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转型、社会责任履行与企业技术创新绩效
2023-02-14聂军
聂 军
(四川外国语大学,重庆 400031)
一、引言
在数字经济时代,企业展开数字化转型(Digital Transformation)势不可挡。然而,在企业数字化转型中,社会责任缺失和异化现象层出不穷。企业社会责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缺失不仅损害了企业的形象声誉,还严重制约了经济社会的和谐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早在2017 年的全国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谈会上就强调:“只有富有爱心的财富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财富,只有积极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才是最有竞争力和生命力的企业。”因此,在数字化转型中,企业必须要兼顾社会责任的履行,才有可能获得持续的竞争优势。
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的关系也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1]。总体来看,现有研究主要聚焦于“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是否应履行社会责任及其治理”和“数字化转型是否有利于企业社会责任履行”两个议题。其中,前者主要基于平台企业展开,认为平台企业具有很强的经济属性和社会属性、私人属性和公共属性等特征,其社会责任缺失对社会具有很强的负外部性,必须予以治理[2];后者认为数字化转型通过提升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能力、强化内部控制信息披露等路径起到了推动企业社会责任履行的作用。然而,这些研究较少涉及“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是否有益”的问题。Porter&Kramer(2011)指出解决社会问题不应是企业的负担,而是要找到社会问题中蕴含着的商业机会,同时为社会和企业自身创造价值[4]。即能否提升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是企业决定是否履行社会责任的关键因素。因此,深入探讨社会责任履行是否有利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事实上,履行社会责任对企业是否有益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但并未取得一致研究结论。部分学者指出,履行社会责任会消耗企业大量的人才、资金等资源[5],可能会挤占企业本该用于技术创新等生产性活动的资源[6],不利于改善企业经营绩效,甚至有学者认为履行社会责任仅仅是企业决策者以牺牲股东代价来谋求私利的行为[7];也有部分学者强调,履行社会责任不仅有助于改善企业与外部利益相关者的关系[8],帮助企业获取外部人才、资金和技术等稀缺资源[9],还能够改善内部员工的关系,激发员工工作积极性[10],有利于增强企业的竞争优势。那么,在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过程中,企业社会责任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基于上述分析,文章尝试以技术创新为切入点,来检验“社会责任履行是否有利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这一重要议题。其原因在于,技术创新是企业保持竞争优势的关键,也是国家建设科技强国、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牛鼻子”,对技术创新的考察可较好地回答企业社会责任在企业数字化转型价值创造中的作用。
相较于既有研究,文章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有助于全面认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的关系。现有研究大多关注了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是否兼顾社会责任履行、数字化转型是否有助于社会责任履行,但履行社会责任能否提升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却较少涉及。基于技术创新视角,文章发现社会责任履行有助于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新,文章结论深化了对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关系的理解;第二,文章为履行社会责任对企业是否有益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现有研究大多从财务绩效、关键资源获取等视角直接考察企业社会责任与企业价值之间的关系,但未取得一致结论。文章则从社会责任履行是否有助于企业数字化转型价值创造的间接视角,为履行社会责任是否有益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经验证据。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数字化转型是指企业通过新一代数字技术对业务进行升级,使得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从而提升生产效率,进行管理创新[11]。自Morton 提出实施数字技术必将引发企业根本性转变的观点以来,探究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经济后果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12]。技术创新是企业保持竞争优势的关键,探讨数字化转型与企业技术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关注[13]。
总的来看,现有研究主要从外部知识获取视角考察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技术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强调数字化转型通过帮助企业获取外部异质性知识,提升了企业技术创新能力。例如,Ferreira 等(2019)发现,数字技术的运用加速了企业间知识和技术的流动,提升了企业技术创新能力[14];Li 等认为,加速信息等创新要素的流动,是数字经济提升企业技术创新绩效的重要路径。国内学者杜传忠、张远(2021)认为,通过精准识别用户对产品的需求,数字化转型大幅降低了研发活动的不确定性,促进了企业技术创新[15]。此外,宋德勇等(2022)在考察数字化转型与绿色技术创新的关系时发现,提升企业内外部的信息共享水平和知识整合能力,是数字化转型改善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能力的主要路径[13]。基于上述分析,文章提出研究假设H1:
假设H1: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具有促进作用。
在数字化转型中,企业必须要兼顾社会责任的履行。企业社会责任是指考虑了利益相关者期望以及经济、社会、环境三重底线的企业行为和政策[16]。企业社会责任在改善企业外部关系网络,帮助企业获取外部知识、提升企业形象,吸引外部优秀员工[17]、改善企业与员工的关系,提升员工工作积极性[10]等方面作用明显,但也会消耗企业大量的人才、资金等稀缺资源,挤占技术创新等企业生产活动的资源[6]。据此,文章认为,企业社会责任履行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存在“促进”和“抑制”两种可能:
