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哈里哈气》的叠音修辞艺术研究

⊙袁玉洁 ［中国海洋大学，山东 青岛 266100］

张炜的长篇小说《半岛哈里哈气》采用儿童视角叙述了半岛上的孩子们在海滩、林子里玩耍嬉闹的日子，以及半岛上“哈里哈气的野物”和孩子们相伴的时光，字里行间蕴含着丰富传神的叠音现象。本文将从修辞学的角度深入探究这一现象，旨在对《半岛哈里哈气》中主要的叠音修辞类型进行统计和分析，并且结合具体文本归纳总结叠音现象的修辞作用。

李庆荣在《现代实用汉语修辞》中定义叠音：“叠音又称叠字，指相同字（音节）的重叠。”①本文所说的叠音词即上文中提到的叠音修辞现象，既包括摹状拟声的单纯词，也包括以重叠方式构成的合成词，还包括构形上的语法重叠形式。叠音的修辞作用丰富多样，陈望道先生曾将其归为两点：“（一）借声音的繁复增进语感的繁复；（二）借声音的和谐张大语调的和谐。”②马新美在《论叠音词的修辞效果》一文中从描绘景物鲜明生动、刻画人物形神兼具、表达情感真挚动人这三个方面具体分析了叠音词所起到的修辞作用。③下文将对《半岛哈里哈气》中叠音修辞现象的主要类型和修辞作用分别进行论述。

一、《半岛哈里哈气》中叠音词的主要类型

经过对《半岛哈里哈气》中叠音词的使用情况进行穷尽式的统计和分析，不难发现作品中主要有AA 式、ABB 式、AABB 式这三种类型的叠音词。具体的统计结果如表1 所示：

表1 《半岛哈里哈气》叠音词主要类型统计表

根据统计结果显示，作品中AA 式类型的叠音词出现次数最多，ABB 式次之，AABB 式相对较少。除了以上三种类型，作品中还有其他类型，比如AAB 式、ABAB 式等，但是因为它们出现的次数较少，不具备典型性，故不纳入研究范围内。

（一）AA 式

AA 式是《半岛哈里哈气》中出现频次最高的叠音类型，主要是A 为形容词和A 为动词的叠音。AA 式的叠音增强了原有的单音节词的延展性，使得作品的语言富有音乐感，作品的节奏张弛有度。

1.形容词A 的叠音

AA 式中形容词A 的叠音一般表示强调的意思，也可以表示适中的含义，还可以表达喜爱的感情。

（1）我发现常奇紫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脸的绝望。④

（2）原来是三只大刺猬！它们从柴垛中给扒出来，胖胖的，蹲在那儿，好像并不害怕。

例（1）中“紧紧”是形容词“紧”的叠音形式，通过常奇“紧紧”抿嘴唇的动作生动表现了他当时因为担心找不到鸟衔草医治好嗓子，内心紧张、害怕，甚至绝望的心理。例（2）中的“胖胖”是形容词“胖”的叠音形式，在句中“胖胖”用作定语形容三只大刺猬憨态可掬的模样。叠音词的使用还使得语气更加亲切有韵味，“胖胖”一词不仅写出了三只刺猬的体态，还表达了孩子们对刺猬的喜爱之情。

2.动词A 的叠音

AA 式中动词A 的叠音一般具有短暂、尝试的含义。

（3）疤眼老师摸摸我的头，又试试我的脉搏。

（4）我按按它额头上那个杏红色的突起，它害羞了。

例（3）中“摸摸”和“试试”分别是动词“摸”和“试”的叠音形式，除了表示它们原有的动作含义，还具有短暂、轻微的意义。文中“摸”和“试”采用叠音形式表现了疤眼老师对果孩儿的担心以及她动作的温柔。例（4）中“按按”是动词“按”的叠音形式，描写了“我”对“老呆宝”的动作很轻柔，流露出“我”对大功臣“老呆宝”的喜爱和赞赏。运用单音节动词的重叠形式刻画人物的行为动作，能充分展现人物形象，延宕了读者的审美时间。

（二）ABB 式

ABB 式叠音类型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形容词+叠音后缀”，另一种是“数词+叠音后缀”。此类叠音可以加强语义，增强气势，是叠音修辞的重要类型，不仅可以使语言更加形象生动、真实可感，而且还能够让情感表达更加强烈有力，引起共鸣。

