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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的迷宫与反常的语言

2023-02-23荆萱茹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5期
关键词:格非

[摘  要] 作为中国先锋文学代表人物,格非善于在自己的创作中以一种迷幻朦胧的笔触表达自己的思想,进而在作品中贯彻独属于自己的艺术理解。《褐色鸟群》作为格非早期先锋文学的代表作品,是作者在大量吸收西方文艺理论和中国传统小说创作方法的基础上,精心创作出的一部反传统的中篇小说。本文重点探讨格非《褐色鸟群》的艺术特色。在叙事结构方面,格非吸收欧美先锋小说的叙事特点,在小说中建构出一种梦境般的文本结构,并在这种“迷宫”的结构中进一步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在语言艺术方面,格非在西方意识流语言的基础上,大量运用陌生化手法,创造出一种独具个人特色的反常规的诗性语言。

[关键词] 格非  《褐色鸟群》  先锋小说  藝术特色

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西方各种现代、后现代思潮大量涌入中国,一批年轻作家开始悄悄进行一种思维形式上的转换,他们纷纷将自身创作的立场由“创作”逐步转向“写作”,探索“怎么写”背后的奥秘。格非与同时期的作家一样,他的创作具有浓厚的西方先锋意识色彩。《褐色鸟群》是格非该时期的优秀先锋作品,陈晓明先生曾称其为“当代小说中最玄奥的作品”[1]。格非在《褐色鸟群》中为读者设下一层层雾瘴,虽增加了作品的阅读难度,但也给无数文学评论家留下深刻印象。本文将从叙事结构和语言艺术两个方面探究格非《褐色鸟群》的艺术特色,进一步领略和感悟格非在先锋文学创作时期所展现出的艺术特色。

一、嵌套迷宫的叙事结构

格非的叙事往往带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朦胧感,他善于从真实与虚幻的交界处向读者呈现一种“悖论”,进而将读者引入叙事的思维怪圈。而这种叙事手法在很大程度上受拉美作家博尔赫斯的“迷宫”叙事以及弗洛伊德释梦学说的影响。这种抽象的、如“迷宫”般的叙事时间观在一定程度上赋予《褐色鸟群》极大的神秘感和朦胧感,使读者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格非构造的叙事迷宫中。

1.元小说叙事结构

“元小说”作为后现代小说的主要叙事类型,是美国作家威廉·加斯在20世纪70年代首次提出的。他在《哲学和小说形式》一文中谈道:“我不是指那些很明显的有关作家创作的作品,……,小说形式只是更多形式的原材料。实际上,许多反小说都是地地道道的元小说。”[2]当传统的作家在极力避免小说的虚构性时,先锋派小说作家则在极力告诉读者,自己所构造的小说世界就是虚假的,而这种暴露的叙述行为就被称作元小说,即小说中的小说。元小说作家在进行文本构建时,丢弃了反映真实世界与环境的传统套路,他们在现实的基础上创造世界,模糊了现实与文本世界的边界,进而一步步将读者带入设置好的叙事迷宫中。

格非在《褐色鸟群》中嵌套了三个看似毫无关联却密不可分的故事,而且在表述这三个故事的过程中,格非将他们拆分杂糅,这样很容易让读者产生茫然感。读者在接触文本世界的过程中,在这个看似真实存在的世界里按照作者预设的线索前进,却突然在某个交叉路口迷失了方向,这种不同于传统叙事文学的模式给小说文本蒙上一层迷幻的面纱。小说中的故事可以概括为“我”与“棋”,“我”与“她”,而在这其中又有四个围绕“我”发生的具体事件:即“棋”与“我”的相逢;“我”向“棋”讲述“我”与栗树色靴子女人的故事;“我”与“她”的相识、伪重逢和“她”的死去;以及“棋”与“我”的伪重逢。这四个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故事的主人公看似都是“我”,但里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让读者不能确定“我”就是前文中的同一个“我”。因为在“我”与“棋”和“她”的重逢中发生了一件事情,即“我认识你但你却不认识我”的情况。就算这只是一个巧合,但在作者没有明示的前提下,读者很容易会陷入迷茫和怀疑之中,这就是格非在文本结构中布下的迷宫。

