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后的骚乱：“南美小巴黎”的光与暗

非田

2022年12月20日，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们在七月九日大道庆祝阿根廷获得卡塔尔世界杯冠军

2022年12月20日，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成为了欢腾的海洋。

2天前，阿根廷队在卡塔尔足球世界杯决赛上战胜了法国队，时隔36年再次捧起了大力神杯。

在阿根廷队的胜利巡游中，布城共有约400万球迷走上了街头，只为一睹夺冠英雄们的风采。因道路过于拥挤，部分疯狂的球迷甚至爬上了布城地标方尖碑的顶端，场面几近失控。

警方与部分极端球迷当街“混战”，造成8人受伤，13人被捕。梅西与队员们也不得不在仓促间提前结束了活动。混乱的活动，让阿根廷队辉煌的夺冠之旅蒙上了一层阴影。糟糕的组织也让阿根廷队员心生怨气，成为他们拒绝总统费尔南德斯接见的导火索。

客观来说，球迷们乐极生悲背后，既是阿根廷政府与足协在规划上的无序，也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暗藏大量贫民窟的直接后果。

拉普拉塔主教座堂

首都大教堂

阿根廷总统府“ 玫瑰宫”

“全世界最规整的城市”

作为有着“南美小巴黎”之称的宜居之城，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市的历史可以追溯至16世纪，远早于阿根廷独立。多种风格的历史建筑，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别样魅力。

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城市规划中，有过光辉的过去，也曾走过不少弯路。梳理布城的建设史，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厘清和读懂当下以及未来该市的发展与建设规划。

作为一座拉美城市，浓重的欧洲风情赋予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独特的风貌。在美国艺术与文化评论家、《布宜诺斯艾利斯传》作者詹姆斯·加德纳看来，“布宜诺斯艾利斯能出现在西半球本就是个精彩的奇迹，没有哪个城市像布城这样，最初的目标是建成欧式的首都”。

仿科隆大教堂而建的拉普拉塔主教座堂，古罗马风格的首都大教堂，19世纪意大利风格的阿根廷总统府“玫瑰宫”……保留了大量欧式元素的布城确如加德纳所说，“能在美洲成功建起一座欧式的首都，仅凭这点就足以令世界叹服”。

城市的全称大意是“带给人们清新空气的圣母玛利亚之城”。

15世纪末，作为彼时的世界帝国，西班牙将侵略的魔爪伸向了刚被发现的新大陆。1516年，航海家胡安·迪亚斯·索利斯发现了一条大河。十余年后，西班牙远征军沿着这条河流北上，最终从印第安人手中抢走了大量金银，于是他们便将这条南美第二大河称为“拉普拉塔河”—西班牙语意为“白银之河”。

1536年，西班牙人在拉普拉塔河南岸建立起一个据点。彼时的筑城者不会想到，这个只有4座教堂和一些棚屋、用不到2米高土墙砌起的新定居点，会在数百年后，一跃成为南美洲最知名的城市之一。

“很难相信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什么开始，我想它就像水和大气一样永恒不灭。”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神秘的建立》里这样写道。布城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布宜诺斯艾利斯”在西语中有“空气清新”的意思，城市的全称大意是“带给人们清新空气的圣母玛利亚之城”。

得益于银矿开采与布城天然港口的优势地理区位，西班牙人对布城的建设相当重视。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在统治期间，颁布了大量与殖民地建设相关的法律，其中的《发现、新定居点和安抚条例》从城市规模、城市选址、城市公共空间设计、城市公共卫生准则等，明确了如何从规划层面形成城市空间结构。

布城就是在这样的指导下开展了建设，城市高出拉普拉塔河水面30米，其中心广场被安排在河岸口附近。整座城市布局横平竖直，呈米字交叉，路网为棋盘式，路宽均为11米，每个街区都是边长130米的正方形。这样的规划一直延续至今。

1832年，乘坐“贝格尔”号军舰环球考察的查尔斯·达尔文来到了布城。他盛赞布城为“全世界最规整的城市”—两条街道的夹角必然是个直角，而平行的街道也必定處处等距。所有街区都是大小相等的正方形，房子全都整齐地建在街区里面。

尽管地处南美，但布城对于咖啡的热爱丝毫不逊色于任何欧美城市。如今的布城有超3000家咖啡馆，其中约70家是百年老字号，最著名的托尔托尼咖啡，更是由法国人始创于1858年。

混合底色

1810年5月25日，阿根廷爆发五月革命，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民聚集在广场上宣布脱离西班牙统治，结束约300年的殖民历史，寻求独立建国之路。为纪念这一事件，该广场被命名为“五月广场”，如今依旧是布城的地标之一。

独立后的阿根廷进入了经济快速发展期，布城也在1816年被定为了阿根廷首都。经过了约一个世纪建设，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阿根廷迎来了经济腾飞。那时的欧洲人夸赞他人有钱时，总会说对方“富得像个阿根廷人”。

