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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户社会阶层对土地流转行为的影响

2023-02-07刘灵辉张迎新

中国土地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社会阶层农户

刘灵辉 张迎新

摘要:研究目的:依据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与可持续生计理论,探讨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的整体性关系与多维度关系,以丰富既有的土地流转行为研究,为农户社会分层背景下土地资源的优化配置提供政策启示。研究方法:双向固定效应模型。研究结果:(1)在城镇化进程中,农户内部的社会阶层不断动态调整,社会分层现象愈发凸显。(2)农户社会阶层对土地流转行为具有正向影响,且这种影响具有一定的滞后性。(3)农户财富资本而非声望资本正向影响土地流转行为,且财富资本的影响远高于社会经济地位指数。研究结论:农户社会阶层尤其是财富资本的提升有助于土地流转行为的发生,这对于推动农村土地流转市场发展,提升土地资源配置效率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土地流转行为;社会阶层;社会经济地位;财富资本;声望资本;农户

中图分类号:F3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158(2023)06-0041-1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农地权利市场化配置下家庭农场土地适度规模经营实现机制研究”(14CGL026);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土地承包关系‘长久不变背景下无地农民权益保障机制研究”(20BGL228);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基金会林增杰土地科学发展基金优秀学术论文资助项目(2023)。

土地流转是盘活农村土地资源、释放土地要素活力的重要途径[1],其发展壮大需要数亿农户的广泛参与,故而,农户的土地流转行为从供给侧直接影响着土地流转市场。随着快速城镇化战略的深入推进,数以亿计的农民“离土离农”进城务工经商,并将土地经营权投放到市场之中,这为解决农村土地适度规模化经营所面临的“地从哪里来”的现实问题提供了契机。同时,城镇化还为农户社会分层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2],由于市场参与能力与资源禀赋等条件的不同,农户在职业类型、收入水平、住房条件等方面产生了明显差异,内部产生了分化而不再同质[3]。社会分层使得部分农民对土地价值的认知逐渐从传统的“情感认同”转向“经济理性”,从“土地崇拜”转向“工商精神”[4]。在这个过程中,土地的财产功能愈发凸显,而社会保障功能愈发弱化,于是农户的土地依赖心理也随之产生着变化,进而影响他们对土地经营权的处置意愿与行为。因此,深入理解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的关系,对于完善土地流转市场以及提升土地资源配置效率具有较高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学界对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的因果关系进行了探索性研究。例如,陈成文等发现,农村不同阶层所特有的阶层属性与阶层特点是影响土地流转意愿的最根本原因[5]。许恒周等认为,不同阶层农户的土地流转意愿与行为选择是迥然不同的[6],其职业与经济状况的改善都能促进土地流转意愿[7]。贺雪峰指出,农村中依据社会经济地位的高低差异,各阶层农户对土地流转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积极流出、维持现状、积极流入[8]。徐美银认为,不同阶层的农民对土地产权具有不同的偏好,进而对土地流转意愿产生影响[9]。可见,虽然学界已认识到农户社会阶层对土地流转行为的影响,但是相关的经验研究非常少,且已有研究并未对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的因果关系进行深入细致的探讨。具体而言,现有研究存在如下薄弱之处:第一,在研究理论上,未能构建一个系统的理论框架,这导致现有研究仅限于二者之间关系的简单探究,忽视了深层次因果关系与多维度关系的深入挖掘。第二,在研究方法上,社会分层的现有研究往往仅依据农民的职业与收入判断,忽视了社会分层内涵的综合性,进而影响了实证结论的可信性与说服力。第三,在研究对象上,现有研究仅聚焦于某一地域的农户,缺乏全国地域层面的考察,有失代表性,且多使用某年的截面数据,缺乏时间维度的纵向分析,增大了遗漏变量偏误的风险。

因此,本文以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与可持续生计理论为研究视角,探讨农户社会阶层对土地流转行为的整体性与多维度影响。在测算农户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以量化出其所处社会阶层位置的基础上,基于CFPS三期调查所得到的27个省份11 792个农户样本进行实证检验,为理论分析提供了经验证据支持,能夠有效弥补现有研究的薄弱之处。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第一,在研究理论上,构建了农户社会阶层影响土地流转行为的理论框架,对财富资本、声望资本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细致分析。第二,在研究方法上,根据相关理论与经验研究,构建了评估农户社会阶层的社会经济地位评价指标体系,为测量农户社会阶层提供了新的方法。第三,在研究对象上,聚焦于CFPS三期调查所获取的全国范围内的代表性农户样本,面板数据使得在截面分析的基础上加入纵贯分析,从而增强了结果估计的稳健性与结论的可靠性。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1 社会分层的内涵与测量