1.形容词+叠音后缀

ABB 式中的“形容词+叠音后缀”主要表示对形容词状态的强调，有助于绘景摹状、抒情写意。

（5）老憨开始笑了，一边往前走一边解开纽扣，露出了黑乎乎的肚子。

（6）身上的毛皮像最细的绒绒，摸一下滑腻腻热乎乎。

例（5）中“黑乎乎”是由形容词“黑”和叠音后缀“乎乎”组合而成，“黑”主要表现了老憨肚子的颜色，“乎乎”则修饰了肚子胖胖的状态。这是老憨在作品中第一次出场的情景，作者仅仅通过对老憨肚子的描写便把他那粗野健壮的形象带到读者面前。例（6）中“滑腻腻”和“热乎乎”分别突出了小兔子皮毛的软滑和温暖，表达了果孩儿对小兔子的喜爱之情。“滑腻腻”和“热乎乎”的连用也让读者读起来十分顺口。上述例句中，“黑乎乎”“滑腻腻”“热乎乎”的词汇意义几乎就是A 的词义，BB“乎乎”“腻腻”则主要是对形容词A 的补充和修饰，并且能够增强语言的延展性，使文学语言的音乐性和画面感相互交融，增强表现力和张力。

2.数词+叠音后缀

ABB 式“数词+叠音后缀”中的叠音后缀大部分都是量词的重叠。该类型的叠音词主要有逐一、每一、多的意思。

（7）他说着把腹部袒露出来，天，那是一道道紫红色，都快出血了。

（8）这些房子真小，远远看去就像一簇簇老蘑菇一样。

例（7）中“一道道”由数词“一”和叠音后缀“道道”组合而成，“道道”一方面表现了腹部的伤痕之多，呈现了伤痕的条状形态，另一方面也加重了句中的语气，侧面反映出当“我”看到爸爸受伤的身体时内心的震惊与心疼。例（8）中“一簇簇”由数词“一”和叠音后缀“簇簇”组合而成，“一簇簇”既写出了房子排布之密集，又写出了房子之小，拥挤逼仄的生活环境突显了兴叶家的贫穷。

（三）AABB 式

AABB 式也是作品中一种常见的叠音词类型，根据构成方式又可以分为有基式和无基式这两种。此类叠音词延长了语音表达的动程，放大了作者的情感，使得语言更富有表现力和感染力，音乐感更强。

1.有基式

AABB 式叠音词类型中的有基式是指AB 是一个可以单独成立的词，通过重叠形成AABB 式叠音。

（9）那个在海上咋咋呼呼的人是多么粗鲁啊！

（10）这儿到处是吵吵闹闹的各种动物——爸爸叫它们为“哈里哈气”的东西。

例（9）中“咋呼”是一个可以单独成立的词，“咋咋呼呼”是“咋呼”的重叠形式，通过叠音夸大了语气，突出了海上霸王老扣肉暴躁、鲁莽的性格特征，令读者对这一人物形象更加印象深刻。例（10）中“吵闹”也是一个单独成立的词，“吵吵闹闹”是“吵闹”的叠音形式，描写了林间动物活泼好动、爱打闹的样子。

2.无基式

AABB 式叠音词类型中的无基式是指AB 自身不是一个词，是由语素A 和语素B 分别重叠再结合形成的AABB 式叠音。

（11）他们围住我指指点点，一开头让我害羞和兴奋，再后来就是担心和害怕了。

（12）林子里的野物玩耍心太重，它们像过去一样缠着我们，鸟儿在梢头飞飞落落，叫着，总想逗我们。

例（11）中“指指点点”分别是“指”和“点”的叠音形式，表现了“我”因为长得好看而被邻近的人围观热议的场景，这个词所具有的“冒犯性”色彩也体现出“我”内心的慌乱不安。例（12）中“飞飞落落”分别是“飞”和“落”的叠音形式，描写了鸟儿一会儿飞一会儿落，想要捉弄孩子们的情态，音节的扩展也使表达效果更具有动态感。

二、《半岛哈里哈气》中叠音词的修辞作用

《半岛哈里哈气》中叠音词的修辞作用主要体现在写人状物时的贴切形象、摹拟声音时的真实动听、表达情感时的丰富细腻。此外，叠音词的运用还使作品节奏鲜明，洋溢着音乐性。

（一）写人状物，贴切形象

小说塑造了多个儿童形象，介绍了林子里的多种动物，叠音词的使用使得对于人物和动物的描写更加贴切形象，增加了画面的生动感。在众多鲜活的儿童形象中，有美少年双力、唱歌天才常奇、长跑神童兴叶，还有擅长唱忆苦歌和长跑的果孩儿等。作品中还写到了林子里各种各样的生机勃勃的野物，经常出现的动物形象有刺猬、兔子、猪、羊和蛇等。

（13）我还注意到，他额部的小血管青青的，能清清楚楚让人看到，这是一个多么白嫩的家伙！

（14）他整个人就像一根软塌塌的皮带。

例（13）中“青青”的血管突出了双力皮肤的剔透白皙，“清清楚楚”显示了血管的清晰程度，都说明了这个美少年的白嫩。例（14）中“软塌塌”一词是形容刚出场的常奇的形象的，作者把常奇比作“一根软塌塌的皮带”，贴切地描绘出了常奇由于营养不良而瘦弱无力的样子。

