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氏族谱灵犀宝卷》中的《格萨尔》史料研究*
2023-02-20格桑玉贞曼秀仁青道吉
格桑玉贞 曼秀·仁青道吉
2006年5月,《格萨尔》史诗列入我国首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年9月,《格萨尔》史诗又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历史上,藏族历代前贤大德对《格萨尔》的述评积厚流光,传承至今。《朗氏族谱灵犀宝卷》(以下简称《宝卷》)在铅印本付梓时,恰白·次旦平措先生指出:“该宝卷的上册是赤松德赞时期修建桑耶寺的庆功宴上师君三尊商议的记载;中册是朗阿米绛求浙桂本人的口述史,依据才旦夏茸在他的《藏族历史年鉴》(藏文)152页中有关岭·格萨尔与朗·阿米之间的记载,可以推导出朗·阿米绛求浙桂于968年出生,1076年去世;下册是朗氏家族的一系列族谱,作者是大司徒·绛求坚赞。”(1)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族谱灵犀宝卷》(藏文),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页。汉文为笔者翻译,下同。但是,该《宝卷》铅印本封面上却冠以“大司徒·绛求坚赞”为作者。众所周知,大司徒·绛求坚赞(1302—1364)是14世纪朗氏家族在今山南市乃东区和桑日县开创了帕竹地方政权,但是在《宝卷》里他是下册的口述者。《宝卷》被冠名为“灵犀”,是因为像犀牛角一样是孤本,只在家族内单传。但是后来因帕竹地方政权的式微,后逐渐被公开、引用,尤其是《宝卷》中与《格萨尔》有关的史料。
朗氏家族是藏族古老的姓氏赛琼扎(跆驥DQ糍)之一,该家族于9世纪至10世纪在康多地区势力大涨,供奉念青唐拉、觉沁董惹、玛杰奔惹为神祇,就近管制强悍的丹玛部落,远征天竺、尼婆罗,屡屡得胜凯旋。赤松德赞时期师从莲花生大师的二十五人当中,就有朗氏家族的贝季僧格,被《宝卷》上册记录为“如本贝季僧格在印度的教法方面获得了悉地(成就)”;(2)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4页。绛求浙桂是10世纪至11世纪朗氏家族中的一位重要人物,传言他能够役使鬼神,神通广大。大司徒·绛求坚赞是帕竹地方政权第一任执政者,也是该家族的后裔。
一、《宝卷》中的《格萨尔》史料解读
《宝卷》中册或当今铅印本第45页至60页,记载了岭·格萨尔王邀请阿米绛求浙桂为岭地上师的情况,还记载了《格萨尔》史诗中除了岭·格萨尔王以外的七位主要人物,分别是僧伦、查根、超同、敦布、协噶尔、班代、燮日。《宝卷》中载:
当抵达岭国的果儿砣地方时,岭王驾到岭国悦地区的上部地方,岭国人士均前往那里赠送礼品。他(指格萨尔)贡献了《历史宝炬》《支撑宗教的大象》《朗氏灵犀宝卷》、猛利的法鼓、刑场白银号、令人胆寒的黑旗、阿阇黎莲花生的经卷、冠冕、衣服和靴子等,以及状如白额马的磐石坐骑,启请说:“您是得道的瑜伽师,守持佛教,调伏凶恶的鬼神,增长岭国的人口和财富,消除人畜瘟疫,关心藏地的安乐。在正果者住世期间,愿经常聚会,若要露布无常之状,请带领我至极乐世界。此次是首次献礼。”僧伦赠送了花绵羊[花斗篷],查根供养了白椽木[白斗篷],晁同供黑腰刀,佟布馈赠了白华盖[白铠甲],协噶尔献了白哈达[雪山头盔]。总之,岭国三十位头领、三十位勇士、三十个青壮男子、三十位应供喇嘛、三十位尼姑每人分别奉献了礼品,进行了一次启请。(3)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第31—32页。
在这里,译者把“超同”译成了“晁同”,“敦布”译成了“佟布”,还漏译了VS鬕fB酽cQX鯒QBfc 蹩f酹fB跆b骯X笙Q?S舴c(应该是“班代供奉了红柄光亮剑;燮日供奉了黄金宝塔”)。(4)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族谱灵犀宝卷》(藏文),第1页。其中提到的格萨尔王与岭国,乃至岭国的主要人物都与《格萨尔》史诗相吻合。尤其是僧伦、查根、超同三人是岭国三大王叔,协噶尔是格萨尔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叫嘉擦,是汉族外甥的意思,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僧伦的汉妃。至于“敦布”,是流浪儿的意思,应该是米琼卡代,他在《格萨尔·世界公桑》部本中记述的是从卫藏地方流浪到岭国,自称是噶尔家族的后裔,噶尔家族也有其他冠以敦布名称的,如:VYS簌鬳X粜即赞聂敦布;“班代”应该是百户长班代玛鲁;“燮日”应该是牟巴·燮嘎江扎。其余“岭国三十位头领、三十位勇士、三十个青壮男子、三十位应供喇嘛、三十位尼姑”等说辞基本上符合《格萨尔》史诗一贯的说唱风格。这段记载里提到了“岭国悦地区的上部地方”,经考证为今青海省玉树州囊谦县东坝乡和杂多县结多乡境内。(5)参见尕玛求周:《〈朗氏族谱一帙〉中的岭国遗迹考证》(藏文),硕士学位论文,西北民族大学格萨尔研究院,2013年,第5—6页。这段记载后续还提到了“岭国八个平坝及其上部地方献给证果您作阿练若,(6)阿练若,梵文之对音,意为“离村庄二市里以上的闲寂处,平时只有僧人居住的地方”。岭国何处安乐,(我)便赠给得道者您作驻锡地,状似白额马的此巨石献给您作降魔伏鬼的坐骑”。(7)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第32页。岭国八个平坝经考证为今玉树州囊谦县吉尼赛乡和吉曲乡境内,状似白额马的巨石是指达那寺后山形状酷似马耳的岩石。(8)参见尕玛求周:《〈朗氏族谱一帙〉中的岭国遗迹考证》(藏文),第6—7页。这段供奉巨石坐骑给朗·阿米的记录也被《洛绒史籍》和《西藏王臣记》等史籍引用过。