20世纪初,韦伯就在《经济与社会》中详细探讨了社会分层理论,主张应当从财富、声望、权力这三个角度来综合来考察社会分层,其中,财富强调人在商品市场中的能力,声望强调人在社会交往中的地位,权力强调人在科层组织中的位置,这三个标准既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10],韦伯的分层理论可以说是西方社会分层理论的重要渊源之一。长期以来,围绕着社会分层的内涵与测量,国外学界开展了诸多研究,并主要衍生出了三类社会分层模型:(1)赖特在马克思的单一资本论的基础上,融入资本资产、组织资产与技术资产,从而形成的多元社会分层框架[11];(2)ERIKSON等构建的诶里克森—戈德索普层图式(EGP),将职业分类与市场状态相结合作为社会分层的主要依据[12];(3)BLAU与DUNCAN基于职业声望,收入与教育测算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13]。这些成果为国内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理论基础与操作经验,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我国日后的社会分层研究[14]。

改革开放之后,伴随着我国社会分层标准的多元化趋势,社会分层研究蓬勃发展。陆学艺研究团队结合新马克思主义新韦伯主义阶级分析框架,以职业为基础,以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为标准,提出了十大阶层划分理论[15]。李强则进一步提出了决定社会分层的十种资源,包含生产资料、财产、市场、职业、政治权利、文化、社会关系、主观声望、公民权力和人力[16]。然而,这些社会分层研究都属于理论层面的探讨,难以据此进行实际操作与测量。因此,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诸多学者从收入、住房、职业、消费、教育以及多维度等层面对社会分层开展了经验研究[17]。社会分层作为对一国内部社会结构的状态与特征的综合反映,其核心问题便是如何确定一个科学客观的标准以对存在多元差异的社会成员的阶层位置进行一个准确的衡量。这是一个复杂过程,以往的单维分层无法实现全面评估。尤其是在我国,转型社会的结构性分化造成群体之间社会经济地位的结构性差异[18],评估社会分层更需要采取系统的、综合的衡量方式,以避免此前单一分层所存在的遗漏因素偏误。

因此,本文采用多维分层的思路,基于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采用财富资本与声望资本两个维度①。在每个维度下设置了包括农户多方面社会经济因素的二级指标,这些二级指标一方面涵盖了以往研究的主要成果,另一方面也增添了若干新的指标,通过将决定社会成员阶层位置的社会资源控制状况纳入到指标体系中,实现了对决定农户阶层的财富资本与声望资本的全面测量,以客观反映农户所处的社会阶层。由于社会经济地位是衡量社会分层和流动的核心变量,也是收入、教育、职业、声望等特征的综合表现[19],社会学家在探讨社会分层时,主要便是关注由其产生的社会经济地位不平等[20]。因此,社会分层领域的既有研究往往以社会经济地位来对个体的社会阶层进行刻画。因此,本文认为,在这个意义上,社会阶层更抽象,而社会经济地位则更具象,前者是后者的深层结构,后者是前者的具体表现,二者本无本质差别,故而,本文采用测算出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来反映农户的社会阶层。

1.2 假设提出

1.2.1 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

城镇化的快速推进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农户不同路径的社会分层,这实质上就是那些离农户在城市的就业或创业过程中逐渐实现了社会的向上流动。随着进城农民从游离于城乡半工半农的兼业状态转向扎根城镇依靠非农产业为生的全职从业者,他们的社会经济地位也逐步提升。而面临着城乡之间在工作收入、生活质量、公共服务、教育卫生、娱樂生活乃至文化价值等方面的差距,在身份上“农转非”成为“第一代市民”,更好地获取城市提供的优质的发展机会和公共服务,成为他们未来的主要方向和目标。因此,为了实现“城市梦”,广大“发展型小农家庭”将有限的资源主要投入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提升过程之中[21] 。在农户的市民化过程中,由于对土地价值的主观感知与产权偏好产生差异[22],他们将表现出不同的土地依赖[23]。具体而言,土地的生存与保障功能将趋于弱化,而财产功能却趋于强化。因此,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如何盘活土地资产获得“第一桶金”以助力其市民化进程。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1:农户社会阶层正向影响土地流转行为。

