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龙门古村不只帝裔望族,还有诗和远方
2023-02-08申功晶
申功晶
浙江富春江南岸的群山环抱中,一领云岚迢绕的主峰崛起于东南,为富阳群山之冠,又有剡溪和龙门溪交汇于北。这里就是龙门古镇,依托两条溪流、一座山峰,成就了一个宗族千百年来聚族而居、未曾迁徙的不朽传说。
“龙门”一名来历已久,据说东汉名士严子陵曾游至此地,见此处山清水秀,“胜似吕梁龙门”,因此为古镇取了个有福气的名字——“龙门”。镇上的人大多都是三国时期东吴大帝孙权的后裔,他们在这片“前有照,背有靠”的风水宝地安家落户,开枝散叶。千百年来,古镇历经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以两座孙氏宗祠为中心辐射开来,形成了以孙氏宗族为血缘关系聚居的村落——龙门村。村民们靠山吃山,就地取材,用山石盖房,以卵石铺路,褐黄色的鹅卵石道如同人体脉络,呈发散状向四面八方延伸,蔓延至古村的角角落落,这里也一改江浙古村单调的黑白二色风貌,于清新中多了几分粗犷。
街巷纵横巧布迷阵
在街巷纵横、墙檐互接的深巷幽居里兜兜转转,长街、短巷、深弄、暗道迎面而来,须臾就东西难辨,找不到北了。龙门孙氏的血液里流淌着先祖兵圣的基因,他们将村落布成易守难攻的“八卦迷魂阵”格局,是谓“神奇龙门古镇,孙权故里迷阵”。不熟悉地形的外人,走着走着以为到底了,孰料拐个弯却是“别有洞天”,再转个弯可能又回到了老地方,仿佛撞了“鬼打墙”,令人茫然不知所措。
抗日战争期间,日寇来龙门村抓壮丁,前脚刚看见一个人影,一钻进弄堂便不知踪影,他们被这厅堂密布、房廊相连、巷道纵横的“迷宫”整得晕头转向,于是抓壮丁之计只得作罢。龙门孙氏靠着先人的智慧,躲避各种战乱侵扰,成功守护了自己的家园,也成功庇护了后世子孙的安全。想当年,军事天才诸葛亮在江边用石头布“八卦阵”,逼退陆逊的十万东吴大军,此阵用来对付区区几个敌人,自然不在话下。
七拐八弯的深巷狭弄,诡异地折向前方更深邃的边门暗道或深宅内院,这就是所谓的“宅弄”—— 一种依附在宅院式民居内的次建筑,也是隐秘于江南民居内的“堂”,又称为“陪弄”。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里往往住着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五代同堂都在一个院子里,人们内外进出,均有宅弄相连。内宅弄,就是建筑在宅内,连接厅、堂、园及天井的交通主干线,细分起来,有备弄、陪弄、避弄……宅弄深处,曲径通幽,不知深几许,行至尽头,方才豁然开朗,别有新洞天。
在数九寒天、寒风骤雨的日子,封闭式的宅弄就成了一方遮风避雨的温馨小天地,走在里面,让人心头暖暖的。踩在攀满青苔的石板上,看着残留在弄堂两侧灰墙上的霉点、墙缝间的青苔、木板门上的铜环铁锁,突然从某扇窗户里传出来几声犬吠,抑或传出一曲绵长哀婉的二胡声……这些大大小小的弄堂就像一位位私塾先生,常年驻守着那一方并不宽敞的天地。
思源念祖名人厅堂
穿行于曲折悠长的灰白街弄,周围尽是鳞次栉比的徽派民居、绵亘不绝的马头墙、高巍轩昂的牌坊祠堂、原木材造的高堂宗庙……宽街窄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富春墨香,让人忍不住放缓脚步,悉心聆听古村的心跳。推开每一座祠堂的朱门,就仿佛推开了通往历史隧道的大门。
思源堂,顾名思义饮水思源、怀念先祖之地,堂正中悬挂着龙门鼻祖孙钟的肖像。孙钟乃东吴大帝孙权的祖父,隐居瓜邱种瓜,堂中对联“瓜邱昔种瓜功垂后世,梓浦曾栽梓泽被群黎”,讲的是孙钟行善积德而福泽子孙的事迹。两侧墙壁悬挂着龙门历代孙氏名人和族谱世系图。
