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人民文库”与习近平总书记“5·17”讲话精神的落实
——以“人民文库·文化类”为例
2023-02-23安新文
安新文
(人民出版社,北京 100028)
为庆祝人民出版社成立一百周年,体现人民出版社出版情怀与责任担当,人民出版社决策出版第二期“人民文库”,并就此组织了一批版权在作者手里的旧著,一共87个选题,分为七个种类,即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政治、法律、经济、文化。这几年,这些著作经过重新编辑正在陆续出版中。在编辑过程中深感“人民文库”的宏阔视野和很高的站位,与习近平总书记5·17讲话精神不谋而合。
一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教育界学科建设深受苏联体制、苏联专家、苏联教材的影响,体现了计划经济的思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学科建设又受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影响,学界言必称西方,出现了一些食洋不化的成果。因此,“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是不健全、不系统、不完善的。虽然从研究队伍、论文数量、政府投入等数量型指标看,我国已经是世界哲学社会科学大国,但是在引领学科发展方向、创新学科发展内涵等方面,与我国不断增强的综合国力相比,与我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的国际地位相比,存在很大差距,从哲学社会科学大国向哲学社会科学强国的转变还任重道远。”(1)谢伏瞻:《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对于这种情况,习近平总书记2016年5月17日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我国是哲学社会科学大国,研究队伍、论文数量、政府投入等在世界上都是排在前面的,但目前在学术命题、学术思想、学术观点、学术标准、学术话语上的能力和水平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还不相称。”(2)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2016年版,第15页。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当前,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存在一些不良风气,学术浮夸、学术不端、学术腐败现象不同程度存在,有的急功近利、东拼西凑、粗制滥造,有的逃避现实、闭门造车、坐而论道,有的剽窃他人成果甚至篡改文献,捏造数据。有的同志比较激烈地说,现在是著作等‘身’者不少、著作等‘心’者不多。”(3)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第28-29页。
出版社虽不属于研究机构,但却是学术成果的出口,可以忝为“三大体系”建设的末梢。出版什么样的作品,如何做成读者喜闻乐见的样子,如何把党的思想变成踏踏实实的成品,这是出版社的责任和义务。因此,出版机构不仅要遵循党的指导思想和有坚决贯彻党的指导思想的决心,还需要有宽广的视野和精湛的学术素养。习近平总书记“5·17”讲话中讲到的“三大体系”建设,是与出版息息相关的,如何把这个思想贯彻下去,以什么方式贯彻,需要出版人的智慧。“人民文库”在出版前言中说:“继续坚持思想性、学术性、原创性与可读性标准,重点选取20世纪90年代以来出版的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著作”。(4)徐岱:《小说形态学》,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出版前言”第1页。下引不再出注。这个标准就是习近平总书记“5·17”讲话精神的体现和落实。这套书的出版,承载着人民出版社作为党的喉舌、为“三大体系”建设尽一份力的初心。
二
习近平总书记“5·17”讲话提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应该具有的特点:一是体现继承性、民族性;二是体现原创性、时代性;三是体现系统性、专业性。本文就以“人民文库·文化类”的几个选题为例,来谈谈“人民文库”对“三大体系”建设的意义。
(一) 食洋而化的《小说形态学》
