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锋

庞 洁

刀 锋

意气风发的乡村屠夫

年迈后慈眉善目

茹素、喝茶

放下隆重的心事

每天唯一做的是磨刀

这是他前半生拥有的全部权威

他将钝刀放在粗砂石上

双手紧握刀柄和刀背

来回推动

直到刀锋出现整齐的细毛刺

钝刀的缺口被磨平后

他又将刀放在了细砂石上

岁月也如那把刀

从浑厚高昂的“霍霍”声

变为清脆悦耳的“嘶嘶”声

那声音经由下水道散发

直至消失在不远处

人头攒动的乡愁市场

空气中漂浮着持久的嘈杂与孤独

百花深处胡同

多年后

我们又在此地重逢

谈论异乡人眼里的霾状真理

那些明亮的衰败

如你历经的世事

人间褶皱早已被清风朗月熨平

青衣京腔飘荡依旧

脚边滚落一只挂满褐色茶锈的瓷缸子

一条老狗站在胡同中央

它深邃而空洞的眼神

令我望而却步

“你不能替一条狗去思考它的人生”

诗人大多只是在模仿痛苦

百花深处

巷子里嘈杂的牌桌上

是否也如娴熟的诗学套路

并没有此起彼伏的悲喜与疼痛

梅花开在高处——致H

一个人消失在黑夜

只留下文字中未干的血

告别先于死亡降临

像山崖上极速下降的光

从长安到北京再到里斯本

最后的最后，除了时间

我们能屈服于什么？

人生是逐渐净化剩余的过程

像头顶伤心的蓝

和此时阒静无人的街道

更像你蓄意已久的离开

想起你曾告诫我的：

“诗歌需要危险

内心则要安全”

我们无数次互换铠甲

当然，大多数时候

是你赐予我更多

最近的日子接近默片

陌生的邻里之间

养成了良好的互助合作

暂时共享同一种命运

夜晚望见月亮

不渴望遥远的幸运与恩典

只感受这一刻短暂的

如你已经抵达的平静自在

我相册里没有你的照片

只有偶然一起散步时

梅花树下两个影子靠在一起的合影

树影间浮动的尘埃

不止一次提醒我

去注视一切坠落的事物

春尽时

大风吹

玉兰的碎片也跟着起舞

一团团杨絮滚雪球般越卷越大

在路面上翻滚

最后在逼仄的街角被焚烧清理

含苞待放

或者零落成泥

更多是诗人笔下的意象

人间的春天

变幻莫测的成分居多

失事的玉兰带来三月的哀歌

其余的花朵

则因铺张而过犹不及

记忆模糊的时候

我一度用玉兰来判断时间

无数的瞬间正在架构未来的过山车

我们坐在上面俯瞰人世

耳旁的呼啸带来赴死的绝望

那时并不懂

过去的经历给我留下了什么

认真走路的人为何突然哭泣

在向万物习得的沉默中

我一遍遍洗濯满是尘土的身影

玉兰衰败的时候夏天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