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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在》中的解构与重构

2023-02-18李茜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4期
关键词:解构重构

李茜

[摘  要] 张洁在新世纪之后的长篇小说《知在》,以独特的纯文学笔法进行创作,叙述结构的整体性被消解,但又以物作为隐藏的主线串联起全文的各个部分,写作技巧更为成熟。爱情一直是张洁创作的主题,该文本对作家以往作品中传达出的爱情观也进行了消解,基本否定了以往的各种爱情观念,同时文本在不断探索后领悟了爱情的真谛,重新构建起平淡质朴的爱情观。此外,小说的题目本身就富有哲学性。本文着重从小说的题目出发,探索作品中体现出的哲学意味,深入分析作品的独特性。

[关键词] 《知在》  解构   重构  宿命感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4-0032-04

张洁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女性作家,有着极强的创作力。在她3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一批极具特色的文学作品,风格也较为多变。前期的作品偏向于深沉含蓄,以审美为主;中期从审美原则转向审丑原则,采用调侃、反讽的手法,表现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丑陋,充满讽刺气息;后期又转向了平和超脱,从关注现实的激烈走向关注内心的感悟,呈现出另一种清静的美学风格。而张洁2005年创作、200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知在》,可以说是作家后期风格更深沉的表现[1]。该作品有别于张洁以往的作品,在结构、内容、主题上都是一种独特的探索。本文从解构与重构的立场,分析文本中的时空叙述结构、爱情观以及独特的哲学意味,分析这一文本的独特价值以及作家近期创作的独特风格。

一、时空的解构与重构

时间和空间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四维时空,在文学艺术的处理上更接近于哲学的时空观,因此需明确时空的哲学概念。在辩证唯物主义对以往各派哲学的时空观的批判继承后,指出时间和空间是运动着的物质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物质固有的普遍属性,与运动着的物质是不可分的。其现实意义在于分清此时与他时、此在与他在,并明确哪一个更为重要。时空的解构正是对这两对概念关系的消解,即打乱此时与他时、此在与他在,重构就是将打乱后的关系放入新的逻辑之中,形成新的系统。时空的解构在电影创作中是很常见的,电影艺术通过时空解构产生奇幻的视觉效果,带给受众强烈的心理共鸣以及视觉震撼,就主题与内涵进行了编剧和导演与观众心灵上的交流[2]。体现在文学作品中,这种结构会带有更多的神秘性、流动性和创造性。

《知在》这部作品的时空非常繁复,从中国到美国,从古代到现代,表达对人的命运的这种想象方式在新时期文学中是相当独特的。文本叙述的过程中解构了客观存在的时空,打破了时空的限度,用一幅古画一千多年间的命运将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故事串联起来,逐渐展现故事之间的联系,从而重构出新的时空逻辑。

全文加上尾声共七章,每一章看似都是一个单独的故事,但彼此之间又存在种种紧密的联系。小说第一章先写了现实中叶楷文得到半幅古画,并以三次有意丢画的经历,给古画本身增添了神秘色彩。叶楷文由此开始回忆自己得到这幅画的经历,进而引出那位不知姓名的神秘老人,奠定全文神秘的基调。小说时间线的解构体现在单从第一章都无法找出明确的客观时间线。从在北京机场的丢画经历,牵扯出了古画的来历,紧接着又讲到叶楷文离奇获得鉴赏能力的龟兹之行,同时详细描述此行使他丧失了对女人的兴趣,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性和故事的悬疑色彩。最后又回到了古画本身,提出思考的问题,即“这样一幅好画,一分为二的命运是什么?”“它的命运是吉是凶?”“这起伏又与他何干?”作家自然没有作出解答,但却在第一章用“越到后来叶楷文越是明白,老人的话,句句都是谶语。”[3]这样一句带着强烈宿命感的话语结尾,让宿命感成为思想基调贯穿全文。