《宝卷》中册关于“格萨尔王无子嗣”的记载值得关注。比如:
(朗阿米绛求浙桂)73岁时,先前曾赠送过礼品的格萨尔王前来敬献礼物,启请说:“我没有子嗣,我向你请求悉地,请授以食物无穷尽的悉地,请赐以身体不劳顿的悉地,请传给无不定心的悉地,请授以口不干渴的甘露悉地,请传给刀枪不入的悉地。”(绛求浙桂)赐给了颅骨背靠背制成的合格颅鼓、无穷尽的避谷术的教授,口不干渴的甘露水(的法术)、刀枪不入(的法术)、无马如风(飞翔法术)和经常(有用)的教授和悉地,格萨尔遂返回。(9)参见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族谱灵犀宝卷》(藏文),第57页。汉文为笔者翻译。
《格萨尔》史诗中同样提到格萨尔王没有子嗣,经常携带自己的侄子扎拉孜杰出征。如果岭国要兵分两路,那么另一支经常由扎拉孜杰挂帅,比如《阿扎天珠宗》《突厥兵器宗》。《德格县志》记载:“翁布阿奴巴生为林[岭]葱(元史记为‘灵藏’)家族祖先。”(10)德格县志编纂委员会:《德格县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9页。但是岭葱·久美却自认为是扎拉孜杰的第四十六代子孙。(11)笔者于2002年11月参加在成都召开的四川省第三届藏学研讨会时采访。上面这段记载中提示朗·阿米绛求浙桂“73岁”也非常重要,加上朗·阿米的出生年份,即1041年,因此,笔者推断岭·格萨尔王诞生于1002年是较为合理的,(12)参见曼秀·仁青道吉:《再探岭·格萨尔王生卒年代》,《西藏研究》(藏文)2017年第4期,第118—125页。汉文为笔者翻译。否则以杜钧派的1038年为准,(13)参见杜钧·益西多吉:《杜钧教史》(藏文),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第641页。汉文为笔者翻译。则以上启请中格萨尔说自己没有子嗣的时候才3岁左右,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通过《宝卷》中册的记述,我们还可以了解到朗·阿米绛求浙桂和岭·格萨尔王之间建立了供施关系,到后来由朗·阿米的第六代子孙元钦杰瓦加在吉要格地方修建朗氏囊谦,并且诞下了京俄·扎巴迥勒(1175—1255),后接任丹萨替寺住持,从他开始,帕竹噶举派和朗氏家族世俗势力合二为一,后来教派和政权的名称都冠以帕竹。
至于《宝卷》中册的史料性,笔者认为阿米·绛求浙桂是如实讲述的,想象一下朗氏家族在西藏历史舞台上叱咤风云,尤其是继萨迦地方政权,建立了帕竹地方政权,并制定、颁布“十五法典”,建立宗谿制,为当时西藏经济、文化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假如《宝卷》作者拿岭·格萨尔王给自己增势,那也可以说是藏族姓氏中赛琼扎和穆布敦两个氏族的强强联合。现在的《格萨尔》地名研究更是有力地证实了那段历史的真实性,比如囊谦县达那寺岭国三十英雄的灵塔上不仅有当时的古藏文塔记,还通过碳C14鉴定出符合11世纪的历史遗物,达那寺藏有达尚桑吉坚措(拉扎孜杰之孙)向叶巴·益西杂供奉的岭国亭纸金字《大般若经》和武器铠甲,虽历史上遗失较多,但现存的还有格萨尔王的战神紫色内衣、丹玛的福运箭、超同的六尾鱼打铁石、金唐卡、黑色晌铜打造的苯教明照佛像,以及岭国三十英雄的护心镜、岭国行军时的右旋白螺军号(也称法号)、珠牡王妃铜腰带上的白螺饰品、阿妈果萨黑牦牛帐篷上的绳结扣,岭国时期的白毡帽、红藤木盾牌,等等。囊谦县境内还有与《格萨尔》史诗情节相符的果部落遗址和连巴曲杰阵亡地遗迹。(14)参见尕玛求周:《〈朗氏族谱一帙〉中的岭国遗迹考证》(藏文),硕士学位论文,西北民族大学格萨尔研究院,2013年,第18—21页。囊谦县周边还有岭国神祇格佐念神和杂杰多吉潘秀,以及吉曲河、杂曲河等地名迁徙的历史遗迹,(15)参见曼秀·仁青道吉:《〈格萨尔〉地名研究》(藏文),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1年,第78页。均是《宝卷》中册记载的“朗岭”供施关系的佐证。
《宝卷》下册记载了大司徒·绛求坚赞(1302—1371)日记式的记述,誊写时间应是1361年。
大司徒·绛求坚赞于藏历水狗年(1322)20岁时赴乃东担任帕竹万户长职务。因前任坚赞加等品行不良,导致帕竹万户内外腐败,万户长也没落到徒有虚名的地步。绛求坚赞首先整改了内部的组织结构,规范了各种纪律,接着对雅桑巴、蔡巴、直贡巴等万户长的欺凌做了必要的上诉和公开的斗争。当时萨迦寺大上师桑波贝瓦的后裔因母系不同而意见不一,导致分裂成几家,下辖的首领们也是各自为权力发生纷争,使卫藏地区兵差日益加重。在面临分崩离析之际,绛求坚赞一方面依靠元朝皇帝的圣旨和戒律的威慑来保证自己的地位,一方面派遣人员到元朝皇帝御前求得“大司徒”的封号和印章。随着大司徒权势的增长,平定了卫藏地区的骚乱。大司徒·绛求坚赞59岁(1361年)撰写了《遗嘱见即获益》,即《宝卷》下册;63岁(1364年)辞去行政职务,任命侄儿章阳国师坚赞(1340—1373)继承,于1371年去世,享年70岁。1365年,章阳国师就任帕竹万户长、元顺帝封授大司徒勤国公灌顶国师,掌管西藏三部事务;1372年,明太祖封其为灌顶国师。从浙求绛桂开始,历代帕竹地方政权主政西藏地方政务近三百年之久。
《宝卷》下册《遗嘱见即获益篇》之“绛求坚赞担任万户长四十年的总结和对今后诸事的嘱咐”一节中记载:
宝师敦楚前往直贡京俄大师座前。但是同岗木干发生口角,遂前往聂塘俄尔,适逢喇嘛法主叔侄前往藏拉雅朵地方巡视道场,遂拜见之,跟随喇嘛做侍从。当法主叔侄前往北方时,被(敦楚)迎至左砣地方,承侍直至他们前往北方。后来,由于薛禅皇帝和喇嘛八思巴掌管(西藏),(敦楚)遂成为多康岗的主宰人。他公正不偏私,遵循皇帝供施的旨意,做了公众的主子。在他的贡觉地方,连宣慰使司、万户长、千户长亦未封拜,他照拂林葱家族,林葱家族被委封为万户长和千户长。(16)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第225页。
这里的宝师敦楚应该是喇嘛法主叔侄时期贡觉地方的朗氏家族后裔,喇嘛法主叔侄,即萨迦班智达(1182—1251)和八思巴(1235—1281)叔侄二人。薛禅皇帝,即元世祖忽必烈(1215—1294),他在位35年(1260—1294),1264年迁都北京,1271年改国号为元,尊八思巴为帝师;次年在西藏设立“乌思藏纳里速古鲁孙等三路宣慰使司都元帅府”;1276年清查西藏定居的农业户口,置十三万户府,开西藏设土官司管民制度先例。贡觉地名在《格萨尔》中是岭国六大部落之一的属地,被称为“贡觉阿嘎那”。《玛域封地》中将该地置于岭国长支和上岭赛巴八部的封地上,《阿扎天珠宗》和《廷戎廷宗》中有该部落英雄,名叫贡觉·玉雅诺桑,现代艺人达瓦扎巴的《勒赤朱砂宗》中有贡觉·尼玛坚赞等英雄的故事,有时候又称敦开久·尼玛坚赞,或者白日·尼玛坚赞。笔者采访岭葱·久美时他说道:“贡觉阿嘎那是《格萨尔》中的噶如和那如部落,再加上巴拉后代,这三支后裔均在昌都琼布(丁青)地方,那如部落头人的女儿还当选过全国政协委员。”(17)2002年11月参加四川省第三届藏学研讨会时采访。在《格萨尔》中,嘎如是岭国长支的联姻部落,那如是岭国中支的联姻部落。林葱家族指的是《格萨尔》中的岭国长、中、幼三支王系,更多的时候特指幼支,他们的联姻部落是丹玛部落。岭国自曲潘那布纳妃赛萨、翁萨、姜萨后,形成了以敦氏族长、中、幼三支王系统辖上、中、下岭的局面,史称岭六部。格萨尔王正是曲潘那布的第六代晜孙。而《遗嘱见即获益篇》中的“林葱”是岭国长、中、幼三支王系中的一支,也有可能是格萨尔王同父异母的兄长嘉擦的后代,因为格萨尔没有子嗣,他的另外一个弟弟戎擦年幼时在霍岭大战中阵亡。又据笔者采访岭葱·久美时他说道:“他自己就是从扎拉孜杰(嘉擦之子)数下来第四十九代后裔。”但是,据《德格县志》记载:
格萨尔王庙,又称格萨尔纪念堂,位于阿须乡熊坝吉苏雅格康多民间传说中的格萨尔出生地点。相传寺庙由林葱土司翁青曲甲建于清道光年间(1821—1850),又传此庙建于宋代,由格萨尔的三十员大将之一、林地四大头目之一翁布阿奴巴生的后代林·格斯甲[波]所建(此说翁布阿奴巴生为林葱家族祖先)。
这里的林·格斯甲波就是林葱国师土司的意思,格斯,就是国师,也翻译成俄支,是岭葱土司所在地的地名和寺院名。那么,前面提到的林葱·久美到底是扎拉孜杰的后代,还是翁布阿奴巴生的后代呢?这个问题可能与明朝时候册封了三个不同的赞善王有关,也与岭国长、中、幼三支王系的不同后裔有关。
不管怎样,《宝卷》下册记载:
林葱家族的本钦释迦坚赞思想纯洁,慈祥地护佑我们的弟子。堪布桑叶在扎西雄地方谒见前辈京俄细瓦协巴之后,请得全部经教,是一位虔诚的弟子。因此,在他未死之前,每年从南杰地方向赛脱巴赠送骏马和优质茶叶两种礼品。以本钦仁钦郊、本钦衮嘎和本钦曲仁为代表的(林葱家族)同我们是有联系的,所以丹萨替寺有林葱家族十三位嫡传的供灯。故不得中断联系。(18)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第226—227页。
在这里,本钦释迦坚赞和堪布桑叶的历史不得而知,但这二位肯定是林葱家族的后裔,本钦即宣慰使,为京俄细瓦协巴即是尼曲巴扎巴仁钦(1250—1310),据《新红史》记载,丹萨替寺第五任座主尼曲巴扎巴仁钦于土牛年(1289)承袭法位,此时亚泽王赠金建邓萨替寺大殿镏金屋顶,故尼曲巴又叫京俄赛脱巴。上述与林葱不得中断联系的说法也是有传统的,比如以前朗·阿米绛求浙桂与岭·格萨尔之间的朗岭关系,后来由朗氏弟子宝师敦楚(虽是贡觉人,但他是大司徒的宝师)和林葱本钦释迦坚赞传承,再往后就是京俄赛脱巴和堪布桑叶传承,然后就到了大司徒·绛求坚赞和林葱本钦仁钦郊等人传承,而且鼓励以后的子嗣也要继续传承这种紧密的联系。
《宝卷》下册还收录了《京俄扎巴炯勒时期大事记》,京俄·扎巴炯勒(1175—1255)是朗氏家族元钦杰瓦加之子,18岁开始在直贡寺觉巴·仁钦拜座前侍奉,直至34岁,遂得名京俄巴,后来只要是朗氏家族在替寺坐床,或冠以直贡寺的上师封号时都称其为京俄巴。1208年担任帕竹丹萨替寺法主。1240年蒙古兵抵达西藏北部时,设法使直贡替寺不受破坏,直贡也兴盛到拥有十八万徒众。
《宝卷》中的《京俄扎巴炯勒时期大事记》记载了一段岭国幼支的联姻部落——丹玛部落的帕竹万户长任免情况:
绛央扎巴喜绕出生的阳铁鼠年(1240),蒙古皇帝窝阔台先后令蒙古将军里佶达和多达二人进藏清查属民户口,推行蒙古之法度。他们承侍帕竹丹萨替寺和直贡替寺,卫、藏和阿里三围王法和戒律得以保存乃是尊者的恩德。先前直贡充任卫藏的头目,贡巴释仁担任总管。尊者委任前藏的长官是多吉贝瓦巴、峣波(山南扎谿、囊扎一带地方)羊卓(的长官)是洛巴·旬努崩、阿里三围(的长官)是南巴拔希,分别负责该地的司法。是年尊者委任丹玛为帕竹万户长,已有二百一十六年。(19)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第447—448页。
在这里,所言的尊者就是京俄·扎巴炯勒。后面还记载:“(京俄)阳木虎年(1254年)年届80岁时,委任丹玛贡尊已十五年,因其无能遂解除其职务。”(20)大司徒·绛求坚赞:《朗氏家族史》,赞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第450页。看名字,丹玛贡尊应该是位出家修行者,所以其行政能力可能一般。以上引文中可以看出当时的朗氏家族下辖丹玛部落,以及觉巴·仁钦拜(1143—1217)诞生于丹玛地方,从小拜帕木竹巴·多吉杰波(1110—1170)为师,于1180年修建直贡替寺。那么京俄巴自然是提拔了自己上师的一位亲戚,抑或是与上师同一个部落的人为帕竹万户长,但是后来因其行政能力一般而被罢免。结合大司徒·绛求坚赞的遗言来看,朗氏家族对岭葱家族还是关系密切的。
