概念，深深地使人们着迷，心驰神往”[6]。人们之所以对时空穿梭着迷，主要是因为穿梭到过去或者未来，可以帮助人们实现一些现实中不能实现、留有遗憾的事情。元宇宙的诞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类的时空穿梭梦想，通过脑机连接技术、感知技术，人们的大脑与元宇宙实现了无缝衔接。人们通过意识，可以在元宇宙实现许多在现实世界无法实现的行为，即陆九渊所提出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7]。在此基础上，随着技术的进步，无碍穿梭技术会更进一步，真正达到时空穿梭的境地。在那时，人们可以随时随地穿梭进入另一个空间，具有《大话西游》里“月光宝盒”一样的功能，实现时间的无数次重启、空间的无限度扩大。

1.4 数字永生主体

与现实世界相似，在元宇宙中，也有一种“主体”的存在，即数字存在主体。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是，元宇宙中的数字存在主体并非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在元宇宙中的呈现，而是由数字符号遵循元宇宙中的规律自动构建而成的“智能体”。一方面，现实世界里的人通过无碍穿梭技术，在穿梭进入元宇宙时，把自己的思想、意识与元宇宙连接起来，在元宇宙中形成了一个个具有人类观念、意识的数字存在主体；另一方面，在元宇宙的构建过程中，算法技术、大数据技术等会自行在这个智能虚拟空间中对数字符号进行加工，创造出许多新的数字存在主体。上述第一种数字存在主体可称为“数字孪生体”，后一种可称之为“数字原生体”，这两种数字存在主体在元宇宙中会进一步交互融合，最终形成元宇宙的“主人”，可以称之为数字永生体[8]。在元宇宙中，数字永生体可以进行经济活动、文艺创作，拥有自己的资产和影响力，具有自主意识，与人类在现实世界的活动高度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数字永生体没有生物学上的生命特征，其代表的是人类的意识、观念与元宇宙中原生的价值、理念高度融合的产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人类的精神、意识、观念在宇宙中的永生。

2 元宇宙的伦理风险

习近平指出：“数字技术正以新理念、新业态、新模式全面融入人类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各领域和全过程，给人类生产生活带来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国际社会迫切需要携起手来，......抓住机遇，应对挑战。”[9]因数字技术发展而实现的元宇宙，打破了原本存在于现实世界确定空间的人和事之间的关系，解构了现实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空间无限大、时间可重启、数字主体可变化，给人类社会带来了许多伦理风险。元宇宙的伦理风险可以从个体、技术、社会等三个层面去认识：从个体层面看，元宇宙主要带来人的异化、隐私泄露的伦理风险；从技术层面看，元宇宙主要带来数据霸权的伦理风险；从社会层面看，元宇宙改变了以人为中心的已有社会伦理结构。

2.1 造成人的异化

元宇宙使人更加臣服于技术，人的身心全部被技术所控制，进而异化为数字永生体。在元宇宙中，人具有双重存在形态，即现实世界的个体和元宇宙中的数字存在主体。在现实世界中，人的存在以个体的物理特性、社会身份、心理特征、实践活动等作为标志。在元宇宙中，人是以数字的形态存在的，人们可以随时从现实社会切换进入虚拟世界，在元宇宙中工作、生活、娱乐等。元宇宙可以为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提供许多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便利。如在元宇宙中，处在不同地区的人们可以面对面开会交流，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难题。元宇宙还可以创设出许多智能虚拟场景，满足人们在现实社会得不到满足的需求。因此，相较于现实世界，元宇宙对人的吸引力更大。在元宇宙中，人们的工作烦恼、生活烦恼会大大减少，甚至是消失；而在现实世界，人们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压力，苦不堪言。在这样强烈的反差面前，人类很容易成为元宇宙的“俘虏”，陷入元宇宙而不能自拔。

