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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是座山(外一篇)

2023-02-05王雨婷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蒋捷芭蕉大唐

王雨婷

有人说,唐诗是山顶。

不,唐诗就是那座山,盛唐才是山顶。

唐诗文脉,绝对属于中华历史发展中最高等级的文化潜流和审美潜流。在唐朝(618—907年)约300年的历程里,共诞生了2000多位诗人,诗出50000多首,一群灵气活跃的唐人,把古典诗歌的艺术推到空前绝后的高度。

中国是诗的国度。

唐诗在中国人心中,以“喜欢”形容似有不足,论“习惯”倒更妥帖。鲜有不读唐诗的人吧,从绿水红掌鹅鹅鹅,到低头思乡白月霜,诗风穿肠,徘徊于唐,既烟火,又孤洁。

岁月更迭,跋涉千年,你我不就这样从激涌的唐诗文脉中走过来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采相思,数不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风雪至,更一杯。

阳春白雪,一代唐人清丽工细的风流情趣。

“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血水里滚滚。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泪水里蹚蹚。

曠古绝伦,一代唐人幽冷奇峭的沧桑落寞。

唐朝诗人以一种沸腾的气场,创造出一个令人目眩的世界,让我们浩如烟海的一生,都在唐诗里找到了归宿。

香衣丽影,兴之所作,一经传颂,万古流芳。“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古人情厚,用字却简。短短四句,把盛唐的整个气象都道尽了,又古朴,又耐久,朝朝暮暮间成就了中国文人和中国文化的底色。

我见唐诗,真如薄晨中的日出,是隐形的精神,枯木亦将逢春。

大唐把诗意的河道挖凿得太深了,作为历史上难能可贵的艺术明珠,与时光交融在一起,在诗与史的交界处,流淌出清亮、厚重、琉璃色彩的光芒。但为什么是唐朝?为什么唐朝诗人,能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好运和福气?

观唐史,诗如星火,与天地同谋。

以经济开先河,以民族融合为辅,以兼容思想超前,容儒释道三教并存,加之为政治统治而生的科举制度等手段,方知种因得果,黄金时代促使诗坛群星辉映,繁荣、开明、多元,成就了后无来者的大唐风韵。

庙堂之内,皆通音律文字;庙堂之外,亦晓寓意渊源。太白桀骜飘逸,“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子美悲悯仁爱,笔下流淌隐晦的温柔;长吉诡谲多变,描摹亦正亦邪鬼神境界;晚唐短暂易碎,义山亦端雅盛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诗者,志也。笔笔情深。

鲁迅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朝已被做完,此后倘非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再动手了。”可见,唐诗以极高的文学维度,允许普罗大众摘嗅其香,已幸运之至。

唐诗还是有脾气的。盛也倔强,败也倔强,正是如此,才得以写就汪洋恣肆、齿颊留香的诗章。得意够轻狂,失意够畅快,人间真情味,就连中晚唐的动荡态势出现了,也只像是“虎落平阳”。

这种脾气,在近处很难发现。从远处瞻望,一条条倔强的山脊连成了天际线,我们方才擦亮眼睛,点亮记忆,慨叹呼唤:“看,大唐!”

莽莽原野,倔强的大唐已经活得像河流一样深情,换了人间。它就跟万物一起“冬藏”,越活越平静、辽阔、深厚。

诗仍是流动的,没有停止;笔尖的雀跃也是真实的,人与诗仿佛天作之合。

世间最美的风景,就是真的存在那么一群人,透露着敏锐的感知与清醒的悲喜,把烟火中的美与趣、情与愁皆蕴藏于一字一句间,引人遐思。后人亲启,则梦回大唐,惊天动地的智慧与诗意都将复苏。

一卷大唐一帘梦,一道不可亵渎的白月光。

每一个人,每一首诗,都是一个传奇,一段故事。

在唐诗里,可以享有两种现实,一种是当即感受到的艺术表象,另一种是隐藏在文人身后半风化的故事。从辉煌到消亡,他的生平,他的时代,他的心潮夹着氤氲湿气向你倾诉的声音。

听……

在万物冬藏之中,诗意脉脉生长出来。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凡有中国人的地方,唐诗无处不在。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初读蒋捷的词,第一首就是《一剪梅·舟过吴江》,再一眼,便被“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句惊艳。时光易逝,莫不是江水东流,鸿雁劳飞的情景。然,这个词人竟叫樱桃、芭蕉也沾染上清忧淡愁的气息,和着雨潇露重、氤氲烟草的脉脉无语,漫长清明中承蒙春冬的轮回交季。最后,轻巧地落在蒋捷的笔墨下,猛然叩击着千百年后的人心。

