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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妻妾成群》中的女性形象及对人性的观照

2023-02-18王艺璇马金龙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4期
关键词:苏童女性形象

王艺璇 马金龙

[摘  要] 苏童笔下的人物多是边缘化的女性形象,作家把她们写到极致,看不到完全正面的形象。冷酷圆滑、大胆热烈、阴郁悲凉……这些是《妻妾成群》中女性形象的典型特征,代表着鲜活的个体生命。苏童以独特的视角深入探索人物悲剧命运产生的根源,既体现出他对女性特质的细腻描绘、对命运的深入思考,也展现了苏童对人性的深度挖掘,使我们看到陈腐文化和情欲物欲倾轧下的人性扭曲。可以说,苏童的小说充满对人性的观照。

[关键词] 《妻妾成群》  苏童  女性形象  人性观照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4-0076-04

《妻妾成群》通过女大学生颂莲因家族衰败而被迫成为陈府四姨太的亲身经历,展现了一个看似平常却深具传统色彩的故事,为读者呈现出“女人”的历史与现实的分类——渴望得宠的女人、失宠的女人、出轨的女人、被驯服的女人,并形象化地展示了女性如藤蔓般依靠男人的既定宿命[1]。她们为争夺生存的土壤而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健全的人格被扭曲成算计、发疯、阴暗、奉承的堕落姿态,心甘情愿成为男性的奴仆或死在成为奴仆的路上。残酷人性和悲剧宿命的个性化演绎,着重的心理描写、流动性意象诗学,表达了作家对女性命运的关切,把女性身上丰富的文化内涵,人性的美与丑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风情各异的女性

苏童以其独特的笔法,成功塑造了一系列与传统女性迥异的另类形象,深入探讨了不同时代背景下这些女性的生存状态与命运轨迹。如《红粉》中身处解放与沦落边缘的秋仪,《黄雀记》中市侩、虚荣,犹如行尸走肉的仙女以及《妻妾成群》中被囚于陈宅的四位姨太太。相同的是,她们都是悲剧的缔造者和命运的祭奠者;不同的是,处在各自环境立场生成的这些女性形象,呈现出独特的美学特征。

1.个体生命的激扬

如果用四季来映射《妻妾成群》中的四位姨太太,我们可以发现她们代表着除春季外的每一种季节。颂莲和梅珊犹如热烈之夏,卓云则像阴郁之秋,带着一丝悲凉和深沉,而毓如则如萧瑟之冬,显露出冷漠和清高[2]。尽管她们最终都成为封建男权家庭制的陪葬品,但鲜活有别的形象可谓深入人心。迂腐的封建家庭制度吞噬了大太太毓如的容颜,这种“吃人”的制度逼她成为“活佛”。性欲、宠幸,这些封建女性趋之若鹜的东西早已覆水东流,聊以慰藉的只有正妻这个被架空的名分和显示地位的一双儿女;二太太卓云是封建制度下女性生存最适应、最完美的产物。她表面上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在这死灰般冷寂的家庭中竭力保持仅有的生存价值——不断取悦陈佐千,但内心却阴险歹毒、狡诈多端,为了在复杂的家族争斗中取得立足之地,她不惜算计颂莲,揭发梅珊,以铲除竞争对手。这个人物形象阴郁深沉,又充斥着心酸和无奈,可恨也可怜;三太太梅珊是小说中最具有反抗意识、不囿于专制和礼法的女性,尽管她没有受过新式思想的熏陶,但她明白在这样一个封建家庭中,一味地算计和奉承未必有好的结局,她懂得坚持自我、明哲保身,敢于追求自身的欲望和爱情,最后香消玉殒;小说女主人公颂莲是陈宅里为数不多受过“五四”思想影响的新青年。初入陈宅时,她不施脂粉,如一株木棉纯净脱俗。虽然棉花具有最纯洁、最温柔的特质,但它也最容易遭受污染而变形。颂莲很快沉溺于欲望和物质的漩涡中,丧失了原本的斗志和反抗精神,她渐渐妥协于陈佐千小妾这一身份,在看到梅姗因偷情被处死的悲剧现场后发了疯。最终,她被封建家庭所遗弃,璀璨的生命在沉寂而腐朽的老宅中消逝。

在某种程度上,梅珊和颂莲都对自身的生存状态和周遭环境极为不满,两个人的解决方式却截然相反,梅珊不甘于任人摆布,以一己之力毅然向男权社会发起了挑战,通过对女性身体的自主选择,打破了男权制度对女性的控制和剥夺。她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对男权社会的巨大冲击。而颂莲在封建大染缸的浸染中,未能保持本质。在颂莲以极端残忍的方式逼死雁儿后,她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质疑。作者这样写她的梦境:“下雪了,世界就剩下一半了。另一半看不见了,它被静静地抹去,也许这就是一场不彻底的死亡。颂莲想我为什么死到一半又停止了呢?真让人奇怪,另外的一半在哪里?”[3]这些渗透着绝望、折磨的情绪浓得化不开,她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封建旧式女性的凡尘,万念俱灰。