《小说形态学》本来是一本理论著作,但读起来却格外引人入胜。它有几个特点。首先,《小说形态学》在知识的广度和深度上,令人叹为观止。我统计了一下,此书引用的文学理论方面的译著和原著一共有140余部,作者国别包括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俄国、苏联、以色列、日本、比利时、波兰、匈牙利、丹麦等,这个数字还不包括由中国学者编译的《法国作家论文学》《契科夫论文学》《美国作家论文学》《外国现代剧作家论剧作》《英国作家论文学》等著作中涉及的外国著作,也不包括中国一些期刊上,诸如《外国文学报道》《名作与欣赏》等刊登的译文,也不包括本书所引用的马恩全集、马恩选集、列宁的著作、黑格尔的著作等。这些译著的出版期间是1978—1991年,但绝大部分集中在1984—1991年。而且,大部分译著都是多次引用,有的甚至贯穿全文。从出版者的角度看,这个数字应该囊括了改革开放后到1991年前,国内新出版的绝大部分文学理论译著。除此之外,本书所涉及的古今中外文学著作也十分丰富。以其中的一节看,比如第五章第二节“小说的文本”里,选取的中外作家就有毛姆、托尔斯泰、契科夫、蒲宁、莫泊桑、欧·亨利、劳伦斯、海明威,余华、路遥、叶蔚林、亚丁、沈从文、陆文夫、刘嘉陵、鲁迅、史铁生、蒋子龙、汪曾祺、阿城、曹乃谦、矫健、张曼菱、乔典运、孙犁、迟子建、王朔、刘震云,等等,还不包括以理论家身份出现的里德、布鲁克斯、冯骥才。粗略地统计一下,整本书中引用并提到的有名字的中国作者大约有86位。另外还有没提作者名字的,比如第407页:
古人因此而有诗云:“境入东南处处清,不因辞客不传名。屈平岂要江山助,却是江山遇屈平。”
这个古人指北宋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李觏。作者在文中以这种方式表达的还不在少数。还有一些包含很多信息量的表述,比如:
再现与表现是艺术史上用来界定艺术本质的两个传统概念,也是批评家们区分艺术形态的基本方式。前者发端于古代希腊的艺术理论,同柏拉图等人所倡导的模仿说一脉相承。后一个概念虽然在古代也已初露端倪,但与前者相比多少具有某种“现代性”。因为直到19世纪下半叶此说才真正受到人们的重视。
这段话我想不是作者看一本书两本书就能得出这个结论的。
其次,是书的结构体系。《小说形态学》1992年出版后,有读者就写过一篇评价文章,提到“小说就是小说,一种文体,一种文学样式,如同什么是诗歌、散文一样,至于它的形态,似乎不言自明,而徐岱竟为此写了厚厚一本《小说形态学》”(5)唐援朝:《行进中的小说形态学——读徐岱〈小说形态学〉》,《张掖师专学报(综合版)》1995年第6期。。这个评论文章写出了大多数人的感觉,也反映了1992年刚出版时关于小说的形态学在国内研究领域的真空状态,这一点从《小说形态学》信息量巨大的注释里就能得到体现。形态学属于西方的话语体系,最早涉足这个领域的是俄国文艺理论家季安杰尔和普罗普,他们分别撰写了《长篇小说形态学》和《童话形态学》,揭开了现代美学范畴中运用形态学的方法研究文学艺术的序幕。徐岱的《小说形态学》是形态学话语的中国化。在《小说形态学》的绪论中,作者谈到了写作此书的缘起:一是小说研究同小说现状的脱节,二是国外文学形态学研究的兴起和渐趋成熟,三是作为文学形态学分支的小说形态学有了出生的现实基础,四是对小说形态学的学科性质和方法、架构进行了把握,五是对小说形态学的定性——一门文艺科学。也就是说,徐岱建立了一个小说形态学的研究体系,这是一项开创性的事业。
1.3 观察指标 观察4组血清中T3、T4、FT3、FT4、TSH、IL-6以及CRP水平,并进行对比分析。
这两个特性已经让《小说形态学》坐拥优秀著作的宝座了。但它还有一个显著优点,就是它语言的中国性。
形态学属于西方话语体系,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参考了大量的西方著作,如果没有足够的理论定力,在语言表达上很容易落入西方的概念和话语表达方式里不能自拔,以至于成为一个用中文写就的西方著作,但《小说形态学》的语言却是地道的中国风格,语言表达中会自然嵌入西方概念:
因此,正如神话传说、歌谣史诗和新闻历史等构成了小说的历时态坐标轴,文化、文本、文体三大形态则构成了小说共时态的基本结构图。
诗的这一本质不仅使它远离以因果关系为核心的认知逻辑,而且也较其他语言艺术更强调符号媒介的听觉方面。这使得对诗的接受只能以心灵领悟的方式进行(这种领悟由于失去了认知逻辑的规约性而常常显得飘忽不定),依赖于主体的“语感”能力(同“语知”相比,语感的对象总是显得含蓄而朦胧)。
阅读《小说形态学》,作者的知识结构和他对这个话语体系强大的解释能力常常让人感受不到形态学的外来性。他在描述某个知识点时,他深厚的中国文化素养使理论的探索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需要仔细地议一议的,是如何理解“时间是小说艺术的主角”这句话的真实涵义。在这里,不论是“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食而不化的囫囵吞枣总是应该避免的,望文生义地妄加发挥每每会误人子弟。
