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的记忆

半夏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在学校寄宿了。每周五放学回家，周日下午再背着一周的米和菜返回学校。其实，从我家到学校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但是我家所在的村庄几乎在山顶了，而学校在山脚下，在家和学校之间走一个来回，相当于爬了一整座山。

周日下午，小伙伴们经过我家时，会喊一声：“夏夏，你可以去学校了吗？”我做事向来比较拖拉，直到这时才赶紧收拾书包：先往米袋子里装四斤大米，再拿出洗好晾干的搪瓷杯子，装入够吃一个星期的酸菜。大多数时候，妈妈会煎两个鸡蛋铺在酸菜上，冬天的时候偶尔还会加入一顿量的青菜。对我来说，一个星期最奢侈的就是前面的两顿饭，既能吃到香喷喷的煎鸡蛋，又能吃到清脆可口的新鲜蔬菜，后面就全部都是酸菜了。背上沉甸甸的书包，我一路小跑着去追小伙伴们。

通往学校的土路中间铺着很多小石子，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一些稀疏的杂草。土路的两边经过长期的碾压和踩踏，变得非常坚硬，寸草不生。晴天的时候走土路，要走两边被压实的部分，因为中间的小石子路容易将人绊倒；雨天的时候则相反，要走中间的小石子路，因为两边光溜溜的土路容易将人滑倒。不过，即便你再有经验，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会遇到让人苦恼的情况。

晴天的时候赶路，最讨厌有车经过。不管是什么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总会扬起无数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也不敢用力呼吸，那種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我从小就是个社交小能手，看到有空车来了，不管认识不认识，我都会“厚着脸皮”问人家能不能捎我一段。司机一看我是个学生，基本上都不会拒绝，这样，我就能比小伙伴们少走些路。

如果一路上都没遇到空车，我就跟着小伙伴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出现了两处可以抄近路的地方，一处是一片梨树林，还有一处是一片橘树林，不过两处的路都特别陡。晴天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选择抄近路。如果碰到下雨天，临出发前，家长们都会特别嘱咐自家的孩子：“一定要走大路，不要抄近路！”那时候，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们，嘴上答应着“好”，却在实际行动上唱反调。

下雨天走那两处长长的陡坡，别提有多刺激了！雨天路滑，人几乎是被惯性带着往下冲的，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冲进草丛里，可能会脚下一滑摔一跤，也可能因为没控制好安全距离把别人推倒或者被别人推倒。走完那段陡坡，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变得有些狼狈，鞋底上挂着厚厚的泥巴，变成名副其实的“松糕鞋”。好在山下有个水潭，晴天的时候可以解渴，雨天的时候可以将鞋子清理干净。

有时候，我们还会自己给自己制造一些“麻烦”。记得有一年刚开学，我和一个小伙伴在上学的路上比赛，看谁先跑到弯道。我们俩蹲下身子，摆出预备的姿势，另外一个小伙伴一声令下：“预备，跑！”我们俩“咻”地一下冲了出去，然后飞快地奔跑起来。随着身体的颠簸，我的背包里传来各种奇妙的声音：“哐哐哐”，那是搪瓷杯盖与杯子在激烈地争吵；“哗啦哗啦”，那是米袋子里的大米在欢快地跳舞。我生怕搪瓷杯子里的菜被打翻，连忙用手按住了杯子。我不放心，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被小伙伴超越了。我赶紧加快步伐，结果脚下一个踉跄，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这一跤不仅把膝盖磕破了，人中的位置上还扎了一个小石子，留下的疤痕至今也没有消失。

不仅如此，因为我摔倒时打翻了搪瓷杯子，将包里崭新的语文课本上弄得全是酸菜的油渍。整个学期，每当我翻开语文课本时，一股浓郁的酸菜味就会扑面而来。后来我学乖了，装菜时一定要将搪瓷杯子放进扎紧的塑料袋里，确保无论怎么跑，油都不会洒出来。

十几年间，周边的村子陆续修了水泥路。我们村子只有不到200人，人口过少，不满足修水泥路的条件，宽敞平整的水泥路便迟迟没有修到我家门口。每到春夏交替的时节，村里的人就会自发地清理那条土路：修剪道路两旁树木的枝叶，补充道路中间的小石子。因为路况太差，收购商不愿意来，村民们种植的农作物没有销路，最后只能烂在地里。就算收购商勉强来了，收购价也会被压得很低。很多人迫于生计外出务工了，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

村里的土路，几乎伴随了我的整个学生时代。我常常想，它什么时候可以变成宽敞的水泥路呢？

现在，我们的村庄终于修好了我梦寐以求的水泥路，可是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却早已离开了家乡，随之而去的还有我那一去不复返的学生时代。那些土路所承载的无忧的岁月，只能深藏在我的心底，让我无比怀念那些“晴天一身尘，雨天一身泥”的旧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