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滴落时
2023-02-16水良
水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中意细雨绵绵的午后。
细雨是上天织造的一张罗网,突然从天空罩下来了,这一罩,就把飞鸟和青草罩住了,也把诗意罩住了。
当雨滴落时,草叶上的翠色连同珠子一起飞溅又下落,檐上的琉璃瓦更加清明,薄霭中的欢笑声走近又远去。燃一炷香,身旁飘出一缕缕青烟,与眼前的珠帘纠缠着,远处的楼啊,车啊,人啊,统统都模糊了。我来到湖岸边的咖啡屋,点了一杯拿铁咖啡,坐在室外。雨篷把细雨都拦在头顶,若想触碰这水的精灵,只需一伸手,它们自然会在手心和臂膊上起舞。我端起杯子,趁着热,细细地吮啜着咖啡沫。不经意间,一只鸬鹚在雨中扑棱一下翅膀,去往树林深处了。细细的雨丝斜着落进湖里,湖面上就荡漾起一个水圈,一轮一轮地向外扩着,忽地遇上另一个水圈,便默契地回过头——正如悄悄展开叶片却触到人手指的含羞草一样,直往自己的怀里钻。湖边的竹林里,绿头鸭正散着步,成群结队地,一晃一晃,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想捧一只,感受蹼在手上踩过的酥麻。这样的闲适,往往是当雨滴落时,也只有当雨滴落时。
不需要谁陪着一起,我一个人坐定了,手边的咖啡氤氲着热气,与周围的空气混合在一起。一张泛黄的旧信纸,一支被摩挲出包浆的铜杆笔,什么都可以写,也可以什么都不写。雨中的湖岸总是清幽静谧的,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懒洋洋的。半躺在圈椅上,双腿自然地伸开,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悠闲惬意,没有什么可以束缚身体,更没有什么可以束缚灵魂。灵魂可以一路奔跑,跑到远方的山里、眼前的湖底,甚至千万里之外的荒凉地。有时懈怠,它就和身体一道,窝在圈椅里,一动也不肯动。反正,岸边的翠竹不会催促它奔跑,竹林里的绿头鸭不会催促它奔跑,湖里的游鱼、拂过的清风、风里的花香都不会催促它奔跑,它便终于有小憩片刻,偷一会儿懒的机会。这样的闲适,往往是当雨滴落时,也只有当雨滴落时。
我似乎是睡着了。落入耳廓的沙沙声,昏暗的天,遍地的花的细绒,或者不知是霾还是霭的模糊——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值得去沉浸。可我是一个过客,一个不那么匆忙的过客。我可以欣赏这一切,却也绝不会因为它们的美而驻足,即使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哪怕只是毫无目的的漫游,也胜过停下来看一看这深秋的雨。你告诉我这是错过?不,这不是。这湖边的喧闹终于驱赶我了,此刻,一个又一个身影从我身边掠过,留下欢乐,或者沉默的声音。我想,我需要一个只有自己的角落,哪怕那里只有冰冷的石阶,甚至连石阶都没有,但它只是我的。去哪里坐坐呢?哪里都人满为患。所以,我会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吗?最起码此刻是这样的。好吧,你当然可以说它们抛弃了我。但是,我也抛弃了它们,不是吗?
不知几时,湖水竟已没过了最低一层的台阶,覆上一层薄薄的水膜。杯子里的咖啡也在不知什么時候喝尽了,只在白瓷杯内留下一层奶褐色的薄膜。雨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着,落在雨篷顶上、湖面上、竹叶上、绿头鸭的身上。我站起身,伸个懒腰,愈发困乏了,却又前所未有的清明。这样的闲适,往往是当雨滴落时,也只有当雨滴落时。
收起纸笔,泛黄的纸张上没有一丝墨痕,可又的确留了许多印迹。静默着远去了,当雨滴落时。
(作者系西安外国语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202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