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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对日本军事安全思想的重塑
——以吉田茂政府时期为例

2023-02-19张一村

中国军转民 2023年1期
关键词:意志军事权力

■张一村

引言

研究日本战后的军事安全政策,日本前首相吉田茂往往成为历史学界和国际关系学界关注的焦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百业凋敝,残破不堪,在这样一个战后百废待兴的艰难环境下,吉田茂通过一系列政策手段确立了日本重建与发展的新方向,他所创立的“轻武装”“日美共同防卫”“防卫力量渐增”[1]等构成了日本战后军事安全思想的核心框架,而这些军事安全思想是如何形成的往往引发了学术界的争议,本文将选择权力建构主义的理论框架来分析在美国权力建构的作用下,吉田茂时期军事安全思想是如何被塑造而成的。

1 吉田茂安全思想形成的权力建构主义解释:美国权力作用下的观念塑造与共识凝聚

1.1 权力关系结构可以塑造观念

权力建构主义的基本理论含义是,作为社会关系意义上的权力,如何重构或塑造观念、建构人们的行为规范的理论。具体来讲,权力是处于权力关系强势地位的影响者将处于权力关系相对弱势地位的受影响者对其意志服从的社会关系,这区别于传统现实主义视角的物质性权力。权力的作用机制是影响者,以改变被影响者为目的,向其加以影响从而有效灌输影响者的权力意志,完成对被影响者观念的塑造。[2]权力建构主义认为,在权力关系结构的持续推动下,影响者的意志会转化为被影响者的观念和规范。[3]

该理论认为,上述建构过程的实现需要四个条件作为观念重塑机制:a、此种权力关系的结构应当是坚实的(实力后盾);b、受影响者只要对其服从,影响者就要给予相应的利益回报,以维持对被影响者的权力压力和服从动力(服从动力);c、影响者权力意志与被影响者的显性或潜在的需求与文化相调适(内在土壤);d、尽量使被影响者与不同于影响者权力意志的其它理念隔离开来,(隔离异见)。在满足上述四个条件的情况下,观念重塑的过程就会启动,观念重塑机制被建立起来。影响者所推行的权力意志就逐步渗入到被影响者的观念与意识结构之中,要么覆盖掉与这些“新观念”不一致的“旧观念”,要么与“旧观念”协调形成新的逻辑,从而发展成为被影响者的新的观念结构。[4]

图1 观念重塑机制条件图

另外,权力建构主义认为,权力关系结构通常分为两种—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与非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本文案例中,美国占据明显的军事实力优势和军事占领地位,且日本面临着战后严峻的安全威胁,所以作为影响者的美国对被影响者日本的权力关系结构属于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在吉田茂内阁的均是安全思想构建及其安全政策制定过程中,美国对其强制性权力结构不断强化,并将自己的权力意志强加给日本。而且,在这一过程中,美国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上述的四个建构过程实现条件。其结果是,吉田茂时期日本的军事安全思想逐渐被塑造,并将美国的权力意志转化成为在军事安全层面的行为规范。

1.2 美国建立影响吉田茂内阁的权力关系结构

根据前文所述的权力建构主义逻辑框架,影响者通过与受影响者建立强制性的权力关系结构,塑造和建构受影响者的概念和行为选择。以下将从美国的军事后盾和日本的安全依赖两个方面来探讨美国如何建立对日本的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

首先,美国通过核武器打击、战争胜利及军事占领建立起其对战后初期日本的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1945年8月6日和9日,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下了原子弹。8月14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事实上无条件向盟军投降。10月,美国完成了对日本军事占领的初步部署。在美国军事占领的事实下,美国还通过日本内阁、天皇以及各种机构和机制对日本实行实际控制。在美国军事占领日本期间,日本成为美国控制下的西方阵营的一员,其外交、安全政策受到了来自美国的绝对支配。[5]这种军事占领中的绝对支配,是美国的强制性权力主要体现。

其次,从吉田茂内阁的角度来看,战后的日本作为战败国亟需安全,正如吉田茂本人所言,“作为一切的前提,最根本的问题是国防安全和公共安全的保障”。因此日本对美国的安全依赖,也是美国能够对日本建立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的重要因素。在吉田茂的意识中,日本当时的主要安全威胁来自苏联阵营,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中国和朝鲜在地缘上与日本接近,因此让吉田茂感到威胁,吉田茂曾写道,“历史上对日本的所有外部威胁都来自朝鲜,如果军队南下釜山,日本的安全将受到严重威胁”。[6]另外,1947年5月3日生效的《日本国宪法》第9条规定:“日本不维持陆、海、空军和其他战争力量,且不承认本国参战的权利。” 这在实际上限制了日本自身发展军事力量来增强安全感的能力。面对周边的威胁,吉田茂果断选择了美国作为安全上的靠山,将安全保障的任务交给美国。这样的安全依赖,成为了美国对日本强制性权力结构关系构建的重要保障。