1.2.2 农户财富资本、声望资本与土地流转行为

在对农户生计的研究过程中,英国国际发展署于2000年构建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内涵丰富,结构科学,在以后的研究中被最广泛应用于指导农户生计战略的选择与分析。其强调在由制度与政策等因素构成的风险性环境中,农户基于自身所掌握的资本五边形(人力资本、自然资本、社会资本、物质资本、金融资本)的性质与状况,主动或被动地进行策略组合,采用各类手段以提升生计水平,产生的生计结果又反作用于生计资本,最终形成一个大循环,这反映了农户生计资本结构、生计过程和生计目标之间的交互变化和相互作用[24]。本文拟以此为理论视角,展开农户财富资本、声望资本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关系的探讨。具体而言:财富资本可以近似视为物质资本与金融资本的交融,声望资本可以近似视为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的交融。在市民化与社会流动的过程中,自然灾害、经济波动、政策变迁、家庭变故等因素构成农户生计策略选择的外部环境。为提升生计水平、优化生计输出,农户基于自身掌握的各类资本状况进行策略组合,形成对自然资本尤其是土地的配置偏好。

首先,农户财富资本的积累意味着物质资本与金融资本的提升:一方面,由于进城农民实质上几乎承担了自身市民化的所有社会成本,而金融资本丰厚的农户所具备的较高收入与储蓄,便是其完成市民化进程的坚实物质基础,对其市民化的成败几乎起着决定性作用[25]。另一方面,由于经济发展周期、政府落户政策、城镇房价上升以及个人就业能力的变化与不确定性,市民化进程对于农户而言充斥着各类风险,而物质资本丰厚的农户所具有的固定资产,则是人们抵抗风险的有效形式[26]。综上,农户的财富资本的充分积累,意味着不仅更有能力跨越市民化过程中因高房价、高生活成本等产生的“高门槛”,而且更有信心应对市民化进程中诸如临时性失业等带来的风险与挑战。

其次,农户声望资本的积累意味着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的提升:一方面,由于城镇中的市场经济大潮更加凸显了个体知识素质、劳动技能、适应与学习能力等对生计水平的价值,而拥有更高人力资本的农户,往往属于农村社会的精英阶层[27],具有更高的市场参与能力与家庭发展禀赋,因此可以获得发展优势[28];另一方面,由于城镇非农就业市场信息的不对称性,农户社会资本的增长意味着其社会关系网络的拓展和层次的提升,可以利用多渠道的信息帮助自身寻找合适的工作[29]。综上,声望资本提升的农户无论在家庭发展能力还是在社会关系网络方面都具备优势,这将使得其更能在城镇中获得更多的职业流动机会,为其在城镇扎根立足、发挥所长奠定基础。

最后,在这个过程中,农户实际上逐渐形成了对自身资产的配置思路,即通过生计资本的策略组合,充分发挥财富资本(物质资本与金融资本)与声望资本(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对自身可持续发展(市民化)的作用,同时为避免自然资本(主要为土地)的低效利用,将其投入到土地流转市场之中以获取财产收益,进而又将此收益投入到自身发展之中。以此,农户得以实现生计策略的理性选择,从而持续提升生计水平,实现一个较好的生计输出结果。这是农户在风险环境与资源约束下的一个理性选择过程。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2:农户财富资本正向影响土地流转行为。

H3:农户声望资本正向影响土地流转行为。

综上,构建理论框架(图1)。

2 研究设计

2.1 模型设定

2.2 指数测度

表1显示,相比于财富资本,声望资本对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更大,这也印证了当前社会分层的内涵与测量日益从本质划分的经济指标向易于观察的社会指标转变的过程[31]。权力与制度在当代的中国社会分层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因此,组织资源而非经济资源是决定阶层地位的核心因素[15]。社会经济地位作为对家庭社会阶层的综合衡量,并非是单一地由财富资本所支配,声望资本更具有影响力和决定性。

