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粟
2023-02-08奥德蕾·加里克
奥德蕾·加里克
珍珠粟是塞内加尔的重要农作物,也是该国人民的主要粮食。这种谷物在极干旱的环境中也能生长。然而,现今的气候异常多变,对很多谷物的产量都产生了严重影响,珍珠粟也难逃一劫。
2022年7月初的一天早上,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莫杜和马马杜·迪乌夫两兄弟正在田里播种珍珠粟。他们一人牵着马,一人扶着播种机。几天前,雨季的第一场雨如期而至,这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播种信号。
迪乌夫一家住在塞内加尔东部的尼亚喀尔,拥有两公顷田地。2018年,他们收获了3.7吨珍珠粟。“如果能下点雨,收成还能更好呢。”莫杜说。2018年的夏天,紧随着第一场雨而来的是长达40天的大晴天。没有雨,农作物就无法生长。“气候变化让我们很头疼。20年后,我们农民的未来在哪里?”他接着说。
和所有塞內加尔人一样,迪乌夫一家将珍珠粟视作他们的“幸运植物”。这种农作物与塞内加尔的缘分可追溯至5000年前,那时的撒哈拉沙漠还是一派草木葱茏的景象。随着撒哈拉的土地逐渐沙化,塞内加尔人民驯化了珍珠粟,用于果腹。后来,越来越多的地区开始种植珍珠粟,包括马里、南非和印度。
| 珍珠粟的强大基因 |
珍珠粟秆高可达4米,穗长可到0.7米。几千年来,这种谷物让非洲大陆免于饥饿。如今,全球干旱地带约有1亿人口以珍珠粟为主要粮食。珍珠粟坚韧不拔,是抵御干旱的最后一道防线。这种谷物每年仅需250毫升水便可生长。作为对比,高粱需水350毫升,玉米及水稻需水750毫升。即便在储水量极低的贫瘠土壤或沙地中,珍珠粟也能顽强生长。更厉害的是,就算气温高达42摄氏度,这种作物依旧能开出花来。
塞内加尔70%的人口以农业为生。在这个国家,珍珠粟不但是餐桌上的主要粮食,也是当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珍珠粟可以煮着吃,也可以蒸着吃。咸甜皆可:咸的作为主食,搭配蔬菜、肉类或鱼类;甜的作为甜点,可以加到奶冻或酸奶里。塞内加尔人的早餐和晚餐都离不开珍珠粟,偶尔午餐时也会吃它。婚礼的第一道菜、孩子的洗礼仪式、斋月结束的第一顿饭,你都能看见珍珠粟的身影。这种谷物富含蛋白质及膳食纤维,微量元素(铁与锌)的含量高于水稻、小麦及高粱。珍珠粟的秸秆还可用于建造当地传统样式的房屋、栅栏,以及被用作饲料。
2017年,在塞内加尔,珍珠粟的种植面积及产量分别位列第二及第三:其种植面积达81万公顷,仅次于花生(94万公顷);产量达57万吨,排在花生(91.5万吨)及水稻(71万吨)之后。可见,珍珠粟是该国粮食安全的重中之重。
然而,尽管珍珠粟有着上千年的历史与强大基因,但在未来几十年中,这种谷物仍可能因气候变化而难以生存,除非全球温室气体的排放量大幅降低。如今,塞内加尔北部的气候越来越干燥,珍珠粟的种植区域已压缩至该国的中部及南部。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塞内加尔的降雨量减少了30%,雨季时间大大缩短。从前,雨季自6月开始,至10月才结束,而如今只有7、8、9这三个月。这三个月是全年仅有的降雨季节,只有在这段时间里,农作物才能生长。
情况还将变得更糟糕。气候学家阿罗纳·迪耶乌说:“按照目前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预估,在未来80年内,塞内加尔的降雨量还将进一步减少,南部将减少10%,北部将减少60%。全国平均气温将升高4摄氏度,旱季越来越长,植物的生存境况越来越糟糕。”