综上两点,在日本亟需安全依靠的情况下,美国以其强大的军事实力和明确的意志牢牢地将吉田茂内阁的安全思想掌控在手里。

1.3 美国权力对吉田茂内阁的约束

二战后初期,日本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在美国为首的盟军占领下,吉田茂内阁已被美国强大的权力所钳制,同时,伴随着二战的结束美苏冷战也浮上水面,日本临近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和朝鲜处在美苏冷战及局部冲突的风口浪尖,被美国占领和约束也就成了既处在安全困境中又渴望经济复苏的日本的最佳选择。吉田茂首次组阁后的日本正是处在战后满目疮痍的境地,全国190座城市几近变成废墟,而首都东京更是一片哀鸿,各地爆发饥荒的同时,吉田茂内阁还得考虑如何偿还战争赔款和赈济灾民。1946年6月20日,吉田茂内阁召开会议,审议了宪法草案,吉田茂声称“宪法的修改不能只从国法和宪法的角度考虑,要立足如何挽救国家,确保天皇制等问题”。由此可见,日本不得已放弃其他权利来保存国家的生存。如前文所述,1947年在美国主导下出台的《日本国宪法》剥夺了日本组建军队和对外宣战的资格。1951年签订的《旧金山对日和平条约》,美国尽可能的将其单方面的意志强加于吉田茂内阁,日本并没有获得与美国平起平坐谈条件的机会,只能按照《波茨坦宣言》等作为条约的基本原则。面对美国强大的军事控制和外部威胁,美国施加在日本身上的强制性权力结构可谓是坚不可摧。

理解美国的权力意志,就要首先从全局角度理解美国战后对外战略的核心—遏制战略。1946年,乔治·凯南向美国国务院发送了著名的“8000字长电报”,对战后苏联的战略意图、政策实践和威胁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讨论,提出了对苏外交政策的建议,构成了乔治·凯南遏制理论体系的基石。次年,凯南于《外交季刊》所发表的文章《苏联行为的根源》中阐明了全面遏制苏联主张。不久后,在当年的国情咨文中,杜鲁门阐述了以“遏制共产主义”为核心思想的外交政策,即杜鲁门主义的核心思想,构成了美国实施遏制战略的理论基石和行动指南。杜鲁门所提出的遏制战略的中心思想在于开展针对苏联阵营的“全球性遏制”,这种“遏制”包含了对外扩张和在全世界范围内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了美国在二战后最大的对外战略意图。[7]

这样的战略意图放在处于东北亚遏制苏联前沿的日本,就是借助日本来遏制苏联,同时把日本牢牢的约束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中。吉田茂时期,在美国与日本的权力结构中,美国是影响者,日本是被影响者,美国作为影响者的权力意志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让日本作为对朝鲜半岛的牵制,防止苏联共产主义势力席卷整个东亚,对抗苏联的扩张。随着“马歇尔计划”“遏制战略”的出台,美国政府更多的注重如何在欧洲遏制苏联共产主义的扩张;而在太平洋上,美国把日本当成了美国遏制苏联在太平洋的最后一道战略防线。第二,把日本建立成一个非军事化国家,到复兴日本经济、重构日本防务体系,长期让日本在军事安全上依附于美国,在防务方面掌控在美国手中,以最大化美国在亚洲的利益。1945年,美国发布了《战后初期美国对日政策》,这正式推出日本非军事化、以和平方式发展经济以保障非军事化、民主化的进程。[8]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开始全面意识到战前对日本国土作为军事后勤基地的考量的战略重要意义,美国出台了一系列关于日本重整军事安全体系的政策。

