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中的女性意识
2023-02-23彭超
彭超
[摘 要]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它收录了从西周初年到春秋时期五百余年间的诗歌。《诗经》中的思慕、欣喜与哀愁写尽了女子在爱恋里的悸动,这些唯美的爱情穿越漫漫时光,叩击着人们的心灵。女性意识的形成过程有其复杂性,具有个体独立意识的女性形象是《诗经》中女性意识的深刻体现,通过探究这些女性人物的觉醒与嬗变,能够给予现代女性一些人生启示。
[关键词] 《诗经》 觉醒 女性意识
《诗经》是我国现实主义文学的瑰丽起点,不读诗不足以知历史,更不足以见流彩华章之美。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拥有着丰富的文学价值,在一首又一首质朴的诗歌里,它吟咏着人生,呈现着纯粹的生命意蕴,却又道不尽那缱绻的情感,沉淀了太多古老的爱情。《诗经》中很多诗歌塑造了独特的女性人物形象,反映了那个时代女性独特的思想意识。
《诗经》里那古老的文字如音符般奏响了千年的旋律,成为反映周代社会文化与经济生活的一面镜子。从爱情、家庭到战争与徭役,《诗经》有着非常丰富的内涵,其对中国的文学传统以及民族文化等都产生一定的影响,同时它也加快了中国古代文学与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脚步。在《诗经》里,品读那个时代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仿佛感受到他们情感的流动,那丰富而纯粹的情感深深打动着人们的内心。走进《诗经》,不仅可以了解古代社会的文化景况,倾听人们的心声,还可以回归自然,体悟最纯粹质朴的情感。畅游在这些古老的文字里,聆听诗歌的召唤,每个音符仿佛抵达了心底深处。也正因为这种诗意与情感的交融,我们才能更好地品味《诗经》之韵,感受时代的绚烂多彩。
一、《诗经》中女性意识的书写
作为中华文化的绚丽瑰宝,《诗经》记录了许多至今仍然被人们传诵的经典篇章,它以优美而独特的语言向人们传达着人生百态,让人们沉浸在这诗意与浪漫的世界之中。爱,是文学中永恒的神话,也是震撼人们心扉的主题,在古老的《诗经》里,有许许多多关于爱情的颂歌,它们或缠绵悱恻,或婉转悠扬,或果敢率直。不论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幽怨哀戚的思妇,都展现出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以及对自我价值的追寻。《诗经》里包含着浓重的情谊,无论是爱而不得的遗憾,还是心照不宣的浪漫,或是相爱过后的感伤,在历经千年之后,情爱的渺小与时空的宏大依旧共存。无论是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树下,还是在科技发达的今朝,不论是为爱欣喜的女子,还是为情所困的男子,《诗经》让他们的爱情穿越千年。
在《魏风·汾沮洳》中,女子对意中人是一眼万年,在内心世界火花迸发的瞬间,无数的贵公子却比不过意中人的回眸一笑,字里行间里流淌的是女子那无言的欢喜之情。在《郑风·风雨》中,屋外风雨交加,丈夫的归来,似炎夏的清风,又似腊月的暖阳,消解了女子心中所有的慌乱,仿佛昏天暗地之下,一户灯火中只要有你在身边陪伴,便能成为伊人疗愈心底的那剂良药。丈夫归家相聚的欣喜,彼此信赖的相依,或许这便是婚姻带来的意义。然而在历经千年时光的《诗经》之中,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能带来美满的未来,在《周南·汉广》里,纵使乔木树荫繁茂,也不再是我栖息的地方,纵使对伊人一往情深,她也还是成了别人的新娘,男女主人公终究成了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单向的箭头等不到双向的回眸,那无形的爱也跨越不了这有形的距离。
《郑风·狡童》中,“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1]。一位因困于旧情而茶饭不思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女子与男子的关系从“不与我言”变成“不与我食”的僵化局面,“维子之故”由前两句第三人称的“彼”转变为对第二人称的呼唤,她仍然对男子念念不忘,她与他之间失去了当初精神与灵魂上的共鸣,当初的那份心有灵犀与浓情蜜意似乎也沦为如今的一厢情愿,她为这已然无法挽回的爱情而伤心不已。
《郑风·褰裳》中,“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子不我思,岂无他士?”[1]你不思念我,难道我就不会有别人吗?生动刻画出一位豁达率真的女子形象。虽然两首诗皆写女子,但《褰裳》中的女子不同于《狡童》中哀愁的女子,她们的性格不同,对失恋的态度亦不相同。《狡童》比较缠绵,女子沉溺于失恋竟至寝食难安;而《褰裳》中的女子大胆自信,她并没有陷入失恋而无法自拔,而是坦坦荡荡,直面自己的情感,逐步展现出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过程。