承恩堂前有气宇轩昂的“工部”牌楼一座,是为纪念大明永乐年间工部主事孙坤而建。孙坤系孙权第四十一世孙,曾奉旨督造郑和下西洋的巨舰八十余艘。自受命以来,他夙夜操持,殚精竭虑,加上调度有方,终于如期竣工,且在造船期间没有累死一个民工,为郑和下西洋这一彪炳史册的壮举立下不世奇功,可自己却积劳成疾,猝死任上。噩耗传来,举朝同悲,孙坤被追封为工部侍郎,获朝廷恩准建造“工部”牌楼。
八字砖砌牌坊“义门流芳”,是为褒扬义士孙潮而建。明嘉靖年间,村里闹旱灾,朝廷催皇粮,孙潮慷慨替全村百姓代缴皇粮,还开仓以千石稻谷救济灾民,谁说无奸不商?孙潮的义举,感动了朝廷,皇帝特赐“义民”匾额,并特许当地给孙潮建造义门。在孙氏后人看来,义门不仅是一座有形的牌楼,更是一座无形的丰碑,它将“积德行善”四字镌刻在龙门子孙的心底,成为孙氏家族千百年来矢志不渝的道德操守。
世德堂面闊三间二弄,有华房、国房、儒房三房,堂主孙念阳经商致富,乐心公益事业,造福全村百姓,施大德济天下;走马堂楼用天井来采光,门窗棂边雕刻的飞禽走兽、渔樵耕读、二十四孝栩栩如生,信手拈来的三国风云也被刻在美轮美奂的门里窗外,在这栋百年老宅里,仿佛能嗅到古老文化的芬芳;明哲堂俗称五边厅,规模宏大,前后三进,四周环以本房民居,门外围墙,独立成院,是龙门古建筑“厅堂组合院落”的典型代表,明哲堂陈列的石臼、夫妻磨、水车、悠篮等古农具,已有500 多年历史。
耕读传家英才辈出
从明哲堂出来,瞬间柳暗花明,眼前一池椭圆状碧池,形若一盏盛满墨汁的砚台,名曰“砚池”,整个古村的精华便在此处。一位总角孩童提着一支巨大的毛笔在地上划着,龙门人历来把读书看作头等大事,没有比高中魁元更能光耀门楣的了。掬起一捧清水,映出的是一代代龙门学子宵衣旰食、一位位青衫书生夤夜苦读的场景,他们认为,只有知书达理,方能胸怀天下。在“耕可致富,读可荣身”的传统意识支配下,孙氏家族不仅“修身”“齐家”,且通过科举入仕“齐天下”者众多。纵览古村,从礼耕堂、怀耕堂、稻香馆、耕读堂等厅宅之名,均可看出“耕读传家”的祖训熏陶。
砚池周边的回廊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犹如妇女鬓际插着的红花,廊内有茶馆,一张木桌、一把竹椅摆在外头。叫一盏清茶,一边喝一边欣赏风景,轻风拂来,砚池荡起层层涟漪,粉墙高耸、瓦屋侧影,池中倒映出青山如黛,也映照着龙门村的千年风雨。孙氏子弟不管是入朝为官抑或外出经商,奉行的都是积德行善、忠厚传家的理念。从这里走出了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十八评事”孙祁,义门流芳的七县首富孙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部侍郎孙坤,“宁可绝我子,不可灭我子民”的长葛县令孙濡,“山西第一廉吏”孙衔……一两年这样,千百年亦如此。
龙门跃出真龙天子
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龙门村不但景色好,风水更好,一下子飞出三条货真价实的“金龙”:乱世征伐、所向披靡的武烈皇帝孙坚;横扫江东、四夷宾服的长沙恒王孙策;临危受命、三分天下的东吴大帝孙权。
在风云诡谲的东汉末年,草莽英豪孙坚以弱冠之龄逐鹿中原,横行天下,白手开创了江东基业,可惜,天不假年,这头“江东猛虎”英年早逝。都说虎父无犬子,他的长子孙策含泪接过父亲遗命,少年从戎,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短短数年,便占据了江东八十一郡,连盟主袁术都羡慕地发出“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的感慨。当他剑指建业的那刻,三千儿郎扫平六郡,开创了一个“霸王出世”的英雄时代。
