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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伯乐》的戏仿现象

2023-02-10田雨璐

戏剧之家 2023年1期
关键词:王小姐萧红文本

田雨璐

(滁州学院 安徽 滁州 239099)

“从文体学和风格学上来看,戏仿可以简赅地界定为‘不协调的模仿’,是‘滑稽’的一种手法或变体。其目的在于通过突出形式和风格同题材之间的悬殊或落差,形成了滑稽可笑的效果。戏仿所模仿的或者是一部特定文学作品的严肃素材和手法,或者是一个特定作者的独特的文体风格,抑或是某种严肃文学样式的风格和其他特征,把它们应用于一个诙谐的或者不相协调的主题,以取得上述效果。一般说来,这种效果的取得需要通过对被模仿者的某些特征的变形、夸大,行文往往采用漫画式的手法或笔触。”[1]作为我国现代文学史意义上的一位有着独特个性的女性作家,萧红在生命即将消逝之际留下了未完成的《马伯乐》。关于萧红这部风格突转的小说,学界分别从反讽叙事、国民批判性、女性意识的书写、悲剧意识等多角度进行研究,但对于《马伯乐》中的戏仿现象则涉及较少。事实上,文中的戏仿现象对于我们理解文本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不同于《生死场》和《呼兰河传》的“散文化”,萧红的作品《马伯乐》以一个明确的“逃跑”为线索,叙述了一个胆小的知识分子马伯乐在国难当头的国情下,为保全性命而不断逃跑各地的讽刺故事。作为达到讽刺效果的方式,戏仿现象贯穿了整部作品。

一、题材上的戏仿

所谓题材上的戏仿,指采用和借鉴已有作品题材,但所表达出来的思想内涵则大相径庭。

(一)“出走”母题的戏仿

“出走”母题出自易卜生的著名剧本《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出走。“娜拉的出走”宣告着家庭对于女性束缚的结束以及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出走”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破旧立新”的方式,是五四一代进行文学革命的成果之一,更是一次对于主体自我意识的唤醒。但萧红的《马伯乐》却完全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出走”,是对于“出走”母题的戏仿。

小说开篇便交代了马伯乐最鲜明的人物特点:“马伯乐在抗战之前就很胆小的。”[2]他的出走不是为了和现实进行对抗,相反,他的出走行为则完全消解了出走的进步意义,是一次为了保全自我的落荒而逃。

其中描写最为细致的是马伯乐的第一次出走经历。马伯乐想去上海,但他的父亲坚决反对。当晚,马伯乐就盘算着一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立马出走。在出走前,作品中出现了一段很长的细节描写:他恨不得把能带的东西都带走,牙刷、牙粉、花手帕、各式各样的领带和袜子,一起被塞进了盒子里。文本从一开始就以这种戏谑调侃的语气,消解了“出走”的严肃性。“出走”不再是勇敢者突破枷锁的行为,反倒变得细碎和卑俗起来,变成了胆小者的“后路”。马伯乐带着“五四青年出走”式的崇高理由,而与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形成鲜明对比的行为显得更加卑琐。与其说是一种出走,不如说是一种逃跑。马伯乐不喜欢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他是厌恶至极的。这与五四时期对于封建旧家庭的批判相同,是全盘否定的。但马伯乐的全盘否定只局限在口头上,行动上与之则并无实质上的区别。萧红通过戏剧化的描写表现了马伯乐的出走,揭示出马伯乐借用宏大语言来掩饰卑琐行为的本质,产生了极强的讽刺效果,生动地刻画出一个漫画式的人物形象。

(二)主人公创作行为的戏仿

战争爆发时,爱国热情在国人心中喷涌而出,知识分子义不容辞地拿起笔作为匕首和投枪来引领民众的抗战热情,随即大批抗战题材作品出现。马伯乐逃到上海后,也对上海战事极度关心,但当他看到上海的市民阶层对待战事的这种漠然态度,便感到十分气愤。于是,他也拿起了笔写起了小说。讽刺的是,马伯乐所写的这部抗日题材作品完全是一场闹剧:[3]马伯乐表面上对国家忧心忡忡,事实上却根本不希望中日停战,而是唯恐日本打不到青岛。更可笑的是,原来马伯乐害怕的不是战争的残酷,而是自己没有写作的素材。在国家危难时刻,打着爱国的旗号,实践着自私的个人主义。其作品并不是马伯乐智慧的结晶,他只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由此,小说揭示出“打着爱国的招牌骗人,行利己主义”的实质,而马伯乐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戏仿表现。

(三)爱情本质的戏仿

五四以后的“恋爱”话语盛行,当时的青年学生除了上课和偶尔的集会,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恋爱”。学生们课后的谈资是恋爱,往来的书信也是恋爱。[9]作为当时的知识分子,马伯乐自然也有一段必不可少的恋爱,只不过这段感情不是和妻子,而是和王大小姐。马伯乐的恋爱起源于一次非常潦草的约会,在这次约会之后,马伯乐提笔写下了一封表达爱意的信。文本中调侃到他当年想要写小说的那种功夫没有用上,而今全用在了这封信上。然而,马伯乐对王小姐的爱似乎在一个小问题上就可以大打折扣:王小姐认为一个人结婚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并且把有位朋友向自己求婚的事情说给他听,想要询问解决方法。马伯乐却认为既然人人都可以向她求婚,那她又有什么高贵的呢。在马伯乐的印象中,王小姐是新女性的代表,然而她对于结婚的态度却是如此徘徊不定,完全失去了他理解中的“新女性”的风度。所以,马伯乐意识到王小姐和妻子是没有差别的,王小姐身上的光环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于是,马伯乐对王小姐这段戏剧般的爱情转瞬即逝了。随后,马伯乐来到王小姐家里也如坐针毡,他开始了推卸责任的心理活动,还竟为没有亲到王小姐而感到庆幸,并且有了逃脱的理由。这一系列的心理推脱和自我安慰,甚至是一概不想负责的荒谬态度,这完全就是一种另类的爱情上的“精神胜利法”。