二、《宝卷》中的《格萨尔》史料与其他正史相互印证
虽然《宝卷》是朗氏家族的族谱,但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因而与当时和后来的许多正史是可以相互佐证的。
(一)珀东班钦的《江孜法王传》
珀东班钦(1375—1451),名乔勒襄杰,又名吉美札巴或确吉坚赞。藏历第六绕迥木兔年(1375)出身于珀东埃经院,学识极为渊博,尤以辞章之学著称。有《摄真实论》等著作近百卷,在藏族学者中著述最为丰富。修建拜摩却顶等数座寺庙并在其中讲学,创珀东学派,但流传未广。
珀东班钦于1421年所著《江孜法王传》中,记载藏历第七绕迥土蛇年(1389)生于娘多地方萨迦本钦更噶白家族的大司徒·江孜法王(1389—1442)的殊胜家族血统时写道:
家族血统和母系血统没有问题,是主持政教制度的君主后裔,以前在多康上部有一位名叫扎郭董赞的人,身披一百张虎皮制成的大氅,敢于手擒马熊,还当过冲木·格萨尔的女婿,后代中一位名叫奔聂的施主,因为仰慕吉祥萨迦派的名誉而到了后藏地方在纳(塘)安波地方定居。(21)晋美扎巴:《江孜法王传》(藏文),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页。汉文为笔者翻译。
在这里,并未把冲木·格萨尔说成是遥远的突厥地方,而是在多康上部,这是非常具有研究意义的,否则这位名叫奔聂的施主就有可能是西域人后裔,他的后裔江孜法王的血统也将遭到质疑,珀东班钦也不会说其“家族血统和母系血统没有问题”了。
《江孜法王传》还记载道:
(帕巴白桑布)二十一岁水马年驾临桑域地方,在古寺康巴四部事项[贡觉、林葱、夏尔卡、丹玛]中由他代理上师更登坚赞主掌的夏尔卡事项,因此被尊称为白丹夏尔卡巴,把所有的散户们集中到管辖范围,僧俗部众得以安定,遂获得萨迦方面的极大关心。(22)晋美扎巴:《江孜法王传》(藏文),第7页。汉文为笔者翻译。
当时因江孜法王还未诞生,所以水马年应该是藏历第六绕迥的水马年(1342),是大司徒·绛求坚赞获得大司徒封号之前。因此可以看出,当时除了“夏尔卡”,所谓的“康巴四部事项”中的三部都与《格萨尔》有关,都是岭国的氏族部落:贡觉是贡觉阿嘎那,林葱是岭国三支王系,丹玛是岭国幼支王系的联姻部落。
(二)达仓宗巴·班觉桑布的《汉藏史集》
达仓宗巴·班觉桑布是江孜法王时期的人,他于藏历第七绕迥木虎年(1434)所著的《汉藏史集》(23)参见东嘎·洛桑赤列:《汉藏史集写作年代简介》,达仓宗巴班觉桑布:《汉藏史集》(藏文),陈庆英译,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3年。中提及“萨迦本钦和历任内臣的历史”时记载道:“以上二十四任,加上重复上任的三位,总共有二十七位卫、藏本钦,本着上师的教言和君王的敕令,执掌政教制度,使得国泰民安,佛法昌盛。同时在多兑贡觉和多麦灵藏等各个地区也各有大官执掌。”(24)达仓宗巴班觉桑布:《汉藏史集》(藏文),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第408页。汉文为笔者翻译。在这里,强调了萨迦本钦不仅执掌卫、藏二地,还在执掌多堆、多麦等地。贡觉就是《格萨尔》中的贡觉阿嘎那部落,灵藏就是《格萨尔》中岭国三支王系。
(三)达察·次旺杰的《洛绒史籍》
被称为《洛绒史籍》或《达察史籍》的作者是本仓次旺杰,多康地区南部的阿柔三部之中部最大部落那支就是本仓次旺杰的属地。本仓次旺杰也叫达察·次旺杰,他在类乌齐寺法主米摇贡布座前受圆戒居士戒律,将洛绒达察冈的庄园和经堂,包括佛像、佛经、佛塔在内全部供奉给了类乌齐寺,于1446年编纂完成《洛绒史籍》。此书被冠名《洛绒史籍》或《达察史籍》,是因为冠了作者的故乡或家乡名。此书依据金厄瓦所著《史籍开眼之光》,补充了其他材料,所以内容比较全面、可信。
该史籍记录阿米绛求浙桂是这样的:
其子阿米绛求浙桂,四岁时开始显现成就,五岁时亲见佛祖,八岁时利用神变赴乌仗那,降伏罗刹回来后亲见无量本尊,制伏了天龙八部,并役使为奴,所以以前叫绛求多杰,后来就改称浙桂。他被岭·格萨尔邀请,奉献了罗刹的黑色避雷大氅等物,上师(指绛求浙桂)也赐予了八十八岁的长寿悉地。然后去了五台山,格萨尔又到汉地送马,供奉了许多物资后请求返回藏地时,空行母降下预言说格萨尔可以到乌仗那北部降伏罗刹,要挖掘那里的《历史宝炬》《支撑宗教的大象》《朗氏灵犀宝卷》,以及莲花生大师预言之“名中带有绛求者,将会继承我佛教”的书籍和诸多伏藏。于是就派去西方了。事成后上师被邀请到岭域,供奉了许多物资后,格萨尔祈请他骑着状如白额马的磐石飞到空中,降伏了四方的四大恶魔,还亲见了许多金刚界佛。应验了莲花生大师给朗·贝季僧格所言:“有人冠名绛和求二字,此人不仅特别的殊胜,还将是我心传一弟子。”大成就者(指绛求浙桂)也说“我是莲花生大师,王妃是智慧的空行母,格萨尔是赤松德赞。”还预言:“我的十三代后人中,将会产生全藏族地区的统治者。”说的就是现在。总之,(绛求浙桂)与莲花生无二。(25)达察·次旺杰:《洛绒史籍》(藏文),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66—367页。汉文为笔者翻译。
在这里,达察·次旺杰对绛求浙桂的记录也是与《朗氏族谱灵犀宝卷》基本一致,只是没有那么多的细节而已。抛开宗教的面纱,《洛绒史籍》中的相关内容是可以与《朗氏族谱灵犀宝卷》相互印证的。
(四)巴卧·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