2.3 数据来源与变量选择

本文所用数据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实施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CFPS采用三阶段不等概率的整群抽样设计,调查人口占全国大陆总人口的95%,可视为全国性的样本,并每隔两年进行一次追访。本文采用2014年、2016年、2018年共计三期的调查数据,以农户为基本研究单位,样本包括生活在城镇与乡村且拥有土地(旱地与水田)的农户。经过数据清理,最终保留了27个省份116个地级市135个区县438个村居共计11 792个农户样本。这是一个非平衡面板数据,农户各年的样本量分别为2 816个、4 416个、4 550个。

被解释变量:农户土地流转行为,使用“是否将土地出租他人”①進行衡量(是 = 1,否 = 0)。

解释变量:农户社会阶层,依据评价指标体系测量出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财富资本、声望资本)进行衡量。

控制变量:考虑到农户的土地流转行为受到其自身多重结构特征的影响,参照既有研究,结合CFPS数据,控制可能的混杂因素,主要包含家庭总人口(人)、家庭人均健康程度(李克特量表,1~5)、家庭老年人口占比(%)、家庭务农人口占比(%)、家庭农业收入占比(%)、家庭商业保险支出(元,取对数)、家庭农用机械总值(元,取对数)、家庭人均耕地面积(亩)、村居城乡性质(城镇 = 1,乡村 = 0)。表2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统计分析结果。

2.4 测度结果分析

实证分析前,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有待回答,即当前农户的社会分层情况如何呢?经过多年发展,农户内部是否产生一定程度的分化,从而具备土地流转行为产生的基础呢?本文绘制箱线图对此进行检验(图2)。首先,总体而言,农户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财富资本与声望资本的分布都呈现正偏态,中位数位置表明,50%的农户都集聚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其余50%的农户则分散在一个较高的水平,甚至存在大量农户游离于右边缘之外,成为特异值。其次,随着时间推进,农户社会分层现象不断加剧,一方面,中位数位置不断右移,说明即使是那些集聚于较低水平的50%的农户,内部差距也在逐渐扩大;另一方面,对于其余分散在较高水平的50%的农户,分化情形则更加严重,这不仅表现在上四分位数与右边缘的位置的右移幅度远大于中位数位置,也表现在游离于右边缘之外的农户之间的分化变动,在2018年这种分化程度达到最大①。综上可知,经过多年的时间演进,农户内部无论是社会经济地位指数还是财富资本与声望资本,都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农户社会分层现象愈发凸显。那么,农户社会阶层的深刻变化又将对其土地流转行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这有待经验证据的支持与验证。

3 实证分析

3.1 整体性回归结果分析

表3展示了整体性回归结果。本文采用逐步回归法进行模型(1)和模型(2)的估计结果对比,通过在不同方程中依次纳入控制变量与双向固定效应来观察解释变量系数的敏感性。结果显示,一方面,无论是当期还是上期社会经济地位指数,该系数都始终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另一方面,随着混杂因素的逐渐排除,该系数逐渐缩小,不断逼近净效应,且相较于当期,上期社会经济地位指数的影响始终更大。

第(3)列、第(6)列显示,当期或上期社会经济地位指数每增长1个单位,农户的土地流转概率就提升0.24%或0.26%,验证了H1。在农户社会分层的过程中,随着农户的社会经济地位得到提高,并逐渐实现阶层跨越之时,他们的最优选择便是扎根于城市,将未来发展重心将转向城市,以便获得更多的就业与受教育机会,遵循家庭世代发展的趋势,他们会逐渐脱离农村的生产生活,实现市民化的过渡[32]。因此,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以来,进城农民已经开始谋求在城市买房定居,进城已经成为目的而非实现收入增长的手段[33]。在此过程中,进城农民的土地依赖心理以及土地价值认知也就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一方面边际收益较高的非农产业就业已使得土地的就业与收入功能被有所替代,另一方面逐渐稳定的工作以及可预期的市民化进程也使得土地的保障功能逐渐弱化甚至完全消失。那么,在进城农民融入城市面临着房价高、日常生活成本高、子女教育成本高等多重经济压力下,充分发挥土地的财产功能,就成为一项理性选择。