他从来没有非中即西的消化不良。他所运用的材料均是为他的理论服务的,不管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中方的还是西方的,如:
在我国唐代,刘知几以笔记小说为对象,将小说分为十类,可谓开了风气之先。南宋的罗烨步其后尘,以话本小说为主要对象将小说分成八种。明代的胡应麟又在前人的基础上再作划分,他重新以笔记小说为对象,而将话本小说拒之门外。
写意小说的典型形式是“魔幻小说”和“科幻小说”。《西游记》可以看作是前一类型的代表作,儒勒·凡尔纳和H.G.威尔斯虽然被并称为后一类型小说之父,但实际上,英国名诗人雪莱的夫人玛丽在1818年写的《弗兰斯泰因,或现代的普罗米修斯》,才是这类小说的滥觞之作。
读到这样的文字,感觉作者是骑着骏马在无垠的草原驰骋,蓝天白云下,这种迎风起飞的情怀,让人如何舍得释卷?著作的系统性、专业性因为这些特点而得到圆满的体现。
(二) 衔接“世界眼光”和“中国学问”(6)于玉蓉:《叶舒宪:文学人类学是衔接“世界眼光”和“中国学问”的桥梁》,《邯郸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本文借用了这个题目。的《文学人类学教程》
交叉学科群现象是20世纪崛起的文化人类学对原有人文社会科学的所有学科的再造和创新的结果,如政治人类学、教育人类学、艺术人类学和历史人类学等。在所有这类新兴的交叉学科群现象中,在方兴未艾的跨学科潮流席卷学界的当下,都是西方国家独领风骚并掌握着学科话语权。而《文学人类学教程》全面反思批判了西方现代文学理论范式对中国本土现象的误导问题,使我国的文学人类学在当代中国“风景这边独好”,掌握着绝对的领导权和学科话语权,被誉为“一部教程标志着改革开放大潮催生的一个新兴交叉学科的成立”。
乐黛云在《文学人类学教程》序里说道:“在深厚的材料积累和全球性广泛的当代理论参照下,从比较文学、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专业范围出发,继‘语言学转向’之后,勾勒出20世纪‘人类学转向’对人文学科,特别是文学研究带来的变化线索和发展态势。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从中国实际出发,立足于跨文化、跨学科的视角,从族群、民俗、神话、宗教信仰等多重角度拓展了比较文学的范式和发展空间,深入阐释和反思本土文学与文化现象,其学术成就和实践不但为文学研究开辟了新的生长点,而且也为文化学、民族学、宗教学等多方面学科建构了新的平台。”(7)乐黛云为《文学人类学教程》写的序,见叶舒宪:《文学人类学教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以下简称《教程》,引文不再出注。对叶舒宪与他的学术创新,学界评价非常多,再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但这里因《人民文库》还是要为《文学人类学教程》赘叙几句。我认为,这部著作给人最大的震撼就是它高入云霄的站位和强大的解释功能。那些受“小文化观”教育而留下的思想困惑,在读了这本书以后会豁然开朗。叶舒宪在《我的“石头”记》说:“眼界被局限在民族国家这种近代以来‘想象的共同体’之内的学人,难以练就一种俯视环宇的学术气魄,也就不易打开知识创新的局面。这种意识或许在暗中驱动我逐渐脱离东方文学、外国文学和文艺理论的教学,热衷加入比较文学领域。”
这里仅从两个方面来解读《文学人类学教程》。第一个是文学研究的新范式。《教程》把文学还原到文化语境中去研究。“文学人类学,在文学专业方面通常理解为以人类学视野思考和研究文学的学问。显而易见,这是文学研究者在人类学影响下探索出的一个跨学科领域。如果从人类学专业立场看,文学人类学又可称为‘人类学诗学’,是以文学方法展开民族志写作的创新性表述方式,目的是尽量避免西方科学范式和术语在表述原住民文化时的隔膜与遮蔽作用,尽可能带有感性地,完整和丰富地呈现出原汁原味的地方文化。”在《教程》第一章第五节“文学人类学研究之始——弗雷泽的造人神话分析”里,叶舒宪以一节的篇幅列举了四大洲的造人神话,和《圣经》里的造人神话作对比,来展示他的跨文化比较视野和全球化文化视野。除了这两方面,还有第三个方面就是“地方性知识论”的本土视野。在“西学中‘比较’之由来:发现‘东方’与发现‘原始’”一节中,叶舒宪认为,发现“东方”与发现“原始”“其深远意义如同自然科学方面哥白尼发现‘太阳中心’和哥伦布之发现新大陆。”他举出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一书:“这是西方知识界‘发现原始’的标志性巨著,也是文化人类学这门学科诞生的标志。由于‘原始文化’或‘原始社会’在范围上要远远大于‘印欧文化’,这就给欧洲知识人‘比较’的视野打开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性空间。”这里的原始文化、少数民族文化就是地方性知识。