2.独特的女性特征

初读小说时,读者会被文章中女性的名字吸引,毓如、卓云、梅珊、颂莲……读起来让人很愉悦。名字是代表一个人的符号,凝结着一个人的情、意、志,通过名字可以看出作者对刻画女性个性特征的严谨认真。苏童是关爱女性的,他能准确把握女性的美与丑、强项与弱点,回避宏大的主题和题材,专注于描绘边缘化女性群体,如妓女、小妾,揭示她们的生存状态和个体生命感受。她们所展现出的精神特质与正统文学所崇尚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阴暗、低沉、卑琐、阴柔和绝望。这种精神面貌使得苏童的女性小说弥漫着一种阴郁的氛围。这些女性仿佛生来如此,无法融入时代的洪流,内心深处充满压抑和恐惧。但苏童塑造女性形象,努力摆脱性别视角,将女性的美与丑放在平等的位置,以客观的视角揭示女性真实的世界,从人性的角度描绘她们的欲望、命运、脆弱以及生存困境。

小说中颂莲的结局,是成了疯女人。“疯女人”这个符号可以说来源于文学传统,苏童看到了女性的一种属性,即分不清现实和想象的世界或者更容易突破现实的世界,女性承载着想象的意义。苏童采用中国古代诗画的创作技巧,描绘的人物更多是以意象的形态呈现。这些人物往往并不符合典型现代小说所追求的立体感和真实性,即“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是更倾向于意象的虚拟性和象征意义。《妻妾成群》中充满了与女性的心境、感触和命运同构的意象:枯井、紫藤架,戏曲片段《杜十娘》《女吊》……这些意象恰如其分地为塑造独特的女性特征服务。比如代表颂莲性格转变的紫藤花。紫藤花开花时节颜色艳丽,有淡淡的芳香,给人喜悦又带有一丝忧郁的情调。正如初入陈府的颂莲,年轻充满朝气,附着家道中落和未經社会的心事。此花生长需要茎缠绕或攀缘于外物上,颂莲没有了家族庇佑,只能逐渐依托于陈府的强权之上。但紫藤花的生长需要充裕的光照,封建大家庭那潮湿阴冷的环境,必然将欲望的污垢缓缓蔓延,鲜活、积极的生命最终在这预示死亡的井边消逝。所以,从表面上看,颂莲有如清高独立的“莲”,实际上,她更像随风飘摇的“紫藤”,在陈家复杂激烈的斗争中,渐渐失去了她原来的品质。

二、超越时空绵延的人性

苏童曾言:“对女性的伤害已经不仅仅是社会体制的问题,而且是人本身、女性自身的问题,这里深藏着人性深处的许多奥秘。”[4]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特定的产物,人性当中有变的部分亦有不变的部分。封建社会中一夫多妻的婚姻模式,使女性大多成为男性的附庸,她们像藤蔓爬墙生长一样,没了依靠就没有生存的可能,这是抛开女性自身因素,大环境所导致的悲剧。那不变的部分,就是人性的连贯,它可以简单越过时代的连贯和绵延。在苏童笔下,常被遮蔽的最朴素的核心——“人性”这一原动力,已穿越贯穿历史、文化、生存的僵硬的外壳得到还原,具有独特意味的“个人”诞生,为读者带来新奇的美学体验。

1.原罪意识

“原罪说”是基督教对人性的基本观点,对窥探人性有着极深的批判意味。苏童小说中塑造了许多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不论是《妻妾成群》中以颂莲为代表的妻妾们,《红粉》中的秋仪和小萼,还是《另一种妇女生活》中的简氏姐妹与酱园三店员,都有意无意地以原罪意识进行观照。苏童在人物塑造、主题建构和人性展示等方面都展现了其高超的独到之处,用“中性”的立场,冷静地描摹了一幅满目疮痍的女性群像。

对于封建制度下的婚姻,人们潜意识中已经形成了女人是男人附庸的思想观念,只有男人是最尊贵的,在男人面前,女人是男人的负债者、谬误的载体,是有罪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所谓的“原罪意识”。由此形成的男女罪感意识,几乎成为一种自然的本性附着在女性思想深处,封建女性的最可悲之处在于,她们在“原罪意识”中失去自我,这种迷失造成她们的悲哀。

在小说中,雁儿、卓云嫉妒颂莲得到陈佐千的宠幸,联合起来用小人、红草纸诅咒她,自此,争宠的阴霾开始笼罩在颂莲的意识中,她要在大宅中受人仰视,要让他们看到她在老爷面前的特殊地位。所以,当颂莲察觉到丫鬟雁儿可能给自己造成潜在威胁时,丝毫没有站在女性共情的立场哀怜她,反而惩罚雁儿吃下沾满血的草纸,此时的颂莲已经完全融入陈家四太太的身份,理所应当地用泯灭人性的手段惩罚自己的丫鬟,已然被封建礼教改造成一个以“夫权”为中心生活的封建女性。陈家女人们争宠的意识,实际上是整个封建社会女性普遍存在的观念。这种原罪意识,不仅增强了太太们作为封建制度下女性代表的悲剧色彩,更揭示了整个社会对女性不公与压迫的普遍现象。这种共识把女性束缚在封建制度的枷锁中,使她们无法摆脱命运的悲剧。

