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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婆·桂嫂·泥巴桥

2023-02-05吴国华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老娘小兵泥巴

吴国华

天还没亮,巴桥和往常一样就悄悄地起床了,他特意没开灯,生怕灯光和声响弄醒躺在床上的老娘,他蹑手蹑脚轻轻地打开房门,等刚要跨出家门时,耳边传出了老娘说话的声音:“巴儿,起床去买菜了呀!要买你哥喜欢吃的黑鱼等那些菜,再给我买点麻糍哦。”

“嗯,晓得!我上街去了。”巴桥轻声细语地应答着。

巴桥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这么悄无声息的,还是把老娘惊醒了。或许,老娘早就醒了。

巴桥走出家门没会儿,天就大亮了。他加快了步伐,向街上的小菜市场赶去。

街上的菜市场和城里的菜市场没法比,城里的菜市场规模大,品种多,量又大,且一天到晚都有人卖,也有人买。街上菜市场规模小,品种少,量又小,但市场的菜很地道,新鲜,原生态,味美,这是城里菜市场无法比及的。只是这市场是个露水市场,仅大清早个把时辰有菜卖,有人买。过了这段时辰,既没有人卖菜,也没有人去买。

巴桥心里嘀咕着,心头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哥哥泥桥交代他,要把给老娘做寿宴和自己与桂嫂的喜宴合在一起办,至于房里的侄孙辈就一个都不说免了。还说要低调不要声张,注意保密,杜绝浪费,不要讲究陈规陋习和繁文缛节,一切从简不大操大办,说一大家人聚一起热闹热闹庆贺庆贺就足够了。不过,点名要特意做几道菜:一是生腐烧肉,隐喻子孙富裕;二是红烧黑鱼,说黑鱼是孝鱼,隐喻尊孝也要讲究节余;三是凉拌苦瓜,隐喻不要忘了过去苦;四是肉圆蒸红枣,隐喻团团圆圆子孙满堂;五是青菜豆腐汤,隐喻一清二白人家。再添加其他几道菜就够了。

“巴桥叔,这么早就来买菜了,是不是你儿子今天要回来呀?”有人见巴桥闷葫芦似的走进菜市场就问他,没曾想到却把巴桥从思绪里拽了出来。

街上小菜市场已经有不少人在卖菜了,也有不少人在买菜了。巴桥担心买不到黑鱼,见菜市场人多了,他有点着急,他径直走向水产品专卖区。

巴桥一边睁大眼睛,一边东瞅瞅西望望,两个眼睛珠子贼转。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只见一个篮子里有三四条斤把重的黑鱼在七弯八扭地乱动着。

“师傅,这黑鱼多少钱一斤?”巴桥他见到黑鱼马上就问。

“是在丫江网装的,正宗江里野生的。俺儿子大清早才下的网,活蹦乱跳的。”这个四十多岁的卖鱼人,并不说鱼多少钱一斤,而是强调鱼的由来,是活鲜的,一字概括这几条鱼就是“好”!

巴桥听这卖鱼人讲的话,就晓得这是个老卖鱼的人。

“到底多少钱一斤嘛?”巴桥他有点着急又问。

“像俺这样的野生鱼,一年难得弄到几次,少了十八块不会卖的。”

“一把拿,能便宜点吗?”

“总共也就八九斤,又不是多少,还便宜什么呢?”卖鱼人显然不愿让价。

这时,一个满身鱼腥味的年轻人,价都没问就拎起鱼篮子对卖鱼人说:“这几条鱼我一把兜。”

这个满身鱼腥味的年轻人,吃包子都不问价,肯定是个鱼贩子。

巴桥看到这个满身鱼腥味的年轻人犯急了,他来不及多想,一把夺过装着几条黑鱼的篮子一边说:“谁说我不要了?”

那个满身鱼腥味的年轻人,看了看巴桥,或许是看在巴桥年纪不小了,就没说什么,放下篮子就离开了。

巴桥把这几条黑鱼装进自己的菜篮子拎着,心里感觉平实多了。想到母亲一再招呼买黑鱼,若没买到,母亲责怪下来怎么说呢。

“你买的这几条黑鱼不差,花纹墨黑清晰,真是野生的。俺不骗你。”一路过的小妇女见巴桥拎的黑鱼就搭讪着说。

菜买好走出菜市场,巴桥赶紧去买麻糍,老母亲就好这口麻糍呢!

桂嫂的丈夫几年前死于车祸,她独自把女儿拉扯大嫁人后,一直是一个人过着。她是当地乡村有名的厨子,会烧一手好吃的家常菜,也就是城里人说的土菜。在泥巴桥方圆几十里地,她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尤其是在煎、熬、炸、烩、焖、烹、煮、炖、炒、烧十个方面,她掌控得特别到位,形成了一套自我独有的厨艺。她说菜肴有十大制作方式,其共同的基本要求就是对盐的掌控。盐的咸淡要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具体到制作又各有不同,但都与火候、水分有着密切的联系。比方她说的“煎”,最关键是火候掌控,火大易焦苦嘴,火小绵软不脆,做到味美香脆爽口,火候的掌控是决定成败。