除了气候变化以外,土壤肥力下降、土壤侵蚀频发、花生种植过剩……种种因素都令珍珠粟的种植愈加困难。此外,和非洲大陆的其他国家一样,塞内加尔的人口也在急速增长。2019年,该国共有1600万人口,预计将在2050年达到3900万。人口统计学家瓦莱丽·德洛奈观察发现:现有的农田无法满足如此多人的需求,每一块耕地都被用于耕种了,大地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
前景不容乐观。若不采取相应措施,2050年前,珍珠粟的产量将下滑30%。这是极大的粮食安全风险。目前,珍珠粟已经出现了歉收情况:一公顷田地本应出产3吨珍珠粟,而实际收成仅为0.6吨至0.8吨。
| 农民——陷于困境的脆弱职业 |
“我和我的两个兄弟一起打理爸爸留下来的九公顷农田,足够我们生活了。”姆巴依·迪乌夫说。他所在的里萨尔村位于塞内加尔第二大城市捷斯的北边。“我们种了珍珠粟、花生、木薯,还有菜豆,这样才能保证每年至少有一种作物收成好。”
然而在10月收成前,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依旧不好过。雨季的三个月里,前一年储存的粮食几乎已经吃光。“我们已经开始减少每天的口粮了。”姆巴依小声说道,“做农民太难了,这个职业太脆弱了。买马、买耕车、买设备,处处都是钱。”22岁的马埃科尔·塞内已经放弃了务农,转行成为了一名卡车司机。他说:“到了7月,喂马的饲料就不多了。”
但是,也有部分农业种植者书写了不一样的未来。2012至2015年间,“我要自由发展协会”募集了300余名尼亚喀尔附近的农民,一同向国际农业发展基金及塞内加尔政府申请了农业补助。“有了补助,我们就能购买机器和设备了。”协会负责人阿卜杜·桑格尔说。四年间,当地每公顷农田的收成由0.6吨提升到了1.5吨。“自己吃饱肚子后,还能剩下一些粮食。我们把多余的珍珠粟拿到市场上去卖,换来的钱买了牛和羊。”
除了让农民有体面的收入、实现自给自足以外,“我要自由发展协会”还有另外一个突出贡献:放缓了当地年轻人移居城市乃至国外的步伐。近30年来,年轻人在旱季外出打工成了普遍现象。“而现在,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去达喀尔做保姆了。许多在首都求学的学生,毕业后都会回到家乡耕种农田。”皮埃尔·迪乌夫说。他正在达喀尔攻读生物学学位,打算毕业后回到尼亚喀尔定居。
| 品种改良 |
在距离达喀尔两小时车程的班贝,农民们头戴草帽,手拿铁锹,正在田地里收割成熟的珍珠粟。这是方圆百里唯一一片有粮食的农田。这时,一群鸟飞了过来,企图偷食。农民们大声呵斥,用石头把鸟赶开了。这片田里的珍珠粟是反季节品种,由塞内加尔农业研究所培育研发。“我们每年会从农田里择优挑选上千株农作物进行杂交繁殖,以培育出改良品种,满足农业种植者的需求。”农业研究所的研究员吉兰·坎法尼解释道,“改良品种不仅产量高,而且无论是营养价值、抗旱能力,还是抗病能力,都优于原有品种。我们会通过基因研究挑选出更优质的基因片段,比如可以适应干旱的基因片段。”
经过多年研究及数代植物的繁衍,科学家终于取得了理想成果,培育出了生长周期较短的珍珠粟(多为90天,最短的仅有60天)。相较于原有的长周期品种(120天),改良品种能够更好地适应缩短后的雨季。
然而在现实中,真正使用改良品种的农业种植者却不太多。“许多人不愿出钱购买改良品种的种子,认为改良品种并没有比原先的种子好到哪里去。还有一个原因,珍珠粟的改良程度仍远远比不上玉米、小麦、水稻等农作物。”谷物学家塞西尔·贝图莱–萨拉查说。珍珠粟被视作“孤儿”谷物。在非洲西部及印度以外的世界,鲜少有人认识它、研究它。
除了改良品种外,另外一个解决方案是“生物多样性”。“我们认为,在一片农田中种植多个品种能降低气候变化带来的冲击,维持农作物产量的稳定。”生物学家德尔菲娜·勒纳尔说,“早熟与晚熟的品种各有各的优势。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培育出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品种。无论气候怎么变化,它都能应对自如。”