第二个就是他的四重证据法的运用。除了新范式的创新,对国学的强大解释功能,还得益于四重证据法的运用。叶舒宪认为,文学人类学的发生发展历程,“其学术创新的领先标志成果,是对人文学科新方法论的持久性探索”(8)叶舒宪:《作为新文科方法论探索的四重证据法——以策展咸阳博物院“仰韶玉韵”展为例》,《社会科学家》2022年第3期。。人类学与国学传统的打通性解释,是“四重证据法”的基础。“无论是新出土的秦简《日书》和马王堆汉简医书和房中书,还是传世文献所见董仲舒、司马迁的天人感应观,再加上西汉以来大流行的大量谶纬神学著述,都清楚地表明:战国到秦、汉的书写普及并没有根本改变神话法典时代的思维习惯,西汉杰出知识人的所谓‘究天人之际’之努力,无非是延续着‘究神人之际’商周官学之古制。”“没有改变的神话法典时代的思维习惯”打通了人类学与国学,这里十分清楚地说明了古文献叙事(第一重证据)和出土文字材料(即第二重证据)的意义。民间口传叙事、仪式、礼俗、民俗学和民族学等跨学科的运用,是第三重证据法。比如《教程》里关于鲧和大禹的故事:“登封的嵩山下有启母石,有汉代所立启母阙,还有禹洞及与之相配合的民间叙事。民间文化所表现的民族记忆,围绕着鲧、禹治水的核心神话。在禹州的禹王庙里,分明可以看到大禹化熊的图绘叙事。而登封启母阙中的汉代画像石,也留下了两千年前石刻的大禹化熊浮雕。可以说是民间神话记忆的古今相互辉映,其确凿无疑地证明鲧、禹化熊情节的古老性,足以补文献记载之不足。”这里讲述了民间传说补充文献记载不足的情况。第四重证据法,就是考古出土的和传世的实物图像。比如叶舒宪结合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玉熊和玉龙形象,说明熊龙自兴隆洼文化和红山文化进入华夏历史的脉络问题,及其与商州青铜器兽面纹、饕餮起源的关系。四重证据是立体的、全息的,把人们从传统的单调的唯物论方法中解放了出来,获得了巨大的理论自由。
(三) 美学理论的创新——《文学活动的美学阐释》
在《文学活动的美学阐释》前言(2012年的再版本)里,童庆炳交代了他写这本书的缘起,他说:“出于对长期以来的文论的政治化和哲学化的不满,我开始了‘审美诗学’的建构。‘审美’文学的特征,这是我新时期最初的理论观点,许多文学理论问题都要在‘审美’的视野下加以具体的解释。”(9)童庆炳:《文学活动的美学阐释》,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页。下引不再出注。因为改革开放以后,整个国家处在一种社会转型中,如何建立中国自己的新的形态的文艺学课题被现实生活鲜明地提出来了。面对长达几十年苏联教条主义文艺理论的统治,以及在苏联模式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更为教条化机械化的东西,文学需要寻找自身的特征,回归自己的审美家园。
为此,童庆炳经历了一系列的探索。首先,他向俄国大批评家别林斯基发起挑战,发表了有代表性的《关于文学特征问题的思考》一文,质疑20世纪50—80年代中国流行的“文学形象特征论”,提出了文学特征的四种假设,认为“文学是美的领域。文学的对象和内容必须具有审美价值,或者描写之后具有审美意义”。他是中国第一个提出了“文学审美特征论”观点的人。下一步,他把“文学审美特征论”运用于文学理论的重要问题——文学典型——的研究中,认为典型创造是否成功,不在积累的生活材料的量的多少,而在于质的高低,以此提出了“典型问题‘特征’说”。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回应刘再复《论文学主体性》的基础上,他把“文学主体性”问题转到“文艺心理学”加以研究,结出了“心理学美学”的丰硕成果——力图揭示艺术创作心理机制的复杂性、辩证矛盾性,把“矛盾上升为原理”;把“体验”与一般的“经验”区别开来,认为“体验”是最为重要的。20世纪90年代,童庆炳的研究又遇到了一次转向,即解决作家们要写什么的问题,提出了文体问题,为此撰写了《文体与文体的创造》,提出“美在内容与形式的交涉部”和“内容与形式的相互征服”的新观点,认为文学作品的内容是无法意释的,但题材则是可以意释的。季羡林这样评价:“对文艺学的学科建设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童庆炳在新时期30余年来“一直把文艺当成一个学科来建设”,“古今中外,披沙拣金:构建‘审美诗学’新体系”。(10)李衍柱:《在建设中国特色文艺学的大道上——谈童庆炳的人格魅力和学术贡献》,《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
