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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想象:传记电影《奥本海默》的叙事策略与人物塑造探析

2023-02-18徐瑶张浩天

新楚文化 2023年33期
关键词:奥本海默叙事形象

徐瑶 张浩天

【摘要】影片《奥本海默》根据历史人物事件改编,展现了“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曲折复杂的人生经历。作为传记类型影片,导演诺兰仍在最大限度上展现了其个人风格,在叙事结构上用了非线性、多线融合交叉的模式,在提升影片的观赏性同时,也探索了传记影片的主题表达外延,塑造了一个科学追求与人文关怀冲突下的科学家形象,表达了对科学与道德、政治利益与人类共同体之间的探讨。

【关键词】奥本海默;传记电影;叙事;形象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33-0040-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3.013

8月30日,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奥本海默》在中国大陆上映,影片根据凯·伯德与马丁·J.舍温合著的《美国普罗米修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一书改编,主要围绕奥本海默从从事物理学研究到领导美国原子弹建设以及战后受到政治审查的经历展开叙事,该书也在2006年获得了美国普利策奖项。目前电影《奥本海默》累积票房已超过2018年的《波西米亚狂想曲》,成为传记片影史上的票房之冠。

传记影片是“以真实人物的生平事迹为依据,用传记形式拍摄的故事片”[1]。这类影片往往将目光聚焦于历史名人,展现其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精神面貌、人格魅力等,通过对角色的描摹与刻画,塑造出鲜活的、具有历史记忆感的人物形象。影片《奥本海默》通过对其人生经历的复现与改编,演绎传主人物的传奇性与复杂性,完成对奥本海默人物形象的塑造。但电影并非完全聚焦于对于历史人物的塑造,导演在采访中提及:“电影中的奥本海默是我们所理解的他,我们并不想重现他的现实生活,我们想表达的是我们所看到的关于他的事实,只是采用戏剧化的表达方式。”[2]作为诺兰编剧执导的首部传记类型片,《奥本海默》叙事风格上延续了其在此之前导演的《星际穿越》《盗梦空间》《敦刻尔克》等类型影片,影片以彩色与黑白构建了两个人物的视角,多线交织的叙事结构、非线性时空的编排与组接都使得影片在表现力上更加具有戏剧性张力,在对个体的聚焦之外,通过完整的故事架构来深化对传主人物的共情,将其形象的塑造融合到故事的框架之中。换句话说,即通过传记人物经历的故事化戏剧化呈现,表现人物历史与精神价值内核基础之上,而更加凸显对叙事主题的建构与表达。

一、叙事结构表现

传记电影与其他类型电影的差异性在于,它在情节结构上受到人物真实事迹本身的制约[3]。大多数传记类型的影片在时间叙事上采取线性方式,即截取传记主人物生命中的重要段落,按照时间发生的先后顺序展开,或以回忆性的后设观点来结构一个倒叙式的框架,这样做的好处无疑是可以确保叙事链条的清晰与完整性,以一种娓娓道来的形式,表现传记主人物所具备的思想、文化、历史的厚重感,如经典好莱坞传记片《辛德勒名单》《巴顿将军》《模仿游戏》《莫扎特》等。而在《奥本海默》中,导演诺兰依旧保留其个人独特风格,在时空叙事上以一种多线的、交叉的方式进行呈现,在各条叙事线之间暗含联系,建构影像情节、人物的内外在矛盾,从而形成对人物的塑造以及完成主题的表现,可以说突破了此前传记类型影片的藩篱,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电影的可读性。

(一)“聚变”与“裂变”

“聚变”与“裂变”是基于原子核反应的两种链式,代表两种相反的理论思路,在最终落地的实践成果中则具体表现为原子弹与氢弹。影片首先以此为引子,形成关于对传记主人物进行讨论的两条叙事线:一是直接的、以奥本海默为主体的,在1954年针对是否延期他的安全许可的秘密听证会;二是间接的、以施特劳斯为主要视角的,在1959年众议院对艾森豪威尔提名施特劳斯担任美国商务部长的公开听证会。“聚变”之于奥本海默,指的是其在原子弹建设中作为核心的领导,他在战时环境下积极推动原子弹建设,并在实现爆炸后收获极大声望,尽管他也在未来陷入内外重重矛盾与纠葛之中。“裂变”之于施特劳斯则是其在战后仍选择积极推动原子核能发展,筹备氢弹的建设,以应对原子弹所改变的世界格局,从其个人角度而言,推动氢弹的建设也进一步提升其作为美国海军将军的地位,实现其在政治上的晋升。