巴卧·祖拉陈瓦(1504—1566)是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八代转世活佛弥觉多吉的弟子,主持过洛扎拉隆寺,有《入行论大疏》《历算论》《贤者喜宴》等书传世,著述颇多。《贤者喜宴》这部教派史的成书时间是:“公元1545年四十二岁时开始编纂,公元1564年六十一岁时才完成,期间经过二十年的辛勤刻苦才得以圆满完整。”(26)东嘎·洛桑赤列:《贤者喜宴写作年代简介》,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藏文,下册),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1529页。汉文为笔者翻译。
这部宗教史在“第三部分藏族史”的“第八章噶玛岗仓的宗教史”里记载了大量与《格萨尔》相关的人名、地名、行政机构名。
比如在记述第五世噶玛巴得银协巴(1384—1415)的历史时,第四节受戒出家部分记载道:“厦噶地方的官员绰沃杰、万户长塔热喀且、公觉地方的官员南喀悦色等所有僧俗首领前来迎请法王。”(27)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00页。这里的塔热喀且,有些人翻译为达鲁花赤,是元时期官职名;公觉就是《格萨尔》中的贡觉阿嘎那。
第五节得银协巴受邀前往京城时记载道:“此后,经过第六个驿站渡过长江口岸。灵仓地方的供奉无数。”(28)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202页。在这里,“长江”应该翻译成“金沙江”;“灵仓”就是《格萨尔》中的岭国三支王系。
第七节德得银协巴在京城传法及受封时记载道:“(永乐帝)昔日已赐予帕木竹巴‘王’之名号和大印,复赐‘灵仓’和‘贡觉’王之名号和大印。”(29)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208页。这里的“灵仓”和“贡觉”同上。
第八节明成祖封授西藏诸王时记载道:
如是,法王之恩德不仅使藏地于危难中得以解救,而且尚使帕木竹巴被(皇帝)赐封为“阐化王”,藏语意为幻化之王子;赐封止贡巴为“阐教王”,(藏语意为)兴佛之王子;赐封藏达仓巴为“辅教王”,(藏语意为)护教之王子;赐封灵仓巴为“赞善王”,(藏语意为)依善之王子;赐封贡觉为“护教王”,(藏语意为)护教之王子,赐予诸多名号,并使藏地得到了安宁。(30)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210页。
这里的“灵仓”和“贡觉”同上;“赞善王”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注记为“赞善王驻地”,(31)赞善王:百度百科 (baidu.com),2022-12-01。赞善王,明朝赐封康区灵藏僧人首领的封号。明永乐四年(1406)封河州卫(今甘肃临夏)辖境的藏传佛教领袖著思巴儿监藏为灌顶国师。次年,加封赞善王。封爵世袭,嘉靖(1522—1566)后仍有使者到北京。明对乌斯藏佛教高僧的封号。“五年封王,国师如故,赐金印诰命。终明世,奉贡不绝“。灵藏又译为林仓,在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附近。1406年灵藏僧人著思巴儿监藏遣使入贡,受封为灌顶国师,1407年又加封赞善王。1425年著思巴儿监藏卒,其从子喃葛监藏袭职为赞善王。1445年喃葛监藏长子班丹监锉袭职为赞善王。1467年又有塔儿巴坚灿袭封为赞善王。虽无文献出处,但是所述年代等比较吻合。
再如第七世噶玛巴却扎嘉措(1454—1506)的历史中,第五节却扎嘉措受沙弥戒时记载道:
(法王)于苏莽地方度过了藏历狗年(1466)新年,并亲自踏足了噶、苏贡、丹诸地。当来到了岭格萨尔,(法王)对于有同室操戈与战乱纠纷的所有人赐以教诲,以加持之法消除了争端,且任命了新的重要官员,一切僧俗部众均就地安置,并给予暂时和长久之利乐,故此成就了无量之功德。(32)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296页。
引文中提到的苏莽是今囊谦县毛庄乡一带,《格萨尔》中的果域地方之一,总管王次子连巴曲杰阵亡于该地,至今还有遗迹可考。丹是《格萨尔》中的丹玛河阴河阳部落,包括今四川石渠县的洛须镇,以及西藏江达县的邓柯乡。岭·格萨尔显然是翻译失误,应译为:岭地方。是《格萨尔》中岭国三支王系属部。这里提到的同室操戈与战乱纠纷的内容很重要,可以结合相关史料来解释林葱为何逐渐式微,以至于曾经是自己属下的德格土司日渐扩张而喧宾夺主。接下来,“(法王)在此地度过了藏历猪年(1467)新年,灵仓人刑旺塔巴迎请(法王)至色康,敬奉有大量礼品,并从(法王)手中祈请《十万赡(瞻)部洲庄严饰》。”(33)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296页。在这里,灵仓就是前面的岭,也就是《格萨尔》中岭国三支王系,但是灵仓人刑旺显然是翻译失误,(原文也有别字)应该翻译成汉文的“灵藏赞善王”。
第八节却扎嘉措得到明成化皇帝的敕谕和赏赐时记载道:“于赤绛拉寺中四世红帽系活佛和灵赞善王拜见(法王)之时,出现有许多奇异之征兆。”(34)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308—309页。以及灵赞善王迎请,前往岱伦八坝,灵赞善王将其昆季及儿子敬献给(法王),法王在达波塘沽为众人摩顶。灵仓之土司丁增益西迎请至伦喀寺,将官丁增悦色和丁增扎巴二人献出来作为(法王)之侍从,创建佛教寺院。后前往康玛和丹赞康佛殿,万户长悦色坚赞将官那杰扎巴奉献给(法王),于尼丹顶地方创建佛教寺院。(35)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309页。