1910年，为纪念阿根廷国家独立百年，布城聘请了大量欧洲专家开展城市規划。法国建筑师布瓦尔认为，要利用同心圆形状的街道系统缓解交通压力，而规划师福雷斯蒂尔则提出了跨越行政区划边界的集群概念，与绿色空间系统概念，建议美化市中心和建设市郊区域同步进行。

1913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地铁宣告开通，布城也是世界上第13个、南半球首个开通地铁的城市。如今现代化的布城，在彼时已经可见雏形。

20世纪20年代，远离第一次世界大战烽火的布城成为了欧洲人心中的桃花源，大量移民和热钱涌入布城，拔地而起的各色私宅为城市带来了别样风情。

美国罗杰威廉姆斯大学建筑学院访问教授埃尔南·马尔多纳多表示，布城多年来融入了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德国等不同国家的建筑风格，还有理性主义和现代主义风格，应用了从欧洲大陆引进的典雅结构。“这座城市曾经是、现在也仍然是拉普拉塔河边的‘王后，它以自己的方式征服了广袤无垠的潘帕斯草原。”

混合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底色。一如阿根廷人最爱的探戈，就是由节奏明快的非洲舞与拉美民间舞蹈风格，再搭配上西班牙热烈的弗拉明戈而成，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城市魅力，更在于它对各类文化的兼收并蓄。

博卡贫民窟

在电影《春光乍泄》中，杜可风镜头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尽显异域的迷离，雷科莱塔区等中心地域的传统建筑群风格宏伟典雅，而南边博卡区的色彩斑驳则是本土贫民的生活痕迹。

博卡区原本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贫民区，是探戈的发源地，也是马拉多纳母队博卡青年主场所在。在此地生活的多为贫困的新移民、水手和码头工人。20世纪之初，没钱购买涂料粉刷房子的他们，会把港口里用剩的油漆带回，用以粉刷他们赖以栖身的铁皮房。久而久之，这种富人看不上的五彩斑斓老房子，反而成为了布城一道亮丽的风景。

可惜的是，在布城后续的发展中，越来越多如博卡般的贫民窟先后出现，而它们的遭遇远没有博卡幸运，这也为布城的“割裂”埋下了伏笔。

交通与贫民问题难解

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交通拥堵成为布城最为人所诟病的缺陷。

1937年10月，为改善恶劣的交通状况，一条南北穿越布城市中心的宽阔主干道投入使用。这条因纪念阿根廷独立日而得名的七月九日大道，在此后不断扩建，最终在1980年代建成18车道、宽148米的世界最宽街道。

尽管如此，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交通状况依然不容乐观。在各大拥堵相关的排名上，布宜诺斯艾利斯往往榜上有名。2015年，英国润滑油制造商嘉实多列举的全球拥堵排名中，布城位列第十；旅游网站猫途鹰2018年发布的全球最拥堵20城名单里，布城是唯二的南半球城市之一。

布城在地面的拥堵甚至影响到了地铁：谷歌地图在2019年公布的全球最拥堵地铁线路中，布城在前十中占据了三席。

1970年代，阿根廷达到中等收入水平，却在此后长期停滞不前，深深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彼时的布城，紧随全球化的进程，建起了大量摩天大楼，如此新兴的部分，看起来与纽约等全球顶尖城市别无二致。房地产行业甚至试图拆除古老但却低矮的布城传统建筑，但最终在舆论的干预下未能成功。

阿根廷首都的马德罗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剧烈的贫富分化也深刻影响着布城的城市建设，随着经济增长放缓甚至停滞，大量涌现的贫民窟让布城这颗明珠蒙上阴霾。

雷蒂罗区内有布城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火车、城轨与公交车汇集于此。雷蒂罗火车站经过的一条铁轨的两侧，犹如两个世界：南边是象征富人区身份的豪华住宅；北边则是被称为“31号贫民窟”的大型贫民聚居区：区内大片临时的住房建筑都是用废料建成，极其稠密的建筑与布城其他区域规整的格局有天壤之别。

这种贫富间的反差感，同样体现在马德罗港的改造中。始建于1890年代的马德罗港是布城曾经的主要港口，但随着发展已经跟不上远洋货轮的需求，逐渐被新港取代。

雷蒂罗火车站经过的一条铁轨的两侧，犹如两个世界。

新港建成后，布城政府就计划参考悉尼达令港和纽约曼哈顿西区哈德逊河沿岸，将马德罗港进行休闲化改造。2000年前后，改造工程陆续完工，享誉世界的设计师参与了港区的设计：意大利著名设计师皮埃尔·里索尼和设计天才菲利普·斯塔克都在这里留下了独特的酒店，大量高档写字楼建成，也宣告布城的第二条天际线拔地而起。

然而，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教皇方济各谈起此事语带讽刺：“别忘了，（马德罗港）旁边就有个贫民窟呢。”

光鲜与落寞，构成了布城的一体两面，美国评论家加德纳把布城比作1970年代的纽约—一些区域如果没有人陪同，外国人根本不敢驻足。对于这座城市的未来，加德纳表示：“今后的布城，主要是在现有的基础上进一步美化和完善，重建衰败的社区。”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