《召南·草虫》中,“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1]不断啼鸣着的草虫、蹦蹦跳跳的蚂蚱预示了秋天即将来临,而女主人公心中澎湃着的感情也如此起彼伏的潮水久久不息,更如啼鸣不休的草虫令她心煩意乱。无独有偶,《召南·野有死穈》中的女子也有类似的经历,“野有死穈,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1]其中,“怀春”表明男女主人公之间产生了懵懂的爱恋,而女子内心萌动的那份感情,是女性爱情意识觉醒的萌芽,它不仅呈现着女主人公的生命意识,还传达出女子内心对于心仪之人的情感渴望。正值青春期的女子,逐渐察觉到自己心中对男主人公的情感,她们开始憧憬未来,想象自己与心仪之人花前月下、踏雪赏花,企望着自己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
《邺风·谷风》中,女主人公善良温柔,丈夫是一个贫穷的农民,在女子披星戴月的辛勤劳作下,他们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些起色,然而女子的容貌日渐沧桑,弃旧恋新的丈夫将她狠心抛弃,她失落地行走在婚姻悲剧的泥泞之中,心中充斥着失去爱情的苦楚以及对丈夫薄情寡义的愤怒,“宴尔新昏,如兄如弟”“宴尔新昏,不我屑以”,寥寥几字,却饱含着对新人满满的恨恶。“虽然诗中依然可以读出她对家庭的眷恋,以及这段感情结束所带来的痛苦,然而还是可以强烈地展现出,虽然她的内心痛楚,但她依旧看清楚丈夫不顾情义的事实,将作为旧人的凄凉苦楚化为勇敢的意志,展现出女性不同的坚强模样。”[2]
《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虽然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但相比《谷风》中那位温婉敦厚的女子,她显得更加决绝。女主人公追述了她恋爱、结婚以及婚后受欺侮、最终被抛弃的经过,控诉了男子始乱终弃的行径。女子回忆当初甜蜜的爱恋,悔恨自己相信他们之间的忠贞爱情。来到丈夫家,她“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地辛劳着,然而丈夫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待她,而是“二三其德”,背叛了这位善良的女子。在这一系列的打击下,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见复关”便“泣涕涟涟”的羞赧女子,如今纵使身陷囹圄,她毅然选择与薄情寡义的丈夫决裂,“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1]女主人公展现出清醒的头脑以及果敢决绝的态度,她身上既有传统女性的美好品质,又有冲破封建社会枷锁的决然,表现出强烈的自我独立意识。
二、《诗经》中女性意识产生的原因
《诗经》不仅是家喻户晓的诗歌典籍,更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里面的一帧一景都深深打动着世人的心扉。其中有黯然销魂的男子对伊人求之不得的辗转反侧;有痴情的女子魂牵梦萦的思念与企盼;有儿女因母亲辛苦操劳而内疚的一片寸草之心;更有英雄豪杰想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与爱国之情……正如著名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所言,《诗经》是以平凡人的日常生活为题材,是彻头彻尾的关于人的文学。《诗经》记录了女性意识的觉醒,而女性意识的觉醒过程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
首先,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受当时“男尊女卑”观念和历史环境的影响。《诗经》里的爱情跨越了时空,展现了女子与意中人初遇时那份怦然心动的美好。除了爱情之外,《诗经》也反映当时人们的生产活动。西周初期,父权制逐渐取代母权制,男性的社会地位逐步提高,成为社会的主体,女性成为社会的从属者,依附于男性生活。所谓“妇者,服也”,“服从”成为束缚女子的沉重枷锁,在这样的环境下,反抗的意识逐渐在她们的心里生根发芽,诗歌亦成为她们舒缓心绪的方式,也成为与封建社会对抗的利刃。
其次,社会分工的差异为女性意识的嬗变奠定了基础。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农业的不断繁荣,男性在社会生产力中居于主体地位,女性则从事采撷、桑蚕以及纺织的工作,除此之外,女性在哺育子女、维持家庭和谐以及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繁荣等方面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家庭亦成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过程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在《豳风·七月》中,时序的变化映照了三千多年前周代农业的生产情况,反映了农夫们的劳作活动,寥寥数笔,一幅极富生活气息的农家人的生活场景便跃然纸上。养蚕、织布、制衣等逐渐成为女性的日常工作,到了秋收时节,她们白天割草,晚上搓绳,日子虽然忙忙碌碌,却也反映了女性的质朴与坚毅,给人们带来了一种人生纵有诸多不如意,却依然相信美好的乐观精神,其中也传达出女性意识的觉醒萌芽。
再者,频仍的战争以及繁重的征役对女性的自我意识产生一定影响。“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丈夫常年戍边在外,妻子的哀思化作无声的泪,滴落在心头之上,沾湿了衣襟却无人可知。男子成为兵役的主要参与者,女子只能将自己的思念与孤寂埋藏在心底,这份压抑的感情在岁月的洗礼下逐渐发酵,最终迸发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火花。