前文中提到了关于权力建构过程中观念重塑机制的四个实现条件,这在美国对吉田茂时期日本军事安全思想的构建中得了充分印证。首先,美国对作为被影响者日本的权力关系结构是坚实的,在战后美国对日本强大的军事占领作为实力后盾以及日本自身对安全环境亟需的条件下,这种权力关系结构较为稳固,即便是在1952年3月结束对日本的占领后,美国依然采用常驻的方式驻留日本,无论是“依美防卫”还是“日美共同防卫”,这种强制性权力关系结构都未被打破。其次,作为被影响者的日本只要服从,美国就要给予一定的利益报偿作为激励,以维持对被影响者日本的压力和服从美国意志的动力。日本因为顺从美国的权力意志而获得的回报是丰厚的,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获得了美国所提供的强大的安全保障,同时帮助了日本的战后经济复苏。此外,日本有着深厚的军备观念,但同时又有着来自政府、平民和经济精英阶层的反军国主义文化传统、各阶层对军国主义和战争的恐惧,这样的日本国内矛盾的思想理念,为让日本在防卫上高度依赖美国,且自身不发展高度扩张性的军事武装提供了能够承纳美国思想建构的内在环境与基因,进行使得“轻武装”“非军事化”“依美防卫”等理念能够得以形成。最后,将日本与美国权力意志之外的其他观点隔离开来,就是剥夺了受影响的日本在权力关系结构之外反对美国权力意志的思想接触。战后初期,为了有效控制日本媒体,控制日本的总体声音,美国在日本建立了系统、全面的宣传控制体系,颁布了《日本出版法》《日本广播法》和《对日本广播审查指令》。美国对日媒体管制政策的效果是,日本媒体报道越来越倾向于美国的态势,大大降低了日本左翼在新闻媒体中的影响力。另外,1947年3月,美国在日本颁布了《学校基本法》和《学校教育法》,都强调学生在培养过程中个体能动性和探索的重要意义,培育和确立了以个体追求为中心的西式价值观。日本的个人价值观。这其实是对日本人在思想精神层面的掌控,以有效隔绝日本被非西方价值观念的影响。虽然美国没有完全将日本隔离在自己的意识形态框架内,但由于日本军国主义发起的战争对日本带来的创伤,日本民众、政治界和经济精英阶层有着坚实的“反军国主义”传统[9],使得美国在军事安全思想上,尤其是“非军事化”方面更容易对日本进行渗透和灌输。就此,在吉田茂时期军事安全思想上,美国对日本的强制性权力关系满足实现观念重塑所需要的四个条件。

综上所述,美国对日本权力关系结构在满足条件的基础上产生建构性作用后果,产生重塑作用的模式与机制,具体在美国和日本的关系中就是:在观念重塑机制条件下(四个条件都被印证成立),美国的强制性权力让强制性权力关系的结构充分内化为吉田茂时期日本的规范,而最终构建其思想观念,使其在军事安全思想上自动的贯彻美国的权力意志。

2 吉田茂防卫思想的形成与政策实践

吉田茂作为亲美派的代表,所持有的军事安全观深受美国的青睐。吉田茂时期日本军事安全思想的主要内容包括战后初期的轻武装与拒绝“再军备”、日美共同防卫理念、防卫力量渐增论以及反共与集体安全观。这一系列思想都是在美国的支持下产生的,无不体现着日本在潜移默化中沿着美国的权力意志方向与美国形成的共识。

2.1 从轻武装与拒绝“再军备”,到美国对日本“非军事化、遏制苏联”的权力意志的实现

随着冷战开始,美国开始重新武装日本,实施使日本成为亚太战略关键环节的权力意志。1948年1月,美国海军和陆军长官劳伊尔提出将日本打造成“远东反共堡垒”。1950年1月,麦克阿瑟在《告日本国民书》中宣称:“即使现行宪法有任何理由,也绝不能解释为完全否认对方蓄意攻击的自卫权。这一权利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10]这实际上是在强调,日本的和平宪法并没有否定日本拥有的自卫权。这一政策也被认为是美国对日本政策的调整与修正,是杜鲁门在远东地区遏制战略的集中体现。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提出迫切需要建立一支由日本组成的用于自我防卫的小规模的防卫部队,帮助美军保障日本领土的安全。而日本此时选择了“轻武装”的安全政策而拒绝了美国“再军备”的要求,这主要是基于日本期望经济复苏优先、保障经济中心路线不想过多参与军事投入,此外,日本民众与经济精英阶层中兴起了“反军国主义”思潮,吉田茂内阁唯恐“再军备”之后引起国内各方的抵触情绪。这种“反军国主义”思潮,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美国对日本将不同于自己的权力意志观念完全与日本隔离,但这并不妨碍前文中提到的美国关于“让日本成为一个非军事的和平国家”“防止日本被苏联赤化,让日本成为美国在亚太地区抵抗苏联共产主义的最后一道防线”的核心权力意志实现。此后,朝鲜战争促进了日本经济的发展,其直接表现就是美国在日本购买军需品所带来的“军需经济”。据日本官方统计,美国在整个朝鲜战争期间所带来的特需经济产业价值累计达到12.8亿美元。[11]同时也产生了远高于此价值的生产价值,这为日本国内经济恢复提供了极大的历史机遇,最重要的不是军需品带来的资金,而是重建日本的长期生产能力。朝鲜战争期间,日本70%的电力、80%的煤炭、90%以上的船舶和陆路运输都供给了美军。这再一次印证了美国想把日本当成东亚遏制苏联的阵地这一权力意志的实现。

