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曲星腔传承谱系及代际传承特点分析

李双芹

（广东省科技干部学院 广东 珠海 519090）

粤曲是一种广东曲艺，是从粤剧的过场曲和场上小曲发展而来的，自诞生以来，粤曲形成了星腔、仙柳腔、芳腔、梅腔等多种唱腔流派，其中，以星腔最为知名，且流传也最广。星腔由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广东三水籍名伶小明星所创。星腔自创始起，已历经四代传承，有李少芳、陈锦红、黄少梅、何萍、叶幼琪、梁玉嵘等众多传承人，是粤曲唱腔流派中生命力最旺盛的一支。那么，星腔传承的谱系到底是怎样的？每一代及每一个传承人在传承过程中对星腔是如何守正创新的？为什么独有星腔流传至今？本文将试着对此进行分析。

一、星腔的传承谱系分析

小明星原名邓小莲（1913—1942），她英年早逝，在世时间仅有29度芳华，但她以对粤曲的执着和热爱，不仅为世人奉献了无数经典名曲，也毫不吝啬地授徒传艺，培养了李少芳、陈锦红、刘凤等第二代星腔传人。小明星在收徒时并非刻意，都是友人推荐，加上学艺者颇有诚意，先天条件也不错，她才半推半就地开始教唱。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己年纪尚轻，腔韵刚成，内心并没有十分的自信和自觉要将自己创制的星腔传下去。但又念及自己体弱多病，不知何时会命归西天，朦胧中又很恳切地希望将自己的唱曲心得心法传给他人。正是在这样的矛盾中，她正式非正式地教授了陈锦红、李少芳、刘凤等三位相对较为正式的徒弟。

陈锦红在《与师傅共度的日子》一文中回忆她十七八岁登台唱曲时的状况：当时的她对星腔十分迷恋，私下买小明星的唱片来学，后来小明星闻知此事，特别过来听她唱曲。显然，小明星对有人学唱星腔是很在意的。但可惜的是，她听完后，觉得并不像她的星腔。后来，在一次饭局中两人再次相遇，小明星的搭档小燕飞从旁推荐，小明星“面色很和悦，十分谦虚，说指教不敢，有空便可来住处玩玩”①。自此，小明星才开始正式教授陈锦红。在最后分别时，小明星嘱咐陈锦红“以后不要放弃唱曲，尽量把她的腔传承下来。”②

李少芳的拜师同样如此。在香港时，她不仅是“追星”一族，而且“多次向她表白拜她为师的心愿”。一开始，小明星也是推辞的，后来，经不住李少芳多次恳请，她才勉强答应“你有空多来我住家，我们互相多切磋吧”！[1]相比小明星的非主动式收徒，她的几代弟子在收徒和传承星腔上都更为自觉和主动。比如，在李少芳跟小明星学艺时，两人有次上街发现一个挂着藤箱卖香烟的女孩驻足围听小明星的唱片，李少芳得知她喜听爱唱星腔，且声线也甜美清亮，便在小明星的建议下欣然收她为徒。可惜，此人婚后谢绝歌坛，只是昙花一现。新中国成立后，李少芳看到星腔不断“贬值”，内心如焚，寻找各种机会，尽最大的努力培育后人，还通过空中电波和课室讲坛，“批发”教授了大批星腔爱好者。她授徒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收费，且经常以微薄的收入供给弟子以饭菜。[2]

小明星的传承人们除了收徒更为自觉，在收徒时还会举行正式的仪式，比如《南国红豆》2018 年第3期报道了星腔的第三代传人何萍的收徒仪式，报道称：“3 月30 日，‘何萍·李陈桂兰喜结师徒缘’仪式在广州近水楼台曲苑举行，来自香港的企业家、近水楼台曲苑会长李陈桂兰拜粤曲平喉星腔演唱家何萍为师。广州市原市长、广州市振兴粤剧基金会会长黎子流，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陈笑风等出席了拜师仪式。”[3]当时，参加仪式的还有星腔的第二代、第四代传人黄少梅、梁玉嵘等人。可见，这一拜师仪式非常隆重，可说是星腔传承的一件大事。正是因为这种隆重及正式的传承仪式，才使得星腔的传承谱系更为明晰，也增强了进入这一谱系的人的责任感和荣誉感。根据文献整理，现将星腔从第一代创始人小明星开始的传承谱系绘制图谱如下：