虽说她没有厨师证之类东西,可她却经常对请教她的人说:“做菜和做人做事一样的道理,不能有一点滴的虚,没别人说的那么玄乎。”她这话说得很白,但让人觉得嚼嚼很有道理。

城里有人想高薪聘她去,她却不稀罕。用她的话说,她不喜欢和那些脸上笑眯眯,却不晓得心里想着什么的人在一起做事。有人劝她说能挣到钱就行了,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呢?她却浅浅地笑笑说,不是钱多钱少的事,钱再多也带不走的。关键是人要快活,不舒坦有么意思呢?她没睬人家,就是愿意在村里今天被东家请、明天给西家请的,给村里周边的人家置办红白喜事,挣点小钱。她说她这样清清爽爽的,很快活。

兴许泥巴桥人的口味只有泥巴桥人才能晓得,酒婆特别爱吃桂嫂烧的饭菜,用酒婆的话说:“吃桂嫂烧的饭菜,就像小时候吃妈妈烧的一样,能吃到泥巴桥这地方的味道。”

巴桥他晓得老娘心事后,三天两头就去请桂嫂来家里给妈妈烧饭,可时间久了、日子长了,一些嚼舌根的話也就自然而然地流出来:

有人背里说桂嫂想嫁给巴桥,也有人背里说巴桥想娶桂嫂,可桂嫂和巴桥他俩听到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之间照旧还那样子相处着,根本没去计较那些嚼舌根的话。他俩和往常一样,无论是在哪儿被人碰到或撞到,他俩照样说着话,照样叽叽咕咕的,好像那些嚼舌根的话对他俩来说,根本就不曾听过似的。

后来哥哥打电话来,说要想办法把桂嫂请回家专门给妈妈烧饭,还说不要顾及钱心疼钱。

哥哥泥桥这么说容易,可巴桥他要具体去做就头昏啦。

桂嫂的男人死得早,家里就她寡女一个,而巴桥自己也是孤男一个,这孤寡男女在一起,尽管说的是正事,没人嚼舌根才怪呢。巴桥晓得有人背里嚼舌根,若自己这也怕那也担心,那岂不是苦了自己的老娘嘛。再说老娘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胃口越来越差了,再不想法子找人弄点合胃的饭菜吃吃,那养儿子有什么用?真就光图个名声吗?

巴桥想想还是硬着头皮找桂嫂,说了请她给老娘烧饭做菜的事。好在桂嫂很爽快,没说二话,一口就答应了,这让巴桥心里充满了感动。

巴桥的老婆病死得早,他把儿子拉扯大成了家,自己提前退下来,还把自己在城里住的房子也卖了,拿着房钱回泥巴桥在老屋基墩上盖了栋三层小楼。儿子也不顾了,回到老家一门心事陪着老娘,服侍老娘尽孝。

村里人对巴桥的口碑特好。不说别的,就从他提前退休这么多年来服侍老娘这一点上说,就足以让人对他尊重了。这年头,大多数的人都向钱去奔的,哪还想到孝心去敬老养老。

桂嫂就看在巴桥服侍他老娘这点上,心里对巴桥有了别样的感觉,她觉得眼下有巴桥这种心眼的人不多了。一个将近六十岁的人了,要是在过去都需要被人服侍的了,可他每天还那么好的耐心去悉心照料八十多岁的老娘,不说别的,仅每天给老娘倒尿盆洗尿盆这一件小事就够不容易的了,何况长年累月呢?应该说眼下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一句话,巴桥在桂嫂的心目中是个好人。

桂嫂和酒婆渐渐地有了接触,日子长了,眼睛看顺了,酒婆觉得桂嫂不仅饭菜做得好,人也叫人喜欢。酒婆感觉桂嫂这丫头人不差,勤快,性情直爽,做事说话大大方方的又不做作,丁是丁卯是卯,有板有眼。

她俩相处一段日子后,也仅仅只年把工夫,酒婆已把桂嫂看似自己的女儿一样,而桂嫂视酒婆也像母亲一样似的。一有空闲她俩就挨在一块叽叽咕咕,像母女那样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桂嫂晓得了酒婆的那点心思,她就心疼小儿子巴桥,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没人照顾他。私下重重叠叠、反反复复不知在桂嫂面前说过多少次。那意思,桂嫂心里早就明白,可桂嫂就是没松口,也没反对。其实,桂嫂觉得这不是随口能答应的事,毕竟酒婆说的话不是他巴桥嘴里说出来的,若巴桥他真有这想法,他巴桥也不是没长嘴巴,也不是不晓得说话。

但没过一两个礼拜,一个不经意的晚饭之后,那天的天空是云淡风轻的,巴桥在送桂嫂回家的路上,竟突兀地对桂嫂说:“哥哥打电话问我俩能不能把手续办了?”

桂嫂听后心里是明白的,但她想巴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见巴桥含糊其词地说,就佯装不知的样子问:“把我俩什么事办了?”

“婚……婚事。”巴桥结结巴巴得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桂嫂觉得差不多了,又问:“你自己怎么想嘛?”

