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京剧《霸王别姬》“虞姬”戏衣研究

刘成祎，金纾

（1.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湖北 武汉 430205；2.湖北美术学院 湖北 武汉 430205）

《霸王别姬》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剧的经典剧目，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的演绎更是闻名遐迩。这出戏诞生于1922 年，由春秋正盛的梅兰芳先生演绎，以至于该戏成为梅先生的“私房本戏”。梅先生量身定做的虞姬与老戏中的传统女性不同，形象上费尽心思，造型上精美绝伦。很长时期以来，学界对京剧《霸王别姬》的研究非常多，涉及方方面面，但对其戏衣的研究却非常少。基于此，本文不揣冒昧，试图以梅先生演绎的《霸王别姬》为例，对剧中虞姬的戏衣进行初步探索。

一、角色创作背景

（一）《霸王别姬》的历史事实

为了争夺帝位，项羽与刘邦开始了楚汉之争，战争长达四年，诸侯大多背叛项羽，投奔汉王。当时，汉王刘邦兵临垓下，楚军粮食不足，于是，汉王军队将楚军死死包围住。因项羽军士都是楚地人，刘邦便命汉军在四面高唱楚歌，以动摇楚军军心。西楚霸王项羽有宠姬虞姬和乌骓骏马，他自知将败，于是慷慨悲歌，泣泪数行，虞姬也潸然泪下。最后，项羽兵败乌江，在突围前夕与虞姬诀别，自刎身亡。

（二）虞姬角色类型——花衫

花衫是新兴的旦角角色，结合了青衣、花旦、刀马旦的艺术特征。“花衫”行当的含义恰如字面，“花是花旦的简称。从前，我们管青衣叫‘青衫子’，‘衫’就是‘青衫子’的简称，合二称为一，表明一人兼任‘青衣’‘花旦’两个行当”。“作为‘京剧’角色行当，‘花衫’的概念被理论界认为是融合了青衣、花旦等家门的新的旦行细家门，通常认为王瑶卿是其开创者。”[1]京剧旦角祖师级人物、戏曲教育家王瑶卿先生为了充实旦角表演艺术，打破京剧多年以来的陈规，将唱、念、做、打、舞的特点融汇贯通，创作了花衫。

（三）虞姬行头详情

京剧行头讲究“宁穿破，不穿错”，而“虞姬”的造型可谓独树一帜，在当时的京剧舞台上，旦角有一般的定义，就是《牡丹亭》中杜丽娘那样梳“大头”，穿长衣，这类造型的人物在传统戏曲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梳“古装头”、戴“如意冠”、穿“古装衣”、罩“鱼鳞甲”、披“斗篷”、佩“鸳鸯剑”的唯有虞姬一位，由此可见，梅兰芳先生对“虞姬”戏衣有深刻研究。京剧行头有着极其严格的规范，而梅先生之所以能一举创新成功，在于服饰细节有凭有据，而且精美绝伦。

二、戏衣——服装部分研究

（一）斗篷

京剧的斗篷是指披在肩上的外衣，女生的斗篷颜色较多，有花有素。从颜色来看，为什么“虞姬”的斗篷以及古装衣是帝王之色的黄色？这可用阴阳五行说来解释。“战国后期，稷下的天才思想家邹衍出现，将阴阳五行用于朝代更替、历史演变的推论。”[2]五行包括金、木、水、火、土，每一行都有对应的方位和颜色。东方为木，色青；南方为火，色赤；西方为金，色白；北方为水，色黑；中央为土，色黄。每个朝代对应五行之德，周朝是火德，秦朝是水德，秦灭周即火克水。秦始皇很信奉五行说，认为秦国是以水克火取代周王朝的，所以，秦国人很崇尚黑色。西汉初期也尚黑，到汉文帝时，人们开始尚黄。虞姬所处的时代是秦末，汉朝尚未建立，那时的帝王之色是黑色，所以，其黄衣并不违制，且黄色有雍容华贵之感，表现霸王宠妃身份尊贵。“虞姬”的斗篷与京剧中别的贵妇的斗篷不一样，其底色是鹅黄，边缘为湖蓝，这是武旦常用的颜色。在斗篷边缘装饰有铆钉，为了强调虞姬的英气。“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梅派“虞姬”斗篷外绣锦鸡与玉兰等花卉，取“姬”之谐音。内绣鸳鸯游于芦苇之间，暗喻一双伴侣四面楚歌的情境，烘托项羽别姬时“力拔山兮气盖世，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壮气氛。斗篷是京剧中有身份的贵妇出行的装束，京剧中的传统斗篷是单一色调，而虞姬“高级定制斗篷”蓝黄搭配，图样更漂亮。

