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寂静的春天》的生态思想
2023-02-10李玲
李 玲
(塔里木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阿拉尔 843300)
从18 世纪开始,人类在步入工业社会后,在享受科学技术带来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面临因迅速发展而引起的环境问题。进入20世纪后,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美国生态文学家、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1907-1964)通过其生态主义著作《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1962)反对“人类中心主义”,提出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引发公众对环境问题的广泛关注。
一、蕾切尔·卡森及其著作《寂静的春天》的概述
(一)蕾切尔·卡森的生平
蕾切尔·卡森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泉溪镇,随着工业化不断深入,泉溪镇的田园受到污染。卡森母亲玛利亚常常带着卡森外出野游,给花鸟取名,陪她弹琴绘画,鼓励她学习并创作文学。卡森创作的诸多作品都是先朗诵给母亲,后由母亲打印出来。卡森评价母亲“热爱生命和一切生物”,她是“最能体现阿尔伯特·史怀泽的‘敬畏生命’精神的人”[1]23。鲁枢元在其《生态文艺学》中认为文学艺术家“童年生境中往往有两个因素在发挥着重大作用,一是自然,一是女性”[2]211。可见,童年的生长环境和母亲影响了卡森的自然观。
童年时期的卡森阅读了诸多关于人和自然相处的刊物,11 岁时发表短篇故事《战斗在云间》,18岁时考入宾夕法尼亚女子学院后,卡森切身体验到匹兹堡严重污染对人体的侵蚀。后来在生物学女教授玛丽·斯科特·斯金克的影响下,将主修专业由文学改为生物学,深入研究自然与生态[3]103-104,并于4 年后获科学学士学位,1932 年获动物学硕士学位。1935 年,卡森开始关注生物资源保护问题,并于1937年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海底》,标志着卡森文学与科学相融合的创作开端。1941年,卡森的第一本书《海风之下》将海洋置于研究焦点,并打破人类中心的偏见,之后相继出版《我们周围的海洋》《海的边缘》。1962 年,卡森创作完成《寂静的春天》,借大量事实和数据阐述了杀虫剂对生态的破坏,对人类依靠科技攫取自然的生存方式与价值理念予以批判[4]241。之后卡森于1964 年死于乳腺癌,而其癌症的诱发便与化学药品的暴露有关,颇具讽刺意味。
(二)《寂静的春天》的创作背景及主要内容
DDT 学名二氯二苯三氯乙烷,在发明之初除被用作杀虫剂外,还在二战中通过杀死虱子控制在士兵之间传播的斑疹伤寒,以及治疗脑炎、登革热等疾病,短时间引起全世界的广泛关注。美国公共卫生署大肆宣传DDT“无害论”,使DDT 成为美国民众杀死家中害虫的必备药物。然而好景不长,DDT 在杀死害虫的同时也伤害了益虫,使得自然界的生态平衡遭到严重破坏。DDT 产生的带有毒性的气溶胶扩散至农作物、土壤、水中。直到1958 年,新英格兰人哈金丝给卡森的一封“关于杀虫剂滥用导致动物大量死亡”的信引起了卡森的注意[5]314。即便饱受疾病摧残,卡森仍决定为毕生所关心的自然呐喊,历时4 年创作完成《寂静的春天》,将女性特有的细腻感性的文学性叙述方式与理性的数据资料相结合,揭露出滥用农药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控诉了人类为满足私欲对自然的狂妄态度。书中所用的数据资料皆来源于卡森本人与其他各学科专家的研究,囊括生物学、环境学、化学等知识外。全书共包括十七个章节,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描写环境美好的村庄因杀虫剂而发生突变。第二部分论述杀虫剂对植物、动物、土壤、海洋乃至整个人类生命的危害,并指出人们终将因无知而付出代价。第三部分主要阐述卡森的生态整体观,提出摒弃以人类为中心掌控自然的想法,从而与其他生物平等共享地球。
二、《寂静的春天》中的生态主义思想
(一)敬畏生命的原则
卡森曾在《寂静的春天》的扉页上写下“献给阿尔贝特·施韦泽”,表达了对施韦泽“敬畏生命”伦理思想的认同与崇敬。施韦泽的思想源自二战期间环境污染背景下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认为人与其他生命完全平等,并提出“敬畏生命伦理的关键在于行动的意愿,它可以把有关行动效果的问题搁置一边”[6]10。施韦泽否认将外在的道德规范作为评判善恶的标准,而是将内心的德行追求放至主要位置。