这段插曲描写对爱情本质进行了戏仿。马伯乐其实根本不爱王小姐,与王小姐的交往只是他体现自我价值的一个方式。马伯乐不是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王小姐,反而是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在这段关系中的自己,是一种对于自我虚荣心的满足。

二、语言上的戏仿

所谓形式上的戏仿,指对于某种特定风格内容及样式上的一种滑稽的仿效。这一类的戏仿在《马伯乐》中主要表现在语言方面。

(一)主人公语言的戏仿

所谓人物语言是作品中人物按照自己的身份所使用的语言,包括人物对话和内心独白等。[7]文本中关于人物语言的戏仿主要侧重体现在马伯乐大量内心独白所产生的讽刺的艺术效果中。

文本关于马伯乐第一次出走的描写:[4]马伯乐就算是出走,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也还在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拿的东西越多,他也就越得意。临走的时候,他已经装了三只大箱子和两只小箱子。结果,因为收拾时间太长,最后只能抓起一顶帽子就跑了,极具讽刺意味。

人物的内心独白是人物性格最真实的表现。马伯乐在对“和王小姐的恋爱暴露”一事也进行了大量心理活动:“但是那夜在小板路上,他差一点没有吻了她。现在想起来,才知道那真是万幸的。假若真吻着她了,到现在不成了证据吗?但是又一想:这不是很可笑吗?就是吻了,有谁会看见呢?”[5]事情暴露后,马伯乐想到的完全是他自己,根本没有为王小姐考虑,可见马伯乐的爱情是一种个人主义的爱,与他自己在恋爱中所树立的“高大”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前一后的反差形成了强烈的讽刺效果。

作为主人公语言的戏仿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便是马伯乐失恋后写给王小姐的白话诗。马伯乐所作的诗是当时诗坛上最常见的爱情新诗。他十分欣赏在失恋阶段创作出来的这些“杰作”。他兴致勃勃地把这些拿给朋友看,但朋友却表示“不知所云”,于是找不到“欣赏者”的马伯乐只能念给自己听,他认为其中的一篇写得尤其好:

“我为你,

我舍弃了我的生命,

我为你,

我舍弃了我的一切。”[6]

马伯乐认为写诗就该这样,夹杂着无病呻吟,但新诗倡导的就是破除这种“无病呻吟”。并且,马伯乐认为诗的内容和情感真实与否并不重要,这使得别人在看完后只觉得“不知所云”,而马伯乐却因这些新诗沾沾自喜。文本中的白话诗不再具有创新和进步意义,而成为马伯乐无病呻吟的工具。之所以对于诗中所描写的和王小姐的过往真实与否已不再重要,是因为他本就不是发自内心地爱着王小姐,这时的马伯乐完全没有分手后的痛苦,而完全自得于自己那仅有的创作“才华”。这些在语言上是新诗的作品,可仔细读过之后才发现全是臆想出来的。这里的人物语言的戏仿主要是借助爱情题材的抒情白话诗展现出来的,与马伯乐的世俗理解形成对比,通过主人公语言消解了白话新诗的进步意义,形成了反讽的艺术效果。

(二)叙事者语言的戏仿

所谓叙事者语言是指以整个作品的叙述人身份所使用的语言,是作者用来叙述事件、描绘人物和环境乃至直接就作品所叙述的内容抒发感慨和进行分析评价的语言。[8]叙事者语言才是最能体现作家的话语风格的语言。

一方面,在表述方式上特别注重细节的对比描写。马伯乐一事无成,他似乎很爱国,但到关键时刻只知道保全自己,身为中国人却瞧不起中国人,延续了父辈崇洋媚外的心理。马伯乐在中国餐厅吃饭时,连板凳都要用手指去检验一下上面是否有灰尘,筷子也要反复擦拭,而到了西餐厅就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凳子看也不看就坐上去,甚至连刀叉也不擦,直接插在肉饼上。萧红运用了一系列动作描述,捕捉人物的生活习性并进行前后对比,突出放大了马伯乐自相矛盾的行为,表现的是所谓的知识分子崇洋媚外的可笑心理。马伯乐看不惯父亲的“亲洋”行为,但自己又在无形中表现出来,这种表里不一的令人鄙夷的做法,使读者感受到了深刻的讽刺。

另一方面,在人物描写手段的运用上,萧红特别擅长抓住人物的生活习性特征并加以放大,采用夸张的心理描写手法,将人物生活琐事的细节进行凸显,用漫画式的艺术笔法来刻画人物形象。比如马伯乐自从只身逃亡到上海租界后,因他的懒惰成性,生活起居和日常卫生打扫工作主要都是靠他“刮”干净的:有污渍的地方,他便会拿着木条等工具来刮;锅碗、筷子用完后,他也是用刀来刮;牙缝里出血是用手的小指来刮;头皮瘙痒也是用手的小指来“乱搔刮一阵”。萧红通过一个“刮”字就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描绘出马伯乐的丑态,甚至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感受。

三、结语

戏仿的运用是萧红作品在写作方式上的创新,以琐碎来消解宏大,显示出与左翼作家不同的写作风格。从文本中的大量戏仿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出萧红在反映自我内心情感态度上的独特方式以及别具一格的个人化写作特点。在文学功利主义盛行的时期,萧红的作品超越了战时文学的局限,远离左翼文学轨道,义无反顾地走向了个人化、自我化的道路,无疑是具有独特价值的,而文本中的戏仿现象也为研究萧红的作品提供了另一种解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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