在这里,灵赞善王和灵藏土司并非同一人。昆季是兄弟之意,兄为昆,弟为季。因为赞善王都是僧人,所以没有子嗣,一般由侄子继承王位。塘沽一词翻译不妥,因为汉地就有塘沽地名。再说丹赞康佛殿,在其他藏文文献里也叫丹玛赞塘拉康,在这里可以看出丹玛部落也有了自己的万户长,俨然超越了在《格萨尔》中属于岭国幼支王系属臣的地位。
第二十二节却扎嘉措之主要弟子中记载道:“……,丹玛国师索南扎西、洛绒国师贡嘎坚赞父子二人;林土司单增沃色等许多政教共主以及在昂擦、囊索、钦市等地执行任务的汉藏金字使者和许多在宫殿工作者”,(36)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345—346页。这一句与上述一句结合在一起分析,就可以看出丹玛国师与丹玛万户长并非同一人;灵藏的丁增悦色很快被提拔为灵藏土司了,但是把灵藏土司改译成林土司不妥,因为前后译名要统一。
还有第十一章噶玛噶举派第四世红帽系活佛却吉扎巴益西贝桑波(1453—1522)的第一节却吉扎巴益西贝桑波幼年出家的经过时记载道:
林地之主人、官员、土司等人虔诚敬信。在热塔谷布木,其看到了刹土神。向域虹图波噶坚之土地神讲论佛法。在岱龙塘,其看到了噶举派的所有上师。在长江之上,大风骤起,因为其做了缘起法,(大风)遂止息。其知道,在采朵地方来自飓风之中的不净色尘在作害,遂以次第生起之法降伏。在苏莽寺,于藏历马年(1462)十二月十五日,第七世噶玛巴法王开始与其相见,为其削发,赐法名却吉益西贝桑波,并赐夏玛巴之宝冠及封书。(37)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379页。
在这里,林地就是前面的灵地,也是《格萨尔》中的岭地;岱龙塘是上述译文中的邓麻龙塘,由此可以看出该译著各个章节的前后译名严重不统一,可能是不同的人翻译导致。苏莽在今囊谦县境内,第七世噶玛巴就是噶玛却扎嘉措。
第二节却吉扎巴益西贝桑波受比丘戒时记载道:“因为法王本人(却吉扎巴益西贝桑波)即是夏鲁派之善知识,故使其布敦派之遍知时轮与林派之大乐、八大教授等法得以发展。”(38)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噶玛岗仓史》,周润年译注,第383页。此处的“林派”就是灵仓的流派,能够形成自己的藏传佛教修行流派,说明当时的灵仓家族对藏传佛教有着重要的影响。
因此,历代噶玛巴的历史中也可以相互印证《格萨尔》中的各个部落在社会上的地位和活动情况,这就更加印证了《宝卷》中关于《格萨尔》中人物、地名和部落的真实性。
既然《宝卷》中的《格萨尔》史料与其他正史是可以相互印证的,那么就自然会有后来更多的正史去引用这些史料。比如: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的《西藏王臣记》提到了“格萨尔两次邀请他(绛求浙桂)到岭国”,(39)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西藏王臣记》(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88年,第122页。汉文为笔者翻译。其实在《宝卷》中册我们可以统计出岭·格萨尔王虽然邀请朗·阿米绛求浙桂两次,但他俩实际会晤最少五次;噶陀仁增·才旺诺布的《吐蕃历代赞普传略》中写道:“举世闻名的岭·格萨尔也是南德沃松到这二位父子之间诞生。……别再猜测格萨尔诞生在其之前或之后的岁月里!”(40)恰白·次旦平措主编:《西藏史籍五部》(藏文),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69—70页。汉文为笔者翻译。即岭·格萨尔降生与贝考赞(925—955)之前或绛求浙桂(968—1076)之后;司徒·却吉穹乃(1700—1774)的《噶玛岗仓史》几乎把巴卧·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中关于噶玛岗仓的史料全部用更加合乎藏文近现代语法的方式改写进去了,但是除了这些,他在《德格大藏经目录》中还有《格萨尔》地名研究;以及绕热·阿旺丹贝坚参的《历代王朝宗教史》、智贡巴·贡去乎丹巴绕吉的《安多政教史》、吉隆·扎西加措和土却多杰的《果洛族谱》等,都同样引用了阿米·绛求浙桂和岭·格萨尔王会晤的这段历史。
三、《宝卷》中的《格萨尔》史料在汉文史料中的佐证
著名藏学家王尧先生讲道:“只有将对西藏历史研究的基础建立在丰富的藏文历史文献上,并以汉文史料的记载参证,才能使之立于科学的高度,否则难免雾里观花,隔靴搔痒,以致事倍而功半。”(41)王尧:《序言》,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吐蕃史》,黄颢、周润年译注,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3页。所以我们有必要关注一下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以及《德格县志》和《石渠县志》中的《格萨尔》史料。
(一)《中国历史地图集》中的《格萨尔》史料
谭其骧(1911—1992),字季龙,浙江嘉善人,中国历史学家、历史地理学家。他对中国历代疆域、政区、民族迁移和文化区域做了大量研究,对黄河、长江水系、湖泊、海岸变迁均有精辟见解,建树颇多。主要著作有《长水集》《长水集续编》等。代表作品有《中国历史地图集》,为我国藏族与内地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地图资料;更为《格萨尔》史诗中的主要地名的历史真实性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宝卷》中的《格萨尔》史料所涉及的历史地名均在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都有注记,比如:
《唐时期吐蕃》注记“灵”、“邓麻”、“弄塘”,(42)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5册(隋 唐 五代十国时期),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76—77页。即现今德格、邓柯等地。并说明:“吐蕃境内画出都城(逻些城)、各级城镇和属部方位。城镇符号注记按其重要性分别或作县级处理,或作聚邑处理。”(43)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5册(隋 唐 五代十国时期),唐时期图组编例。
《辽北宋时期吐蕃诸部》注记“灵域”、“邓麻”、“邛卜”、“察瓦绒”,(44)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6册(宋 辽 金时期),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40—41页。即现今德格、邓柯、丁青、左贡等地。并说明:“吐蕃诸部简图一幅,反映公元1038—1065年时的情况。”(45)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6册(宋 辽 金时期),辽、北宋时期图组编例。
《元宣政院辖地》注记“灵卡”、“朵甘思都元帅府”、“旦麻”、“馆觉”,(46)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7册(元 明时期),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36—37页。即现今德格、邓柯、贡觉等地。并说明:“吐蕃境内凡因记载缺略,各级政区间界线无可查考者,一律不画界,但用注记表示其大致方位。政区治所和其他邑落按其地位重轻,分别作路级、县级、聚邑级符号处理。”(47)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7册(元 明时期),元时期图组编例。
《明乌斯藏都司朵甘都司》注记“灵藏”、“赞善王驻地”、“朵甘思宣慰司”、“朵甘思招讨司”、“邓麻”、“朵甘丹招讨司”、“馆觉”、“护教王驻地”、“乃竹万户府”、“邛部”、“察瓦岗”,(48)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7册(元 明时期),第85—86页。即现今德格、甘孜、邓柯、贡觉、丁青、左贡等地。并说明:“边区土官有宣慰、宣抚、安抚、招讨、长官等司及御夷府州等级别,宣慰司和直隶于布政司都司的各级土司用府级符号,画出辖境,其余作县级处理。”(49)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7册(元 明时期),明时期图组编例。
《(清时期)四川》注记“林葱司”、“登科府”,(50)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册(清时期),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7年,第39—40页。即现今德格、邓柯等地。并说明:“甘肃、四川、广西、云南、贵州等省少数民族聚居地区,设有文武各级土司,分别作县级或聚邑级处理。”(51)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册(清时期),清时期图组编例。
《(清时期)西藏》注记“官觉(滚卓克宗)” ,(52)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册(清时期),第61—62页。即现今贡觉等地。并说明:“营、城下的属城,均作聚邑。”(53)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册(清时期),清时期图组编例。
(二)《德格县志》中的《格萨尔》史料
《德格县志》记述:“在德格,藏族人民确认格萨尔是德格历史上真实的一个历史英雄人物,将其事迹世代流传;却又因民间艺人,宗教学者不断的艺术加工,使格萨尔在近现代更多的是以夸张、神化了的艺术人物形象存在于民间。”(54)德格县志编纂委员会:《德格县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06页。
《德格县志》依据林葱家族后裔所言,将格萨尔的生平概括为:“格萨尔,公元11世纪人,藏族,出生于德格县阿须乡熊坝吉苏雅格康多。自幼贫苦,长期在打滚乡热火通、然尼等牧场当牧羊娃。成人后,格萨尔开始其征战生涯,……给30员大将一一封地在白玉、邓柯、石渠、玉树、昌都等地。晚年,格萨尔从昌都征战回营,在邓柯境内因坐骑被狗惊吓而摔死。格萨尔去世后,他毕生奋战建立的强大政治势力为其后裔继承,即元代至民国时期族号为林葱(元史记为‘灵藏’)的土司家族。”(55)德格县志编纂委员会:《德格县志》,第406页。这段记载既符合《格萨尔》诞生篇的述说,也应了藏族民间谚语:“丹玛家族的财富,格萨尔王的命价。”即丹玛家族世代要赔格萨尔的命价,一直赔到了新中国成立前。
关于“林葱土司”,《德格县志》也有较大篇幅的记载,(56)德格县志编纂委员会:《德格县志》,第440—441页。现摘录如下:
世代以德格俄支为政治中心的林葱土司家族,自称公元6世纪以前便在德格(含邓柯)境内生存繁衍。至解放初,其家族共传八十九代。“民主改革”期间,林葱家族世谱失散,其家族世系迄今莫能详述。据在四川省民委和省政协供职的林葱牛[久]麦称,其家族为宋代初格萨尔的直系后裔,格萨尔当为林葱家族的第四十五代或第四十六代祖先。