施韦泽认为敬畏生命实际上是在尊重生命意志,而生命意志是一切生命的属性,只是人作为其中的成员之一表现得最为活跃。人类过往的伦理是强调利己主义的扩张性伦理,只有将非人生命体囊括进伦理范围,才能体现人类的真正意义。卡森充分借鉴施韦泽的观点,认为每种生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在“忍耐的义务”一章中,卡森说到在人类出现之前,昆虫是“一群非常多种多样而又和谐的生物”[7]27;在“土壤的王国”一章中,卡森谈论生命与土壤之间的依存关系,“生命创造了土壤,而异常丰富多彩的生命物质也生存于土壤之中;否则,土壤就会成为一种死亡和贫瘠的东西了”[7]62。在卡森看来,生物之间相互依存协调,共同构建出生态系统。
敬畏生命是责任意识的体现。施韦泽认为若仅承认爱人的伦理是对其他生命的轻贱,使其最终走向毁灭,因此有必要将爱的理论扩展至一切生命,从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寂静的春天》中谈到在伊利诺兰州喷洒大量农药灭虫,同时导致野生动物死亡的案例。人类由于缺乏对其他生命的责任意识,一旦某个物种对自身造成危害,便毫无顾忌地予以消灭,从未思考过自己处置其他生命的权利源自何处。卡森认为道德的良善取决于“是否展现或体现了尊重大自然这一终极性的道德态度”[7]62。
敬畏生命是对脆弱生命的关照。脆弱性是人类由于其动物性而具有的固有属性,体现为人类在年幼及年老时的无助,以及面对灾难、疾病时的脆弱。卡森在书中开篇就认同施韦泽的看法“人类自身将毁灭地球并随之毁灭”。毒素的积累将导致患癌率的增加,最终也将威胁人类的生命健康。卡森认为只有正视生命的脆弱性,才能做出有利于自然与人类自身的决策。
(二)生态整体主义思想
卡森认为生物与非生物作为生命共同体,组成了和谐稳定的系统。1935 年,英国生态学家亚瑟·乔治·坦斯利首先提出“生态系统”的概念,认为其中既包括生物群落以及其生存的自然整体,也包括形成环境的有机复合体。美国生态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则阐明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其理论中的“大地共同体”包括人、生物、非生物在内的“大地”。自然作为生态系统,是一个完整且结构复杂的生命共同体,各组成部分竞争或协作并呈现稳定状态。卡森在早期的《海底》中就曾阐述过有关生态系统的理念,“自然是一个严密的系统”,如果“破坏了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的关系,必将导致一系列关系的损坏及整个系统的紊乱”。而在《寂静的春天》中卡森又重申了这一思想,指出植物、动物、土壤以及地下水都在生态网络中相互作用与影响,人类不过是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结点”。在“地下水和地下海”一章中,卡森表示水流的流动并不能存在边际,“我们再一次被提醒,在自然界没有任何独立存在的东西”[7]61。土壤污染也会造成整体性的危害,即化学物质污染土壤进而影响农作物,带有毒性的农作物被人类摄取后在人类体内聚集。可见,人类与生态环境是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只有勇于承担保护环境的重任,抛弃人类中心主义,才能避免生态危机的发生。
生态整体主义反对将人类利益作为最高价值,将人类视为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因此将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人类生存质量由生态系统的完整性与和谐性决定。恩格斯曾认为人类统治自然,但不存在于自然之外,“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存在于自然界”[8]183。自然界中的生物与非生物共同构成生态系统,彼此是对方得以生存的条件。人类只有维护共同体的完整与稳定才是真正的“善”,这是责任也是义务。生态整体主义是“非中心”的理论,卡森批判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地球都是专门为人类创造的”,提出人类只是自然界中的普通成员,人类的利益并非衡量生态利益的准绳,人类无权无限制地攫取自然,破坏生态固有的平衡。卡森通过大量研究得出结论:杀虫剂的使用会污染水源、土壤,经由其他生物并最终到达人类体内。在此过程中,人类虽然能获得短期效益,但生物效益带来的生物变异及其对人体脏器造成的伤害无法估量。卡森不仅在批判化学药剂造成的环境危害,还在批判工业集团、大型企业与官僚组织追求短期利益的非伦理行为。《寂静的春天》出版时,社会各界对卡森的攻击不亚于对政治候选人物的攻击,责难她是歇斯底里的女人,是煽情的“大自然的女祭司”[7]10。出于对自然以及未来世代的责任意识,卡森的批判晃动了利益集团的牢固“大厦”。
(三)超越性的生态伦理观
卡森不支持以生态整体主义为基础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但这并不意味着要遵守与人类对立的非人类中心主义,而是结合两种观点的长处形成超越性的生态伦理观。