从“促进”视角来看,社会责任履行有助于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更好获取外部知识。在技术创新活动中,外部知识的获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企业所拥有的外部关系网络[18]。外部关系网络越强,企业获取外部知识的能力越强[19]。由于充分考虑了外部利益相关者的预期,社会责任履行起到了巩固、拓展企业外部关系网络的作用[8]。因此,可以通过改善企业外部关系网络、社会责任履行来提升企业数字化转型进而促进技术创新绩效。同时,社会责任履行还能改善企业的人力资本水平,帮助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更好整合外部知识。人力资本是数字化转型获取外部知识的关键支撑,能帮助企业更好整合外部知识资源。研究表明,良好的社会责任表现起到了改善企业人力资本水平的作用:一方面,良好的社会责任表现有助于改善企业形象,帮助企业吸引外部高质量人才[17];另一方面,社会责任履行还有助于改善企业与内部员工的关系,提升员工的工作积极性[10]。因此,通过改善企业人力资本水平,社会责任履行能够推动实现提升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
然而,社会责任履行也会挤占企业本该用于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等生产活动的资源,可能会抑制数字化转型对企业技术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作为一种复杂的管理活动,社会责任履行会消耗企业大量人才、资金等稀缺资源[5]。从会计核算视角来看,履行社会责任需要消耗企业大量人力资源成本、自然资源耗用成本、社区公益成本等[5]。从知识构成来看,社会责任履行涉及了显性知识成本和隐性知识成本[20]。其中,显性知识是能够明确表达的企业社会责任知识,如ISO26000 企业社会责任标准指引等;隐性知识是指难以规范化、明细化和明确表达的知识,如危机管理知识以及如何与客户、政府、员工、媒体等利益相关者对话的技巧等。企业社会责任隐性知识的获取往往依赖于企业与外部利益相关者的面对面交流,成本高昂[20]。由于企业的资源是稀缺的,对社会责任的关注很有可能会挤占了企业本该用于数字化转型或者技术创新活动的资源,弱化了数字化转型与技术创新绩效之间的联系。
因此,基于上述分析,文章提出如下两个研究假设:
假设H2A:企业社会责任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关系具有“促进”作用,社会责任履行水平越高,数字化转型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明显;
假设H2B:企业社会责任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关系具有“抑制”作用,社会责任履行水平越高,数字化转型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越弱。
三、研究设计
1.样本选取
文章以2011—2020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其中,企业数字化转型数据基于上市公司年报采用词频法构建;企业社会责任数据来自和讯网社会责任评级数据库(www.hexun.com);企业专利申请数据来自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hinese Research Data Services,CNRDS)。企业规模、企业年龄等企业基本特征数据均来自国泰安数据库(China Stock Market&Accounting Research Database,CSMAR)。按惯例,研究剔除了金融行业上市公司样本以及存在企业规模等其他特征数据缺失的样本。此外,为缓解样本异常值对估计结果的影响,研究对企业所有连续特征变量进行了上下1%水平的缩尾(Winsorize)处理。经处理后,最终得到26697 个企业—年样本。
2.变量定义
(1) 企业数字化转型
企业数字化转型(Digital Transformation,DT)。借鉴赵宸宇等(2021)[21]、吴非等(2021)[22]的做法,文章借助爬虫技术(Python)来归集企业年报中的“数字化转型”关键词,使用“数字化转型”的词频来表征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强度。在“数字化转型”关键词的选择上,沿用了吴非等的做法,从人工智能技术、大数据、云计算技术、区块链技术和数字技术运用等五个维度进行提取。“数字化转型”词频越高,表明企业的数字转型强度越大。为减轻样本异常值对估计结果的影响,研究对该指标做对数化处理。
(2) 企业社会责任
企业社会责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CSR)。借鉴陈玉芬等(2020)[23]和Pan 等(2021)[24]的做法,文章使用和讯企业社会责任评级来表征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和讯社会责任评级得分越高,表明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越好。
(3) 技术创新绩效
企业技术创新绩效(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Performance,INNOV)。借鉴黎文靖、郑曼妮(2016)[25]的做法,文章使用企业专利申请量来表征企业的技术创新绩效。根据国家专利法的规定,中国专利分为发明型专利、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因此,文章中的专利申请量为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三种专利申请的总量。
(4) 控制变量
借鉴现有研究,文章控制了企业属性(SOE)、企业规模(SIZE)、企业年龄(AGE)、资产负债率(LEVE)、净资产收益率(ROE)和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SHRCR1)等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具有重要影响的企业特征变量。此外,研究还控制年份效应和行业效应。模型主要变量说明详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定义和说明
3.模型设计
为考察企业社会责任对“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关系的影响,文章分两步构建了企业社会责任、数字化转型与技术创新绩效关系的模型。
首先,构建模型(1)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与技术创新绩效的关系进行验证。
其中,INNOV 表示企业在T+1 期专利申请量;DT 表示企业数字化转型水平;Control 包括企业特征变量和行业效应、年份效应。根据理论预期,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DT)的估计系数应为正。
为检验社会责任履行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关系影响,文章在模型(1)的基础上引入了企业社会责任与数字化转型的交互项。
其中,CSR、DT×CSR 分别表示企业社会责任、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的交互项。根据理论预期DT×CSR 的估计系数存在显著为正和显著为负两种可能。
四、实证检验
1.描述性统计
表2 汇报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发现,INNOV 的最大值为5.989、最小值为0,均值为1.580,表明样本企业中,企业专利申请量的最高值为399,最低为0,企业间技术创新绩效差异较大;DT 的最大值为4.615、最小值为0,均值为0.905,表明样本企业中,“数字化转型”词频的最高次数为101,最低为0,平均为2.472,企业间数字化转型程度存在明显差异;CSR的最大值为74.09、最小值为-3.84,均值为24.05,表明样本企业中,企业社会责任表现最高的为74.09,最低为-3.84,平均为24.05,企业间社会责任表现存在明显差异。其他控制变量均在合理范围以内。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2.基准回归
