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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人家

2023-02-05黄海霞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江心洲沙洲江豚

黄海霞

白杨树林,还有树林那头滚滚流动的江水,都在秋境里肃穆,或者荒凉。江水茫茫,有舟可渡。

“突突突突”,机帆船的声音从江浪里低沉地回旋。船上载着的人很多,是去江心洲收庄稼的村民。他们坐在船舱两旁窄窄的舱板上,戴着草帽,也带着农具与午饭。舱板上的人坐得满满的,挤挤挨挨。还有的人就只有去甲板上坐着了,躬着身,勾着头,双手抱着膝盖,眼睛定定地望着一个地方发呆。

这样的场景,想起时,已过半生。

江畔人家,过了江,可达江心沙洲。那里除了沙土,庄稼,最多见的就是江水了,一望无际的。那时候,在劳作的间隙,母亲带着我们在江边盛水,顺便休息一下。

“看那,有江猪!”这是母亲的声音,语声里有惊喜。

我与妹妹坐在软软的沙滩上,朝着母亲指去的江面上看去。果然,在很远的地方,可以看见黑灰的大鱼脊背拱出江面,看不见它们的头与尾。只露出光滑的脊背,像是表演似的。它们接二连三地浮出又沉没,像巨大的黑色波浪,涌动着一种气势,像江水蓄积的气势。江豚像善舞的人,江面是舞台,一支千年的舞蹈跳得极为纯熟。岸边从来都不缺少观众,我看得入神。江猪与人总隔着很远的距离。

江猪,也名江豚,属于白鱀豚科。年少时,我总无端地觉得它们是不是像家养的猪那样,长着黑色猪毛的动物。看到时,因离得远,看不看不清它们的全貌,也就觉得它们像长江一样的神秘了。

在之后的之后,江猪似乎绝迹了。那一排的江猪拱出江面的景象,成了回忆中的绝美。

后来听说,在铜陵有一处江豚养殖基地,那里有江豚,然而它们终究是失去了遨游于江中的自在了。被圈养在浅水中,倒似是家养的猪了。也不知在将来的某一天,圈养的江豚可不可以重回长江!也许重回的路不轻松。

这些年来,长江水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原来江堤挡水的土质斜面坡,现在都用石板砌成,石缝与石缝之间用水泥勾连,像一面极具智慧的美妙拼图。石块从山上来,水从脚底生。

堤面也是水泥铺成的路,九曲回肠似的,随江流延伸到无穷。九曲回肠,似一道哲思的外化。

长江大堤,固若金汤。近年来,每到梅雨季节,江堤虽然也有告急,却终是安然度过。倒是河湖的内涝成了水患难解的困扰。

当年在修筑江堤的时候,也往江中扔了不少的抛江石,固沙也清了江水。岸边林深境幽,一江流水在风轻时也如素淡女子,可以缓缓归矣。

傍晚的江边,一半深沉,一半是柔和。沉淀的泥沙,也如沉淀的旧事,都成了遥远的回忆。

江面苍茫,彼岸的树木是模糊的剪影。在水的远处还是水,江豚不知何时游来?

江心洲本是从无始中来,最终也湮灭无始中去。万物皆有宿命。江水日日复年年地冲刷着江岸,岸上稀疏的江草,不耐沙土的流失。

当我离开故园之后,似乎与沙洲也隔得远了。沙洲上的春种秋收,越来越少。初夏时的油菜收了几茬,麦子,花生之类的农作物都再也没有了。在沙洲的外沿,有好几个地方都在坍塌。沙洲面积在减少,住在沙洲上的“八家”村落,也在张罗着迁走的事宜。

寂寞沙洲冷,荒凉蚀骨。曾经的轰轰烈烈,也湮灭在滔滔江水里,被雨打风吹去。

后来“八家”都过了江,迁到了离我家不远的集镇上。

有时候母亲去街上,还会遇见“八家”的熟人。回来的时候也会饶有兴致地讲着“八家”的人与事,也会讲起那些年在洲上的辛苦。

“八家”散了,江心洲坍塌得越来越多,我的心中也许是悲喜掺杂。

沙洲似乎是与祖母一起消失的。祖母去了天上,沙洲随流水往东去。回忆祖母的时候,也许就会想起沙洲。

那些年,祖母去江心洲的次数不多,但是在去江心洲的那天,总是祖母最先起床。大概凌晨三点左右,祖母就悄悄起床烧饭。炊烟升起的时候,天还是黑的,看不清炊烟的袅绕,柴烟的气息却弥漫而来。接着,会听见叮叮当当的农具磕碰的声音,那是母亲在收拾东西。除了农具,还得带上盛饭的大白铁锅,菜就装在带盖的茶缸里,或者是装罐头的玻璃瓶里。还有满满一酒壶的温开水。每次去洲上都是一样的程序。