马克思指出，“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0]43。在这里，马克思批判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劳动造成人的异化，使得人们对物质产生盲目的崇拜，结果就是“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10]775。技术对于人的影响也是如此。在元宇宙之前，技术拓展了人们的眼力、听力，让人们具有千里眼、顺风耳的能力。不仅如此，网络技术还让人们可以触及世界的各个角落，让人类可以通过网络获取各种各样的数据信息。元宇宙的出现，使技术对人的影响由外至内，能满足人类内心所有的想象和欲望，实现了技术对人的全部占有。数字永生主体的出现，实际上预示着人类正式成为技术的奴隶，因为在元宇宙中，人只是一个由无数个字节组成的虚幻的主体。这个主体的形态和行为并不由人类自己做主，而是由元宇宙的组成技术（如智能算法）做主。元宇宙运用自己的规则去规定和定义数字存在主体，人们在元宇宙的定义之下，不仅失去了主体意识和思想，还可能失去了生物学上的物理存在。因为在元宇宙中，人类的精神、思想、意识可以组成一个永生的数字存在主体。元宇宙运用技术集成优势，创造出无数个“虚假需求”[11]，使人们陷入“越多越好”[12]的陷阱之中，人最终成为技术的俘虏，听命于技术的安排，丧失了主体性。换言之，人类改造世界、改造自然演化为被技术定义、被技术改造，从而造成了自身的异化。

2.2 泄露人的隐私

元宇宙能够摄取人的全部外在信息（如行为、习惯），也能够采集人的全部内在信息（如情感、脑神经网络等），并可能造成这些信息的泄露。元宇宙对个体数据信息的采集和应用是全方位的。在现实世界，科技公司使用大数据、算法等技术，在人们网络购物、登录APP、网上支付时，采集个体的数据、对数据进行处理并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这一过程实际上已经可能造成个体隐私的泄露。如扫地机器人、智能电视、智能窗帘等的使用，把人们的家庭隐私暴露在摄像头面前，使人们在现实世界中面临着精神空间不断缩小的压力。元宇宙及其技术的应用，将获取人们所有隐私，使人们从身体到精神无任何隐私可言。如作为元宇宙的基础技术之一，生物信息技术可以在获取全人类2%[13]的DNA 信息的情况下，追踪到全球所有人的生物信息，进而揭露他们的身份。

随着脑机连接技术的不断成熟，这项技术能够把人们的想象和欲望真实地传递给元宇宙，在元宇宙实现个人的各种欲求。这意味着脑机连接技术将能够读取人脑的意识，人们内心想什么、脑部神经有什么样的活动不再是一个秘密。“神经网络是一种难以解释的‘黑箱模型’”[14]的难题将会被脑机连接技术破解，元宇宙会读取到人脑中的所有信息。虽然会有像哈希函数这样的加密技术应用在元宇宙中保护个体的数据信息，但是，在算法算力不断突破的情况下，哈希函数甚至更安全的加密技术都可能被破解。一旦个体的脑神经信息在元宇宙中被泄露，将是灾难性的。换言之，通过篡改元宇宙中个体的生物信息，可以改变现实社会中个体的生物特性，把一个人改变成另一个人。

脑机连接技术及其他的元宇宙技术对人类神经网络的读取和破解，目前可预料的最严重的伦理风险莫过于对个体情感隐私的窥探和泄露。情感是人类所独有的一种特殊的个体心理、意识、思维等方面的综合体验。人们的喜悦、悲伤、忧愁、欢乐等情感，不仅能使人们更好地生活在社会之中，还是人们开展社会实践活动的重要因素。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全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目的的”[15]。在这里，马克思、恩格斯实际上指出了情感在个体主体意识发挥以及社会历史中的重要作用。元宇宙的到来，能通过技术读取人类的情感，也能够通过无限满足功能满足人们的情感需求。在元宇宙中，一旦人类的情感隐私被泄露，带来的后果将是破坏性的，社会中的人伦观、爱情观、婚姻观等将会被颠覆，人类社会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情感危机。

2.3 公司数据霸权

元宇宙的基座是数据，而这些数据都掌握在科技巨头手中。因此，在元宇宙中，科技巨头可凭借着掌握的海量数据和先进技术，成为凌驾于政府、个体之上的数据权威。科学技术是“智慧在实际方面的一切运用”[16]，科技发展的目标是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元宇宙在推动人类由工业文明向数字文明发展的过程中，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元宇宙中的科技巨头对5G/6G、智能算法、大数据、虚拟现实等多种现代数字技术的综合运用，使其自身具备了超越个体甚至是超越国家的数字技术能力，这使得其在运行过程中必然产生数据霸权问题。