（二）古装衣

虞姬的古装衣与别人不同，是独特的黄色底，古装衣上彩绣凤凰花卉。凤凰在古代通常代表皇后，用来象征兴国祥瑞。为何虞姬戏衣上要有皇后意义的图案纹绣呢？“凤凰本身并不存在，凤凰图像是幻化的图像，它集合了各种飞禽的形貌特征，被称为‘百鸟之王’……凤凰是传说中象征祥瑞的鸟，生有美丽的五色羽毛。雄的叫凤，雌的叫凰，合称凤凰或凤。秦汉之前，凤凰既可以代指男性，也可以代指女性。”[3]秦汉之后，龙慢慢成为帝王的象征，帝后也开始称凤，“霸王别姬”发生时，秦亡汉未建，凤凰逐渐雌性化，但凤凰代表皇后的观念尚未普及，“虞姬”作为宠姬，以凤凰装饰并不违制，且符合观众的心理期许。虞姬的古装衣与传统旦角的服装不一样，传统旦角服装很少露腰身，而古装衣的上衣束在裙子里面，勾勒出优美的女性线条，此改良使得戏衣更有味道，而束腰设计一是为后期虞姬舞剑提供便利，使动作行云流水，二是突出腰身，使之更加纤细曼妙。

（三）鱼鳞甲

谢杏生先生设计的铠甲取“虞”之谐音“鱼”。虞姬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在京剧中归于花衫，功法全面，唱、念、做、打俱精，鱼鳞甲凸显武将之风。虞姬随军出征，因此身披铠甲。京剧中的铠甲称为“靠”，统靠就是霸王穿的那样，由很多片扎结而成，中间有硕大的靠肚，后来出了一种精简版，没有靠旗和靠肚，称“改良靠”，虞姬的“鱼鳞甲”就是“改良靠”。鱼鳞甲包括“肩甲”和“下甲”两个部分，罩在古装衣外面使用，外轮廓呈鱼尾形，四周缀满红穗，鱼鳞纹以平金绣成。鱼鳞纹与龙身上的鳞纹相同，是身份的象征。鱼鳞甲和黄色凤凰绣花古装衣相配，衬托了虞姬是一位身处战场的王妃，虞姬穿着大红边的鱼鳞甲自刎，大红色体现了虞姬刚烈的性格。虞姬的鱼鳞甲运用了青铜器上的倒三角的蕉叶纹装饰单肩、坎肩。楚汉相争时，青铜器正广泛应用于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对人们的物质生活有重大影响。青铜器是等级制度的象征，当人们看到虞姬服装上的倒三角的蕉叶纹，就会联想到青铜器，联想到广泛应用青铜器的那个年代，联想到一次次的战争。蕉叶纹倒三角给人一种不安定的、危险的心理暗示，预示着虞姬将在这场战争中倒下，香消玉殒，是个悲剧人物。

（四）马面裙

古装衣下面是“马面裙”，正面一片绣花长襟，称“马面”；两旁缀满细密的百褶，称“腰包”。“中国古代主要裙式之一，最典型的马面裙流行于清代，前、后、里、外共四个裙门，两两重合，外裙门有装饰，内裙门装饰较少或无装饰，马面裙侧面打裥，腰裙多用白布条，取白头偕老之意，以绳或纽固结。”[4]马面裙是明清时期汉族女子的最典型的着装款式，经历了一系列变化，但是，“马面”结构一直存在，这种结构流传之久体现出其独特的魅力，“马面”是一种建筑名称，是城墙中用于防御的结构，因裙门与之相似，所以，这种褶裙被称为“马面裙”。

三、戏衣——服饰部分研究

（一）如意冠

虞姬所佩戴的“如意冠”是盔头。“盔头”就是京剧中的帽子，分为冠、盔、巾、帽四类，“冠”是有身份的贵族才可以佩戴的，像杨贵妃、李艳妃、柴郡主都戴“凤冠”，而“如意冠”是为“虞姬”量身设计的，只有虞姬能戴。在京剧中，有身份的人物以梳正鬓为主，“如意冠”区别于其他发鬓，是能够代替正鬓的发式。“‘如意冠’是以帝王冕旒为原型，上有如意形状的‘延’，前后有‘旒’，四面珠串垂饰，装饰有莲花、葵瓣等纹样，三层珠花分明。中国传统图案讲究‘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图案有写实性的，也有象征性和装饰性的。”[5]以“如意”外观取“如意”之意，虞姬是一位文武双全的角色，身披铠甲随军出征，金属色铠甲铆钉体现了其善武的特点。她作为霸王的宠妃，也陪伴霸王征战沙场，祈祷上苍保佑霸王吉祥如意、百战百胜。“如意冠”的主色调是明黄色，充分彰显了皇家的贵气，并以形似莲花的花瓣、珍珠、点翠、纯金线进行点缀，雍容华贵，与虞姬身份地位和所表演剧情情景相吻合。