不管是“她”和“我”的重逢,还是“棋”在小说结尾再次光临“水边”,二人均表示并不认识“我”,并否认她们曾经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两个女人的否定和“我”对于记忆的肯定,前后形成矛盾,造成读者认知方面的迷惑。有些人会认为错误源自“我”,也有一部分认为错误源自另外两个女人。其实无论错误源自谁,作者的目的都已经达到,那就是模糊了读者的认知,使读者自然掉入作者设下的叙事圈套。

在小说的第一段,格非采用第一人称进行文本叙述,“季节”作为世界的大船,“水边”被赋予成为文本世界的名字,而“我”成为这个文本世界的领头人,一步步引出整个文本世界的原貌。在这一整段富有诗意的语句中,“我”的身份具有一种不确定性——这既可以被视作是作者创作的小说人物的自述,也可以被认为是作为小说文本讲述者的作者本人,以这样一种形式与读者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互动。

纵观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以“我”的身份自居并展开叙述的作家有很多,例如鲁迅、郁达夫、萧红等,但是格非基于这一司空见惯的手法,用自己的方式开辟出不同于先人的小说叙事模式。因为在之后的叙述中,“我”的语言是混乱的,是不符合现实生活逻辑的,这样写就会暗示读者:这个“我”不会是作者本人,他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从而模糊了小说的叙事主体,将读者带入早已设置好的文本陷阱中。

《褐色鸟群》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效果,与其叙事的独辟蹊径密不可分。小说的叙事进程主要由“我”与“棋”推动,作为小说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人物,被作者赋予了倾听者身份的“棋”有时会故意打断讲述者“我”的回忆故事。不管是“棋”用“恋爱公式”猜对了“我”与“她”初遇的后续发展,还是预知到“我”与“她”重逢后确实发生过关系,“棋”似乎已经知晓了故事发展的方向和结局,在倾听过程中也多次直接说出了故事的后续,这就像是格非特意为读者设置的一个人物,她会在特定时间发出疑问,打断文本世界的进程和读者阅读的进程。在“棋”的引导下,有些读者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叙事怪圈中,不知道该跟随哪一条线索去理解整篇小说。除此之外,“我”作为旁白和讲述者,也起到了混淆视听的作用,“我”在讲述故事的中途,甚至会故意跳出来为故事外的读者指点迷津:“我想事情远未了结并不是棋所说的所谓恋爱公式的推断,它完全依赖于我的叙述规则。”[3]

在整个叙事逻辑中,读者完全受控于格非所故意构建出来的迷宫陷阱,当读者的思维完全沉浸在一段故事的情节中,格非以一种极为不礼貌的手法将这一部分的叙事打断,读者只能被迫进入下一段的故事,并在此之前尽可能地记忆前文发生的内容,并且在下一段阅读中将其前后连接。但是,当读者跟随作者的叙事文本走到结尾时,他们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即原本认识的两人突然回到了故事开头的状态,并且是镜像一般的反转状态:从“我”不认识“棋”过渡到“棋”不认识“我”。在这里,整个故事文本是一个不可完全被信任的状态,是一种缺少叙事逻辑的情况。叙事中的时间与故事相对分离,意味着整个叙事结构在时间之外获得了完全独立存在的内在品质,这种独立性最终将被作为整个叙事结构中的另外一个凸显性因素被读者充分意识到,同时这也充分暴露出叙述者在操纵着叙事进程。格非在建构文本世界时,巧妙地运用“元小说”叙事结构,将原本的线性时间切割成不同的片段,然后进行交错组合,形成一个全新的整体表现手法,这充分体现出博尔赫斯“迷宫”与时间的观点,仿佛一个“克莱因瓶”,又或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在这种首尾相接的循环迷宫中塑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文本世界。

2.仿梦叙事结构

弗洛伊德曾在《释梦》提道:“它们(梦)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现象——是欲望的满足。它们可以被插入到一系列可以理解的清醒的心理活动之中;它们是心灵的高级错综复杂活动的产物。”[4]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法中提出过本我、自我与超我三个意识层次,前两种层次对应着私欲和原始冲动,这两种层次以满足欲望为目的,这些欲望在现实生活中被人体的大脑所支配、压抑。当夜幕降临,陷入睡眠的大脑失去了白天的主动控制权,这些在白日被阻遏的欲望就会在梦中迸发出来,也就是欲望在梦中得以被满足。格非正是以这样一种梦的原理,将自己内心的迷茫与困惑融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去发泄自己在现实世界不能够纾解的苦闷。