一方面，科技巨头掌握全部数据，将挑战政府的权威，使个体完全受制于其“统治”。虽然元宇宙遵循去中心化原则，采用的是分布式的数据存储模式，科技巨头需要遵循一定的数字协议保护、善用客户的数据信息。但是，元宇宙的基础架构、底层结构以及核心技术全部掌握在科技巨头手里，元宇宙中也没有现实世界中的政府和各类社会组织，元宇宙的“游戏规则”更是由这些科技巨头所制定的。这就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在元宇宙中，政府不再具有现实世界中的权力，科技巨头凭借着对客户数据信息的全部掌握和技术优势，成为元宇宙的实际统治者，政府、社会组织、个体在元宇宙中都要根据科技巨头所制定的规则活动，否则就会因违背规则而清除出元宇宙。

另一方面，科技巨头在占有全部数据的基础上，可实现对数据价值的占有。在智能时代，最有价值的就是数据，数据可以在多个方向上“变现”，包括“数据自营、数据租售、数据平台、数据仓库”[17]等。在元宇宙中，科技巨头掌握了全部的数据，数据的转移、应用、共享、转化等都由科技巨头所掌握，这些数据产生的利益和价值，也会被科技巨头收入囊中，尤其是在一些敏感数据（比如生物信息数据）的使用、分配、应用等都会被少数科技巨头所掌握和决定。因此，在元宇宙中，人们对于自身产生的数据的同意权、支配权、自主权以及政府对群体数据的分配权等都将受制于科技巨头。

总之，在元宇宙中，少数掌握着元宇宙基础架构和核心技术的科技巨头企业将形成一个个数据利维坦，它们控制着人类的全部数据，制定元宇宙中的游戏规则，决定元宇宙中数字存在主体的命运。因此，元宇宙的出现会产生一种可能，即：在未来的世界，不再是由民族国家决定人类的命运，而是由这些科技巨头企业掌握决定着人类的命运和发展方向。

2.4 冲击社会伦理

元宇宙对社会的影响是深刻的、根本性的。元宇宙打破了原有的社会结构，现实社会中的“生产方式、分工方式、治理方式”[18]等将会被彻底改变，进而影响人类思想文化的发展。马克思指出，“每一历史时代的经济生产以及必然从此发生的社会结构，便是该时代政治和思想历史的基础”[19]。在元宇宙到来之际，以人为中心的社会责任伦理体系将面临崩塌的风险。如何处理现实世界与元宇宙之间的伦理关系应成为首要问题。作为一种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智能虚拟世界，元宇宙势必会建立起自己的一套伦理原则、伦理秩序，就像“网络给网民提供了运用现实生活中很难用行为去实践道德原则的机会”[20]一样，元宇宙也给人们提供了在现实世界中难以用行为去实践伦理原则的空间。元宇宙的发展形成了许多新的伦理精神。如伦理自觉问题，在元宇宙中，难以建立起与现实世界一样的伦理规范，这就需要数字存在主体具有一定的伦理自觉性，自觉遵循一定的伦理原则。此外，元宇宙去中心化形成的权力意识扩张、元宇宙倡导的奉献精神等，还会造成这样的情形：现实世界的伦理原则无法直接移植到元宇宙中去，元宇宙中新的伦理规范又受到现实世界伦理原则的挤压，而元宇宙的伦理规范也不断挑战着现实世界中的伦理原则。元宇宙与现实之间伦理规范的并存和冲突，会使人们在现实世界与元宇宙之间无碍穿梭时，产生伦理困惑和现实难题。例如，人们更愿意待在具有无限满足功能的元宇宙，那么谁来建设现实世界？现实世界与元宇宙之间的伦理秩序怎样实现“无碍衔接”？诸如此类的问题，考验着正在迎接元宇宙到来的每个现实个体。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元宇宙还将带来新的失业、社会不公平等伦理问题。即是说，元宇宙将会改变现有的社会分工方式，高学历、高技能的人群会有更多的机会进入元宇宙从事相关的工作，而体力劳动者因无法进入元宇宙会被数字永生主体所取代，失去原有的工作机会。这样一来，一部分人将在元宇宙中实现真正的自由，他们可以享受元宇宙带来的多种福利，尽情地享受生活；另一部分人则被排斥在元宇宙之外，遭受更多更大的社会压力和苦难。这就会造成新的失业、社会贫富差距拉大等问题。换言之，在未来的元宇宙时代，“社会阶层将会依据是否具备或者掌握了多少数字化技能而划分”[21]。此外，元宇宙还会带来新的社会不公平问题。富人可以使用元宇宙的生物信息技术，实现基因编辑与自身生物性能的优化，大大提高自身生命质量，而穷人则无法办到；富人可以在元宇宙中对自己的思想、意识进行数字存储，达到精神上的永生，而穷人可能连进入元宇宙的机会都没有。这些问题集中起来，就会造成社会的失衡，公平、正义等原本人类社会遵循的伦理观念不再具有效力，人类社会将面临伦理崩塌的风险。