| 苹果环相思树——可靠的盟友 |
在抵御干旱的艰苦战斗中,珍珠粟拥有一个可靠的盟友,那就是苹果环相思树,当地人称之为“卡德树”。这种树高大挺拔,在其林荫下生长的珍珠粟,产量提高了两倍。“即使在旱季,苹果环相思树依旧枝繁叶茂。动物吃下它们的枝叶和果实后,会在树下排便,使得土壤肥沃。雨季的情况则相反,苹果环相思树枝叶凋零,不会与它们周围的农作物争夺阳光与水。”勒纳尔饶有兴致地介绍道。
这天,研究人员正在尼亚喀尔研究苹果环相思树。树木绿阴如盖,苍翠茂盛,在黄土地上筑造了一片绿洲。研究人员测量了树干周长、树根长度以及土壤湿度。虽然苹果环相思树拥有“神奇魔力”,但也有一个弊端:它们会摄取地下水。“我们正在研究这种树木最合适的种植密度,目标是提高农业产量的同时保护我们的地下水。”研究人员说道。
| 购买本地食品 |
然而在塞内加尔,珍珠粟的命运不仅仅取决于收成数据,也取决于当地居民的口味。农作物除了要适应气候变化以外,也要符合居民的生活方式及饮食习惯。近几年来,塞内加尔政府极力推动水稻种植,甚至在该国北部建造了大型水坝,灌溉稻田。虽然塞内加尔人并不喜欢吃大米,但从那以后,他们几乎每天中午都会煮上一锅米饭,搭配蔬菜和鱼肉食用。
一个闷热的下午,在尼亚喀尔附近的姆巴纳村,妇女们一边唱歌,一边有节奏地捣着碓臼里的珍珠粟,身旁围绕着叽叽喳喳的孩子。“我们早餐时更喜欢吃珍珠粟,比较清爽。大家还不太习惯吃大米饭。”背上背着两岁女儿的迪布尔·迪乌夫说。
珍珠粟的加工过程实在烦琐。捣碎后的珍珠粟需过筛一次,以去除外壳;然后用清水洗净,再次捶打,直至呈粉末状;最后还需再重复一遍捶打及清洗的步骤。经过两个小时的辛苦劳作,妇女们才终于制得了珍珠粟面粉。然而,这还没到休息的时候。面粉还需要蒸制30分钟,再捶打两遍,才能用于烹饪。去壳机、搅打机等设备在村子里并不常见,迪布尔每四天就得重复一次上述工序。
“我们把珍珠粟加工好,卖给达喀尔的居民。他们煮熟后就能直接吃了。大城市的人可没有时间加工这个。”66岁的法里玛塔·苏瓦尔笑着说。这一天,她和姐妹们一起参加了一场培训活动。“培训内容是:怎样加工珍珠粟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营养成分,更有利于孩子吸收。”培训负责人阿米纳塔·法杜姆说。此类培训项目創设于2015年,由美国农业部资助。培训内容涵盖了谷物生产的全链路,从种植、加工到销售。
“我们应该尽可能地购买本地食品。相比小麦,珍珠粟营养价值更高。”阿米纳塔说。珍珠粟可用于制作甜品、蛋糕,甚至披萨。2022年6月中旬,“我要自由发展协会”开始用珍珠粟制作面包。每天晚上,烤箱火力全开。到了白天,珍珠粟面包往往会被一抢而空。
珍珠粟在塞内加尔的乡村地区广受欢迎,到了城市却备受冷落。在首都达喀尔的大型商超里,不仔细找还真看不见藏在角落里的几包珍珠粟面粉,货架的中心位置被意大利面和大米占据了。看来,达喀尔人已经不喜欢吃珍珠粟了。“我们家只有星期六才会吃一顿。孩子们都觉得珍珠粟是甜点,不是正餐。”生活在达喀尔的售货员库迪亚·希说。
虽然珍珠粟在塞内加尔的大城市遇冷,但这并未阻挡它“走出去”的步伐。“美国中部平原的农场主会用珍珠粟饲喂牲口。我们也在研究是否可以把珍珠粟卖给英国人酿啤酒,或是卖给意大利人用于生产无麸质意大利面。”捷斯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恩吉多·卡内说道。在塞内加尔的发展进程中,珍珠粟曾一度被花生及水稻取代。而如今,这种谷物很可能将重返舞台,在对抗气候变化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编译自法国《世界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