童庆炳说:“我是由‘审美诗学’走向‘心理诗学’和‘文体诗学’,之后走向‘比较诗学’,最终走向‘文化诗学’。”(11)童庆炳:《文化诗学的理论与实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73页。他这里所说的“诗学”就是文艺学。审美诗学、心理诗学、文体诗学、比较诗学、文化诗学,虽然名称不同,各有侧重,实际是从不同视角、不同侧面研究文学理论问题,都属于文艺学研究的内容。五种“诗学”中,童庆炳的着眼点和研究中心,都是为了建构他的“审美诗学”——审美文艺学的新体系(12)李衍柱:《在建设中国特色文艺学的大道上——谈童庆炳的人格魅力和学术贡献》,第2页。。《文学活动的美学阐释》就是他的“审美诗学”理论成果,也是他的第一本学术专著。本书一共有六个部分,主体四个章节。第一章“文学活动的审美本质”总结、清理了历史上六种文学本质论,即再现说、表现说、实用说、客观说、体验说、自然说,引进了心理学的动机、需要、活动等概念,把文学理解为“满足人的审美需要的活动,其本质是审美”。第二章“文学创作的艺术规律”突出审美知觉是文学创作理论的一条确定不移的定律,认为文学创作的过程是一个先“内化”后“外化”的过程。外在的社会现实内化为作家的心理现实,作者的心理现实再外化为作品的审美现实。第三章“文学作品的审美结构”对“哲学意味”的丰富内涵作出了全新的解释,认为它是“潜藏于作品深层的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具有永恒性的人生精义和心理蕴含,是作品获得不朽的艺术魅力的原因之一。第四章“文学接受的艺术规律”认为审美玩赏是“审美诗学”艺术接受的一个重要范畴,指出文学接受者在理解作品意味的基础上,做出了审美判断,随后就进入了鉴赏的高潮,审美愉悦也达到了顶点。蒋孔阳为本书写的序里说:“它不仅介绍某一个问题,某一个流派,而是把各种文学知识和文学流派,综合起来,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文艺理论体系”。“我觉得它是我国新时期的文艺理论,经过曲折的探索之后,所开出来的一朵花,所结出来的一个果,值得重视和向读者推荐”。
《文学活动的审美阐释》是童庆炳教授的第一部著作,美学泰斗蒋孔阳先生认定这是一部开创性的著作。从此出发,童庆炳的“审美诗学”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不仅因为他有自己的方法论原则和具体的研究方法,而是由于他有一个经过缜密思考和科学论证的逻辑起点,即审美。“文学是美的领域。文学的对象和内容必须具有审美价值,或者描写之后具有审美意义。”童庆炳是一位真正把文学理论和美学的教学与研究看作是自己生命的学者。他还有强大的吸收、消化和创新能力,他说:我不认为西方的东西一切都好,也不认为唯有古典才有价值。古今中外的碰撞、交融、对话才是理论研究的康庄大道(13)童庆炳著,赵勇编:《在历史与人文之间徘徊——童庆炳文学专题论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王蒙说童庆炳是“温故知新,食洋能化,旁征博引而又知其所云,与时俱进而又尊重浅显的研究成果。”(14)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序一”第2页。《文学活动的美学阐释》就是他方法论革新的成果。
(四) 中国新闻史成果的集大成者——《中国新闻事业通史》
在新闻界,方汉奇的名字无人不知。他主编的《中国新闻事业通史》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涉及面最广的中国新闻通史著作,被誉为中国新闻史成果的集大成者。在内容上,它“涉及了报纸、期刊(主要是时事性期刊)、通讯社、广播、电视、新闻摄影、新闻漫画、新闻纪录电影、新闻界人物,以及编辑、采访、印刷、出版、广告、发行、经营管理和新闻教育、新闻学研究、新闻法等新闻事业的各个领域,对新闻事业的方方面面都作了比较系统的历史考察,进行了必要的概括和总结”。在地域上,“不仅着眼于内地,而且兼及台港澳等地区”。在时间的跨度上,“从先秦两汉时期的古代新闻传播活动,一直介绍到当代的新闻事业。上限起于公元前二三世纪,下限止于1990年。总跨度达2200余年”。在人力上,参加撰稿的,连同主编和副主编在内,共有24个单位的47位作者(15)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4-15页。。这部著作后来获得吴玉章学术奖。成就这一伟业,是主编方汉奇人品和学品的完美结合,是全体编著者奋力而为的心血结晶,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胸宽似海”“实事求是”。