3 元宇宙伦理风险的防范

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一书中展望了未来人类超越生物躯体局限、进化为超级智能体的情形：“奇点代表着我们生物性的思想和生命与技术融合之后所能达到的顶峰状态，那时的世界还会是人类世界，只不过超越了它原本的生命根基。”[22]元宇宙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奇点的临近，促进了人与技术的融合。既然在数字技术驱动下，元宇宙的到来不可避免，那么，对元宇宙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进行及早防范，就显得尤为必要。

3.1 培育数字素养以激发个体的自主意识

防范元宇宙带来的伦理风险，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的自主意识丧失的问题。即在人类与技术高度融合的情况下，如何确保人具有主体性、主导性、自主性。要解决这一问题，就要持续对人们进行数字素养培训，使人们站在技术发展的最前沿，具有掌握、运用元宇宙中各项数字技术的能力。

一方面，要使人们具有使用元宇宙中数字技术的能力。要加大对社会弱势群体、边缘群体的数字知识培训，使他们能够理解、运用元宇宙中数字技术的相关功能。数据显示，截至2023 年6 月，我国的互联网普及率为76.40%[23]，还有3.3 亿多的人群没有使用过互联网，这群人恰恰是社会中需要特别关注的弱势、边缘群体。对这个群体进行数字技术培训，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人们公平享有元宇宙带来的各种社会福利。此外，还应该积极提升整个社会的数据素养，使人们了解、掌握元宇宙中各项数字技术的基础知识，能够运用相关数字技术开展工作。

另一方面，要使人们具有识别元宇宙中各类风险的能力。元宇宙对于个体的负面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元宇宙根据人的欲望创造出无数个“安乐漩涡”[24]，在安乐漩涡里，人们可以在感觉、知觉、心理上无限满足自己的全部欲望，从而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被技术所控制。元宇宙还在人与技术的融合过程中，以技术控制人，使人失去自主性。元宇宙的负面影响表明，在元宇宙到来之际，必须使人们增强自身的元宇宙风险识别能力，能够准确辨别元宇宙可能带来的风险，在进入元宇宙时有意识地予以规避和超越。

3.2 嵌入伦理价值以优化技术的开发运用

既然元宇宙可以和人脑连接，直接读取人脑的神经网络数据和情绪信息，那么在开发元宇宙的技术时，也可以把人类向善、公平正义等伦理观念嵌入技术之中，使元宇宙的发展符合人类的伦理原则、价值观念。具体来说，可以从三个方面着手。

一是将人类的伦理原则嵌入算法，改变元宇宙的基础构架。元宇宙运行的基础架构是智能算法，若在智能算法中嵌入人类的伦理原则，那么，智能算法将会被这些伦理原则所规训，朝着人们期望的方向发展。如当前智能算法中的隐私计算、公平计算等，即具备了一定的伦理基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元宇宙的隐私泄露、新的社会不公平现象等伦理问题。此外，还应该加大伦理的嵌入力度，让更多符合人类文明发展方向的伦理观念嵌入到智能算法、脑机接口等元宇宙的技术当中。

二是将负责任的技术创新贯穿于元宇宙技术发展的全过程。要改变过去技术开发仅仅是科技人员工作的科技创新逻辑，让更多的社会公众和专业人士参与到元宇宙的技术开发和使用过程中，充分考虑元宇宙技术创新的“社会可接受性、可持续性和可期待性”[25]，使科技创新真正为人类服务。

三是坚持批判思维。在操作层面，重新审视元宇宙“把整个人类物种解释为一个单一的数据处理系统，每个人都是它的芯片”[26]的数据主义价值取向，坚决批判元宇宙的数据主义带给人们的情感冷漠、沉湎于个人欲望不能自拔、无限度掌握个体隐私等伦理问题，重新确认元宇宙时代的人文主义价值。在思维层面，要通过批判数据主义，让人们不断增强自主意识，提升批判思维能力，回归到“他自己的活动，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的享受，他自己的世界”[27]中去。