在《褐色鸟群》中,我们不难感受到整个文本与其说是故事,倒不如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正如电影《盗梦空间》中的连环梦境,观者需要一层层地抽丝剥茧,才能理清每一层梦境的分割点,从而理解整部电影的内外逻辑。格非的《褐色鸟群》同样如此,要想深入探究文本梦呓般的叙事结构,必须要看破小说文本每一节中的连接点,才能更好地去解构这篇小说的叙事逻辑。在整部小说中,除了“我”作为作者的代言人与读者进行对话,就是“棋”这个角色在小说中充当重要的连接点,在不经意间不停地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因而,笔者将从“棋”入手,去探讨《褐色鸟群》的梦境叙事逻辑。

“棋”的出现是整篇小说开始叙述的一个信号,她一登场就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仿佛《聊斋志异》中的幽魂精怪缥缈无踪。小说开头“棋”与“我”的格外亲近和结尾的冷漠否认形成鲜明对立,给文本蒙上奇幻色彩。当读者以正常思维去考虑前后的反差时,很难从传统逻辑中找到可以解释的理由,但是如果按照梦的逻辑去推论小说的叙事结构,就很容易解释一些看似矛盾的地方。

倘若把開篇“我”和“棋”相遇(或者说重逢)看作是梦境的第一层逻辑,那么“我”向“棋”讲述与“她”的初遇就是梦境叙事的第二层逻辑,因为在现有两个主人公之外又加入新的形象作为另一个主人公,形成包裹在芥子中的微小芥子。在听完“我”的奇幻经历后,“棋”出言打断并给予这个故事一个评价。在评价完成后,叙事并没有回到“我”与“棋”,而是在已有的梦境中继续深入一个内层梦境,即“我”与“她”的重逢。在这一层的梦境逻辑中,“她”否认曾经见过“我”的事实,直到女人的丈夫死去,“我”与“她”把酒畅谈并且确定关系后,最内部的梦境形成闭环,梦境的构造者(也即文本叙述者)开始带领读者破开最小的梦境枷锁向外跳去,从现在所处的小圈向大圈外跳出。直到“我”与“她”在结婚前夕,“她”突发脑溢血死亡,“我”与“她”的故事正式结束,第二层梦境形成闭环,“她”退出叙事结构,“棋”继续履行她作为主人公之一的义务,小说叙事也正式回到了最初的第一层梦境中。“棋”听完故事离开后,某一天“我”与她重逢,但“棋”却并不认识我,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向下发展,一开始出现的叙事圈层到此完全形成闭环,整篇小说正式结束,读者也与叙述者回到现实世界。

以上的梦境逻辑圈层层嵌套,整个小说中发生的一切不合常理的、不符合前后逻辑的矛盾都可以用“梦”这个解释自圆其说。这既是格非小说叙事的魔幻之处,也是那个时代反理性反常规的先锋小说所具有的独特魅力。

二、反常规的语言艺术

“格非对小说语言特征的理解是融入了自我独到感悟的:既不拘囿于传统实用主义的工具论语言观,又不局限于现代形式主义的‘反常化语言论,而是吸收了它们的合理内核,并融入了自我的独特理解。”[5]格非作为先锋文学的先行者十分注重语言。在《褐色鸟群》中,格非将“反常化”语言与传统实用语言相融合,在字里行间充分展现出他作为先锋作家的先锋性特点。他将意识流语言融入文本,力求表现出一种形而上的飘忽感、朦胧感。他在小说中通过陌生化的语言塑造整个文本世界,将文本语言主观化,使整篇小说呈现出一种“向内转”的特征,给读者营造出一个语言的乌托邦。

1.意识流语言的运用

“意识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一词最初作为一个心理学术语,出自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发表的《论内省心理学所忽略的几个问题》一文。1918年,英国作家兼评论家梅·辛克莱在《论多萝西·理查森的小说》一文中率先将“意识流”这一概念引入文学评论[6]。后世作家经过不断丰富创新,逐渐形成了意识流小说流派。该流派作家在创作时摒弃了传统的小说语言,大胆采用模糊、异化的“意识流语言”,在字里行间追求一种“向内转”的趋势。高行健也在《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中提道:“意识流语言在追踪人物的心理活动的同时,又不断诉诸人生理上的感受,……,换句话说,意识流语言中不再有脱离人物的自我感受的纯客观的描写。”[7]由此可知,“意识流语言”涉及的人物心理语言描写,以及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模糊性、抽象性的叙述,与中国当代先锋小说所具有的超前、叛逆、前瞻等精神特质相类似。