在传统的西方理论中,人类中心主义被认为是自然的目的,亚里士多德就认为大自然是为了人类而“创造了所有的动物”[9]15。中世纪神学教义中也认为“人类在宇宙中是惟一的,处于中心地位”,上帝创造了万物而以人为最高贵。同时以笛卡尔为代表基于身心二元角度认为动植物是不具有思考能力的物质存在,因此不需要对其负有道德义务。美国哲学家布莱恩·诺顿提出弱人类中心主义,认为自然的价值应以理性意愿为价值尺度,协调好个人偏好与种系繁衍、人类发展之间的关系[10]12。美国植物学家墨迪则提出现代性的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利益最高,对自然有间接责任。自1970 年后,从各个层面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非人类中心主义成为热门,理论认为以人为中心的观念是生态危机的根源,需要重新定位人与自然的关系。非人类中心主义发展经历了从强调动物权利的解放论,到在动物解放基础上添加植物的生物中心论,再到道德义务对象扩展至地球全部的生态中心论[11]93-94。
卡森生态思想的超越性在于既超越了以人价值为中心的人类中心主义,也超越了赋予其他物种价值的非人类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承认自然的主体地位及自身价值,但自然难以承担其作为主体的责任与义务。卡森意识到两种对立的观点都在某种程度上间离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亟需平衡两种生态观。一方面,卡森认为“‘控制自然’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想象产物,是当生物学和哲学还处于幼稚阶段时的产物”[7]278,不能以人类意志判断动植物是否“长错了地方”并轻易决定其生死,因此“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哲学观点,放弃我们认为人类优越的态度”[7]61,这在肯定生态整体性的同时也反对了其他物种的工具价值论。另一方面,卡森提出人对自然承担道德义务的超人类中心主义,研究重心由人类自身转变为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卡森赞同非人类中心主义观点,认为其他物种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实现对于人类的工具性价值,在道德上人类与其他自然存在物是平等的。同时卡森所强调的平等并非人与自然、道德与义务的完全平等。因为自然并不拥有精神与理性思维,无法承担对人类的道德责任,因此卡森保留人的主体性,承认人对非人类自然存在的道德义务,因为只要评价主体是人,价值标准就会受到人的限制。卡森的超越在于从人对自然的伤害出发,强调人对自然的道德义务,最终又回归到人,人的利益与自然的利益并不冲突。
三、《寂静的春天》中生态主义思想的影响
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不计后果地使用DDT等杀虫剂令鱼虫鸟兽死亡,人类也受其害而患癌致死。卡森在《寂静的春天》中借用科学辩证与富有哲理的表述,唤醒民众的环保意识,标志着人类生态观念的变革。启示人们思考,自然作为完整系统,是人们生活的先决条件。同时人们需要关注日趋严重的环境问题,在解决自然问题方面需要尊重自然系统的规律[12]7-11。《寂静的春天》中的生态主义思想推动了环境科学的进步、环境政策的制定与环保运动的兴起。
卡森《寂静的春天》唤醒了对环境持冷漠态度的人们的关注。菲利普·沙别科夫曾评论卡森是“一位非凡的女性”,其《寂静的春天》是美国环境革命的著作,它“改变了美国人、全世界人看待事物的方式”,唤醒了对于“我们居住的星球”的关注[13]92。事实上,卡森的努力也推动了美国环境政策的改变。美国于1969 年通过《美国环境政策法》,并成立防治环境污染和危害的美国环保局;1970 年,通过评价清洁的水与空气的相关环境评价制度;1976 年,通过控制杀虫剂使用量的《有毒物质控制法》。卡森对杀虫剂导致的环境污染的调查分析,带动了从国会到一般民众对于环境的关注。人们开始正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放下自大与骄傲,从对科学技术的盲目崇拜中解脱出来。《寂静的春天》将环境问题抬升至社会公共与民主权利高度,以提高广大民众参与度,启发更多生态学者将创作贴近民众。
《寂静的春天》在唤醒民众环保意识的同时,也促进了环保运动的兴起,改变了过去以人类为尊的价值标准。1972 年召开的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标志着超越国家、种族以及意识形态的环境保护在全球范围内得以广泛开展。同时《寂静的春天》也对环境研究产生了一系列影响。1972 年,罗马俱乐部曾提出探讨资源与人口关系的《增长的极限》的研究;1987 年,联合国出台《我们共同的未来》宣布走可持续发展道路[14]38,卡森的前瞻性催生出20 世纪后期的环境运动与环境理论,其影响持续至今。
结语
卡森饱受病痛折磨创作完成《寂静的春天》,详细论述了滥用DDT 等杀虫剂对整个生态造成的严重危害,从敬畏生命、生态整体主义、超越性生态伦理三个方面阐明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寂静的春天》作为环境保护的启蒙书,使人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积极投身于环境研究与保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