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贵重
2023-02-19张玉泉
张玉泉
1
月亮的贵重是虚无。金子一样的光芒闪烁于人心,给予人类无限的温暖和勇气。而“阿波罗”号飞船抵达时,阿姆斯特朗扶着登月舱的阶梯,缓缓走向月面,踏上了这片人类期待已久的土地。阿姆斯特朗发现了什么?无边的寂寞夜空,人类如此孤独,除了内心一无所有。我们只有自己的心跳可以证明,宇宙的原理就是内心的跳动。
月亮的明亮让我们保持对虚无的敬重。虚无是最大的敌人,虚无是世界的反面,你可以在历经生命的轮回时触摸到它,感知它冰冷的体温,面无表情的脸孔以及万物的空寂。
我曾无数次触摸月亮的光芒。少年时的月色是明亮的,温柔的,像是母亲那慈祥的目光。行走在故乡的月色中,此生再也不需要迷离和彷徨?月亮渐渐地升高,悬挂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任由你仰头观望。任由你带着内心的迷离,带着亲情的温暖,带着对理想的憧憬,抬头观望的瞬间,内心被这寸柔软的朦胧的月光彻底照亮。她们在你的内心建造一座伟大的宫殿,仿佛空灵的迷宫,人生折转的刻度,赋予了你命运最初的形状。
我曾经奔波在这些时光交错的世界,无数次被头顶的月光参透。行走在焦灼的暗夜,内心在黑暗中摸索着,发出了对命运无常的惊怵。时光在哪里得到化解?时光充满了岁月的积垢,无数坚硬的刺尖伤到了双足,伤到了暗夜中行进的人们。只有月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一切,众生都在泅渡月色迷离的夜晚,月色如水,冷峻的夜色已经漫长到无法等待到惊醒的一刻,便已经有人躺倒在路边。他们或许过于绝望,或许已经对生活失去了追寻的勇气。他们选择在月色中结束流浪和漂泊,结束自己那颗彷徨无依的内心。
我依旧轻轻地行走在月色弥漫的城市。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是沿着树叶斑驳的道路,小心地躲避着行人和车辆。这座城市不属于我,这条道路不属于我,面前的任何景色都不属于我。我只是路过一场月光,聆听一场月光的舞会,感受月光的清凉和淡泊。月光是从伊斯兰学院里倾泻出来的,还是从法源寺里飞翔出来的,还是从道路旁的白杨树上泄露出来的?无从知晓月光的来源,无从知晓它奔波跋涉了多远的路途,无从知晓它经历的梦境。只是感知目光的沉重与弯曲,感受头顶星辰的重量,感受佛的礼遇与赐语,让你不再因为道路的漫长而焦虑不安。
曾经的少年在山野上放牧月光。那是一个赤贫的时代,常常赤手空拳行走山野。夜色中的大地,早已被一层薄薄的乳雾包围。而我跌坐在一场月色的迷离中。四周都是黑黢黢的栎树丛,有沙粒从山野的高处自由地滚落下来,风吹掉干枯的树枝,小动物们正带着孩子们在沙地上踯躅觅食。我是月光中无从言说的石头?还是那丛梦想开花的水仙?紧紧地捂住自己单薄的上衣,望着远处浓的无法化解的月色,仿佛变得如此的坚硬,月色的外表涂抹成岩石,坟垛,赋予山野的崔嵬,寂寞与神秘。
我坐在树影子里,聆听着月光下的虫鸣。这是一场多么记忆深刻的月色,庞大的丰富的音色形成隽永的诗画音乐舞剧。只是我并不是以观赏者落座的,我是自己的主人,我是这场夜色的主人,我要在这里守护着一座茧场,守护着这座山的崎岖和孤寂,等待一场又一场月色注满。没有任何一缕月色是迟疑的,没有任何对深夜的眷恋,没有任何的等待和逗留。他们在我陷入沉睡的时刻悄然离开,黎明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栎树林梢,捎来了温暖的问候。
如今,我对那时的月色耿耿于怀。多少月色斑驳的不眠之夜,多少惊魂未定的原野,充斥了我的童年。我从艰辛的生活中与月色为友为亲,我永远铭记着她们的柔情,涂抹在我额头的温柔,像是随风化为万物的形状,在你寂寞的内心曼妙地起舞。
2