这两场听证会构建了并行交错的两条叙事线贯穿影片始终,构成了影片整体的叙事框架。影片中通过去色的方式,以彩色与黑白两种画面表现。尽管传记片有现实资料作为参照,但从影片故事的角度而言,也已经预示了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之间存在的矛盾冲突,而对他们两者间的矛盾建構,事实上也成为影片交叉叙事中的重要节点段落。从影片内容外在表现看,两者矛盾一是由于奥本海默在发展氢弹问题上与施特劳斯公开作为,二是奥本海默拒绝施特劳斯的邀请担任普林斯顿大学IAS学院院长,并且施特劳斯认为奥本海默挑拨了爱因斯坦与他的关系,这两件事令他耿耿于怀。影片在展开两者之间的矛盾过程中,穿插了另一部分主体性内容,即对奥本海默个人经历的叙事。也是在这一部分内容中,影片通过对传记式人物的书写,形成对于传记主人物的个人形象塑造,尤其是奥本海默在原子弹建设与发展过程中形成的自我心理矛盾性。从影片整体来看,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之间矛盾的建构或是揭示,也正是在完成奥本海默个人叙事的基础上进行展现的,在叙事上形成一定的递进效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之间的矛盾是其内心矛盾的一种移植与放大,即对个人与世界命运的担忧、科学与道德之间的考量、政治利益之间的博弈。

影片中关于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交流的段落并不属实,可以说是诺兰的想象性建构。爱因斯坦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事实上在电影观众群体中具有更为强烈的象征性意义,影片以一种“智者”或是“先贤”的形象对他进行塑造,一定程度上也更符合观众心理预期。而通过爱因斯坦与奥本海默的多次交流,展现了对于科学与道德的思考以及对人类命运的强烈忧患意识,也使得主题立意与表达上不仅限于对于奥本海默个体人物形象的勾勒与塑造。同时这与施特劳斯所猜忌的,或者说他所代表的部分群体形象——以个人利益、政治利益为导向的行为构成强烈反差,从而实现影片的整体性叙事。

(二)“二战”到“冷战”

在双线叙事的框架之内,主体内容是奥本海默的个人经历,主要围绕他从核物理理论研究再到参与“曼哈顿计划”成为美国原子弹建设的领导人展开,在原子弹研制成功后,他收获巨大社会声望与政治地位,后又很快在政治权力的博弈中陷入争议并受到质疑。这一部分内容,在时间向度上是以线性的方式进行交代与呈现的,在具体叙事过程中以回忆性、片段式填充在以奥本海默和施特劳斯听证会的双线叙事结构当中,展现了其参与核弹建设的心态变化,从热忱到冷静、从拥护到质疑核弹的矛盾状态。这条人物主线在时间线上也啮合了社会环境的转变,即从“二战”到“冷战”历史背景的变化。从历史角度来看,核弹的出现改写了当时世界军事格局,在加速二战结束的同时,也由于其战略性意义,直接成为战后两大超级大国之间角逐的重要领域。在电影当中,这一影响也同样存在,并且集中聚焦在个体人物即奥本海默的身上。反过来说,也正是社会环境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铸造了人物个性的变化,推动了影片整体故事情节的发展。

原子弹的爆炸是影片中的一个重要情节段落,导演也采取了时间畸变的方式,延长叙事时间,强化这一时刻所带来的历史性意味,同时这一时刻也成了影片中奥本海默心态变化的重要转折点。电影中多次以人物特写的方式,展现出了他的一种混乱、不安的状态,如在随之而来的荣誉演讲中,其眼中所看到的并非掌声,而是核弹下人类破碎的面容、世界归于一片惨白的荒芜,以及在与总统的交流中表现出的个人的强烈负罪感。与之相对应的行为,是在战后他利用其政治声望与地位,主张限制原子能所的相关研究,这也直接导致了其与施特劳斯的矛盾。

