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丘诗人韩凤举及其《蕉园诗集》初探
2023-02-20李思雨
李思雨
(湖北民族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韩凤举(1822-?),字轩五,号蕉园,清代后期山东安丘人。[1]P130民国九年《续安丘新志·艺文考》记载,韩凤举撰有《蕉园诗集》《迂愚子文草》,其中《蕉园诗集》是韩凤举的诗歌总集。张介禄在《蕉园诗集序》中,借曹鼎雯之语讲述该诗集的搜辑和刊印:“此吾师韩蕉园先生诗也。吾师诗本不只此,身后散失过半,此特其十之二三耳。今将醵资印行传世。”韩凤举是安丘著名诗人,张介禄说他的诗“清新婉丽,寄托遥深,以视世之涂饰为工者,不可同日而语也”(《蕉园诗集序》)。
一、韩凤举的家世生平及诗集印行
(一)家世生平
韩凤举出身于安丘韩氏家族。牛鹏志《安丘历代著述考》(征求意见稿) 记载,顺治二年(1645)韩齐邻《韩氏族谱叙》云:“余族韩氏,派出昌黎。”康熙十八年(1679)韩源《安丘韩氏族谱纪略序》讲述安丘韩姓家族的来龙去脉,说:“余族向在枣强,始祖于明初避兵徙居安丘,遂为安丘韩氏之祖。”后因居住在安丘石堆里,又称为“石堆韩氏”。安丘韩氏人才济济,光绪版《安丘韩氏族谱》卷十、卷十一、卷十二收录韩氏先人诗文遗稿数百篇。其中卷十一载庠生韩齐邻诗,并附有其妻梁颀(字秀仲,号袖石道人)的《袖石道人诗集》;卷十二载有韩泳诗八十六首、韩知柔文三篇、韩佩玉诗三首等等。
《安丘韩氏族谱》记载,韩凤举祖父韩佩玉(1760-1812),字珂鸣,一字象之,号云岭。二十岁入郡庠,乾隆乙卯(1795)恩科中举。韩佩玉有文名,其子韩允升在族谱中作《云岭公传》,以“文以脉理清真为主,不事敷衍雕饰”形容韩佩玉的文风。父亲韩允升(1789-1862),原名韩其阜,后应试改名为韩允升,字猷堂,号磊塘。十八岁入邑庠,道光五年(1825)乙酉科拔贡。韩凤举表叔马义仲在《磊塘韩公传》中称赞韩允升“生负异才,颖悟聪达,如有夙慧”“幼应县试唱名时,邑宰刮目视,谓‘气宇之非凡也’”;“年十八入邑庠,旋食饩,列甲等者屡屡”;才华横溢,“所为文老宿莫能构”;但命运多舛,“乡试廿一次,累荐不售”;后在安丘教书,弟子成材者甚多;善作山水画,晚年尤工隶书。
《安丘韩氏族谱》记载韩凤举是韩允升长子,生于道光二年(1822);二弟韩鸿举(字仲宾,号雪岩),为胞弟,道光十一年(1831)生;三弟韩鹏举(字从南),同父异母,道光十五年(1835)生。据张介禄《蕉园诗集序》,韩凤举早年受到祖父、父亲的影响,在科举上很用功,被选为廪贡生,后在安丘教书。晚年安于清贫,并不执着于仕途经济。
(二)诗集印行
牛鹏志《安丘历代著述考》(征求意见稿)记载,光绪二十五年(1899),韩凤举著作遭焚而亡。《蕉园诗集序》记载,1935 年,其弟子曹鼎雯将搜辑的残本交付张介禄、张介礼和李万青、李琪来等人。李琪来重抄并再校《蕉园诗集》,曹鼎雯和李万青等醵资印行,张介禄、张介礼分别为《蕉园诗集》作序。