月色是潜伏者的代名词,带着轻柔,孤独,清冷,牵绊在异乡人的内心。多少作客他乡的人,正在暗自忍受月色中的喑哑、潮湿与凝重。无法化解的忧愁,日子中凝固的酸涩与苦痛,腐蚀着老去的身体与理想。只有四散飘逸的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毫无顾忌地吹拂着徘徊着的内心,那些渐去渐冷的岁月。我在月色中安坐,没有对现实的敌意,没有对来自遥远太空者慰藉的怀疑,将自己置身于一地的苍凉中,无声的波涛中,听任风声席卷往事。
我曾经是这个黑夜的闯入者,在窗外的银白里勤奋地耕耘着,手执明日的犁铧,等待着破晓时分那一场人生的丰收。月色照亮了我的心事,背叛与逃逸,雄心与山河,像是头顶不断密集的乌云,随时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与游移。在一场浓烈的人生中途,黑夜戛然而止,月色的利刃犹如现实的锋利,割伤了内心的热情。
这是城市的月色,城市的庞杂令月色失去了光辉。没有柔韧,没有旷野,没有温暖,只有无尽的城市荒原。那是一场场残忍的狩猎,生物链条的每一个环节,都在发生着弱肉强食的死亡。多少陷阱,多少割裂,多少人们之间的相互伤害,社会的聚合与混沌,一度令月色失去了温暖的梦乡。我曾在月色里寻找故乡亲人的面庞,寻找失落的灵魂,寻找母亲的面容。她们渐渐地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从内心的神龛上消失,从梦境的月色里消失,从城市的庞杂里消失。消失的还有赤诚的心,带着温暖的心,带着满含乡愁的心,带着寻找未来的心。
月光成为了失血的见证,如此的无情,在深夜绞杀痛苦的内心。我们都在回忆什么,那些无法回首的岁月,凝结成巨大的伤疤?月光在雕刻人类进化的历史,从温暖如春的草原到冷意覆盖的寒冬,人类撤销了对心灵宇宙的探寻,停止了对弱小者的抚慰,停止了伟大的远征。物质到底在吞噬着哪些命运的真相?他们如此的庞大,如此的坚硬,如此的无情。在无数个失去了月光的夜晚,在无数个狂风暴雨的黑夜,在无数个冷意贯穿了城市角落的街头,月光成为了人们记忆之中的稀有之物,成为了曾经一度照亮黑夜前行者的佛光。
心灵迷失的人类,成为了最可怜的人类。自省自悟是人类最后的觉醒。我们曾经因为自己身处繁华而兴奋异常,更因为剥蚀了自然的果实而骄傲无比。我们的内心已经发生了诸多的变化,复杂的褶皱暗藏了太多的污秽与肮脏,令月色无法照亮。多少命运的天平悄然倾斜,自然界的耐心早已经到了极限。我们还剩几丝可以牵挂的银白,还有多少高尚的情感可以歌颂?多少虫鸣都嘎然而止,多少自由的树木都凝固不动,她们在等待一场静默之后的爆发。
3
我曾无数次行走在崎岖的荒野,那是一场注定颠簸的旅途。月色像是母亲的目光,带着沧桑向我凝望。我的心早已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所有的疼痛与贫穷,不过是人生旅程上的一场考验,不过是旅途上那一个个斑驳陆离的石头与山坡,抵挡不住我轻盈的翻越与征服。月色倾洒在栎树林,倾洒在山路上,倾洒在巨大的山石上,仿佛在随着朦胧的雾不断的游移。她们守护着我的梦境,她们照耀着我的内心,驱散了无尽的黑暗与孤独。我抬头凝望着她,凝望着一双慈爱的明目,凝望着一颗如此贴近的内心。那是一颗具有生命力的心庞,她原谅你的过错,守护你的孤独,像是一次次孤独的微笑,永远不会泯灭的深情。
虽然夜色是朦胧而清冷的,但我的脚底是温暖的。我倾听着暗夜里风的低吟,倾听着树叶在风中的摩挲,倾听着山谷深处河流的浅唱,倾听着草丛中虫儿不眠的低鸣。那是怎样直抵内心的月夜,一切生命的高贵,一切灵魂的质地,都袒露在月色之中。我们忘记了庞大的苦难,忘记了未来的担忧,忘记了生命的沉重,只是专注于眼前的景色,专注于无法抑止的对这片大地的热爱,爱得炽烈,爱得深沉,爱得遥远。
一切都沉睡了,唯有我的那颗未曾泯灭的心。一路探视着草尖的露水,一路感受着砂石的坚硬,一路越过跌宕起伏的栎树的影子,向着自己最温暖的家园,坚定地迈动双脚,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4