最后的故事中,则彻底回到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的两场听证会叙事,也就在时间线上,从“二战”过渡到“冷战”背景下,奥本海默从英雄人物转变为争议人物。这一段落内容叙事重心已从奥本海默转向了施特劳斯的故事线,通过施特劳斯视角揭示了其与奥本海默之间的矛盾纠葛,以及奥本海默所遭受的非公正待遇的缘由。以悬念构建与揭示的方式,呈现了“冷战”时期内美国科学与政治场上的复杂关系。影片结尾,叙事视角再度回到奥本海默身上,通过一段与爱因斯坦的对话,反转施特劳斯所谓的冲突,一方面展现科学家受到国家政治利益的裹挟,另一方面则更强调其更为强烈的对于世界发展与命运的忧虑情结。这段对话在历史上来看是完全虚构的,但从电影的艺术性表现上则是将故事推向了高潮,凸显出导演与编剧对于科学与道德伦理、政治利益与世界命运共同体之间的探讨与追问。

二、人物形象塑造

从传记片的角度来看,对于传记主人物的塑造无疑是影片表达的中心,在艺术类传记片中,所有情节应为体现人物的形象铺路[4]。传奇人物一直是传记电影热衷演绎的对象,但对其改编程度上的度量则成为制约这类影片市场的重要因素,即在精彩度与真实度的双重考量之下,如何塑造好电影人物形象。

在《奥本海默》中,对传记主人物的塑造无疑是电影情节的主要表现内容,同时其与情节发展也存在相互推动的关系。一方面作为人物传记片,影片所叙述的是传主生平经历中的重要内容,这在导演筛选呈现的过程中一定是以塑造其银幕人物形象为目的的;另一方面影片在对个人形象刻画的过程中,由于社会环境变化带来的人物心理、思想上的转变,推动情节走向。

(一)主体人物

奥本海默无疑是影片的焦点人物,由于其生平经历的曲折性以及身份的复杂性,给予了创作者很大的发挥空间,正如上文所述,诺兰也意图建构一个具有想象性的人物形象。

影片從其多个社会身份的层面,通过细节性的叙事对之进行形象刻画,作为一名科研学生,求学时代的奥本海默表现出对于理论研究的强烈兴趣,而在实验研究上则略显不足。影片中奥本海默在实验室中表现不佳而受到导师批评,他将注有氯化氰的苹果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而后在来访科学家波尔即将食用此苹果时进行了制止。在情节上自然过渡到下一个阶段,但在人物的塑造上,显然表现出其心理上存在的某种缺陷或是障碍,相对普通学生这是更为极端的心态。在历史上这一事件与波尔并无关联,并且在发现后给了奥本海默极其严重的处分,这在一定程度上掩饰了奥本海默的负面形象。作为一名科学家,奥本海默除了表现出对物理的兴趣外,也对社会科学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与天赋,同时他具有其他科学家所不具备的领导与管理能力,显然影片对他赋予了天才式的标签。但不管是历史或电影叙事,都有对所谓天才的形象的撕裂,梵语“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终结者”,是奥本海默从与女友的交流中展现天才式自信到后期原子弹爆炸时其对自我的道德审判的语句,从原子弹之父勋章的授予到受到国家安全审查,内外两个层面形象塑造的侧重上都发生了转变。在科学研究之外,影片也描写了两段奥本海默的感情生活,这些情节作为叙事内容的一部分,同时也刻画了他在科学场域外的、作为普通人的情感体验与需求,使得人物形象更为饱满。

在影片中,“水波”的意象与奥本海默凝视的镜头成为刻画内心世界的外化表现。水波的镜头在影片的多个场景中重复出现,这些波纹与即将投放原子弹所标记的地图相结合的镜头直接表明了其与原子弹爆炸的共通性,预示着世界某一地点内产生的毁灭与灾难,而这于非在场者而言,似乎只是在水中泛起的点点波纹。而在当时冷战的国际社会格局和背景下,不断点缀的波纹似乎预示着核弹的不断扩散,最终陷入不可控的局面,对于人类而言将陷入严重的生存危机当中。这一意象常常与奥本海默凝视的镜头进行蒙太奇的组接,包括他开头凝视水潭里的水波,以及和爱因斯坦交谈时在水池边凝望雨落的镜头,都呈现出其内心的不安与矛盾,与前期对于科学研究的具备纯粹热情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展现出了其作为平凡大众的一面,突出了人物思想、性格等层面上的转变。