“要是你不反对,你作主择个好日子。我心里可一直盼着呢。”巴桥说话的声音软软的。

“还择么日子,现在哪天不是好日子呢!等我们到乡里把手续办好,你要告诉你哥哥一声。哦!听你妈说,你哥最近几天要回来给你妈做寿,我觉得等你哥哪天回来就定哪天,然后全家人聚一起吃顿饭就行了。你说好不好?”桂嫂说。

“就这么简单,不办酒了?”巴桥说。

“都活了大半截子的人了,还凑那热闹图啥?全家聚聚不就很好了吗!你看呢?”

“不曉得妈妈她老人家怎么想的?”巴桥盯着桂嫂说。

“她老人家那里应该没问题。有我跟她讲。”桂嫂接洽说。

“那听你的!”巴桥心里快活,高兴地点点头应允。

原任某省委副书记的泥桥,退下来已三四个年头了。这小老头是个曾“上山下乡”的知青,虽没上过大学,可别小瞧他,他那年代的高中生厉害,是不能小看的。他为人和做事特认真。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都一码子事对待,从不玩花花肠子,也不拐弯抹角,特厚道实在。说起来或许没人信,他的两个儿子从小到大,从没有过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念头,兄弟俩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动手,他私下从没为两个儿子做过什么事、找过什么人。记得大儿子中考没考上,妻子想悄悄地找找人,不料被泥桥晓得后,背里对妻子不知责怪过多少次。用泥桥的话说:“不好好念书,靠找人将来肯定是驴子屎一泡——外光里糟。”后来他的大儿子还不是乖乖地补习了一年才考上高中的。这件事对他的小儿子启发很大。之后他的小儿子念书用心多了。晓得老子的脾气后,这兄弟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用心认真得多。他俩晓得老子是不会顾及他俩上学呀、找工作呀等事情的,更别奢望老子能为他俩做点什么。不仅如此,泥桥背里经常对妻子打预防针,还提醒妻子别忘了约法三章呢!说真的,在家里别说是两个儿子怕他,即使他妻子也得敬畏三分。可在外,同事们都说泥桥人好,无论泥桥的领导或下属,都这么评说他。

这次带着全家人回老家,名义上是给老母亲做寿,但主要还是把老母亲挂在心坎里的心思给了却掉。

老母亲有心思,还想活着看到弟弟巴桥续弦的事,省得死了还带着心思合不上眼。泥桥晓得老母亲说的事,不快点弄是没法子交差的。他觉得不能让老母亲带着未了的心愿去,应该让老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了却心愿。所以,多次打电话劝说弟弟巴桥,好话歹话不晓得说了几箩筐,好在巴桥总算松口答应了。

巴桥这边刚在电话里松口答应,泥桥那边马上电话告诉了老母亲。他晓得老母亲是割舍不下巴桥的。现在老母亲晓得后一连笑呵呵地说了几个好字。接着老母亲就要泥桥做主赶快择日子,尽快把巴儿和桂嫂的事办了。泥桥晓得老母亲还是那样急性子,说话做事总是火烧火燎的。

其实,泥桥心里早想好了,他总觉得老母亲毕竟年岁高了,身子骨每况愈下,再说生命是无常的,总是让他担心牵挂,他怕老人家身子骨突然不行说走就走了。所以他主张就在给老母亲做九十岁大寿这天,一同把巴桥和桂嫂的喜事也办了,图个双喜临门多好呢!

明天是母亲九十大寿的好日子,也是巴桥续弦的好日子,泥桥把全家老小一个不落地带回来,以示对老母亲九十大寿和弟弟续弦这门亲事的高度重视,实质上他心里也想趁机让自己的儿孙们再看望看望自己的老母亲。

泥桥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车由大儿子大兵开着,两个孙子坐后排。紧跟后面的那辆车,是泥桥小儿子小兵开着,妻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两个儿媳妇坐后面。两辆车相距十几米在高速公路上匀速地奔跑着。

车子上高速公路后不久,便进入收费站到C省了。收费站一出来,C省交警正在对所有出入本省的车辆进行停车检查。

“到本省了,说话要客气要低调,接受家乡交警的检查。”泥桥提醒大儿子说。大兵点点头以示明白。

这时,泥桥的小儿子小兵突然将车子超到前面停下来。他现在是G省公安厅党委副书记、副厅长兼省武警总队总队长。碰到这种情况,他觉得不能让哥哥去处理。

什么叫缘分,或许这就叫有缘吧。履职检查的也正是C省公安厅党委副书记、副厅长兼交警总队沙总。沙总见是兄弟省的交警总队长,高兴得喜出望外,他不由高兴得拍着小兵的肩膀,大有责怪之意地说:“刘总,什么意思嘛?回来招呼都不打一声,怕我找你麻烦啊!”小兵笑着说:“就是嘛!我不是停下车正接受你的检查嘛!”