（二）头饰

从发型来说，“虞姬”的发型与其他旦角不同，京剧常用的发型是“大头”，而“虞姬”的发型是“古装头”，这里就要说到京剧旦角的发型问题，不同的发型有各自的装饰和讲究。古装头与传统的大头的区别在于，“大头”发髻在脑后，“古装头”发髻在头顶；“大头”垂钱尾子，“古装头”垂发辫，另一个明显的区别在于“片子”（额头上贴的圆圆的假发），“大头”要贴七个小弯片子，再贴两个大绺；而“古装头”有所不同，在头上不装饰小弯片子，只贴两个大绺，大绺要绕出弧度，“虞姬的发饰梳绾成‘古装头’造型，片子贴成‘月亮门’形状，配上动感十足的发帘小穗（刘海），更接近现实生活中秀美的女性形象。”[5]凸显“虞姬”的随性温和。1915 年左右，梅兰芳先生开始实践其著名的“古装新戏”。他依据古装仕女图，在《嫦娥奔月》中改变了传统大头梳式，创造出古装头。他改进了头面的“贴片子”方式，只留两绺大片贴于两颊边缘。这种古装头造型新颖飘逸，发髻上戴的头饰也更为清新雅致。梳“古装头”对演员的脸型、五官要求都很高，它可以使塑造出的形象更加生动。“古装头”上饰有“泡子”“鬓边花”“绢花”等饰物。“虞姬”的泡子较小，是小梅花。梅花的寓意是高傲、高雅、风骨俊傲等，象征“虞姬”品行高贵。京剧中的鬓边花、绢花不只是为了使人物漂亮，更重要的是遮挡耳朵，京剧扮相认为耳朵是不美的物件，需要挡住。

（三）彩鞋

“彩鞋是供青衣、花旦、闺门旦等穿褶子、帔、蟒、古装、裙袄、裤褂时配套穿的一种鞋。鞋尖是尖口的，鞋底用皮革或轮胎胶底制作，鞋面用各色彩缎、绉缎制作，并且绣上或拉下各种花卉、昆虫图案，鞋前端缀有各种鞋穗”[6]。虞姬的彩鞋也是传统形制，有各色精美绣花，鞋尖缀一簇丝穗，行走时恰巧露在裙角外面，若隐若现，使得整体颜色更绚烂。

（四）金项圈

项圈一般是由金、银、铜等金属炼制的素圈，富贵之家还喜在上镶嵌宝石。项圈一般都缀有坠饰，上面再錾以祝福文字和吉祥图案，用来保佑佩戴者平安富贵。虞姬所佩戴的金项圈的具体图案不详，有很多种。

（五）鸳鸯剑

解君忧闷舞婆娑，“解君”右手一缓，往右转身到“小边”，抱剑一亮。“忧闷”把抱着的剑放下来，变成反把。双手各持一剑，向右转身到一个“小边”，抡半个圆形——虞姬执剑节选。虞姬的鸳鸯剑是独一无二的，只有虞姬可以佩戴。虞姬有文剑和武剑，文剑与武剑的区别在于剑穗，文剑有剑穗，武剑没有剑穗。虞姬在穿斗篷的时候佩戴的是文剑，舞剑的时候换的是“鸳鸯剑”，鸳鸯剑是武剑，鸳鸯剑拿出来的时候是两把并在一起的，舞起来之后两把剑能分能合，能快能慢。

四、结语

在《霸王别姬》中，梅兰芳先生对“虞姬”的戏衣有很深的讲究，他对传统戏衣进行了继承、创新和发展。“虞姬”的戏衣中每个图案、每个元素的应用都有深刻内涵，体现了京剧衣饰的严格肃正，也折射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谐音之意”和“阴阳五行之术”。当前，京剧发展状况不容乐观，大量年轻观众流失，经典剧目濒临灭绝。所幸的是，在国家大力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政策下，京剧文化正在艰难复兴。梅兰芳先生说过，“移步不换形”，我们要继承发展传统，守正创新，以自己的特色吸引观众，保存国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