第二章跳出现实世界,开始讲述古画牵扯出的故事。从老人讲述的故事开始,一步步探索、追溯更多相关的故事,但又不是倒叙、插叙的手法,它的时空已经自成一个体系。第二章从老人的视角回到晚清的王府,讲述二格格、三格格和乔戈三人之间的故事,这是老人知道的有限的故事,叶楷文得到的半幅画应该就是二格格临死前交给老人的。第三章从晚清时期的中国转到了旧金山,读者甚至不知道这是现在还是过去,从一个神秘的女人开始这一章的故事,后面从这个女子回想自己的经历终于表明这个名叫金文萱的女人就是失踪了的三格格,从她的视角补全了她的时间线所发生的故事。第四章又出现全新的人物和同样复杂的人物关系。地点转到了芝加哥,同样的三角关系发生在一个叫安吉拉的女子和约翰逊以及约翰逊太太身上,随着安吉拉对自己身世的寻找,时间线也逐渐理清,她是金文萱的女儿,因此时间线与第三章是相通的。唯一与她身份相关的半幅画被她交给了约翰逊。约翰逊带着儿子托尼搬到了纽约,长大的托尼同样在命运的牵引下与两名女子产生了情感,最终他选择和海伦结婚并生下一对儿女亨利和毛莉。第五章回到现实中叶楷文的故事。住到纽约的叶楷文认识了毛莉,所有故事被联系起来,叶楷文与古画的联系也显得更紧密。两人机缘巧合将古画拼凑在一起,终于引出古画最早的故事。第六章追溯到了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西晋,惠帝之后贾南风与妹妹贾午和一痴之间的故事。最后尾声又回到现实,这一切诡异、离奇的故事显露出全部的面目。

整个文本的叙述中客观时空被消解,时间脉络、空间结构完全被打乱,古今中外的故事穿插叙述,但是故事的整体性又极强,以两份半幅画的分离与重聚为线索重新构筑新的时空体系,五段不同时空的故事被依次讲述,按照内在逻辑即古画的命运被展现在同一文本中。

二、爱情观的解构与重构

作家的爱情观从早期创作中的理想主义到后来20世纪90年代初作品中传达出的怀疑精神,再到新世纪的再发现、再理解,有很明显的转变,但不变的是作家对爱情这一主题的探讨,基本每部作品中都有作家关于爱情的思考。《知在》中有很明显的对爱情的思考与总结。五段爱情都比较复雜,但对于爱情不同的体验最终却都指向平平淡淡这一观念[4]。这里的解构与重构意指对作家以往作品中的爱情观以及爱情本身的解构,以及探寻出的爱情的真谛即重构的爱情观。

小说中共有五段爱情故事。沿着古画的来源,最先出场的是二格格、三格格和乔戈的爱情纠葛,因为一封被送错的信,让三格格独自远走海外,也成了二格格与乔戈悲剧的开始。流落他乡的三格格遇到了约瑟夫,在他的帮助下在旧金山生活,最终两人生活在一起。第三个是三格格的女儿安吉拉和约翰逊以及约翰逊太太三人之间的故事,固执的爱情让安吉拉杀害了约翰逊太太,最终她也被法庭判处死刑。约翰逊带着他与安吉拉的儿子托尼搬到纽约生活,长大后的托尼认识了海伦和萨拉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他痴迷于萨拉,但最终还是选择与海伦结婚,平静地生活下去。最后一段故事追溯到了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西晋,惠帝之后贾南风对一痴一片痴情,因为他不惜杀了自己的妹妹贾午,最终两人也都是悲剧收场。

从解构与重构的角度来分析这五段爱情故事背后作家的爱情观,可以大致这样划分。首先,是对她前期理想主义爱情观的解构,体现在了三格格金文萱与约瑟夫的爱情上。流落他乡的金文萱在约瑟夫身上感受到家人都不曾给予她的温暖,生活让他们体会到彼此之间的特殊性,十年的时光才让他们明白了对方深沉的爱情,爱情来临的那一刻金文萱冲过来紧紧抱住约瑟夫,最终双双葬身火海。他们的爱情是生活给予他们的,十年的时光里爱情几乎成了他们的全部,因此“差不多十年以后,他们才有了一个女儿”,也因此在火海中“金文萱用毯子将女儿包了又包”“然后将女儿从窗口扔了出去,是死是活,全凭她的命了”,自己与约瑟夫一起死在火海中。他们这种理想化的爱情是作家早期传达的观念,而死亡也是作家对以往的解构。