“岂敢、岂敢!再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檢查我们刘总的车哦!”沙总俏皮地说。

“小兵,应该接受人家正常检查嘛!”泥桥没弄清楚小儿子在说什么,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是的,爸爸!”小兵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沙总马上反应过来,便跑步迎上去,一边伸出双手,一边说:“欢迎、欢迎!欢迎刘老您回乡省亲!”其实,沙总不清楚小兵是随母亲姓刘的。

“不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泥桥说。

“哪里!哪里!刘老,是我们给您老添麻烦!得罪、得罪!”沙总队长赶紧接着说。

接着沙总对身边手下说:“去忙你们的吧!”转而又反过身来对泥桥说,“刘老,您老请上车。我带你们去喝茶。”沙总一边说,一边将泥桥送到车旁,并主动替泥桥打开车门。

“谢谢!我们还急着赶路,就不麻烦了。”泥桥上车坐好回沙总说。

沙总感觉到小兵父亲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无法拒绝。随后,小兵向沙总辞别。

车子启动不久,后面突然蹿出一辆警车超在泥桥车的前面,随即开始鸣叫起来。

小兵马上明白过来,猜到这肯定是沙总特意安排的。可小兵晓得老子泥桥的脾气,沙总他哪里晓得呢?得赶紧给沙总打电话,可惜迟了,小兵的手机铃声已响起来了,老子泥桥的名号已显现在手机屏上了,挨训是免不了的事了。

“小兵,怎么回事?出来前我不是交代过你们吗,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你立马给我处理好。”说完,老子泥桥就挂机了,没给儿子小兵说话的机会。

小兵他就晓得老子泥桥对沙总的好意是不会领情的。现在果不其然。弄不好自己还要挨骂,这个沙总,弄鸣笛开道也不看看对象,真是好心办坏事。得赶紧给沙总打电话。

“大兵,你弟小兵今年快四十岁了吧,来之前我就对你兄弟俩说过的,怎么老是不长记性呢?你怎么看?”泥桥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看上去似乎是漫不经心在问着大儿子大兵。

“爸,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怪小兵。我可以肯定地说,不会是小兵有意安排的,只能说是巧合吧。”大兵他晓得自己老子的性格,想轻描淡写地说说搪塞过去。

“就算是巧合,就有理由啦?大兵,你四十多了,今天你弟当着我们的面就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有什么好显摆的?真让我替你们兄弟俩担心呢!”泥桥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我真不知道你们俩究竟把我平时说过的话听进去了没有?我可是对你兄弟俩说过多少次的,做人要厚道,做事要实在。现在却好,开始玩起鸣锣开道了。这可是过去皇帝老爷们享受的东西,你们也敢试。”泥桥说到这里,歇了一下,突然抬高声音又说:“我真不晓得你们有哪些东西值得显摆的?一个厅级干部,自己也不拎拎自己有几两重,好的东西不去学,偏偏要学摆谱儿,真叫我受不了!”老子泥桥真来火了,一口气连续说了这么多,嗓子可能是干了。

泥桥歇下来,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接着又说:“不行!我是老了,别人管不着,可你和小兵兄弟俩是我泥桥的儿子,就必须得管。我不想听别人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骂娘。大兵,你给我记好啰,找时间对小兵说,要是再让我看到、碰到或听到有关你兄弟俩不务正业,干些摆谱扰民的事情,你们俩全部给我滚下来,别到时怪我做父亲的没人情味。”泥桥气呼呼说完后,睁大眼睛看着大兵。

大兵他晓得老子的脾气。他想了想说:“爸,我和小兵俩是很规矩的,说话干事也很本分,对工作也是很尽职的,从没损人牟私利。若真有不好的议论您是能听到的。”

大兵话音刚落,那辆警车已熄了鸣叫提速离去。

“爸,我猜小兵肯定打电话给沙总了,不然没这么快就走的。”大兵见警车离去,又补充说。

大兵这么一说,老子泥桥似乎舒坦多了。

“如果真是小兵叫他们走的,那说明小兵还不错。我就希望你们兄弟俩低低头做人,不要好那种趾高气扬摆谱儿!大兵,你是老大,当厅长也比小兵早,有事没事都得要给他念念经,警示!你们兄弟俩千万不要给老子丢脸忘本呢!”老子泥桥又唠叨一遍。

车子上了长江大桥便进入泥桥老家所在的地域。这是个坐落在杨子江畔南岸的城市,区域不大,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袖珍式地级市。别看它属地小,名声却不小,很多领域享有赫赫的名声。

此刻,泥桥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心情特别的好,仅四年没回来,家乡变化真快,马路拓宽了,城市的纵深似乎也拉大了,记忆中的一些标志性的东西,也找不到了!

但车子跨过大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巨幅大型宣传标语。

“唷,很不错!”泥桥看到几个标语后说了句。

没过多久,车子下了高速,很快进入收费站缴费,手续完毕后车子便启动了。

这时,泥桥叫大兵开慢点,他左顾右盼地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一些属于他记忆里的什么东西。可惜家乡存储在他记忆中的那种“四分丘陵三分田,两分湖水一沟塘”的印象,他一点也没感受到。

远看那密密麻麻、一片又一片的小楼群;近看一幢挨着一幢、错落有致、井然有序、新颖别致的小庭院。而过去那种“一时雨水一天浆,两只裤脚三寸泥”的状况,早已被纵横交错的“村村通”水泥路所淹没了。

此刻,泥桥这才认识到这车外的一切,甚至包括人,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记忆里那种纯朴的泥土芬芳恐怕再难以感受得到,这难免不叫泥桥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陌生感。

突然,泥桥的手机铃声响了。

“哥,你们到哪儿了……”是弟弟巴桥在手机里问。

“快了,应该是快要到了。”泥桥其实说不清楚是到哪儿了,他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说完就把信号捏断了。