从下图可以看出，一是相比于香港，大陆的星腔传承脉络更清晰，参与者也更多。可以说，星腔传承最坚实的力量仍然在大陆。二是在小明星的3 个弟子中，大陆李少芳一支的传承生命力最旺，第三代有3人，第四代有7 人；三是星腔的传承面较广，除了内地和香港外，还有新加坡、加拿大等地的传人。星腔正是凭借他们的力量，广泛传播到了世界各地。

二、星腔的本体性特征分析

对星腔作为一个腔韵流派的本体性特征，历来学者、曲友都有不少见仁见智的分析。首先，“星腔”这一提法最早是给小明星拍和的音乐家钟乔生提出的，据当时的报人黎紫君回忆：“至于小明星的歌腔被称‘星腔’，则是当年添男茶座的主持钟侨生首先提出来的。他们两人合作机会多，钟侨生非常醉心于她的歌腔，对小明星的歌腔很有心得，并常在报界推荐。”③但促成小明星形成自己的腔韵的王心帆却并不赞同“星腔”的提法，他认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星韵”。他在《心腔星韵》一书中说：“小明星的歌喉也是天赋的——我不喜欢叫‘歌腔’，叫歌喉，因为‘喉’是一种声线，当时的文人雅士都喜欢‘星腔’，不过都称之为‘星韵’。因为小明星的歌腔里有很深厚的‘韵味’。音乐家（伴奏乐师）亦认为与她拍和最有意味，令人陶醉。”④

小明星的弟子陈锦红及一些曲家、曲迷都比较认同这一说法，陈锦红说道：“师傅唱曲度腔时，是根据曲词的情调内容，自己理解之后，用感情唱出来的，所以情真意切，如泣如诉，能动人心弦，我很多时候学得了她的腔，却未必掌握得了腔中的情。我想，星腔之所以能如此流传，就因为这种内在的较深沉的感染力的因素。”⑤由此，我们是否可以作出这样的解析，“星腔”的特色其实分为两部分，一为腔口，一为韵味。腔，即腔调，是指音乐、戏曲、歌曲等调子，其客观属性更强。韵，即韵味，是结合了声线、腔调以及演唱者的感情、曲词的意思等形成的一种情趣、意味，主观属性更强，不同的人以同样的腔口演唱同样的曲目，表达出的韵味可能不一样。从腔口上说，星腔最具特色的是以二黄、乙反以及龙舟、清歌、南音等曲牌做腔。在演唱上又吸收了小生腔甚至西洋歌唱法。从韵味上来说，小明星以王心帆“以词入曲”的精妙曲词为基础，“善解‘曲意’、‘问韵取腔’”，哪怕是上下句平仄不协调的曲词，她都可以迁就唱出，形成独特韵味。且“因为气弱，要偷气，所以造就一种欲断还连的感觉”，形成“典雅幽怨”的风格和“抑扬跌宕”的曲腔。⑥也就是说，“星腔”的韵味是小明星结合富有意境的曲词以及自己的声线特点，以情补声形成的一种独特情趣意味。

三、星腔的代际传承特点分析

既然星腔兼具主、客观属性，那么，如果出现陈锦红所说的情况：“我的声线并不十分像她。‘星腔’的特色是柔而幽怨，而我的嗓音较尖较大”，该如何把星腔尽可能保真地传承下去呢？也即星腔在传承过程中是如何守正和创新的呢？学者林彩霞从“星腔”在代际传承中各位传承人的行腔手法、发声、吐字等方面进行了非常专业的分析。[4]下面，我们主要从时代背景、文化思潮等方面，选取几个主要的传承人，分析其代际传承特点。李少芳是公认为的“星腔泰斗”。从艺以来，她唱过的曲目，除小明星演唱的外，有近百首之多。其《孔雀东南飞》一曲就获得千万观众的青睐，后来，她还拿下了全国金唱片奖。其《孔雀东南飞》以词意带出唱腔，又以唱腔表达词意，以高腔为悲歌，以低腔为哀怨，行腔跌宕起伏，尤其是清歌，虽没有标明节奏，唱来却很有节奏感。李少芳的唱腔变革使“星腔”流派艺术更为丰富，[5]形成了“字正、腔圆、板稳”之三绝。李少芳虽然在继承星腔的基础上，在发声、吐字、用气上有新的发挥，但她本人还是非常注重发掘和继承星腔唱法，以守正为要义。