张介禄和张介礼皆为道光己酉年(1849)举人张鹤龄之孙。张介禄(1867-1937),字受百,号仲琪。光绪十七年(1891)考中举人,光绪二十年(1894)考中进士,在浙江当过宁海知县等官职。张介禄作《蕉园诗集序》,说韩凤举虽然“承传家学,早年即有声黉序”,并且“工书善画,有郑虔三绝之誉”,但“数奇不偶,屡试棘闱,荐而不售”,以至于“终身不遇,颠踬困顿,至穷老以死”。张介礼(1876-1966),字公制,号叔图,别号奇觚老人,曾任山东省政府委员和青岛市人民政府副市长。1911 年,张介礼和张介孚、张介禄及高密诗友成立渠亭吟社,是高密诗派晚期代表人物。张介礼在《蕉园诗集序》中说韩凤举“天资清妙,迥绝尘俗”,虽然“一生坎坷不遇”,但“为诗则不作牢愁抑塞语”;说韩凤举“晚岁遭回禄”,不仅“图藉荡然”,而且“手订诗稿亦散佚不存”;这本《蕉园诗集》是韩门弟子“所撮录”,虽然不是韩凤举“经意之作”,但也“清新俊逸之气隐浮现于字里行间”。
《蕉园诗集》最后有李琪来跋语。从跋语中可知韩凤举曾在李琪来家设帐,李琪来的爷爷春园公李晓林虽然跟韩凤举“年相若”,但“重先生文学”,于是“师事之”;李琪来十五六岁时,曾手抄一本韩凤举的诗歌,可惜后来遗失;1935 年冬,其兄李万青出资印行《蕉园诗集》,李琪来受兄长所托,抄写并校对了《蕉园诗集》,从而使得韩凤举诗集得以留存后世。
二、韩凤举诗歌内容
根据《蕉园诗集》目录,现存五言古诗四十三首、七言古诗十六首、五言律诗二十六首、七言律诗六十三首、五言绝句十首、七言绝句四十三首,词八首,共计诗201 首、词8 首。这些诗歌主要记录作者的田园生活,有山水田园诗69 首、咏物诗28 首、咏史诗24 首、纪行诗23 首,另有赠贺诗20首、抒情诗15 首、叙事诗14 首、人物诗6 首、闺怨诗2 首。
(一)山水田园诗
韩凤举诗集中以山水田园诗数量最多。诗人采用真实的笔触记录躬耕与平居,又以白描手法描绘田园风貌。
1.农事类
这类诗歌以农事为主要内容,讲诗人耕作的辛劳,哀叹百姓的艰苦,如诗人以“刈麦麦正熟”(《刈麦歌》)写百姓收割成熟的麦子;“田中长茅茨”(《饥荒行》)写田中杂草丛生,暗示庄稼长势不好;以“一米既不获,春来愈不支”(《饥荒行》)的夸张手法写歉收;以“粒粒胜珠玉”(《刈麦歌》)写麦子珍贵。
2.闲居类
这类诗歌以讲诗人闲居田园的点滴为主要内容,表露生活的闲适之感,如诗人在“榻凉喧竹雨,帘密聚茶烟。静似巢松鹤,清如饮露蝉”(《题书斋》)四句中,以凉榻、竹林、雨、竹帘、茶烟、鹤、蝉等意象描绘所住之静谧凉爽;又以“寒衣已破补难工”(《偷闲斋漫兴·其四》)写穿着之破败,以“壶瓶倾白酒,姜醋泼黄瓜”(《独酌》)写所食之清淡,以“折取花枝插胆瓶”(《睡起》)、“自把长镵种蕨薇”(《拟剑南小体》)写生活之风雅。
3.自然风光类
这类诗歌以白描手法描写田园风貌,如诗人以“积雨六七日”(《积雨》)写下雨之久;以“苔痕青半墙”(《积雨》)写青苔生长之广。在“扶杖出门行,田禾绕我屋。深树乱蝉鸣,飞鸟还相逐”(《出门》)四句中,诗人以田禾、树、蝉、飞鸟等自然意象写怡然之态。但这类诗歌并不抛开“农事”和“闲居”的内容,而是将三者融合于一体,写诗人身处田园,无案牍劳形、无丝竹乱耳的生活状态,如《积雨》中诗人以“新晴开望眼,群鸟乱斜阳”写放晴后眺望夕阳下的群鸟,又以“掀须老农笑,今岁定丰穰”写丰年之兆。
诗集中的山水田园诗不仅记录了自然风貌,更体现出诗人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这与陶渊明的诗风不谋而合,呈现出继承陶诗风格的艺术特点。
(二)咏物诗
咏物诗以花草动物等作为写作对象,运用象征、拟人等表现手法,阐述对生活的思考或对人事的评价。
有些咏物诗运用象征手法,如诗人在“饮啄难由己,提携只任人”(《笼中鸟》)中,以笼中鸟象征不自由的人,表达了受人钳制的悲哀;在“曾无明月到,只在暗中开”(《秋海棠》)中,诗人以秋海棠象征那些虽然不受赏识依然自我绽放的人。