（15）这只羊刚有几个月大，全身白得像雪，嘴巴红红的，一双眼睛清水一样。

（16）“夫夫，夫夫”，它能发出这样吓人的声音呢，浑身圆滚滚亮闪闪，常常斜着眼看人。

例（15）中“红红”是形容词“红”的叠音形式，“红红”的嘴唇更突显了二华的雪白和娇嫩，展现了它可爱美丽的样子。例（16）中“夫夫”一词将蛇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圆滚滚”“亮闪闪”则具体生动地描绘出蛇的体态色泽，使这只蛇的形象不再令人畏惧，反而显得可爱，也从侧面表现出“我”对它的喜爱之情。

（二）摹拟声音，真实动听

《半岛哈里哈气》中有着丰富的摹拟声音的叠音词，并以摹拟动物发出喘息、嬉闹声的叠音词为代表。除此之外，还有人的身体动作发出的声音。通过对自然声音的摹拟，再现了客观世界的自然声响，可以达到促进环境的营造，氛围的烘托，人物言语、行为、神态等方面的生动描写的修辞效果。

（17）树丛里有扑打翅膀的大鸟，响起嘎嘎的叫声。

（18）一只黑猫唰唰爬上场边的杨树，显然是在炫耀自己的身手不凡以及比我们多得多的自由。

例（17）中“嘎嘎”是摹拟树丛里大鸟的叫声，此处虽未对大鸟的形象做具体描摹，但是未见其物、先闻其声，“嘎嘎”的叫声展现了大鸟旺盛的生命力和林子里的生机盎然。例（18）中“唰唰”是形容野猫爬树的声音，这个声音让人联想到猫爪子的锋利和身手的敏捷，十分有画面感。除此，作品中还有刺猬发出的“呜呜嘭嘭”、大鸟穿过林子的“呼呼啦啦”、老憨感冒发出的“吭吭吃吃”、果孩儿紧张时心跳的“怦怦”声等。作者将叠音现象用于摹拟声响，增添了作品的艺术渲染力和感染力，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三）表达情感，丰富细腻

叠音词的运用具有加强语气、增强语意的作用，所以作者在表达作品中人物的感情、描写人物的心理时可以采用叠音词，以此来达到感情表达真切、丰富、细腻的艺术效果。在描写动物时使用叠音词则可以充分地表达对动物的喜爱之情。

（19）我在这些又古怪又别扭的呼喊里，变得兴冲冲的。

（20）这头粉红色的小猪不大，可能刚出生几个月，肉嘟嘟的，像小孩儿一样。

例（19）中“兴冲冲”充分彰显了果孩儿在临近比赛前内心兴奋、紧张的心情。果孩儿是一个渴望得到肯定的孩子，面对能够展现自己奔跑特长的比赛难掩心中的激动，“兴冲冲”一词十分贴近人物的情绪。例（20）中“肉嘟嘟”刻画了刚出生的小猪胖胖的可爱模样，表达了孩子们对小猪由衷的喜爱。

（四）增强节奏，音乐性强

叠音词的使用有利于增强文学语言的“声音效果”，从而构建节奏鲜明、和谐悦耳的修辞文本，使作品充溢着音乐之美。尤其是当一个句子或段落中连用几个叠音词的时候，更使得文章读起来美妙动听。

（21）老人啪啪剁了大块的姜，又把一根根大葱一掰两截，啪啪扔进锅里。

（22）冬天好得让老憨一次次破口大骂。我一次次提醒他不要说粗话，他一次次接受了。

例（21）中两个“啪啪”的使用展现了老人动作的干脆利落，“一根根”强调放入葱的数量之多，反映了胶东半岛地区人们的饮食习惯。这三个叠音词的使用让老人的动作富有节奏感，加强了作品的音乐性。例（22）中三个“一次次”的连用让这句话富有节奏和音乐感，突出了老憨破口大骂的次数之多、“我”提醒的次数之多以及他接受的次数之多，作者借助叠音词既表达了“我”无奈的心情，也让读者对此会心一笑，富有幽默感和喜剧意味。

三、小结

《半岛哈里哈气》是张炜经多年酝酿、潜心创作而成的一部蕴含“儿童文学意识”的长篇小说，整部作品借助叠音修辞手法不仅将故乡胶东半岛那野性与淳朴并存的自然描绘得有声有色，而且生动还原了20 世纪六七十年代胶东乡村少年的生活状貌。那座蔚蓝色的“海边半岛”孕育了那里的人和自然，那里的人和自然拥有着同属于那一片土地的独特的声音和韵律，张炜运用鲜活自然的文学语言书写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生灵的身体和生活，构建了一个浑然一体的“音乐世界”。

①李庆荣：《现代实用汉语修辞（修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79页。

②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69页。

③马新美：《论叠音词的修辞效果》，《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第20页。

④ 张炜：《半岛哈里哈气 张炜长篇小说年编》，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11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