3.3 完善法律法规以规范数据的存储使用

元宇宙时代，实际上是一个“数字人权”[28]的时代。防范元宇宙带来的伦理风险，需要在立法和行业标准制定方面持续推进，以完善的法律法规体系保障元宇宙为人类所用，而不是元宇宙支配人类。具体来说，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国家要加强立法工作，使元宇宙的发展在法律的规范下进行。针对数字技术的发展，国家已经在个人信息保护、数据安全保护、网络安全等方面加强了立法，先后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数据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信息保护法》等一系列法律，规范个人数据信息的采集、存储和使用。在元宇宙到来之际，应该根据元宇宙的技术特点有针对性地及早立法，规范元宇宙中数据的采集和使用，尤其是规范关于个人情感、脑神经网络等数据信息的采集和使用，避免出现隐私泄露的现象。同时，还应该对数据垄断进行立法，避免元宇宙中出现数据利维坦现象，推进数据采集、存储、使用的公开、公正、透明、法治。

二是加强行业伦理规范和标准的制定。国家科技部、网信办、工信部等相关部门应结合元宇宙的技术发展趋势和特点，制定元宇宙伦理规范，“促进公平、公正、和谐、安全，避免偏见、歧视、隐私和信息泄露等问题”[29]，从而增强整个社会的元宇宙伦理意识，推动元宇宙发展向善。此外，还要制定相应的行业标准。如对元宇宙的信息安全进行分级分类，要求科技巨头在构建元宇宙基础架构时，必须确定所用技术的安全等级，确保元宇宙用户的数据隐私，从而保护元宇宙用户的数据信息安全。从而“把技术关进‘制度的牢笼’，驯服技术，使其成为推动人类实现美好未来的有益工具”[30]。

3.4 推进国际合作以发挥中国的引领作用

既然元宇宙是与现实世界共存的虚拟智能世界，那么，元宇宙的技术开发、使用、发展就必然具有全球性的特点。因此，在对元宇宙出现的伦理风险进行防范时，需要积极推进国际合作，发挥中国在元宇宙技术开发、使用的引领作用，同世界人民一道，防范元宇宙带给人类社会的伦理挑战。

一是推动元宇宙技术开发、使用、发展的全球合作。目前，元宇宙还处在起步阶段，许多关键技术还没有突破。这需要各个国家共同开展联合科研攻关，破解诸如脑机接口技术、生物信息技术、虚拟现实技术等元宇宙技术发展中的瓶颈难题，为元宇宙的发展奠定技术基础。在这方面，中国应积极发挥作用，为人类技术进步作出应有的贡献。

二是主导国际元宇宙技术标准的制定。中国政府、企业要积极引领元宇宙技术的开发和使用，通过政府元宇宙发展计划、企业元宇宙发展战略等途径，引导世界各国共同参与元宇宙的建设，共同制定关于元宇宙发展的规范和标准，并把共享、合作、可信、安全等关于元宇宙的伦理观念嵌入其中，把握元宇宙技术标准确立的话语权。

三是中国要切实负起元宇宙发展的国际伦理责任。中国政府、企业和相关社会组织应通过占据元宇宙关键技术开发的制高点、主导元宇宙技术国际合作交流、制定元宇宙技术发展国际伦理规范等多种途径，主动应对元宇宙带给人类的伦理挑战，使元宇宙的发展真正惠及人类社会，推动人类文明发展。

4 结语

今天，以数字技术集成为特征的元宇宙已经初步形成，在游戏、社交等领域影响着人类社会。未来，元宇宙将在工业发展、金融科技、生物医药、思想文化等领域推动社会生产生活产生根本性变革，重新定义人类文明。在元宇宙的发端阶段，其强大的技术集成优势和广泛的社会渗透力，已经给人类社会带来了诸如人的异化、隐私泄露、数据霸权、社会失衡等一系列伦理问题。随着元宇宙技术的不断成熟，在不久的将来，人类社会将会面临如何应对与现实世界相平行的元宇宙、如何应对人类的数字永生现象、如何应对生物信息技术对人脑信息读取带来的压力等一系列关键性伦理难题。因此，研究元宇宙的技术特点、发展趋势和社会影响，及早预防元宇宙可能给人类社会带来的伦理风险，显得尤为重要。当下，元宇宙还处在起步阶段，其技术还未定型，发展趋势还可以修正。及早预判元宇宙的伦理风险，在元宇宙技术开发、社会应用时，嵌入人类伦理原则，加强法律规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规避其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引导元宇宙技术向善，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