“胸宽四海”可以用来形容主编方汉奇的为人,“实事求是”可以形容方汉奇的学品。从编辑的角度来讲,编辑是非常不愿意编多人合写的著作,因为有很多不好处理的问题。从书稿本身讲,体例和文风很难统一,一个人写的,另一个人很难不重复,体例不一更是常见,这些问题会给编辑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还有,作者之间因为观点不一导致编辑在遇到一些问题时,轻则只能自己做主删减增补,重则会卷在作者的矛盾中无法开展工作。《中国新闻事业通史》从1987年立项,到1992年第一卷问世,一直到1996年第三卷出齐,260万字的篇幅,出版都很顺利,这无形中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作为主编的方汉奇超强的组织能力、学术驾驭能力,这是他胸宽似海人格的体现。还有一件最能反应他人品的事情,就是他敢于推翻自我,鼓励学术争鸣。2015年,他在接受安徽大学王天根教授的访问时说,《中国新闻事业通史》“是一个阶段性成果”,“现在的新闻史研究者可以考虑将《通史》再写一遍”,因为“那个时代的局限还是很多很多”,“《通史》里面有很多材料有缺失,很多论点也有问题,还是阶级斗争为纲的思路,还没有完全摆脱。”(16)方汉奇口述,王天根访问:《中国新闻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方汉奇先生治学答问》,《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第103页。其实,每一部作品都有时代的印记,这点无可厚非。
“实事求是”还用来形容这个团队做事的严谨。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第一是在定规矩上。方汉奇对本书的每一位作者定下的规矩有“充分占有材料,史论结合,言必有征,不发空论”;“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对新闻史上各个具体的报刊、人物、事件,力求作出实事求是的分析和评价。不乱贴政治标签,不乱扣政治帽子。对新闻史上有歧义的一些问题、人物和报刊,在表述作者自己的看法的同时,也在行文或者注释中介绍其他不同的看法,以便读者择善而从”;“尊重前人的劳动成果。所有引文论据都要求他们尽可能地注明出处。注释力求翔实、准确。引文力求意义完整,避免断章取义。一些有重大参考价值的材料,可以酌量选择一下,置于注释之中,供读者参考”。(17)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序言”第16页。实事求是是我国修史的传统,传承优秀的传统,善莫大焉。同时,这几条规矩是非常适合编辑规范的,因为严格按照这些规矩的著作,一定是十足优秀的著作,实应推而广之。
方汉奇说,历史就是过去的新闻,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新闻和历史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它们最主要的共同点就是事实第一性,强调事实的真实。强调不唯上、不唯书,不为尊者讳,不为亲者讳。(18)方汉奇:《我的学术之路——方汉奇八十自述》,《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可以举两个事例。第一个是关于北洋政府的。在大家的印象里,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就是尔虞我诈、穷兵黩武,但方汉奇没有把历史过分简单化,而是尽力去还原了历史真相。一是思想方面。北洋政府时期是一个因分裂而出现思想多元化的时代,五色杂陈。各种国内外的政治力量社会力量,各种主义、乃至于各种文学艺术流派都在各自的领域内寻求发展。新文化运动勃兴,各种社会思潮,包括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兼容并包的办学理念和“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的学风的建立,学术上的百家争鸣,媒体上的文人论政和政治势力之间也讲点“行规”和游戏规则。在经济上,这一时期也被认为是“中国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对外贸易总值从1918年的10.4亿两增至1923年的16.7亿两,现代工业的增长率达到13.8%,如此高的增长率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是空前的。