2.2 日美共同防卫与“对美跟随,与美结盟”、美国长期掌控日本军事安全权力意志的实现

1951年9月8日,在美国领导下签署的《旧金山与日本和平条约》使得日本在法律意义上获得了真正的独立地位,并且日本的集体自卫权也得到了承认。然而,第五条C款还规定了“日本希望美国在日本及其周边地区保持驻军”,这也就在法律上充分确认了美国在日本岛内驻军的全面合法性。此外,同日签署的《日美安全条约》也在缔约的层面上赋予美国保留其军事力量和在日本领土上建立军事基地的权利。这两个条约使得日本完全依靠美国的安全保障体制得到了充分的法律层面的确认。如上文所述,吉田茂曾反对过大规模的重整军备,但并没有完全否定日本保留和发展防卫力量的必要性,且在军事安全思想认识上以及潜移默化的将“依附美国”融入政策制定原则。吉田茂的回忆录《我的十年》一书中提及了这一点“我对日本安全的看法是,日本可以依靠警察部队来维护国内安全,但日本无法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因此必须寻求外部力量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最稳定的合作方式是通过特定国家缔结条约,最适合的签约的对象是日本停战以来的真正管理者,也就是美国。”[12]随后,1952年2月28日,另一项重要的协议《日美行政协定》签署,详细规定和系统性的阐明了驻日本美军的地位和权利。从此以后,美日同盟关系初步形成,“对美跟随,与美结盟”成了吉田茂军事安全思想的核心,日本在军事安全方面长期依附于美国,美国掌控日本的防务体系的权力意志得到了有效的贯彻。

2.3 防卫力量渐增与美国权力意志的体现

吉田茂内阁整体国家发展战略的核心可以概括为“重经济而轻武装”,而防卫力量渐增论又成了这一战略的补充,日本是在美国方面的要求下才开始进行军事安全体系建设的,而日本防务体系的建设其实就是强化美国对日本军事安全方面的保证。防卫力量渐增论的核心是“增”与“渐”,“增”意味着吉田茂并不反对重整军备,而是在经济复苏和生产能力恢复的基础上增强日本的军事安全防卫力量,增加美国对日本的军事安全保障;“渐”意味着,这一建设防卫体系和增强自卫力量的过程是渐进的,把战后初期的主要任务放在经济复苏上,而非贸然的发展军事武装力量,同时也避免了国内“反军国主义”思潮对构建防务体系的阻碍。总之,吉田茂军事安全思想的核心是依靠美国确保国家安全,在经济复苏的前提下逐步发展自己的军备,这也体现了美国对日本权力意志的灌输成为了吉田茂制定军事安全战略的自发式行为。美国凭借权力优势通过强硬政策、签订协定、渐进传输等方式向日本施加权力意志,并对日本的国家行为进行了一定的约束,使得日本在防卫力量的建设的主线上向美国的权力意志靠拢,既充分依靠美国来保障自己的防务,又渐进式的发展自己的军备力量。

3 结语

二战后,美国通过军事占领建立了对日本的权力关系结构,并随着美国对日本的媒体管制、协定法规、教育法规、经济扶持等方式不断进行强化。在吉田茂内阁时期,凭借这一个稳固的权力关系结构,美国拉拢日本作为自己东亚遏制苏联的基地,将美国的权力意志灌输给日本,使得吉田茂内阁在军事安全思想上与美国实现了观念上的认同。如前所述,这一过程中有一定的波折和抗拒,比如日本对“再军备”的反对,这是因为日本自身广泛的“反军国主义”文化,使得美国无法实现将日本与不同于自己权力意志的思想观念完全隔离,但这并不妨碍美国权力意志大部分的贯彻和绝大部分的渐进式实现。吉田茂内阁的军事安全思想是美国对日本权力关系结构发挥作用的产物,在二战结束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一直影响着日本国家军事安全思想,尽管日本历届内阁都曾做过调整军事安全思想的努力,但吉田茂时期所确立的军事安全思想框架也依然发挥着其强大的影响力,这也同时体现了美国对日本权力关系结构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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