这样的清晨,有劳动前的肃穆。大家都不怎么讲话,早上起得早,我与妹妹也没怎么吃饭,就跟着母亲出门了。母亲挑着一担箩筐,箩筐里搁满了物什。我与妹妹也不用提什么东西,走起路来,很轻松。祖母在门边送她们,眼神温和,总也不忘叮嘱我们一声:“走船跳板的时候,你们都小心些。”

从家到渡头有几里路,开始的年代是徒步走去渡头,然后再乘船。到后来,庄子上有人家买了卡车,我们与村子上的人都可以乘坐卡车去渡头,人也就省了不少力气。

卡车很高,上车很费劲。先是爬到车轮胎上站住,然后拽着车厢挡板,跨过去。妹妹倒是很灵活,很快就爬上了车,然后在车厢内还拉我一把。上了车,站在前面,就可以手抓前栏板站稳。车子开后,路段不平的时候,人也就摇摇晃晃的。车速激荡的风很大,吹得头发簌簌地一顺朝后,早晨有微微的寒意。不过那样的感觉也是很惬意的,眼睛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平时坐车的机会很少。

天色渐渐亮了,车子也到了渡头,大家又一窝蜂地下车。渡船来了的时候,船夫先是熟练地抛下铁锚,铁锚很重,随着往前的一个抛掷力,就牢牢地抓在了沙土里。船稳稳地泊在岸边,甲板上的跳板斜斜地搭在岸上。一群人,就一个个慢慢地走上跳板,谁也不会抢,脚步也是轻的。

渡船起航了,“突突突突”的马达声,在清晨的江面上传得很远。船后的江面上划开了一道白浪,鸥鸟在江面上盘旋。滔滔江水泅渡着的是什么?他们来不及去思考这个问题,土地值得他们信赖。

一個不经意的回首,就是一段云烟岁月。

沙洲记载着艰辛,却也给予这一个村庄上人们的衣食饱暖。当沙洲渐行渐远,渐去渐无,人们的心头也许就落了忧伤。一个时代的印记,随流沙散尽,空留追念。

再也无人踏足沙洲的残存,荒烟蔓草,黄沙漫漫,岁月幽幽去,江水东流去。“浪淘沙”是词牌名,也是眼前景。此情此景,宜怀古时人,宜想千古事。“大江东去”的句子总从心头掠过,就像江面上飞过的鸥鸟。

夜深的时候,枕上可听江船的汽笛声,低沉浑厚,穿透着夜的空无,像厚重的岁月,让人沉静,无有浮华。

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鱼和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一个在水,一个在岸。

有一日,我与同事一起值日。我们站在大门边测体温,也站在一处聊天。明德的老朱,是校保安,也是捞鱼的行家里手。

老朱在讲到今年的大水时,就谈到了鱼以及捕鱼的事。

“白荡湖的鱼大水时四处游,在河沟里就有几十斤的大鱼。划着小船捕鱼的人要有技巧才能捕到鱼,没那个本事的话,就眼睁睁地看着大鱼游走……”老朱沉浸式地讲着捕鱼的场景。有些专业术语,我还是听得不太明白,不过觉得很有趣,似乎看到了他们捕鱼时斗智斗勇的场景。

“长江禁捕十年,这一下江里的鱼就可以发狠地长了。”他说着话,边抽着烟,青色的烟气从他的鼻孔与嘴里慢慢地冒出,在空气里飘着,可以闻到一股子的烟味。他的面部表情也显得极有精神。鱼和烟,也许都可以让他眼神里有光。

当渔船里的鱼越来越少的时候,江里的鱼就多了。

禁捕十年,像一个美妙的契约。尊重生命,也许是属于一个古老的话题了。

江流浩渺,江面平静。渔船搁浅在沙滩,门前的渔网有千千结。

古老的传说中道是海中有鲛人。鲛人的一滴眼泪就是一粒珍珠。鲛人善良,像美人鱼的故事。

那么江水中是不是也有一个水中的宫殿,宫殿里住着一个水族的神话!

江流无言,江浪淘沙。亘古的流光与流水,都在深秋的荒凉里潺湲着森森古意。

原载于《安徽文学》2021年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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