“爸,奶奶的老家泥巴桥还有五公里就到了。”大兵看见路牌标注后,对父亲泥桥说。

车子沿着路标指示牌向右一拐便缓缓地行驶着,还未开出十米路,车子便行驶在一座水泥桥上。

这座不到二十米长的水泥钢筋混凝土筑就的桥,是在过去泥巴桥的原桥基上翻新修建的。只是那时的泥巴桥是石头墩子和泥巴垒砌的,桥面仅二三米寬,十米长,整座桥的原貌和轮廓在泥桥的脑海里还是十分的清晰。不过,无论桥的架构怎么变,但“泥巴桥”这三个字没变。

泥桥他仍旧没吭声,在独自回想小时候爸爸对他曾说过的那些碎片似的往事……

别小瞧这个泥巴桥,它可是当时东西联湖敌后武工队出入的唯一通道,也是东西联湖敌后武工队的生命线。皖南事变后,一大批新四军为躲避日本鬼子的追堵,白天隐匿在东西联湖的芦苇荡里。那时日本鬼子只要见天黑下来就不敢再出去,白天又不敢去东西联湖的芦苇荡。说日本鬼子第一次扫荡东西联湖的芦苇荡,那可是声势浩大,可是看着十几个日本鬼子走进芦苇荡就再也见不着出来的。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想办法用火烧,可惜烧不了东西联湖内围的芦苇荡,只是烧点外围岸边的一小圈芦苇,等外围岸边芦尽,火自然熄灭于湖水。后来日本鬼子就搬来汽油向湖里倒,借助汽油烧,可惜那么大的湖面,怎么烧也烧不着,一小片就自熄了。由于湖水浅,湖泥深,日本鬼子开进来的船用不着一会就被陷住或卡死动不了。接着又换来汽艇,可汽艇这东西更怕碰上埋在湖里的那锋利的铁尖和竹尖,只要碰上铁尖竹尖,那鬼子的汽艇比烂泥还要烂地瘫在湖里的烂泥滩上。鬼子被搞得实在没法子,就索性采取围困的办法,想把这股有生力量全部困死在湖里,不让这股力量北上。

外祖父刘粹为暗合爸爸他们队伍北上,在突破泥巴桥鬼子封锁线的战斗中,想法子分散鬼子的注意力,故意给作战的鬼子送花生米充饥,结果还是被鬼子开枪打死。

当时爸爸和妈妈还没结婚,爸爸是眼睁睁地看到外祖父倒下去的,再也没有站起来……

不过,鬼子并没识破,见外祖父倒下去便马上集中兵力和火力对爸爸他们的队伍进行疯狂反扑。可那些孬鬼子哪晓得妈妈那次的花生米是用巴豆粉炒的呢?只一会儿工夫鬼子们就闹起了肚子,正是肚子这么一闹,才给爸爸他们大部队有了突围的机会。

“爸,马上就到垄上村。”儿子大兵的一句话,把泥桥从回想中拉了回来。

在泥巴桥村那幢贴着漂亮瓷砖的三层小别墅里,酒婆靠在一楼堂轩左边的藤椅上,优哉游哉地正看着《红楼梦》。

厨房里,桂嫂在忙得不亦乐乎。此刻,桂嫂正在制作“黑鱼两吃”,她用菜刀把黑鱼肉先削出两大片,切成薄薄的小片,用刀背轻轻地捶一捶,然后在碗里放点山芋粉,倒点生抽,用筷子搅拌均匀,再将捶过的黑鱼片放进去再搅拌均匀搁在一边,等会儿做鱼片汤。而黑鱼头、尾、骨杂和皮则剁成块,再配上腊菜红烧,这样黑鱼两吃即成。

厨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八碗配制好的菜肴。液化气灶台上,左边在清蒸鳜鱼,右边在小火炖老鸡。

巴桥在一楼堂轩把圆桌和椅子都已摆放好,茶杯清洗擦干后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堂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才感觉到好像没事要做了。不过,老娘今天怪怪的,到现在也没问一声哥到哪里!

“巴桥,红烧焖炖费时的菜基本烧好啦!现在只剩炒菜,么时炒?”从厨房传来桂嫂问话的声音。

巴桥听到桂嫂在询问,马上看看手表,边走进厨房边对桂嫂说:“炒早怕菜冷,炒迟又怕来不及,这时间真不好掌握。但不管怎么说,迟比早好,至少菜不会冷的。不过,我觉得现在可以炒了吧!”

“好的。”桂嫂一边答应一边会意地点点头。

这边说曹操,那边曹操到。

巴桥听到车子的声音,晓得哥哥一大家人到了,他赶紧出来招呼:“泥哥、嫂子,全家好!”

巴桥见哥哥泥桥下车,一边迎上去,一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泥桥的手,好像生怕哥哥泥桥飞了似的。

“走,带我去见老娘去!”泥桥好像很兴奋,也很激动,仿佛遗忘了跟在身后的一大家人,自顾急匆匆地跟着巴桥大步地往家里走去。

“哥,感觉泥巴桥的变化大不大?”巴桥拉着泥桥的手边走边问。

“大哦!真想不到乡村建设得这么美。哪天好好带我瞧瞧。”泥桥说。

“妈,您看哪个来了?”巴桥见老娘在一楼堂轩的藤椅上靠着,人还没进门便喊叫起来。

酒婆看着巴桥进了门,手还拽着一个人进来。或许是反光刺眼,酒婆没看清是谁,泥桥忍不住喊了起来。

“妈,我是泥桥,这次我全家人都带回来看您老人家!”泥桥边说边走近酒婆面前,突然“扑通”一声就地跪着给酒婆磕头。

酒婆好像眼睛突然放亮起来,笑眯眯地说:“真的都带回来啦?”