表3 汇报了模型(1)的估计结果。其中,第(1)列为仅控制行业效应和年份效应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DT)的估计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在数字化转型程度越高的企业中,企业的技术创新绩效越高,初步印证了文章提出的研究假设H1。第(2)列为进一步增加企业属性(SOE)、企业规模(SIZE)、企业年龄(AGE)等企业主要特征变量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的估计系数依然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是稳健的。
表3 基准回归: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影响
从专利申请的类型来看,可分为发明专利和非发明专利。较于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即非发明专利),发明专利技术含量最高、原创性最强,是体现创新质量的重要指标。为细致地考察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影响,文章进一步将企业专利申请量区分为发明专利申请量(I_INNOV)、非发明专利(UI_INNOV,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第(3)、(4)列汇报了对应结果。可以发现,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的估计系数依然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不仅体现在创新质量上,也体现在创新数量上。
表4 进一步汇报了模型(2)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交互性指标的估计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在社会责任表现越好的企业中,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越明显,即企业社会责任正向调节了数字化转型与技术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这印证了文章提出的研究假设H2A。区分发明专利和非发明专利后发现,交互性指标的估计系数依然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企业社会责任的正向调节作用不仅体现在创新数量上,也体现在创新质量上。引起上述结果的原因在于,社会责任履行带来的“关系网络强化”效应和“人力资本改善”效应起到了放大数字化转型的作用。
表4 基准回归:企业数字化转型、社会责任履行与技术创新绩效
此外,为增强研究结论的可信度,研究还做了更换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更换企业社会责任指标、更换技术创新指标等稳健性检验。稳健性检验结果均支撑现有假设,囿于篇幅限制,正文并未汇报。
3.异质性分析
为更好揭示企业社会责任调节“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作用边界,研究从企业属性、行业特征和地理区位等维度做了进一步探讨。
(1) 企业属性异质性
研究按照企业属性的不同,将企业分为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表5 第(1)、(2)列分别汇报了在不同产权性质企业中,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交互项(DT×CSR)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交互项指标的估计系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且估计系数值差异不大,表明企业社会责任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正向调节作用在不同产权性质企业中均成立。
(2) 行业研发密集度异质性
在不同研发密集型行业中,企业对人才和外部知识的依赖程度存在明显差异。表5 第(3)、(4)列汇报了区分行业研发密度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交互项(DT×CSR)的估计系数仅在高研发密集型行业中显著为正,在低研发密集型行业中不显著,表明企业社会责任的正向调节作用主要体现在高研发密集型行业中。其可能的原因在于,高研发密集型行业企业对人才和外部知识的依赖程度更高,因而企业社会责任调节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边界作用更为突出。
表5 异质性分析
(3) 区域异质性
中国地域广阔,区域间市场环境差异较大。表5 第(5)、(6)列汇报了区分东部和中西部地区后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社会责任交互项(DT×CSR)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无论是在东部地区还是中西部地区,企业社会责任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技术创新绩效”的正向调节作用均存在。
五、研究结论与启示
在数字化时代,开展数字化转型是企业保持和增强竞争优势的必由之路。然而,在数字化转型中,企业的社会责任异化和缺失现象层出不穷,严重阻碍了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因此,如何引导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对此,文章以技术创新为切入点,探讨了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能否提升竞争优势。研究发现,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起到了提升企业竞争优势的作用,表现为在社会责任表现越好的企业中,数字化转型对技术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更为明显,且该作用不仅体现在技术创新的数量上,也体现在技术创新的质量上。同时,在研发密集度较高的行业中,企业社会责任的正向调节作用更为明显。此外,企业社会责任的正向调节作用还普遍存在于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以及中国的东部和中西部地区。总的来说,文章的研究表明,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有助于提升企业的竞争优势。
文章的研究结论对企业决策者和政府政策制定者均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文章发现,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有助于提升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履行社会责任对企业数字化转型具有“协同”而非“阻碍”效应。因此,对于企业决策者而言,在数字转型过程中,需要注重社会责任的履行,而非将企业社会责任作为一种负担。对于政府而言,如何引导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是亟待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文章发现,社会责任履行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价值创造具有赋能效应,这为政府宣传企业在数字化转型中兼顾社会责任履行以及制定相关政策提供了理论和经验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