格非作为中国当代先锋小说的领军人之一,他在创作中会自然融入先锋语言的特质。例如在小说中,当“我”与“棋”的对话过渡到“我”的回忆时,小说语言发生了明显的语域变异,即将人物的内心独白(在小说中可以指代为“我”的长段式的回忆)和人物的话语(在小说中代指“我”与“棋”的问答式对话)在形式上和风格上做明显的区分,将二者划分在不同的语域范围中。例如在小说中“我”向“棋”讲述完“我”与“她”的初遇后,“棋”开始向“我”发问:

后来呢——棋问。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捡起靴钉,转身走远,在人流中消失了。棋审判一样的目光紧盯着我,让我觉得不舒服。

……

你和那个女人的事。

我不由得一怔。

……我之所以不愿意将这样一个故事和盘托出,是因为它触及我内心深处极其隐秘的角落,想起这件事就让人觉得不痛快,下面我就来讲讲这件事。[3]

在上述对白中,“我”和“棋”的对话可以用针锋相对形容,面对“棋”的咄咄逼人和快节奏的问答,“我”不知道如何化解,一步步处于劣势,整个文本故事也仿佛进入到死胡同,作为文本世界之外的读者也会受到“棋”的问题的影响,会去怀疑“我”构建的回忆世界的真实性。为了缓解这份紧张,也为了化解可能出现的读者对“我”的怀疑,作者在尚未结束的对话后继续插入“我”的回忆,“我”回避了“棋”的问题,转向“我”与“她”的另一段回忆中。这样处理,使得小说节奏张弛有度,推动小说情节进一步发展,能够让读者继续沿着作者发言人“我”的回忆去思考可能发生的故事情节。

格非认为,小说人物话语可以从人物的言语动机角度来划分,即人物“敞开”的表层对话与“遮蔽”的潜对话。在“我”和“棋”的对话中,格非用人物“敞开”的对话打破自己在文中以“我”的口吻所塑造的回忆世界,明明是“我”的回忆,在“棋”的口中却成了“我”故意虚构的故事情节,这样做会给读者一个信号,即上文的回忆就是虚构的文本世界,不必带入进真实的生活中。而在对话结束后,小说又再一次進入“我”的回忆世界,长段的文字和大量近似真实的描述性语言易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忘记前文人物的“敞开”对话,进而陷入到作者的“遮蔽”言语空间中,造成一种作家本人在和读者倾诉内心世界的假象,让读者再一次分不清这是否是作家虚构的文本世界。只有在回忆结束,再次进入下一轮“我”与“棋”的对话后,才能将读者从这样的迷宫中解放出来,进而思考这些是否是作家虚构的世界。

以上两种不同的语体形式,正是“意识流语言”中的“语域变异”,格非以这样“敞开”“遮蔽”的双重言语空间,将小说的言语结构进行明确的划分,这既是作者为读者设下的迷宫,也是作家为读者设置的指向标,这些模糊不定的语言一方面会引导一些读者陷入格非的叙事迷宫,一方面也会让一部分读者感受到格非在《褐色鸟群》中所展现出的文学语言的魅力。格非本人也曾指出:“作家可以利用人物语言的‘敞开和‘遮蔽所构成的言语空间,实现对人物语言的巧妙设置与暗中操控,从而有效实现自己的特定意图与艺术效果,以更好地影响并作用于读者。”[5]这个理论在《褐色鸟群》中得到了很好的阐释。

2.小说语言的“陌生化”处理

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语言的“陌生化”包括以下两点:一是运用普通语言中基本不用或根本不存在的新词语、新用法;二是采用诗歌特有的节奏、韵律、意象、声音等进行文学叙述,改变普通语言的常规表达方式而显示出陌生化的效果[8]。陌生化的艺术处理,就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把一些本来十分熟悉的创作对象都变得完全陌生起来,让读者可以在实际欣赏活动和阅读作品过程之中,体会并感受到艺术创造的独特新颖与别致。一篇文章由字句拼接而成,想要使一篇文章成功吸引读者视线,作者对于字词语句的熟练运用是不可或缺的。《褐色鸟群》之所以被称为晦涩难懂的小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格非对语言的处理运用,即作者在运用语言构造文章时,大量使用“陌生化”手法。