此外,演员基里安·墨菲在动作、语言、神态的表现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刻画了其外在形象,构成了观众对人物的第一印象,其气质与影片角色的吻合度无疑也是观众观看时的重要参照指标。影片中对他神情等诸多特写镜头,尤其是对眼神的捕捉,较为细腻地展现出了人物内在的深邃感,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影片在商业上成功的重要因素。

(二)群像

除了主人公外,影片也涉及了其他诸多历史人物,“刘易斯·施特劳斯”与“爱德华·泰勒”则是其中的重要代表。

施特劳斯在电影中作为反派人物而出现,对其人物形象的塑造主要借由台词与神情的表现,演员小罗伯特·唐尼在表演上具有相当的张力,可以说与其之前演绎的人物大相径庭。影片中对其叙事主要集中在1959年的提名会议,在与奥本海默交错的叙事线中,逐步揭示与奥本海默之间的矛盾关系,以及对于陷害奥本海默的多重政治手段,他被塑造成为一个较为典型的、以利益为导向的政客形象。通过与奥本海默之间的勾连,与其人物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呈现出作为美国政治力量的典型代表,通过对科学领域的掌控以满足个人或群体的政治利益、国家利益诉求,突出科学其实受到了界域国家力量的钳制。

泰勒是科学界与奥本海默走相悖道路者,作为当时物理学界为数不多的希望发展氢弹研究的人,泰勒在对奥本海默的安全听证会中作出了对其不利的证词。影片中对于泰勒的人物形象塑造主要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当中,他超前的实验想法和对氢弹的兴趣展现出了他作为科学家对于科学追求的狂热一面。相比于奥本海默,他在追求纯粹科学真理的同时,脱离了作为平凡人的一面,因此不会有道德焦虑与内心挣扎[5]。

不管是施特劳斯或是泰勒,在影片中都是作为辅助叙事的角色而存在的,通过对其人物形象的塑造,也集中凸显或反衬了传记主人物的人物形象。

三、总结

杨正润先生将传记电影大致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传记历史(文献)片,一种是传记故事片。”“故事片的镜头主要集中在一个人物身上,这个人物是真实的,影片就是讲述他的故事,同时也是在讲述一段历史。”[6]作为商业电影,娱乐功能与经济利益必然置于重要地位,《奥本海默》在情节的设置和故事走向上注定以故事片的形式展开,因此在传记主人物的形象塑造上,除了受到编剧的审美诉求影响外,也受到预设观影群众的期待干预,在电影中围绕电影创作,关注到奥本海默多段情史、出轨等内容,尽管满足其人物塑造完整性上的需求,但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迎合观众对传奇人物的窥视心理。

相较于之前的传记片,《奥本海默》的突破在于叙事结构上的转变,这一叙事模式无疑强化了电影本身的故事性趣味,同时在主题的表现与表达上,除了对于传记主人物本体的聚焦、展现其人物魅力之外,还透过不同时空事件的糅合,参与式地代入影像人物中,沉浸式地感受到传记主人物的社会处境与内心挣扎,展现了导演对于人物个体的理解及对相关叙事母题的思考。这种复杂叙事模式尽管已经运用甚广,但作为具有翔实历史背景的影片,且涉及众多的人物,在观看过程中可能会给观众带来一定的迷惑性与混乱感,对创作过程中真实与虚构地把控也仍待具体考究。

参考文献:

[1]许南明.电影艺术词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

[2]中国电影报道.专访《奥本海默》导演诺兰[EB/OL].(2023-09-01)[2023-09-27].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WN411q7Sw/?spm_id_from=333.999.0.0&vd_source=dc7b5d9fc6376ad09d0255ce6727177a.

[3]饶曙光.人物传记片:类型?题材?[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3(03):5-11.

[4]张辉.从《莫娣》看艺术类传记片的人物塑造[J].电影文学,2020(18):67-69.

[5]陈博.科学家的理性牢笼与“君子豹变”[N].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09-20(007).

[6]楊正润.现代传记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7]张辉.从《莫娣》看艺术类传记片的人物塑造[J].电影文学,2020(18):6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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