林葱家族称,公元11世纪,格萨尔在今德格、石渠、白玉境内首建林国,并在整个南北宋期间作为多康地区政治、军事势力最强大的土酋活跃于今四川省甘孜州西北部、西藏昌都地区和青海省玉树、黄河源一带。元代,林葱家族仍为这一广博区域最大的地方土酋。元朝招降林葱土司家族,以俄支为治地中心,诏置“朵甘思田地里管军民都元帅府”控制康区大片区域,封置都元帅、经历、镇抚、千户、捕盗官等土官多员。明初,林葱家族受陕西行省元外郎许允德招抚,缴纳元朝廷所赐印信,输诚归顺。明洪武四年(1371),朝廷在灵藏(即林葱,今俄支)诏置朵甘卫指挥使司,洪武七年(1374),朝廷升朵甘卫指挥使司为朵甘行都指挥使司,增设朵甘思宣慰司,封置招讨司6个,万户4个,千户17个,诏赐了招讨司、同知、宣慰使司、巡检、赞善王、国师等世袭土官、僧官。
明末清初,因德格土司家族势力膨胀,林葱家族逐渐势力衰微,辖区范围大为收缩,德格、邓柯、石渠、白玉、同普等地统治权渐渐被德格土司取代。清雍正六年(1728),林葱土司贡布林钦归顺清政府。次年(1729),清廷授贡布林钦“林葱安抚司”职,“颁给印信号纸,住牧林葱(俄支)”。18世纪中叶,林葱家族试图反抗德格家族对其辖区的蚕食以求扩张,遭到第十五代德格土司洛珠降错的武装打击。此后,林葱土司逐渐臣服于德格土司。宣统二年(1910),赵尔丰将德格土司辖区的林葱属俄支、上扎柯(今阿须区、温拖区)两块飞地和高日长官司、春科土司辖地改划为登科府。宣统三年五月(1911),林葱安抚司登珍曲吉迫于大势所趋,呈交自请改流奏折。清廷以“输诚归化者优奖”,改林葱安抚司为“把总世袭,月发俸银6两”。1918年,林葱家族随德格土司在原辖区恢复土司统治。德格家族以联姻方式,将土司泽汪邓登之姐卡绒曲珍嫁与林葱土司彭错格列热登,使林葱土司家族实际上成为德格家族所能左右的一支地方土酋势力。
1932年8月,川康边防军和青海军队收复邓柯,西康政务委员会重建邓柯县政权机构,委任林葱土司彭错格列热登为邓柯县土兵营长。解放初,党和政府将土司之子益西罗卜安置为邓柯县长。1956—1959年,邓柯县开展民主改革和“四反”运动,彻底废除了林葱家族在俄支、阿须、温拖等地的土司制度。
以上记录虽无文献出处,在百度百科、求真百科、360百科等网上也有转载,(57)《林葱土司》,百度百科(baidu.com),访问日期:2022年12月1日。在这里,虽然是以林葱家族的口吻来述说,但是其家族兴起和衰落的叙述是较为客观。
(三)汉文《格萨尔》史料的文献出处
经过搜集、整理,发现元朝诏置“土蕃等路宣慰使司都元帅府,宣慰使四员,同知二员,副使一员,经历、都事各二员,捕盗官三员,镇抚二员。朵甘思田地里管军民都元帅府,都元帅一员,经历一员,镇抚一员”,“朵甘思招讨使一员。朵甘思哈答李唐鱼通等处钱粮总管府,达鲁花赤一员,总管一员,副总管一员,答辣答脱脱禾孙一员,哈里脱脱禾孙一员,朵甘思翁吉剌灭吉思千户一员”等在《元史》卷八十七·《志第三十七·百官三·宣政院》中有记载。
明洪武四年(1371)“置朵甘卫指挥使司”,洪武七年七月“诏置西安行都指挥使司于河州,升河州卫指挥司[使]韦正为都指挥使,总辖河州、朵甘、乌思藏三卫。”十二月“诏增置朵甘思宣慰司及招讨等司”;永乐五年(1407)“灵藏灌顶国师著思巴儿监藏为赞善王,国师号悉如故,俱赐金印、诰命”等在《明实录》有详细记载。
清朝“雍正六年(1728),林葱土司贡布林钦归顺清政府。”次年,清廷授贡布林钦“林葱安抚司”职,颁给印信号纸,住牧林葱(俄支);宣统三年(1911)二月,“四川德格、春科、高日三土司改设流官,置边北道,登科府,德化、白玉二州,石渠、同普二县,定应遣新疆军台人犯改发巴、藏”以及灵葱土司之郎吉岭等地并改归流等在《清实录》与《清史稿》有具体记载,也与《德格县志》“大事记”和《林葱族谱》(58)笔者十几年前搜集到的林葱第一世曲拉潘到第六十五世久美旺堆之间的一本简谱。比较吻合,与《中国历史地图集》也是相互印证之处。
总之,《朗氏宗谱灵犀宝卷》中册提供了珍贵的《格萨尔》史料,包括格萨尔王的几个王叔和岭国主要人物及其领地;下册也提供了珍贵的元朝时期帕竹政权岭国主要部落的行政头衔。这些史料在《江孜法王传》《汉藏史集》《洛绒史籍》《贤者喜宴》等藏文正史里不仅得到了相互印证,还在《贤者喜宴》里具体记录了明朝对《格萨尔》中主体部落的各种封号。虽然元朝忽必烈支持萨迦派,也同时支持噶举派,但灵藏在格萨尔王时期与噶举派的阿米绛求浙桂结下供施关系,得到了大司徒·绛求坚赞对灵藏的特别照拂,灵藏还被封为宣慰使司和万户长等。灵藏也始终不渝地供奉噶举派,归顺明朝廷后,朝廷在灵藏(即林葱,今俄支)诏置朵甘卫指挥使司,后增设朵甘思宣慰司,再往后得到永乐皇帝的青睐,灵藏高僧著思巴儿监藏被封为灌顶国师后,于1407年又封为“赞善王”。同时也记录了元、明中央的治藏政策、民族关系史以及西藏地方史。再加上这些史料被《西藏王臣记》《吐蕃历代赞普史》《噶玛岗仓史》《历代王朝宗教史》《安多政教史》《果洛族谱》等藏文正史引用,所涉及的地名、行政名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唐、宋以来都有注记,与《德格县志》记录保持一致,并且在《元史》《明实录》《清实录》《清史稿》中能够找到文献出处,说明中央政权一直关注着西藏地方政权的更迭。
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视域下,少数民族地区古代文学的边疆史料更应该与汉文文献结合起来研究。因此,《朗氏族谱灵犀宝卷》记录的《格萨尔》史料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从而对早已亡佚的《格萨尔·林葱族谱》进行辑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