殷红与新绿,正如春华与秋碧,这般糅合相衬,萌生出一种自然清瘦的滋味儿,居然别致到无言以对。

鲜红的樱桃,碧绿的芭蕉,听着就让人欢欣。像一场缭美的舞蹈,翩跹的水眸红袖,生机盎然。与时光同台,一瞬间张扬又清净,叫人不得不喜欢。

流光弃人去,这番的哀愁。但凡能够写得出这样清新脱俗的诗词文人,一定活得足够寂寥。这种寂寥绝不是陈乏的苦,而是有细微的涩味,甚至养着些许的清甘。自顾自得居守世外的半亩绿竹山斋,像中药甘草,或生于山顶、崖隙和麓谷,有几分寂寂寡欢、甘苦相当、喧静并济的气息。

蒋捷就是这样的人。南宋荒败之期,乱世之中,依旧能安稳修心,不委身枯槁浓愁深沼中的人着实不多。应该是,极为罕见。喜欢他的原因,偏偏就是喜欢这一份难得的轻柔情怀。

蒋捷不是不忧愁的,山河破碎烽火时,不忧心的子民太过于没心没肺。没有人会比文人更懂哀愁了,但唯独在他的身上,还可以读到清朗,实实在在地感悟到了鲜活与灵气。除却他,其余的文人骚客皆难逃老套。无非是涕泪沾襟、霜白满鬓、家书难托、厚愁难寄。情虽真挚,但读之乏味,了无生趣。

相比较而言,我更为欣赏蒋捷安稳之中的冷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蒋捷的生活也同南宋百姓一样困苦难堪,但他的安稳不在其他,在于心境。于大变中能够保持心境,不陷入大悲的流沙,足可见其气节之高,不负“竹山先生”的清雅称号。

文如其人,是什么样子的人,自然出落得一样模子的文章。宋末词人中,仅有蒋捷词最为别开生面。后人论他的词作,总而言之——词风独辟蹊径,不主一家,兼容豪放词的清奇流畅和婉约词的含蓄蕴藉,既无辛派后劲粗放直率之病,也无姜派末流刻削隐晦之失。

诗词这般的卓越,人也是卓然不群。他曾于四座竹山中隐居的雅事,即使在自诩清高的文人当中也难得一见。风尘是留给人间烟火的,情怀中欢是留给自己的,而那些支棱的直击人心的文辞是留给世间的。

来尘世走一遭,踏遍遥迢山水,悲不深沉、喜不痴狂,多么难得。于人生而言,足够殷厚。世人不明白悲喜虚妄的道理,了悟通透更是一个难字,与其多虑,不如放下执念,踏月归去,做一个悲欢都安静的人。

岁月沉淀后,樱桃熟时,才会分外的朱红,分外清甜。

樱桃原本是不沾古意的,甚至牵连着小家子气,却得幸被蒋捷赋予与时光同行的资格。蓦地,那像朱砂一点的小东西便在眼中熠熠生辉。如今,芭蕉是难见了,除却古镇的园子里还可以瞧见一两株外,几乎“绝迹”了。另外,有些乡里人挑着竹担,卖那些用碧绿的芭蕉叶裹着的糯米糍粑,我见了也觉得稀罕,一定会买下几个,蒸熟后,糯米黏口,飘洒着袅袅的枝叶清香,绝对不输给荷叶粽叶。只是少见,当真是可惜了。

古典亦幽香,经年后的蒋捷望见三月里的红樱桃,会不会走过去摘下一颗含尝青涩时光?庭院后的芭蕉在经历一夜宿雨之后,伫立阳光下水漉漉的模样,会不会惹人抚过一片碧云般宽大的枝叶,或是一时兴起,执墨笔题词?

汹涌的主流里,唯独蒋捷笔下的红樱桃与绿芭蕉恒静不老。这位词人的脱出,如同白鹤仰翔于青天白云,孤自作舞,默然成为心中艳红的樱桃,梦里洗碧的芭蕉。如此这般,必定留名青史,不被流光遗弃。

流光容易把人抛。既然如此,便倾尽此生换来命中一抹樱桃红,一株芭蕉绿,画一棵岁月静好的竹,修炼大美于心,便不再将自己弄丢,无论是文字、情怀,还是初心,都守得安然无恙。

原载于《作家天地》202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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