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中,以第(6)列为据,除家庭人均健康程度外都至少达到了5%的显著性水平,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本文所选控制变量的合理性。纵观各控制变量系数的符号,基本与既有研究相一致,具体而言:第一,家庭总人口、家庭农用机械总值显著为负,家庭老年人口占比、家庭人均耕地面积显著为正,这可以从家庭劳动力禀赋的视角解释。总人口较多的家庭劳动力更加充裕,而作为农户为从事农业生产所购置的固定资产,农用机械可有效替代人力进而提升农户规模化经营的能力,因此抑制农户的土地流转行为[34];而家庭内的劳动力随着老年人数量的增加而减少,且人均耕地面积的增加将造成农户内劳动力短缺局面更严重,因此,农户会选择流转土地以匹配自家农业种植能力[35]。第二,家庭务农人口占比、家庭农业收入占比显著为负,而家庭商业保险支出则显著为正,这可以从农户土地依赖的视角解释。土地对农户而言具备就业、收入、保障等多重功能,农户内务农人口与农业收入的减少,以及商业保险支出的增加,将可能弱化农户对土地的依赖,进而促进农户的土地流转行为[36]。第三,村居城乡性质显著为正,生活在城镇的农户可能已开启市民化进程[37],城乡身份转变将促使其不再亲自耕种土地,并通过流转土地以实现土地的财产性功能。

3.2 多维度回归结果分析

既然农户社会经济地位对土地流转行为具有促进效应,而社会经济地位又由财富资本与声望资本共同构成,那么,农户社会经济地位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的多维度关系究竟为何?即农户的财富资本与声望资本对土地流转行为分别具有怎样的影响?二者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本文应用模型(1)与模型(2)估计了多维度回归结果(表4)。在第(1)、(2)、(4)、(5)列的单独回归中,只有财富资本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而声望资本则不显著,即使在第(3)、(6)列的整体回归中,结果仍未改变,具备一定的稳健性。因此,H2得到验证而H3则并未验证。

第(3)、(6)列显示,农户当期与上期财富资本对土地流转行为的影响分别为0.006 0与0.004 3。在社会经济地位的评价指标体系中,虽然声望资本的权重高出财富资本47.77%,但是就对土地流转行为的影响而言,声望资本却并未产生影响,只有财富资本产生了影响,且财富资本具有更为突出的经济显著性,其当期与上期的影响分别比社会经济地位指数高了 150%与65.38%。究其原因,本文认为,虽然声望资本代表农户的人脉资源、身份地位,更能映射农户的社会阶层,但却难以准确地反映农户的收入水平和资产规模,而这正是农户应对风险打击、避免陷入贫困的重要经济屏障[38]。财富资本更加代表农户的物质资本与金融资本积累,不仅能为农户的市民化进程提供经济支撑,而且可以提升其城镇化过程中应对市场不确定性与就业风险的能力。因此,财富资本的多寡,是影响农户土地依赖程度的决定性因素,财富资本越充裕的农户,更能降低农户对土地的依赖心理,更能强化其对土地财产功能的认知。

3.3 稳健性检验

为考察上文估计结果的稳健性,从以下多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1)替换回归模型,考虑到被解释变量农户土地流转行为虚拟变量,因此,应用混合Logit模型进行估计,并纳入省域与年份的虚拟变量;(2)控制地区差异,考虑到我国不同市域之间也存在地区异质性,因此,纳入更为精细的市域固定效应(第(3)、(4)列);(3)替换解释变量,考虑层次分析法与熵权法可能并非科学有效,因此,使用均權法重新测算社会经济地位指数(第(5)、(6)列)。

表5展示了稳健性检验结果,限于篇幅只展示了上期变量的估计结果。结果表明,除第(4)列外,各列中解释变量的系数的方向与显著性仍然一致,且第(4)列中上期财富资本的系数仍然达到了15%的显著性水平。这保障了经验证据的可信有效,为研究结论的推断提供了稳定可靠的支撑。

4 结论与对策

本文依据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与可持续生计理论,探讨了农户社会阶层对土地流转行为的整体性影响与多维度影响,并在CFPS三期面板数据的基础上,构建社会经济地位评价指标体系衡量了农户的社会阶层,而后运用计量模型检验了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为理论分析提供了经验证据支持。研究发现:第一,在快速城镇化进程中,农户的社会阶层更多地取决于声望资本而非财富资本,并且经过多年的时间演进,农户内部的社会分层现象愈加凸显。第二,伴随着农户社会阶层的提升,市民化进程逐渐开启,土地财产功能得到不断强化,进而推动土地流转行为,并且这种影响也具有一定的滞后性。第三,虽然声望资本更能反映农户的社会阶层,但却并未对土地流转行为产生影响,而财富资本则不仅具有影响,且影响远高于社会经济地位指数。