有些咏物诗运用拟人手法,如在“兰亦称王应自愧,须知富贵有根荄”(《再咏牡丹》)中,说兰花虽然也称王,但在牡丹面前应该感到惭愧,这就用了拟人手法。再如诗人在《西园杂咏·白丁香》一诗中,用“新寡文君巧妆束”来写白丁香,构思奇妙,令人叫绝。
有些咏物诗很有哲理,例如“至宝终有破碎时”(《珊瑚枝歌》)、“世路填平行却难”(《咏雪》)等,借所咏之物感慨世事无常,令人警醒。
(三)纪行诗
韩凤举平生爱出游,常往返于一些不被常人关注的清幽别致之地。韩凤举不仅在诗中记录下欣赏美景的喜悦之情,还写下旅途中的惆怅和思亲之感。
1.赞叹奇异风光
纪行诗中的《高家沟看桃花》最能体现诗人赏景的喜悦,“寥寥几人家,桃花千万树”开门见山,写安丘高家沟桃花的繁盛;在“高下各相争,红紫结烟雾”中,以拟人和通感的手法呈现赏花之美。同样类型的还有《五里河看桃花》等。
2.感慨沧桑兴亡
诗人在游览古迹时,亦不免生沧桑之感,如《登超然台》中的“尘事沧桑感旧游”“西风萧瑟满城秋”,“尘事沧桑”固然写人,“西风萧瑟”也是诗人心态的写照;诗人游安丘印台作《登印台》,以“古今多少兴亡感,凭吊临风酒一杯”抒发了古今兴亡的感慨。
3.表达旅人情怀
诗人出门远行,经常以诗句表达旅人的情怀。如《旅店阻雨》中以“归计甚匆匆”表明诗人归心似箭;中秋月圆时,诗人在客栈中以“半壁残灯尊酒尽,一轮明月客心孤”(《旅店中秋》)描述内心的孤独;在《济南旅次》中又以“凉风疏雨满湖吹,旅次情怀孰得知”记录凄凉的羁旅情思。
(四)咏史诗和其他
韩凤举创作的咏史诗,多讽刺贬斥,以史论类为主。如《秦始皇》中以“只恐千百年,遗臭终不断”痛骂嬴政遗臭后世,《汉高祖》中以“倘得太公肉,肯分与嫂不”批判刘邦的残忍,《咏史》中以“文人自古多奇祸,五字空梁落燕泥”讲述薛道衡因文采受隋炀帝嫉妒而被赐死之事。
诗集中的赠贺诗也值得关注。诗人在这些诗歌中,常表达对友人的思念,感慨“思君不自寐”(《忆春园》);在思念后常有所思悟,如“自得清静宇”(《答春园见寄·其二》)、“自古贫非病,超然万虑空”(《赠王西园》)等;在思悟之后亦常存乐观豁达之态,如“宽然任蹈舞”(《答春园见寄·其二》)、“宽广在心不在地”“知天知命无怨尤”(《何陋歌题春园小室》)等。
诗集中的抒情诗大多抒发悲伤之感。如《夜雨不寐,因思故交零落,不胜怆然》,从诗题中可知诗人在夜雨时,感故交零落而怆然;诗人在伤旧友飘零之时,也多叹惋韶华易逝,如“光阴屡变更”(《秋日杂兴四首·其一》)、“蹉跎经几度”(《除夕》)、“那堪对镜叹凋残”(《排闷》)等;惜光阴逝去之后,回想早年心志已灰,如“非关忘世学高隐,只为穷愁志早灰”(《述怀》);排解愁闷之后也不忘写下解忧之法,如“设想退一步”(《除夕》)、“平心莫怨嗟”(《秋日杂兴四首·其二》)等。
诗人喜爱闲居生活,并在诗中记录闲居趣事,如“酿酒酒既成”(《酿酒》)、“种花花欲笑”(《种花》)等。诗人不止叙事,还在诗中刻画人物,紧扣人物的事迹和特点,写农夫的有“饱尝辛苦事躬耕”(《老农》),写渔夫的有“鞋样船儿一棹孤,得鱼换酒自提壶”(《老渔》),写樵夫的有“一肩担尽好云山,万壑千峰独往还”(《老樵》)。
三、韩凤举诗歌的艺术特点
韩凤举现存诗歌201 首,以近体诗为主。诗人善于运用白描、用典等修辞手法,以朴实的语言,融合叙述、描写、虚构、烘托、渲染、抒情、议论、对比等艺术特色,整体上给人“画面自然朴实”“人物清贫自守”和“诗风清新俊逸”的艺术风格。
(一)画面自然朴实