其次,是对悲剧爱情的解构。作家解构了《无字》时期对爱情的悲观绝望,用死亡与绝望的爱情作别[5]。第一个出现的是二格格与乔戈的悲剧。因为送错的信,二格格代替三格格与乔戈私奔,这一举动本身就带有悲剧性并且对悲剧结局有暗示性,而乔戈的坦然接受更加重了悲剧性。他们的爱情婚姻中充满了虚伪与欺骗,以及对三格格的愧疚感,用死亡结束了二格格走向绝望的爱情,也结束了乔戈虚伪的爱情。接着是安吉拉对约翰逊疯狂的爱情。在约翰逊帮助安吉拉寻找父母的过程中,安吉拉渐渐爱上了这个仁慈、耐心的男人,她把對约翰逊的感激当作爱情,并为此而疯狂。“爱情常常会过时,一旦过了时,什么都能化解。知恩图报却不会,即便对爱情极端不负责任的人,也有可能为知恩图报执着一生。”这句话既像是理论又像是结论,完美地总结了安吉拉的一生。她对约翰逊异常的执着让她谋杀了约翰逊太太,只是因为她认为约翰逊太太“侵犯了她对约翰逊先生的爱的权利”,最终她的疯狂也将自己推向了生命的终点。死亡同样为这种偏执、绝对的爱情写下结局。贾南风对一痴的爱情与安吉拉有些相似,她们同样都爱得疯狂又固执,同样都因为自己的爱情杀害了无辜的人,最终也都以死亡来收场。作家在这三段故事中将爱情消解,二格格对乔戈由爱到恨、安吉拉将感激视为爱情、贾南风看透了一痴对她的怜惜并非爱情,她们的感情都不是相互的,将悲剧爱情消解,一定程度上否定了悲剧爱情的存在。

最后,作家重构了一种平和淡定的爱情观。在对爱情逐步探索后,最终在托尼与海伦的身上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托尼与萨拉都对彼此产生过迷恋,但理智令他不断怀疑这些迷恋的原因与背后的力量,最终理智消解了那些迷恋,促使他回到生活本身。在命运的引导下,托尼选择给情爱留下余地,与海伦结婚。“他们平静地结了婚,平静地生了一儿一女,平静地过着日子……平静得就像教堂里的赞美诗”,作者最终体现的正是这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爱情观。从追求纯爱到解构爱情走向平淡,张洁的人生阅历让她日渐回归到生活的本质,反映出从容平和的人生观和爱情观。

三、“知”与“在”的解构与重构

小说以“知在”为题,书名本身就带有哲学性思考。无论是唯心主义认为的“我思故我在”,或者是唯物主义认为的“我在故我思”,都是在承认这两个概念客观存在的前提下辨析两者的关系,而小说中作家将这种客观存在消解,构建出“知而不在”和“在而不知”的两种状态。小说以纯文学的笔法描述悬疑情节[6]。当纯文学的探索开始之际,写作者立刻会发现自己站在了已经存在的自我的对立面,因此在进行创作时需要进入精神的世界,摆脱物质的束缚,去掉所有意识形态的问题,洞察人的心灵。

首先是“在而不知”的状态,这体现在每一个故事中的人物身上。每段故事中的人物都在不同时空上演自己的故事,通过作家的叙述使得他们的存在体现在文本之中,但他们对自己的存在是不自知的。这种在而不知将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推向神秘的宿命论,这种浓重的宿命感贯穿全文。