首先是词语的扭曲变形。在一般认知中,词类的搭配往往有固定的形式,格非坚信:“尽管文学语言与日常用语共用一个母语系统,但作家却可以通过创造新的‘意象找到词语之间新的组合关系,或者构筑起新的‘隐喻系统来激活读者的想象力。”[9]因此格非在《褐色鸟群》中将大量词语进行抽象化,使原本传统的词汇临时执行一些特殊的功能,从而达到不同的表达效果。例如:“眼下,季节这条大船似乎已经搁浅了”和“因为桥面没有扶手的一面的边缘已经和桥下的黑影悄悄缝在一起了”。在这两句中,格非将一些抽象的事物具体化为读者可以形象理解的事物。前一句中,季节作为一个抽象化的事物,作者将它比作“大船”,这样就使抽象化的事物变得具象化,而且“大船搁浅”可以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中季节的虚无缥缈,为小说的时间线增添了神秘色彩。后一句中,“扶手边缘与黑影缝在一起”,十分形象地塑造出夜晚雨天的朦胧情态,“缝”字又好像在强调桥下的黑影与桥体本身的关系,若即若离却又密不可分。以上巧妙的结构处理方式,不仅给读者带来一种新奇体验,还会使作品里的艺术语言表达更加生动形象,给小说增添一种含蓄而意犹未尽的色彩。

其次是言语的音乐化。因为汉语中包含大量的形声字,因此将言语音乐化对于格非而言并不困难。他在《褐色鸟群》中运用大量近似日常用语的描述,如同歌谣一般冗杂,一部分人认为这样的纯粹叠加会给读者形成审美疲劳,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处理更能突出格非小说的陌生化特点。例如:在讲述“我”与“她”的初遇时,作者使用了一个十分繁杂的长句,用大量的修饰性词语对“她”的全身衣着进行描写,其中颜色的描述十分精细,“栗树色”“棕色——咖啡色”“浅红色——浅黄色”这些词语恰好为读者营造了一种具象化景象,“她”的形象可以很具体地出现在读者的脑海中,这样类似电影镜头的描写,使读者更能身临其境,仿佛正在现场与“她”面对面。这样的处理使整段文字的节奏被放缓,而在长句后,格非紧接着使用对话样式的短句将节奏加快,“棋”犀利的问题和“我”游刃有余的回答使整个文段节奏紧绷,从一开始的冗长句子过渡到短小精悍的对话体,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作者纷乱的意识。这是一种跳跃式的语言,看似重复拖沓、冗长无意义的排列和组合,在不经意间变成简短的对话模式,其实恰如作者积聚心中而又难以言说的复杂内心世界。类似上文所举例的描写在《褐色鸟群》中随处可见,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也为渲染文章气氛提供了助力。

最后一种是修辞语言的陌生化。先锋作家在创作中有意识地规避读者早已习惯接受的语言形式,他们在遣词造句的时候,故意使用反常规的语言,这样处理就使作家的语言充满着浓厚的私人化色彩。在《褐色鸟群》中,格非使用大量的比喻修辞手法。一般情况下,比喻手法作用于对一种事物的修饰,但在格非笔下,却出现了嵌套比喻的运用。例如“我的记忆似一条锈蚀的铁链如灰烬般寸寸断落”,在这一句中,作者将记忆比作生锈的铁链,而作为喻体的铁链又被作者用作为本体,将其比作灰烬,这样的嵌套式比喻更加能够表达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将记忆比作铁链,意为记忆的连续式形象和不可磨灭的确定性,而比作灰烬,又可以表现出在那一个情景下坚固的记忆链条如灰烬般脆弱。格非刻意去模糊喻体和本体之间的关系,给小说的语言增添了迷离之感,更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

三、结语

格非是一位先锋意识很强的作家,他在《褐色鸟群》中充分彰显了自己作为先锋作家的先锋性,表现出先锋小说的反传统特征。他立足于当时的先锋文化场域,在小说文本中建构出迷宫般的叙事结构以及诗意化的小说语言。《褐色鸟群》不仅是新时期先锋文学里优雅奇幻的艺术结晶,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前沿领域的美学险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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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陈予欢.格非小说语言“陌生化”审美特征解读——以 《褐色鸟群》《青黄》为例[J].名作欣赏,20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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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荆萱茹,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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