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雄狮少年》自然意象的三重美学表达

2023-02-23李雅宁

戏剧之家 2023年3期

李雅宁

（安徽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2022 年贺岁档国产动画电影《雄狮少年》主要讲述了留守少年阿娟在机缘巧合下得到同名少女的启发，与好友阿猫、阿狗在退役“狮王”咸鱼强的培训下参加舞狮比赛，从病猫成长至雄狮的故事。影片上映后，虽然主角眯眯眼的独特造型备受争议，但是，影片对底层小人物的深刻刻画和“舞狮”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出圈同样收获了不错的口碑。本文对作品中自然意象的三重美学内涵进行研究，分析影片故事情节、情境建构、无序与有序的创作表达。

一、故事情节：虚象与实象的相宜

事物之间往往具有内在的联系，例如，听到雷声后不久就会下雨，下雨了就要躲雨等，这些与我们人类日常社会生活息息相关现象都是实象。但是，“在意象中，原始人类不仅积累着对外物的认知，而且储存着对外物的种种体验和解释。意象的逐步增加同认知和表达的画面性相结合，便成为意象图式。意象图式的逐渐展开为原始人类构造了一个愈益庞大的观念世界。”[1]于是，打雷下雨不再是自然现象，而是雷神公公动怒了，龙王发火了等。我们发现，这一连串人类主观想象的不真实的自然意象却也包含了些许真实存在。“一切审美对象在形式上都关联到具有真实内容的基本形式。”[2]动画这门年轻的综合艺术相较于时空共体的影视艺术来说，可以展现更多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能够赋予自然以多种多样的视听符号和意象，使表现自然美的形式更加多元。这些符号和意象在受众的主观鉴赏过程中又具有了多义性和开放性，从而使人类不断领悟动画这门艺术的表现价值，进而观照自身。

动画电影《雄狮少年》打破了近年来动画电影以神话叙事为主的方式，立足于现实题材，关照底层群体。在此基础上，影片通过引人入胜的情节和精妙绝伦的视觉场景使影片打破圈层，契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和精神需求。在影片开头，当两个阿娟被陈家村舞狮队一路追逐，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山顶时，映入眼帘的是黄昏下美轮美奂的木棉花。阿娟就是在梦寐以求的黄昏，站在和自己同名的阿娟（女）前，被烂漫的木棉花砸中，开始了从病猫到雄狮的“成长”。一方面，木棉花是广东地区广为栽培的植物，是客观之象，即“实象”，同时，它绯红的外表被人类赋予了英雄的意象，又被叫作“英雄花”，是主观之象，即“虚象”。两象相生，亦虚亦实，搭建了人与自然沟通的桥梁，构成电影画面中朦胧与神秘并存的自然意象，为木棉花增添了“灵韵”；另一方面，黄昏介于白昼与黑夜之间，是指日落以后到天还没有完全黑的这段时间，是“实象”的反映，同时，黄昏“作为一个过程、一个自然现象，象征了人类对自然和宇宙的理解。”[3]似梦非梦、扑朔迷离，具有朦胧的幻想，是“虚象”的反映。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一体，达到了现象至意象的升华和凝练。导演正是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摹写和主观情感的投射表述其美学意境，给观众无尽的遐想。这里的“实象”对应安德烈·巴赞强调的“再现世界原貌”的“本质上的客观性”，它所表现的是客观现实生活、自然界和它的现象。而“虚象”则是“人心营构之象”，是人类主观世界的“构想”，即梅里爱所提出的“银幕即舞台”：将科学与魔术，现实与幻觉结合起来，创造出的光怪陆离的幻想世界。总之，无论是木棉花还是黄昏，都只是自然中的存在，按照规律发生和消散，本身并不具有意象。它们和人类一样，都处在自然之中，是造物主的杰作，当我们赋予它们符号或者是意象时，其实是在建构人与自然之间的感性联通，从而类比我们自身，通过虚象与实象的相宜，实现主客体同一和物我同一，完成人类本质力量的具象延伸。

二、情境构建：物象与心象的契合

关于意境，王昌龄的“意境”论表现了较为完整的诗学思想，成为中国美学研究的重要范畴。他在《诗格》中提出“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揭示了从客观自然的‘物境’到意象符号宇宙的‘情境’，再到受众审美主体主观世界的‘意境’这样一个意象及其意境美感的创造流程。”[4]即由物象至心象的转变过程。在浩瀚的宇宙中，在诗歌、小说、戏剧、电影中出现过的任何自然意象的美学意境都是实与虚的结合，也即物象与心象的契合。以阿根廷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巨匠博尔赫斯为例，他的诗中出现了大量的自然意象，“他将历史、民族、城市、梦、死亡、命运、精神、灵魂以及自然等意象融合在一起，在历史与现实、真实和幻境中探讨人的精神同整个自然和生态之间的关系。”[5]例如，关于月亮的意象：“那金灿的地方实在凄凉/高悬夜空的月亮/并不是当初亚当见到过的情形/人们无数世纪的凝注使它积满了泪水/看吧，它就是你的明镜。”[6]他将月亮看作明镜，并将其与现实和真实的自我相融合，通过月亮寄托自己内心世界的情感，化“自然物象”为“情思心象”，探讨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除了月亮意象之外，动植物也是博尔赫斯诗歌中的自然意象，他甚至用它们的名称来命名他的诗集：《老虎的金黄》《深沉的玫瑰》等，模糊了“本我者”心象与自然物象的界限，营造出一个虚构、梦幻的神秘意境。