黄少梅早在13 岁时即拜星腔第二代传人、星腔泰斗李少芳为师。次年，黄少梅即在广州茶座演出，踏出曲艺生涯的第一步。她的代表性曲目有《子建会洛神》《王十朋祭江》《秋坟》等。通过名师指点，加上自己长期不断的登台实践，黄少梅逐步形成了以星腔为基础，又有自身特点的平喉唱腔。其特点是柔媚婉转，抒情纤细，运腔流畅自如，字音、情感、行腔处理恰当，浑然一体。她恰当吸收了北方曲种的一些唱法，在音乐处理上又吸收了西洋伴奏乐器的优点，行腔韵味浓郁而又明显带有时尚元素，很受西方听众的青睐。[6]特别是其在为《子建会洛神》设计唱腔时，十分明确地回应了20 世纪60 年代的一些文艺舆论，当时，有人认为星腔是“替有钱阶级服务的靡靡之音”“星腔不能为社会主义服务”，黄少梅以百分百的“星腔”来演唱这首曲子，唱出来后很受观众欢迎，这首曲子最终成为她的保留曲目。该曲唱的是曹子建与洛神在洛水深情相会的过程，曲情浪漫缠绵，黄少梅通过其中的【二黄】【南音】，唱出了星腔的韵味。可见，黄少梅在对星腔的传承上，也非常注重星腔韵味的把握，比较好地保留了星腔的曲目及曲情特色。

梁玉嵘出生于粤剧世家，母亲是花旦，父亲在剧团教武功。梁玉嵘12 岁即能唱曲，且醉心于星腔，13 岁考入广东曲艺团，在广东粤剧学校曲艺培训班，她获得了白燕仔、卢艳娟、黄少梅等老师的教诲，并成为黄少梅的入室弟子。对于星腔，梁玉嵘是一个非常自觉的改革者，她的改革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她从时代发展的角度，改变了星腔为迎合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广大民众面临“失业、失意、失恋”时爱听“伤心曲”“断肠声”而形成的缓慢哀婉的曲调风格，有意识地“减弱其消沉的情调”，并加快节奏，以适应新时代人民奋发向上的情感和快节奏的生活。同时，她注重创编反映时代生活及精神的新曲，如杜甫的描写蔑视权贵的《风雪夜归人》、控诉封建势力迫害人民的现代曲目《雨夜悼鸣凤》、为民除害的《易水送荆柯》、纪念香港回归的《还珠赋》、缅怀邓小平的《雏凤新声颂伟人》等，这使得星腔的唱腔设计随着新的内容而得到扩展。

二是她在演唱中注重星腔曲目的“戏剧性”，也就是她本人所说的“班味”（这恰是小明星特意去掉的部分）——“十分注意戏曲唱段中所包含的人物性格、行动细节以及特点环境”“有意识地把这种有环境渲染、有人物性格感情、有行动细节的‘班味’引入粤曲演唱中（甚至化装成古装人物来演唱星腔名曲）”，简而言之，就是注重通过声音、表情、身段、着装等强化人物形象的塑造，其目的是“增加观众在欣赏星腔曲目演唱时对内容的感受”，获得更丰富、更直接的审美体验。[7][8]

三是注重对各种声腔艺术流派优点的学习吸收，她的演唱不仅有对粤曲声腔风格的吸纳，如新马腔的豪迈、风腔的书卷气、柳仙腔的高腔等，还有对徐小凤演唱流行歌曲时的吐字方法与音型、控气的演唱技巧的融会贯通和学习借鉴，这使她的星腔演唱呈现出一种灵活多变、摇曳生姿的形态。同时，她在配器等方面也精益求精，适应新时代观众的观演喜好，以取得更完整的演出效果。比如，新曲《风雪夜归人》邀请了名家彭继光配器，并用电子琴增加风雪声的效果。

相比师傅黄少梅，梁玉嵘对星腔的传承，创新大于守正，根据新时代的发展及新兴观众的审美要求，对星腔进行了大刀阔斧却合情合理的改革。事实证明，她的这种改革是成功的，也很好地体现了改革的初衷：“继承星腔还必须把握它的神韵，这就是时代的思潮、人民的情感、艺术的革新、独特的风格”。

注释：

①陈锦红，与师傅共度的日子，星韵心曲，香港：明报周刊，2006 年，第275 页。

②陈锦红，与师傅共度的日子，星韵心曲，香港：明报周刊，2006 年，第276 页。

③黎键等，小明星腔与《星韵心曲》，星韵心曲，香港：明报周刊，2006 年，第289 页。

④王心帆，小明星小传，星韵心曲，香港：明报周刊，2006 年，第283 页。

⑤陈锦红，与师傅共度的日子，星韵心曲，香港：明报周刊，2006 年，第275-276 页。

⑥黎键等，小明星腔与《星韵心曲》，星韵心曲，香港：明报周刊，2006 年，第287-28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