泥桥他磕头时见老伴从门外走进来,便赶紧拉她的手,老伴会意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说:“妈妈,儿媳妇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酒婆高兴得合不拢嘴,笑容满面地说:“泥儿,你们不要那么多礼,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泥桥一边站起身,一边将老伴也拉起来。然后,走近酒婆的身边说:“妈,这是大儿子、大儿媳、大孙子全家给您老人家磕头啦!”

“奶奶,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大兵代表全家边向酒婆说,边和老婆、儿子一起磕头。

“妈,这是小儿子、小儿媳、小孙子全家向您老人家磕头。”泥桥站在老娘身边继续介绍着说。

“奶奶,我们全家给老人家您磕头请安!”小兵一边和全家仨人磕头,一边代表全家说着。

“妈,孙子和孙媳还认得吧?”泥桥说。

酒婆笑呵呵地,她不停地点着头说:“认得、认得。”接着,酒婆用她那枯干得皮包骨头、筋凸皮上的手摸摸两个曾孙的头,一边摸一边说:“好啦!好啦!我们家不该有这么多陈旧的繁文缛节的。巴桥,快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快十二点了吧?泥儿他们一大家人肚子该饿了。”

不一会儿,酒婆话锋一转,又补了句说:“今天要给我斟一小盅酒,和全家一起热闹热闹!”

眨眼的工夫,大圆桌上摆满了桂嫂操刀的,烧、烩、炖、焖、蒸、煎、炒的各种菜肴都摆了上来。其中有泥桥做梦想吃的一些家乡土菜,如:野芹菜、马兰、芦笋、芦蒿等。

随后,全家人都围着圆桌坐了下来。泥桥一边吃一边向家人逐一介绍菜肴。

等大家都尝到后,泥桥提议家人都站起来,共同向老娘敬酒。

别看酒婆九十岁了,脑袋瓜子好用着呢,她一点都不糊涂,用手示意大家别急,她说:“泥儿,今天这第一杯酒应由老娘我携着你一大家人敬桂嫂和巴桥,这丫头我好喜欢!来,干杯,这杯酒一起喝了就是一家人,干。”

巴桥和桂嫂俩都显得很激动,眼里都潮湿了,他俩异口同声说:“谢谢妈!谢谢哥哥嫂嫂!”

一大桌人有喝酒的,也有喝水的,但酒水酒水,酒是酒,水也是酒,全家人共同都喝了一杯酒,只是酒婆和儿媳五个人,喝得满心喜悦从眼睛里淌了出来,这一刻,泥巴桥垄上那幢贴着漂亮瓷砖的三层小别墅掉进在幸福的漩涡里……

可谁也没想到“悲从喜中来”。酒婆正咽麻糍的时候,听到巴桥和桂嫂说“谢谢妈”三个字,她脸上蓦然荡漾起一阵会心的微笑,那微笑特别的甜蜜……

午后沒多时,从泥巴桥那幢漂亮的小别墅里突兀传出了三奶奶的死讯。

外面传说:三奶奶边吃麻糍边看着《红楼梦》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那种窘态,笑得被麻糍卡住了嗓子,两个儿子泥桥和巴桥站在酒婆身边时,看着酒婆的脸上还荡漾着笑意呢,可酒婆她没一声招呼说走就走了,她是带着笑眯眯的容颜走的。

悲喜重叠,究竟是悲还是喜呢?照当地风俗习惯,说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就是升天,升天就是喜事,喜事就是喜上加喜哦!

喊酒婆为三奶奶是泥巴桥村本家族人对她的尊称,其实三奶奶有名有姓。三奶奶姓刘,大名叫春花。她是大家闺秀,是她爸刘粹的独生女儿。她今年九十岁,眼明耳不聋。她从小读私塾,据说是晚清一个有名有姓的榜眼执教的,《四书五经》《左传》《三国志》《古文观止》《唐诗宋词》《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三言两拍》等古书名著,她耳熟能详,后又拜过当地一有名的老郎中为师,学了两年的中医,会瞧些疑难杂症。要不是日本鬼子枪毙了那个老中医,或许她就成中医的一代宗师。后来她年老没做事,但每个月还享着很高的补助,不愁吃愁喝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她做梦也冇想到能活这么大年纪。

她无聊闲暇之机还上上网,偶尔在网上还和儿子聊几句,但大多是在网上看看动态。她是土生土长的泥巴桥人,一辈子只忠爱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有好多人上门求亲,被她一概拒之门外,她执着她的所爱,但谁也不晓得她爱的是怎样一个人。