2.本我与自我的冲突

本我是在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人最原始的、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生气、性欲等。而自我是遵循现实原则,以合理的方式满足本我要求的人格。苏童擅长在小说中通过细腻的心理刻画和细节描写,揭示人物内心深处的隐秘本我与符合社会既定伦理规范的自我之间的冲突。小说中有两条展现此冲突的故事线,一是梅珊与医生,二是颂莲与大少爷,某种程度上,梅珊启发了颂莲对于人性解放和自由情爱的追求。终日唱着《杜十娘》《女吊》这些包含爱恨纠葛的戏曲,从侧面暗示了梅珊早已离经叛道,明明知道背叛封建礼法的女人终被投井的下场,她依然敢于释放本我,以求在窒息的环境中安放自由的灵魂。

颂莲和大少爷飞浦之间的一言一语便擦出了强烈的情欲之爱,她内心对自由爱情和欲望的渴求被激发。颂莲的自我与本我的冲突与一支长箫密切相关,每当箫声在颂莲的身边响起,她的心中便涌现出对飞浦的深厚情感,箫声如同飞浦的化身,让她沉醉于那份独特的情感之中。然而,箫的消失,却成为陈佐千在陈府中权力的体现。那支长箫仿佛成了他掌控颂莲情感的工具,当箫声消失,颂莲的情感世界仿佛也失去了支撑。颂莲游走于道德约束的这段历程把人性中本我与自我的复杂斗争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并揭示了人的思想观念和行动举止会受到现实因素制约的哲学内涵。

3.人的劣根性

“人的劣根性”是人为了实现自身最高价值和最优生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而表现出来的不良品质。作者通过揭露人性的冷漠、自私和贪婪,深刻揭示了人性的弱点,让读者看到人性中最黑暗、丑陋的一面。也正是撕开那层虚伪的面具,使得悲剧的发生显得更加凄冷和悲凉。

颂莲开始追求金钱和地位,根本原因就是虚荣心作祟,父亲经营的工厂倒闭,随之人走茶凉,唯有依靠下一个有钱的人家才能继续维系对地位、金钱的崇拜。颂莲是自愿的,自愿铐上黄金的枷锁,为了钱搭进自己的后半生。苏童为我们刻画了一个个被金钱浸染的灵魂。正如陈佐千说的那样,“女人都想跟有钱人,要也要不够”,道出了人的拜金意识。《妻妾成群》中的卓云、梅珊、颂莲也都是为了金钱才嫁给陈佐千,揭示了人性贪婪的一面。

此外,小说中的人性之恶大多体现在女人之间的互相残杀、互相迫害。天入寒秋,枯黄满地,唯一象征着生气的落叶在毓如的强制命令下统统烧为灰烬,偌大的院落看似处处有人,处处有生命,实则没有一丝活气。作者形容颂莲如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冷风中飘来飘去,无处落脚,因为每一寸角落都充满死亡的宿命感。当梅珊被投井后,周围的人都在讨论,人们普遍认为梅珊的死是合情合理的,这是对她不忠行为的惩罚。对于颂莲发疯,旁人也都是以看客心态,将她视为兔死狐悲的疯子。在这种背景下,女性终究无法摆脱悲惨的命运。

三、结语

苏童在谈到《妻妾成群》的创作动机时说:“谈到这样一个受‘五四运动影响的女性走了这一步,且是自愿地不反抗的,我是有特殊的考虑,我要写的恰好是一个非常规的人物命运,非常规的人物心态,我觉得这才有价值,这才可能探讨我心目中的真正的一个悲剧的角色。”他将着眼点放在微小的普通人物的悲剧命运中,以个人的、内在的叙事消解群体的、民族的历史宏大叙事,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个又一个被异化的女性,通过对女性隐秘世界的挖掘,为我们拨开女性头上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让我们触摸到女性在男性压迫中的不断抗争、不断妥协,个体生命由激情、萎靡到枯竭的悲惨境遇,以及作家对人性的思考观照。

王干认为:“颂莲、梅珊、秋仪、小萼等青年女性的性格心理深度几乎填补了当代文学的空白,可以说是一种‘典型。”[5]不管《妻妾成群》写的是什么年代的女性,这些富有张力的女性形象都是不可多得的。感知生命,温暖生命,苏童对生命和人性的关注态度值得肯定。

参考文献

[1] 张光芒.以文学整理世界与人心——苏童新论[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1).

[2] 李晓文.《妻妾成群》中的季節叙事与女性救赎[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0).

[3] 苏童.妻妾成群[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

[4] 阚玉篇.苏童笔下的女性生存及命运言说——以《妻妾成群》《红粉》和《黄雀记》为例[J].文化学刊,2016(8).

[5] 王干.苏童意象[J].花城,19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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