文中有很多明显带有宿命色彩的先见性的语言。如第一章第二节,全部内容只有一句“叶楷文很快就会知道,‘没有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的说法,大错特错”。以及同样只有一句话的第九节,“越到后来叶楷文越是明白,老人的话,句句都是谶语。”完全巩固了宿命论的基调。从叶楷文开始,他的离奇经历,极具悬疑色彩的体验,都是命运做出的安排,无论如何都会按照既定路线走下去。到了二格格的故事,送错的信就是命运的推手,最终将她和乔戈以及他们虚伪的爱情一起推向终点。三格格的故事中穿插了一段二格格视角的故事和她的心理活动,以二格格的立场讲出“‘总是让她们遭遇同一个男人”“‘再也不会将她的意中人拱手相让给妹妹了”这种极具暗示性和宿命感的话,因此也更加确定了命运对二格格的留下与三格格的离去的决定性作用。安吉拉与约翰逊的故事更是充满宿命的痕迹。根据那半幅古画,可以确定安吉拉就是三格格和约瑟夫的女儿,在帮助安吉拉寻找双亲时他们也查到了这条记录,只是失火的街道与见到安吉拉的人提供的地点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约翰逊对这件事的歉意,让安吉拉彻底将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入到他的身上。为什么那位不知名的先生那么确定自己不是在失火的街道捡到安吉拉的?为什么安吉拉会出现在另一条街道?如果那时确认了安吉拉父母的身份,没有约翰逊的那份歉意在,安吉拉还会爱得那么固执又疯狂吗?这些问题无从思考,命运再一次引着一个为爱执着的女子走向死亡。直到贾南风与一痴,同样也是在命运的牵引下走向生命的终点。至于托尼和海伦,命运通过小狗托尼帮助他们做出选择,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最后回到叶楷文,他从开篇就在命运的引领下与古画扯上关系,到最后的尾声里表明了他与古画的联系,作者用吊诡的情节,将命运的安排摆在他的面前,他察觉到了命运的必然,“好像冥冥之中还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力量,总在对他进行围追堵截,或是按住他的头,逼他就范”,最终走向死亡。这些故事里的人物存在于故事之中,但对未来无能为力,只能按照命运的既定路线走向结局。

其次就是作家本人的“知而不在”。全文在作家的叙述下展开,她对故事本身是全知的,会对故事进行全方位的叙述,掌握小说的内容和走向,具有极大的自由与主动。换句话说,这种自由给予了作家极大的权力,她甚至可以对故事进行塑造或者说对“在”进行创造,进而“在”的真实性会得到质疑,命运的安排与否会被怀疑,会产生到底是命运的推动还是作家自己有目的地创造這种疑惑,从而将作家想体现的宿命感削弱。为了避免陷入这种怀疑,作家自己在尾声中提出了这些疑惑,“谁能证明这些荒诞不经的事,不是后来有个叫张洁的人胡说八道,又是什么?”作家自觉地表现出自己“知”的有限,即她只知道故事的表层样貌,无法知道背后的逻辑和缘由[7]。

在全文的最后一小节,看似结束的故事又迎来新的神秘的开始。毛莉收到一封署名“Z”的信,将故事又引向新的未知,信封上除了“Z”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Z”或许就是张洁自己,在这里她有意让“知”与“在”达到统一,她以一个符号主动出现在故事中,期望指引人物去探寻命运的真谛;又或许“Z”是命运的又一次推动,推动人物走向下一个故事。

小说的纯文学笔法令其显示出独特的叙述风格和精神追求,整个文本中除了哲学性还有无限禅意,通过阅读可以体味到这种大气和空灵的意味。除此之外,浓重的宿命感贯穿全文、无处不在,给故事带上神秘、悬疑的色彩,这些都是小说的独特性所在。所谓不破不立,《知在》中对叙事方式、爱情观以及“知”与“在”的解构与重构,都是作家后期愈发成熟的人生体验和写作方式的体现,更是小说独特性的来源。

参考文献

[1] 曹琼娜.张洁创作风格论[D].西安:西北大学博硕论文,2010.

[2] 来思渊、娄淑芬.解构时空——浅谈实物定格动画短片的创意媒介[J].当代电影,2014(3).

[3] 张洁.知在[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

[4] 曾晖.爱的变奏 化不开的情节——论张洁小说中的爱情观[D].济宁:曲阜师范大学,2012.

[5] 孔倩楠.一道远处的爱情风景线——论张洁《知在》的情爱观[J].文学评论,2010(12).

[6] 黄乐平.从《知在》看张洁小说后期创作风格的转变[J].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6(12).

[7] 解玺.《知在》:4组两性关系的相互缠绕[N].光明日报,2007-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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