诗人寄情田园,在山水田园类诗中,擅长采用白描手法,融合自然景物,勾画出朴实的乡村图景;又以平淡的语言,突出画面的清新之感,蕴藏诗人对闲适生活的喜爱。例如诗人在“叠石为墙竹作篱”(《移馆西园裴村李公别墅》)、“村外有村三两家,土墙茅屋护篱笆”(《村西晚景》)中采用白描手法,又融合石、竹、土墙、茅屋、篱笆等自然之物描绘乡村;在“三间亭子葺茅茨”(《移馆西园裴村李公别墅》)、“柴门常闭少人挝”(《僦屋》)中采用茅茨、柴关等质朴之物写村舍;在“得荫睡狸奴”(《园居即事》)、“飞鸟还相逐”(《出门》)中凭借狸奴、飞鸟等动物的生活状态烘托闲适之感。
东晋陶渊明是山水田园诗派的鼻祖。韩凤举爱读陶诗,常在诗中提到陶渊明或化用陶诗典故,比如“拙守陶家门前五株柳”(《醉后放言》)明显是以渊明自居,而《读陶诗》中的“居官八十日,倦鸟还归来”,无论诗题还是诗句,都离不开陶渊明;“一壶床头酒,一张无弦琴”(《述怀》)中“酒”和“无弦琴”,也都跟渊明有关;诗人还将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中的诗句定为诗题,比如《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等。
(二)人物清贫自守
张介禄作《蕉园诗集序》:“晚年境益困,室无儋石之储,而先生处之晏如也。”这是韩凤举清贫自守的写照。韩凤举继承陶渊明的隐士之风,如陶渊明般安贫乐道,身处艰难却拥有一份淡然心态,如在“寒衣已破补难工”(《偷闲斋漫兴·其四》)、“囷无积米鼠先饥”(《自叹》)、“儋石无储任屡空”(《安贫》)中以破衣、无米等显出生活的清贫;在“贫穷自古管不得,且劝加餐且放歌”(《答人问近况》)、“不贪即是人间宝,花自繁多人自贫”(《西园杂咏·金银花》)、“一庭花月一襟风”(《安贫》)中,展示诗人的乐观豁达的心态,塑造出清贫自守的人物形象。
(三)诗风清新俊逸
张介禄、张介礼二人在《蕉园诗集序》中说韩凤举“醉后兴酣挥洒”,“虽寸缣片楮”,却“清新婉丽,寄托遥深”,更有“清新俊逸之气”“自然流露”,并“不作牢愁抑塞语”。诗集中的“清新”在于诗人采用自然的物象,如《溪上》“清风拂我襟”“清溪清且浅”中的清风、清溪;《春秋多佳日》“夹道荫槐柳”“绕屋种桑榆”中的槐柳、桑榆;《秋夜风雨》“纸窗竹屋净无尘”“蕉叶敲残孤枕梦,杏花隔断小楼春”中的纸窗、竹屋、蕉叶、杏花等,都描绘出田园风光的清新。
诗集中的“俊逸”在于诗人不落俗套的运笔。《乞巧诗》中诗人趁“乞巧”的时节先向仙女吐露作为普通人的多种心愿,如“年少愿为登第客”的高中科举和“豪华愿学石季伦”的豪奢无极以及“富贵寿考古来稀”的福寿绵延等,又恐被仙女耻笑,便澄清“贪婪无厌吾不取”。仙女“闻之拊掌笑”,并说“养生尔未得其要”,还揭露“木以臃肿免绳削,人以疲癃免征召”的祸福相依之理,又引用《庄子·应帝王》中“混沌之死”的故事,希望诗人能够清心寡欲,顺应天道。诗人深以为然,牢记仙女“我今赐尔痴聋合瘖哑,乃是人间大巧妙”的教诲,做个痴聋的清闲家翁。这首诗叙述新奇,人物豁达,颇有创意。
结语
在《蕉园诗集》序中,张介礼说“吾邑有清之初,诗学最盛”,像“刘宪石、曹实庵、曹淡如、马蓼亭诸先生”,都“扬风扢雅,迭执骚坛牛耳”。确实,清朝初年是山左诗歌的极盛时期,也是安丘诗歌的极盛时期,张介礼此处提到的四位诗人,分别是刘正宗、曹贞吉、曹申吉、马长淑,他们都是名进士、名官员,其诗歌成就都很突出。之后安丘诗坛也有很多名诗人,但身为高密诗派殿军的张介礼认为韩凤举的诗歌“能上绍清初诸老辈”,虽然是夸赞之语,但也不是无根之谈,因为韩凤举“清新俊逸”的诗歌确实有可称道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