再说匆匆接手长兄遗业的少主孙权,老成持重,他招延俊秀,礼下贤良,对内镇抚山越,对外连横蜀汉。赤壁一战,使天下三分而据其一,将原本危如累卵的江山治理得风生水起,连一代枭雄曹操都不由打心眼里赞叹:生子当如孙仲谋!有人说,孙权对哥哥追封太薄,对后人过苛,殊不知,江东乃孙策一手开辟的基业,是他的生命,他的全部,江山为重,决不能让萧墙之祸动摇国之根本,帝王心胸,岂是常人能知解。如今的天子堂内,“一代英主”“权衡天下”的匾额似乎仍在追忆往昔孙权“惠泽东南”和“功盖三分”的辉煌。流连此间,隐约听到斧钺刀叉的兵戎交击之声,练兵场上,“孙”字杏黄大旗带着皇恩浩荡的威严迎风猎猎飞扬,孙氏父子指点江山的英姿历历在目。
王图霸业,过眼云烟,大约是参透了这个理儿,孙权后裔选择隐于僻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韬光养晦,只求血脉延续、瓜瓞绵绵。余庆堂供奉的孙氏先祖牌位摆放呈“之”字形,神龛上首位乃孙权祖父孙钟,依次而下有武烈皇帝孙坚、吴大帝孙权、“小霸王”孙策……象征着孙氏子孙如长江之水绵延不断。孙氏一门多豪杰,孙权父子、兵圣孙武子、药王孙思邈、国父孙中山……都与富阳龙门村有着切割不断的血脉关系。
水墨浸染千年古村
如果说龙脉帝裔是一方水土的灵魂凝聚,那么寻常巷陌则是一种“接地气”的底蕴存在。行走在溪畔人家,但见三五老妪坐在光滑冰凉的石条长凳上,言笑晏晏,话着家长里短;老汉肩上担着山上砍下的柴枝,许是这好山好水滋养的缘故,他精神健旺,步履如飞;大婶挥舞着棒槌在溪畔漂洗衣物;少妇在院门口拨着刚从山上挖下来的鲜笋……
在龙门村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年长的阿姨支起大油锅,那锅内炸的一个个黄金球状的小吃,就是“龙门第一小吃”——“孙权面筋”。买一份刚出炉的面筋,用牙签叉起一个,咬一口,外脆里嫩,鲜爽多汁,糯软的面筋包裹着肉末、嫩笋、豆腐干、韭菜、胡萝卜、菌菇等馅料,是当地的一道传统特色美食。相传孙权出征之前,老母亲爱子心切,亲手做了这道面筋让儿子带上,后来,孙权后裔继承了这道风味独特的面筋配方,因此得名。
制作面筋是龙门村民的一项祖传绝活:首先选用优质小麦加工成麦粉晾干,在麦粉中撒入少量食盐加温水搅拌均匀,手揉成“面筋”,将面筋抓下一小块,里面放入肉末、鲜笋、韭菜、榨菜等,捏成团,放入油锅内炸至金黄色捞出来就可以直接食用了。一盘金灿灿的面筋端上桌,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咬上去颇为松脆,馅料也很鲜嫩,讲究一点的话,可以蘸上醋或辣酱食用。孙权面筋除了油炸,还可以制成红烧三鲜面筋、面筋猪蹄煲、面筋老鸭煲等。
来到山光水色间,一茬一茬学生和画家自天南地北赶来,埋头点墨泼彩,用线条勾勒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丘一壑;伫立在横跨剡溪的卧波桥上,放眼望去,白墙灰瓦的马头墙错落有致,卵石墙垣斑驳朴旧;桥下,潺潺溪流底的鹅卵石被时光打磨、被岁月滋养浸润得光滑如玉。更有数位导演慧眼识宝地,《租个女友回家过年》《理发师》《百万巨鳄追缉令》《富春山居图》等多部影视剧曾在此取景拍摄。
不经意间,头上飘起了毛毛细雨,踩在鹅卵石上,“下雨天串门,跑遍全村不湿鞋”,颇有一番别样情调。雨滴就像龙门的一滴淡墨,落在泛黃的墨纸上,仿佛在这一刹那,走进了光阴的皱纹里,毛毛细雨飘在脸上,湿了粉墙黛瓦,醉了飞檐翘角。烟雨朦胧中,龙门村成了一幅黑白渲染的淡雅水墨画,雨点氤氲在空气中,让画更显清新饱满;打落在身上,令人洗去凡尘杂念,心神为之一爽。
在这里,爬满青藤的老墙和长满苔藓的石条,都是村落的无声记录者,也是它的薪火传承者;而龙门村自身,也是一部传承千年的家谱,一阙清丽可人的宋词,一卷荡气回肠的史书,一场精彩迭呈的连续剧,一幅铺展开来、令人百看不厌的水墨丹青画……
编辑+胡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