在新闻事业领域,《临时约法》和1923年的民国《宪法》给办报活动提供了象征性的支持,办报可以自便。报纸的数量,1912年为250种,1927年为628种。旧中国资格最老影响最大的《申报》《新报》都在这一段时间进入历史上的黄金时期。北京的《京报》《世界日报》,天津的《庸报》和新记公司的《大公报》都创始于这个时期。国共两党的不少有影响的党报也创办于这个时期。最早的新闻学团体,最早的新闻教育,也都肇始于这一时期。因此,方汉奇得出一个结论,北洋政府时期的新闻事业,在中国新闻事业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19)方汉奇:《我的学术之路——方汉奇八十自述》。也参考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第七章“民国初期的新闻事业”第二节“袁世凯和北洋军阀统治初期的新闻事业”。第二个事例是关于中国报纸的起源问题。关于中国报纸的起源,有周朝说和汉朝说。持周朝说的人,以宋朝的王安石为最早。他曾经把孔子编辑的《春秋》称为“断烂朝报”。近代的梁启超、秦理斋等人,也说过《诗经》“犹如后世民报”之类的话。方汉奇认为,所谓《春秋》《诗经》是最早报纸云云,在王安石、梁启超、秦理斋等人,也只不过是就《春秋》所记载的史事和文风,以及《诗经》成书前的采风活动,和后世的报纸作一些简单的类比,并不认为它们是报纸。(20)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第28-29页。关于汉朝就有报纸的说法,中外都有此论。日本学者楚人冠在《新闻学》里曾断定中国古代的邸报“始于汉朝”。现代牛津大学新闻史学家安东尼·史密斯也持这一说法。中国人持这一说法的是戈公振。他的根据有两条,一条是《西汉会要》记载的“大鸿胪官有郡邸长丞”,一条是《汉书》霍光传中提到的燕王旦借口霍光更调校尉,向昭帝上告霍光谋反一事:“不然,更调羽林,事方八日,燕王何由知之?”戈公振认为:帝所谓燕王何由知之,意或彼时已有邸报传知朝政之事。方汉奇认为,汉朝虽然具备产生报纸的一定的客观条件,史传中也多次提到了邸,但是还不曾有过关于“邸报自然应运而生”的记载。因此他认为汉朝有报纸的说法也是不能成立的。(21)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第31-33页。然后他又以近两万字的篇幅,把报纸起源于唐朝做了充分的论证(22)方汉奇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第34-63页。。这些皆充分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严谨治学态度。
三
习近平总书记说,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还存在的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战略还不十分明确,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水平总体不高,学术原创能力不强,哲学社会科学训练培养教育体系不健全,人才队伍总体素质亟待提高,学风方面问题还比较突出,等等(23)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第7页。。但这几本著作却是各个学科在理论上的执牛耳者,它们在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建设方面都为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建设开了个好头,成就了一家之言。《中国新闻事业通史》带出了一个严谨的学术队伍;童庆炳带出了一批有成就的学生,目前文学理论方面的大学者很多出自童门;叶舒宪因为他的学术创建而成立了中国神话学学会、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目前这些学会的中青年学者正在他新范式和理论方法的指导下结出丰硕成果。在学风上,不管是博览群书的浙江大学资深教授徐岱,还是开创出新的话语体系的上海交通大学资深教授叶舒宪,还是那个把教学和研究当成生命的童庆炳,还是一生严谨教学著书的方汉奇,都把踏实做学问作为人生的第一目标,在学风上可做所有学者和学生的楷模。他们是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建设的领航者、开拓者、奉献者,他们的著作值得后面的人好好阅读。这是这些著作出版的意义所在,也是策划出版“人民文库”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