根据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对策:首先,加速推进城镇化与工业化进程,为农户的社会流动提供更多机会。城镇化与工业化作为时代发展的趋势,为农户社会经济地位的提升提供了契机。只有将农户的生计融入到城市发展的浪潮中,才能松动社会结构以及弱化阶层边界,打破农户内部高度同化的状态,为农户提供社会流动的阶梯,进而为土地财产功能的释放提供前提条件,促进农村土地流转市场的发展与壮大。其次,加强城市支持农村、工业反哺农业的政策支持力度,助力农户财富资本的积累。在城乡融合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政府应当给予农村更多的政策支持,提高农民在土地增值收益中的分配比例,让农民更多分享改革发展的成果。如通过农民就业技能培训等方式以促进农户增收致富、通过给予农户贷款优惠等方式以提升农户的创业能力、通过宅基地退出与城市购房相挂钩等方式以提升农户的城市住房购置能力[39]。最后,稳步推进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改革,为农户的声望资本增加提供支持。政府应当加快推进现行户籍制度的改革步伐,使得户籍仅成为户口登记所在地而非社会福利享有地,为农户提供均等化的公共服务,创造进一步实现机会均等的社会环境,提高其归属感和融入度。如通过教育均等化为进城农民子女提供接受更高质量教育的机会,依托城市社区或者长期项目工地建立进城农民党支部给其入党提供便利条件。

本文仍然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由于CFPS2020当前只公布部分数据,家庭经济层面数据仍在清理之中,这导致本文难以对其有效使用,无法将反映农户追访信息的最新数据纳入分析,虽然这可能并不会影响相关估计结果的可靠性,但是仍然可能制约了对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的现状的最新考察。其次,由于社会分层与土地流转内涵的丰富性导致了概念的精准测量存在一定困难,即使本文构建了多维分层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标体系,使用的土地出租实质上也涵盖了土地流转的诸多形式,但作为代理变量仍然存在不可避免的测量瑕疵,这可能降低本文估计结果的精度。最后,由于农户社会阶层与土地流转行为之间关系的研究仍然处于起步阶段,本文虽然对二者的整体性与多维度关系进行了初步的探讨,但是农户的社会经济地位、财富资本、声望资本对土地流转行为的影响机制以及导致其影响发挥的权变因素究竟为何,还有待后续研究的深入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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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pact of Farmers Social Stratification on Land Transfer Behavi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ealth Capital and Prestige Capital

LIU Linghui1,2, ZHANG Yingxin1

(1.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Chengdu 611731, China; 2. Hangzhou International Urbanology Research Center / Zhejiang Urban Governance Studies Center, Hangzhou 310000,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explore the holistic and multidimensio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ocial stratification of farmers and land transfer behavior, to enrich the existing research on land transfer behavior and provide policy implications for land resources allocation optimization against the backdrop of the social stratification of farmers, based on Webers social stratification theory and sustainable livelihood theory. The research method is two-way fixed effects model. The research results show that 1)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the social class within the farmers is constantly dynamically adjusted, and the phenomenon of social stratification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prominent. 2) The social stratification of farmers has a positive impact on land transfer behavior, with a certain time-lag. 3) Farmers wealth capital, rather than prestige capital, positively affects land transfer behavior, the impact of which is much higher than the socioeconomic status index. In conclusion, the improvement in farmers social stratification, especially wealth capital, is conducive to the occurrence of land transfer behavior,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land transfer market and improving the efficiency of land resource allocation.

Key words: land transfer behavior; social stratification; socioeconomic status; wealth capital; prestige capital; farmers

(本文責编:陈美景)

①由于韦伯关于权力分层的观点并没有被日后的社会分层研究者所广泛接受,且对于以农户为主体的样本,权力资本普遍偏弱,存在适用性问题,因此,本文未纳入权力资本。但实际上声望资本与权力资本存在部分交叉,声望资本的二级指标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反映部分权力资本。

①根据CFPS问卷的定义,无论是否收取租金,只要有将土地交与其他人使用即视为“出租”。

①右边缘之外农户的分化程度,以社会经济地位指数为例,使用标准差衡量,2014年、2016年、2018年分别近似为4.794 0、5.508 1、5.676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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