直到快要解放的前夕,她才和“三豆子”结了婚。当人们晓得她原来深爱的是“三豆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时她爸刘粹家大业大,在泥巴桥开了一家大商铺,也是当时泥巴桥这方圆几十里地唯一的一家大商铺。抗日的那阵子,进出商铺的有当地的百姓,有国民党,也有地下共产党,但更多的是日本鬼子。那时日本鬼子的岗楼就在刘粹商铺的对面,他爸和日本鬼子混得特熟。她爸就像电影《沙家浜》阿庆嫂一样,什么人都打交道,什么人都不得罪。所以,背里有人说刘粹是个汉奸,也有人背里说刘粹是地下党。究竟是真汉奸假地下党,还是假汉奸真地下党,当时谁都搞不清爽。但这些仍不失她爸在当地享有的名旺。春花她那时虽说还小,但不碍她喜爸爸所喜,恨爸爸所恨。她骨子里似乎也能看得清,她恨透了日本鬼子,但表面上她也从不吭声,但心里明白,她也学着她爸那个样子,穿梭在共产党、国民党、日本鬼子之间,她是她爸爸面前最出色的交通员,每次重要的情报都经她手传送到地下党组织,只是她不晓得被蒙在鼓里了。但是她混得最熟的还是日本鬼子。“三豆子”那时比她年长几岁,是她家的常客,三天两头地到她家里去,她看爸爸刘粹对“三豆子”那么好、那么喜欢,日子长了,她心里自然也就喜欢上“三豆子”了。

哦!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差点忘记说了。三奶奶还有个号,喊三奶奶是在嫁给“三豆子”之后才这么称呼叫开的。之前没人喊她姓,也没人喊她名字,都喊她的名号——酒婆。

酒婆这名号比三奶奶响得多。尽管人们都晓得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可叫她酒婆丝毫没半点歹意,她自己不反对也不计较,因为这名号最初还是她爸爸刘粹给叫响传开的。

她爸爸叫她酒婆并非她好酒善饮,而是指她说话,常常是天上一句地上一句,醉话连天活像个酒婆似的。

可惜自嫁给“三豆子”之后,再也没人叫过她酒婆了。其实她很喜欢爸爸给她叫酒婆这个名号。

婚后她给“三豆子”生了两个儿子。当大儿子落地一段日子后,她问“三豆子”该给儿子叫个什么样的名字,“三豆子”却说:“叫什么名字都行,俺不就叫三豆子嘛!你是孩子妈,这种事情以后都你做主。”其实,她是想征询一下给孩子的名字叫文雅点,还是纪念点什么,没料到“三豆子”这么简单应答她。好在她晓得自己的男人识字不多,书读得又少。于是她就把“泥巴桥”三个字拆开作为两个孩子的名字,所以老大叫泥桥,老二叫巴桥,两个儿子的名字起得很简单直白,但并不乏寓意。

泥巴桥这个地名是有年头的。这里确实曾有座泥巴做的桥,但这名字起得的确太土,可坊间传说这名字是明朝万历皇帝御赐的。真假没人考究过。

只是岁月更替,时过境迁。那座泥巴做的桥已变成水泥做的桥;那日本鬼子的岗楼和那些土坯夯成的草屋、秦砖垒砌的汉瓦屋,早已被钢筋、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小别墅所替代。那一幢一幢错落有致、崭新、整齐的别墅群,把泥巴桥装扮得格外入时靓丽,美得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但无论时序岁月怎么变,那些活着的人们除却年轮递增留下的痕迹,生存过的岁月与经历告诉他们,泥巴桥可以变,但泥巴桥这地名不能变,尤其在酒婆的心里不会变,还有酒婆这个名字也不会变。

别墅的小院内响彻着爆竹声,挤满人的小院子蓦然掀起一阵骚动,人挤着人的小院在瞬间让出一小片空场子,泥桥巴桥兄弟领着一大家人双膝曲跪,前额触地“扑通、扑通”磕着响头,再看躺在门板上的老母亲,他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眼一下被混浊的热泪淹没了,两个儿媳的低泣声便融入女人们的一片哭喊声里……

紧接着是响彻四周一片的广东板、牙子、白皮檀鼓、大锣、京胡、战鼓、大号、小号、唢呐、电子琴等这种西乐不是西乐,中乐不是中乐合成乐队的吹、打、弹、奏,他们吹、打、弹、奏的都是与妈妈息息相关的曲目,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那个,同时还有人跟着音乐节奏,用那哀悯的悲腔声调唱着,弄得在场的人极其悲鸣。

这种来自乡村又服务于乡村的草台班子,长年游动在乡野村落,只要是哪村有人家遇到红白喜事,就自然有人吆喝他们去,他们去了就能把喜事唱得热闹翻天、丧事唱得悲伤哀悯。尽管他们没有专业学习或培训的经历,但这并不碍事。他们不仅不愁接不到活计,反而还显得特别吃香,有时碰到红白喜事的重叠,他们还忙不过来。

巴桥还是托熟人硬找他们过来的,说稍微迟几分钟可能就答应人家请不来了。他们的这种活计在乡村很流行,也很挣钱,而且是现钱交易。

泥桥对弟弟请这种草台班子过来心里不太舒服,觉得弟弟巴桥没把自己当回事。觉得这么一闹将起来,那周边岂不是都晓得老母亲的死讯了。

泥桥见大房二房的几个兄弟们都各自在忙得没歇,也不清楚他们在忙些什么。此刻,巴桥也迎面走过来。

泥桥他正想要找弟弟巴桥商量商量后事的安排,不料巴桥却反过来把泥桥拽到旁边说:“哥,我一大早去把本家几个抬重的人都一一说好了。”

