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工根元

倪东

根元是荷花村的土木工，村民造房子都找他帮忙，口碑不错。有人称他为“土专家”。我家的屋面年久失修，漏水严重。我请根元查看现场。他皱了皱眉头说，要翻屋面了，瓦片碎了，纤维板和油毛毡都烂了，必须换新瓦和油毛毡，纤维板改用木板，牢固稳定。虽然主梁不动，翻屋面的工程量也蛮大。

楼顶翻屋面属于登高作业，马虎不得。泥瓦匠建国淼泉人，持有建房资质，在本地造房子小有名气。我和根元觉得建国可以。建国带来了两个泥瓦匠，与根元一起组成施工队。

我问根元，什么时候去动手？他说，不急，要挑选一个好日子开工大吉。按照本地风俗，初一和十五不宜动手。他翻了翻老皇历，选了初二开工。当天，三下五除二就把屋面掀掉了，屋顶上光秃秃的。大卡车运走了满满的一车建筑垃圾。

傍晚，天公不作美，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根元从家里送来了两块彩条布，盖在屋面上遮风挡雨。他说，晚上如果雨不停，就麻烦。因为彩条布只能挡住一部分雨水，叫我有个思想准备。

夜深了，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我忐忑不安。一会儿，楼上的书房滴滴答答漏水了，接着，卫生间的顶上也漏水了。我和妻子连忙拿起了面盆、脚盆、水桶盛水。地板上的雨水漫溢，散发出一阵阵怪味，赶紧用拖把擦干，防止地板浸泡开裂。雨越下越大，雨水渗透房间的吊顶，枕巾已淋湿，眼看雨水就要淋湿床单和被子，我和妻子十分狼狈，连忙卷起铺盖，搬到楼下的房间里，今夜难眠。

第二天早晨，雨止，阴转多云。根元头戴安全帽来了，他查看了昨晚房间进水情况，问长问短，好像领导慰问灾民。我叫苦不迭，甚至有点埋怨。他笑道，昨晚我也不放心，半夜起床看看雨还在下，心里很着急，真是挑了好日子，没有好天气。他半真半假话锋一转，翻屋面时淋点雨也是好事，有好运。有句俗话“雨水落在企口里”，就是这个意思。听他这么一说，气也消了一大半。

根元安慰，你放心，最近天气晴好，我们会抓紧时间施工。建国帮我运来了一车全新的长条木板。根元说，这木料好，又厚又结实。他挑了一块木板，叫我闻闻。我感觉有一股香味。车上的木板卸下来了，根元把一块块木板扛到脚手架上，建国站在脚手架上接过木板递上屋顶，屋面上开始铺木板。那些拆下来的旧木料乱七八糟，碍手碍脚，我准备处理掉。根元说，可以废物利用。他用卷尺量了量，挑选一部分，用在附件上。他拿起墨斗弹线，举起斧头劈木头，据板钉板，木板拼起来，缝隙很小，板面平整。他介绍，铺木板的要领就是以线为准，凹凸不平的地方都要填平，线条有棱有角。这样木板钉在木梁上就会服服帖帖。做成毛坯木屋顶后，铺一层油毛毡防水，油毛毡不再是黑乎乎的，而是采用新材料，表面层亮晶晶的像白银，乃是用锡箔制作，钉子钉上去后，油毛毡受到一定温度就会膨胀，使钉孔密封，不进水。在油毛毡上再铺一层瓦片挡雨，那就万无一失了。

奇怪的是，宜兴出产的瓦片上都有两个小孔，以前从未见过。根元告诉我，现在出产的瓦质量比较好，人在瓦上走动踩不碎，并具有防冻功能，天气再冷瓦也不会冻得开裂。铺瓦时从下而上，一张张瓦勾在木条上，顺着坡度，层层叠叠，整整齐齐。一般情况下，瓦片不会松动。为了保险起见，再用螺丝穿过小孔在木条上拧紧，把一张张瓦片牢牢地固定在木条上，不会滑脱。上一张瓦把下一张瓦的小孔巧妙地盖住，挡住雨水。

早上八点钟过了，根元和建国等人还在院子里抽烟、喝茶、聊天。我催他们了，你们怎么还不动手？根元笑道，不急，再等等，你看，屋面上还有露水，脚滑。说完他抬了抬腿，我没看到什么。他说，你看，我特地穿了新的跑鞋，干我们这一行，旧鞋只能在平地上穿，登高作业穿新鞋防滑。原来是这样啊，安全第一。他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爬上爬下有条不紊，心中不慌。在天沟里接通落水管，健步如飞。

根元三岁时妈妈去世，吃了不少苦。十五岁那年跟着师傅学木匠，在外面闯荡。一干就是几十年。他的家里只有奶奶、父亲和他，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家里口粮不缺，但没有分红，连年透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十八岁那年，父亲病重，丧失了劳动能力。根元小小年纪，生活的担子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些年都挺过来了。现在好了，根元的生活很滋润。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非常孝顺，他称心如意。儿子开了一家网吧，当上了小老板。女儿开了一家工厂，成了老板娘。

屋面翻好了，造型别致，焕然一新。建国的瓦工手艺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邻居们指指点点赞叹不已。在屋脊上种一盆花，表示吉祥，称作“合龙门”。妻子说，种一棵万年青吧。根元说，万年青好啊，但土质要干净。他特地帮我拎了一桶虞山黄泥，又松又软。建国爬上屋顶把泥倒入盆里种了万年青。妻子拿出了馒头、糕、糖果、苹果、橘子和甘蔗，让大家分享。两根暗红色的甘蔗根部粗，顶上细，上面长着几片绿叶，很长很长，摆着楼顶露天平台上，直指天空，节节高。一根送给根元，另一根送给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