动画电影《雄狮少年》在创作实践中同样运用自然意象完成布境和构境，创造“意境”，凸显人性关怀，这部电影在声画节奏剪辑上收放自如，在镜头细节上精雕细琢，体现出导演别出心裁的“情思心象”。比如，电影的前半部分为我们构建了岭南地区独特的自然景观：漫山遍野的英雄花、水草丰茂的农田鱼塘、随处可见的芭蕉、粗壮遒劲的香樟树等，让观众通过自然意象体验惬意与美好的岭南乡村生活。但随着剧情的推进，主角阿娟由于家庭变故前往大城市广州打工，随着阿娟心境的变化，影片中出现了没有阳光、雾气沉重的昏暗场景，与农村的温馨画面形成强烈对比，体现出“本我者”的“情思心象”，即现实生活的压抑和放弃梦想的挣扎。又如，在影片高潮的舞狮决赛中，画面以乌云密布、雾气沉沉的背景为主，但在阿娟挑战擎天柱完成最后一跳时，天空变得明朗、开阔起来。镜头对“最后一跳”进行了多方位、多角度、多人物连绵不绝的铺陈，凸显出观众内心对结果的期盼。决赛以狮头化身为熊熊燃烧的木棉花，花瓣挂在擎天柱上的全景作结，云、太阳、木棉花等形成的自然意象契合影片故事主题，营造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美学境界，令观众在浪漫主义的境态中将物象外境化为心象内境，升华了电影的思想内涵。“象”所传达的“意”并不是客观的自然物象之意，而是由客观物象延伸出的心象之意，在这里，心象与物象融合为一，即德国美学家姚斯提出的“一种审美接受与创作的过程”。这一过程是对主体而言的，不仅包括接受主体，也包括创作主体。客观为物，主观为心，物象为实，心象为虚，二者共同构建了含蓄蕴藉、意蕴深厚的意境，使人在作品中完成美感价值的生产与消费过程。

三、意象表达：无序与有序的统一

人类的历史文化是多元文化融合的结晶，是虚象与实象的结合，物象与心象的契合，又是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个性与共性的统一，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因此，各种意象和符号在不断的交融中展现出独特的艺术精神，体现了人类各个时期的审美意识。“根据许许多多的‘象’上的某些相似性，对各种意象进行初步的分类整理，从而整体或部分地揭示思维对象的某些特征，就形成了类化的意象。原始人正是通过各种各样的类化意象和意象的拼接活动来进行初级的抽象思维以把握周围世界的。”[7]例如，太阳对应着朝、午、夕、夜四时，即“旦明”“正中”“黄昏”“定昏”。太阳从东方升起即“旦明”，行至最高点南方即“正中”，落入地平线西方即“黄昏”，降至地下北方即“定昏”，四时正好与空间方位东、南、西、北相对应，时间与空间融汇贯通，相互转换。我们人类正是在这种时空观中学会了辨认方向，形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太阳的自然意象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反复出现，也体现在影片《雄狮少年》中。岭南小村庄的阿娟有一个美好的舞狮梦，然而，看似一切都充满希望的生活突然掀起波澜。父亲在工地上意外出事成了植物人，小小年纪的他不得不肩负起家庭的重担，独自到城市打工。对于在城市中疲于奔命的他而言，舞狮梦似乎早已被抛在脑后。但在比赛前夕，画面却向我们展示了阿娟由黑夜至黎明在天台踩着鼓点舞狮的情景，表明他从未停止舞狮。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的微光透过城市的高楼缝隙照亮了阿娟，也照亮了像阿娟一样怀有梦想的底层人物：地铁口排队候车的打工人，售楼处门口加油打气的销售，卖早点的商贩等。运用太阳象征希望与生机，契合影片关照现实底层人物的主题，凸显了影片的时代价值和社会意义：一方面，通过多镜头的剪切拼接底层人物独特的叙事视角和叙述方式，向观众展示了不同群体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另一方面，以“阳光拂照”抚慰时代中孤独的个体——即使是生活奔波劳碌，但对未来仍充满憧憬与希望，强化了受众的情感体验，引发了观众的共鸣。

除此之外，关于古代太阳的神话故事和艺术作品还有很多，例如日中有乌、夸父逐日、“太阳菩萨”等。在唐代诗人王维《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中，“落日”给人以感伤的印象，诗人却用“圆”字转折，不仅准确地描绘了沙漠景象，而且将自己的孤寂情绪巧妙地融化在景象中；中国现代诗人艾青的诗篇《太阳》用与苦难意象对立的曙光、黎明、太阳等光明意象表达自己对民族必将解放、民主必将实现、光明必将到来的坚定信念；影片《百鸟朝凤》中，导演吴天明借助太阳由正阳到夕阳并最终隐匿的变化过程，隐喻中国传统唢呐技艺的日渐式微。我们不难发现，在零零散散的太阳的诉说中，太阳都是生命与生机的象征。将以上许许多多类的太阳意象的“个别形式”归纳融合到整个代表生机与生命力的“综合整体”的太阳意象中可以发现：自然意象看似杂乱无章、荒唐怪异，却大同小异，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只要我们敏锐地捕捉，就能找出文化长河中被大众所接受认同的母体，破译自然意象从“无序”到“有序”转变的规律，从而在“混沌”的宇宙世界中搭建人与自然沟通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