月亮在梦中真实的存在,他安静地审视着我的苦难、短暂的愉悦和早已平复的心脏。谁还在睡梦中沉睡?久久未曾撕裂的碎片中弥合心情。那是一场早已超度灵魂的月色,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一切都是那么的真诚,只有喜悦,只有喜悦,再没有任何痛苦和忧伤。
月色迷离中可窥见佛影,冷意中少觉夜色凄美。多少无常,都已经度过了最为黑暗的时刻,月色终将你斑驳陆离的面目看清。岁月一定会澄清这一切,一定会驾驭这一切,一定会放弃这一切。我们终将能够在月色中驾舟前行,仰天长啸时喟叹人生。月亮是一场黑夜变幻的表情,在成年人的内心,她如此的明亮与淡漠,仿佛是对人性最好的检视。没有未来的行进者,四处碰壁的哀伤者,犹如花朵般凋零着思绪,在深夜的月色中略显惨白。多么冷峻的夜色,一切都陷入了沉默和哀伤,一切都成为飘离生命视野的记忆,我们仿佛已经在渐冷的夜色中悟透了任性,仿佛早已感悟到围墙的坍塌。
多少年都可以被无视被忘记的一块银白,已经不需要冷静来围坐如潮之水。我是她怀抱中的飘零的一片叶子,蜷缩在命运的一隅。苍凉是刻印在时光卷轴中的背景,从不允许你挣扎或者反抗。多少战场的硝烟已经散去,马蹄声碎裂在沙漠之中。雄心壮志不过是月光下一块曾经闪光的琉璃,谁在炫耀着,挣扎着,在看客济济的命运中轮回。
我经常踱步于月色下,围着一座古老的寺庙,看尖耸的廊角刺伤了心灵。月色在黑色的屋瓦上攀爬,在树影中变得温暖明丽,仿佛如此巨大的发光之物,为何会被人忘记或者冷落。当宠爱变成日常,变成习惯,当你的爱人每天无声的陪伴,你是否也一样忽略了它的存在,它的价值。这是一座灵魂的收纳所,四周都是高大的槐树林,树丛中生长着剑麻和野草。未曾走进寺中,但我知道人们的虔诚,早已如我对月光的膜拜。没有什么如此澄净的空间可以容纳寂寞,没有无声的流水能够销毁内心的黑暗。我们等待着月光敲门的时刻,忽然从梦中惊坐而起,全世界都已经沉入梦乡,唯独你安坐在窗前,久久地观察着月光的行脚,走过城市的坚硬。
5
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把月光形容为网,她啜饮月光,远离纷争与尘世,在孤独中化为清风。谁懂得这辆神秘马车,将要载着世人走向何处?像是在不经意里,留下自己的影子,被月光安静地注视。究竟要化为黑鸟,张开起飞的翅膀。人类有着太多的苦难,都在月色中清洗殆尽,只留下相互审视的迷茫。我不是透明的,但却被月光照亮。那是无法沉眠的深夜,唯独一小块儿发着亮光的白色,仿佛不经意间闯入我的梦境。我惊讶异常,这个被忽视的情感片段,重又被拾起,捧于手掌,揣摩良久,顿足不已。多少年陪伴你的朋友,曾经被你忘却,曾经被你冷落,曾经被你掩盖在纷杂的世界表象里,忘记了内心的真实。
月光中透露出岁月的寒刃,锋芒逼人。人生的无数次翻越,在徘徊中泅渡心灵的海岸。月色从不迷离,她如此的宁静,如此的淡泊,只要你接纳她,只要你抬头凝望,就不会不为之动情。迷惘中的原乡,走不出人生的轮回。故土是斑驳的,故土也是温暖的,多少年不变的是她依然不曾改变的慈祥,不曾改变的底色,在你风尘仆仆的脚底,补缀上母亲的针脚。
我已不忍打开魔幻的闸门,那瓶苦涩的陈酿,如今依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月色是从未抹去的白霜,悬挂在成熟的晚稻之上。一切都已经行走在中途,河流卷集着月光的浪花,轻声歌吟。我摸不到月色的温暖,因我的双手早已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我再也走不到那片月光之中,走不到神秘的传说之中,神话早已经演绎成记忆的碎片,在深夜中闪烁着凌乱的光泽。她们不再与我对话,她们早已经喑哑,月色在记忆的蝶翅上消失,仿佛早已成为不复存在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