“什么意思?非要给老人家睡棺木?”泥桥他吃惊地问。

“我是这么想的。”巴桥毫不隐瞒地回答。

“你觉得可能吗?”泥桥也毫不含糊地反问。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可能呢?我俩是承诺过老人家睡棺木的。”巴桥说。

“有什么法子?你说怎么个事在人为?”泥桥责问巴桥,稍歇了口气,接着面部表情很严肃地又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糊涂。”

“可我们俩对老人家有过承诺的。你说该怎么办?”巴桥对哥哥泥桥可是一向言听计从的,见哥哥泥桥厉声在说,说话的语调软了下来。

“没什么不好办的。村里老人了是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不都是平常百姓人家嘛。”泥桥还是那么严肃在说。

巴桥双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他真想和哥哥大吵一场。可又碍于情面,更多的不想当着本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和侄儿侄女的面来吵嘴,可那不争气的眼泪却夺眶涌了下来。

他含着泪问哥哥泥桥说:“那老人家的棺材怎么办?”

泥桥见巴桥在流着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晓得弟弟巴桥的心思,自己的心里不也是和巴桥一样呢,他只是藏在心里没宣泄出来而已。他何曾不想兑现自己的承诺呢?怎么不想让老人家睡着棺材去呢!可问题是现在根本就不允许,也不能那么做。

想到这,泥桥觉得该下决断了,不能再七嘴八舌的,必须得快刀斩乱麻。主意拿定就马上说:“这个不肖子孙的罪名全由我兜着,我是老大,本身就应该由我来做主。我相信老娘她老人家不会怪罪我的,何况老娘她老人家本来就很开明,她是不会计较的。”

桂嫂听泥桥一番话后,悄然移步来到巴桥的身旁说:“听大哥的,别犟了。晓得吧?”

桂嫂见巴桥没吭声,又对巴桥重复了一句:“你听到吗?”巴桥还是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巴桥走到泥桥身边说:“大哥,那就听你的吧。”

泥桥听到弟弟巴桥有了这句话,他那一颗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接着就说:“各位本家叔伯兄弟姐妹们:我老娘在世的时候就置办了一口棺材,我和我弟弟巴桥也当面许过愿的。只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政策也不允许。怎么办呢?我和弟弟巴桥商量,棺材还是给老娘带走,还是要让本家几个抬重的吃点苦,把老娘的那口棺材抬到老爷子坟墓边,棺材里放一张老娘的照片和老娘熟用的那根拐杖在里面,然后烧掉。这样也就等于给她老人家棺材了。”说完泥桥低下了头,或许他是不愿别人看到他含泪,更不想被巴桥看到。

其实,巴桥也察觉到哥哥泥桥和自己一样,心里极度不好受。

“麻烦本家几个抬重的,抓紧时间去做吧!”泥桥边说边拉着巴桥一同给本家几个抬重的跪了下来。随后泥桥的老婆、儿子儿媳、孙子,巴桥的儿子儿媳、孙女,还有巴桥那刚过门的老婆桂嫂等等一大家子全都下跪了……

院子里草台班子在吹、打、弹、奏,一对男女随音乐节拍用悲悯的哭腔唱着阎维文唱红的《母亲》:

……

你身在(那)他乡住有人在牵挂

你回到(那)家里边有人沏热茶

你躺在(那)病床上有人(他)掉眼泪

你露出(那)笑容时有人乐开花

啊,这个人就是娘

啊,这个人就是妈

这个人给了我生命

给我一个家

啊,不管你多富有

无论你官多大

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

咱的妈

……

那令人悲悯的哭腔唱得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而宗族家里的那帮女人们早在一边放声哭泣一边不停地抹着泪……

泥桥和巴桥兄弟俩也满面是泪……

随着那悲悯的腔调和曲子,泥桥实在压不住受不了,或许他不愿让家乡父老乡亲们看到他哭泣。

“好啦!好啦!我们家不该有这么多陈旧的繁文缛节。还是让老人家早点上路吧!”谁都没弄明白,泥桥怎么突然冒出这话来。兴许是他不想沉浸于悲痛之中,那令人悲悯的腔调和曲子着实让他受不了。

桂嫂哭得像泪人似的,她担心巴桥倔脾气上来又对泥桥犟嘴,就走到巴桥面前对巴桥说:“你哥说得对,早比迟好,要火化还要在十二点钟之前落地呢。”

只见巴桥点点头。不晓得他是在对哥哥泥桥说的话点点头,还是对桂嫂说的话点点头。

随后抬重的八人将老人家的遗体抬上了殡仪馆的车……

自三爹爹去了天国之后,三奶奶一直是整个泥巴桥村里那家族中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活祖宗。她的死,等于是把村里人甩进了更为痛苦的深渊里……

说实话,酒婆的死对整个泥巴桥村里人来说,其痛苦难受的程度比祖辈们当年看鬼子烧自家的宗族祠堂还要难受……

泥巴桥村的人不愿去说酒婆死,谁说酒婆真的死了呢?

原載于《阳光》202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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