最后,西周礼制初设阶段,女性的活动范畴比较自由,为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埋下伏笔。《诗经》成书的时代,由于刚刚形成父权制,封建伦理道德等对女子的桎梏尚且留有罅隙,成为女性自我意识发展变化的有利因素。比如《鄘风·柏舟》中女子对自己的婚姻发出“母也天只,不谅人之”的高歌。
三、《诗经》中女性意识的现实意义
《诗经》中女性的自我意识对现代社会仍然具有重要的价值与现实意义。一方面,女性在社会文化发展的进程中,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立意识。女子不再是依附于男子而活,不再是经济社会的从属者。她们开始关注自我并拥有自己的想法,女性身上所展现的自我独立意识成为一首又一首与封建礼教相抗衡的圣歌。《召南·行露》中,“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女子决绝地拒绝那个蛮横无理、已有家室的粗暴男子,她以毫不妥协的姿态直面强权,她没有惴惴不安,更没有怯弱不语,而是大声地发出呐喊,展现出女性独立的人格以及对自我尊严的捍卫。
另一方面,在女性自我意识不断觉醒的进程中,她们身上折射出追寻自立自强以及自由平等的坚韧品格。“女性所展现的不是以往那个事事顺从、不辞劳苦并依附于男性的从属者,而是争取自由平等的独立个体。”[3]在《卫风·氓》中,女主人公清醒而果敢,“她的身上除了具有传统女性善良勤恳的美好品质外,还体现出她‘断舍离的志气以及‘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高洁风骨”[4]。她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发出“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真切喟叹,提醒其他女子不要陷于爱情的尘网以至无法自拔,这也表现出女性在婚姻爱情里的平等意识以及自立自强的坚毅品格。女性在婚姻爱情里树立起的自由平等意识,亦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现实写照。
最后,《诗经》里忠贞专一的爱情观对当代社会仍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郑风·女曰鸡鸣》中,“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将翱将翔,弋凫与雁”“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1]它描绘了新婚夫妇的美好生活,他们真诚而细腻的爱情洒落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诗歌展现了三个镜头:起初,是妻子唤醒丈夫的画面。清晨,当远处的公鸡开始打鸣,勤勉的妻子早早起身,轻声地唤醒丈夫,催促他起床,睡眼惺忪的男子答道“天时尚早”。镜头一转,变成了妻子送别丈夫的画面,她把整理好狩猎行装的丈夫送出家门。然而在男主人公临行前,妻子依依不舍地与丈夫惜别,在彼此的深情凝视中,她在心中默默许下三个愿望:一愿丈夫狩猎满载而归;二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天都有美酒佳酿;三愿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幸福美满。画面的最后是丈夫为妻子送礼的场景,他为妻子准备了一块精致的玉佩,妻子对于突如其来的惊喜感动不已。诗歌传达了对现代社会深有启迪的爱情观:爱情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迁就与陪伴、相互理解与包容,也许它并不是那一瞬间的感动,而是彼此之間的爱与守护……
四、结语
穿越漫漫时光,《诗经》里的唯美爱情温柔了悠悠岁月,无论是爱而不得的遗憾,还是心照不宣的浪漫,抑或是相爱过后的感伤,皆幻化成美好的神话。千年前的爱情,纯粹而质朴,男男女女在采薇之间、在蒹葭之中相知相恋相守。他们的爱情,既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般莫名的“怦然心动”,也有历经“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那般情投意合的双向奔赴,抑或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般相互理解、包容以及彼此守护的朝夕相处。
拨开历史的年轮,《诗经》里有无数温婉女子穿梭其间,她们身上折射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光辉,她们身上彰显了女性对自我价值的充分肯定。不论是个体的独立意识,追求婚姻爱情里的自由平等,在爱情中不要迷失自我,还是忠贞专一的爱情观……皆是《诗经》给予人们的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启迪与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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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彭超,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