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更漏子》词调探析
2023-02-04赵丽芳
赵丽芳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词调指“词的腔调,也就是歌谱。写作一首词必须先创制或选用一个词调,然后按照它对字句声韵的要求以词填之”[1]。考察词调的源流、体制、韵律等方面内容,有助于完善词学研究,构建“新词史”。目前词学研究虽全面发展,成果颇丰,但对词调尤其是单个词调的研究尚需进一步拓展充实。近年来学界虽对单个词调进行了一些梳理,但唐宋流传词调近千首,极为盛行之调也有上百首,故而此研究领域仍有较大的学术空间有待挖掘。《更漏子》是词史上广为流传的词调之一,据《全宋词》统计,《更漏子》词作共有88首,唐五代有27首,宋代有61首,词作内容多以相思、怀远、闲愁等题材为主,属婉约词,其在体制、韵律等方面都有区别于其他词调的特点。但与之相关的研究成果较少,尚不足以展现《更漏子》词调的整体面貌,因此本文拟对《更漏子》词调进行梳理,以观风貌,助力完善分调词史的构建。
一、《更漏子》词调溯源
《更漏子》为唐人小曲。《教坊记》中有曲名《更漏长》而无《更漏子》,二者只有一字之差,易被误认为是笔误产生的同一词调的不同名字,然二者并非同一调。对此任二北先生在《敦煌曲初探》中指出:“唐代初期,可能先有《更漏长》曲,甚至为大曲,后始就大曲中,摘出许多杂曲,其一仍名《更漏长》,而其一乃名《更漏子》。”[2]原因在于敦煌卷中有《更漏长》两首,一首为温庭筠词,一首为欧阳炯词。二者虽同名,但在格律、句式、用韵等方面都不相同,疑写卷之人笔误将温词《更漏子》作《更漏长》。又《教坊记》中凡以“子”为名者多为小曲,其中已确定为大曲摘遍者有20首,如《甘州子》摘遍自大曲《甘州》,《破阵子》摘遍自大曲《破阵乐》,如此《更漏子》或为大曲《更漏长》的摘遍。
“更漏”调名本意为吟唱夜里滴漏报更的小曲。“古代用滴漏计时,夜间凭滴漏的刻度报更,故名更漏”[3]。唐人诗歌中屡次出现“更漏”二字,如杜甫诗《江边星月诗》:“余光隐更漏,况乃露华凝。”[4]322戎昱诗《长安秋夕》:“八月更漏长,愁人起常早。”[4]716许浑诗《韶州驿楼》:“主人不醉下楼去,月在南轩更漏长。”[5]因此唐人又将“更漏”称为夜间。而以《更漏子》作为词调名则始于温庭筠,温庭筠用此调常咏“更漏”故得名。《更漏子》又名《付金钗》《独倚楼》《翻翠袖》《无漏子》。其中前三个名字都源自贺铸词句。因贺铸词中有“付金钗,平斗酒”[6]657而得名“付金钗”;因“江南独倚楼”[6]667而得名“独倚楼”;因“翻翠袖,怯春寒”[6]657而得名“翻翠袖”。又有元人丘处机词作三首《无漏子》,与《更漏子》无异,视为异名词作。
词调最初都有相应宫调,宫调不同,声情也不同。《尊前集》与《花间集》都注《更漏子》为大石调、商调,《金奁集》注林钟商调,《张子野词》注林钟商调,故《更漏子》主要有大石调、商调两个宫调。《中原音韵》对宫调体现的声情作出说明:“仙吕宫唱,清新飘逸;南吕宫唱,感叹伤悲;中吕宫唱,高下闪赚……大石唱,风流蕴藉;商调唱,凄怆怨慕。”[7]“蕴藉”多有含蓄而不显露之意,读来让人有回味无穷的感受,值得细细品味。《更漏子》调又缘起深夜,格调婉约,加之《更漏子》词作内容也多写夜长衾寒下的怨慕愁思,如温庭筠六首《更漏子》都描写闺中女子在漫漫长夜里深受相思之苦,难以入眠,直到“玉签初报明”[8]107、“空阶滴到明”[8]107,韦词有“闲倚户,暗沾衣。待郎郎不归”[8]170等,词作内容较为悲怆凄凉,符合商调所体现的“凄怆怨慕”,因此《更漏子》调整体的音乐风格较为平缓、婉转,同时又有凄凉哀伤的声情特点。
二、《更漏子》词调体式
《更漏子》词调自温庭筠创调以来,共有九种体式,含两种正体,七种变体。出现时间均在唐五代与宋代期间。《钦定词谱》云:“此调以温韦二词为正体,唐人多宗温词,宋人多宗韦词。其余押韵异同,或有减字皆变格也。”[9]92二者之别在于韦词《更漏子》换片首句不用韵,温词用韵。据《全宋词》统计,唐五代时期《更漏子》词作多尊温词,这一时期《更漏子》变体有三种,其中两种均在温词基础上变动而来。至宋代,词人多以韦词为正体,除卢祖皋两首《更漏子》尊温词,其余大部分词作以韦词为正体。以韦词衍生的变体有四种,唐代有孙光宪《更漏子》(掌中珠)一体,其余三体均在宋代,有晏殊《更漏子》(塞鸿高)、贺铸《更漏子》(上东门)、无名氏《更漏子》(解语花),均在韦词的基础上以减字、换韵为异。
(一)《更漏子》词调正体
《更漏子》体式较多,多类词谱著作均对其进行归纳整理,但各有不同,在正体例举上略有出入。《钦定词谱》以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韦庄《更漏子》(钟鼓寒)为正体,《词系》以温庭筠《更漏子》(金雀钗)为正体,《中华词律》以温庭筠《更漏子》(金雀钗)为正体,《唐宋词格律》以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为正体。其中韦庄的《更漏子》(钟鼓寒)较有争议,只有《钦定词谱》同时列温韦二词为正体,其他词谱则将其列为又一体。由于唐宋时期以韦词为正体的《更漏子》词作要多于以温词为正体的《更漏子》词作,所以温词虽为首见之作,但韦词的影响不亚于此,故而《钦定词谱》将韦词也列为正体。同时,在格律方面韦词也较温词更为严密。二者分析如下(注:●仄〇平⊙可平可仄▲仄韵△平韵):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〇,⊙⊙▲。⊙●⊙〇〇▲。⊙⊙●,●〇△。⊙〇⊙●△。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〇⊙▲。⊙⊙▲。⊙●⊙〇⊙▲。⊙⊙●,●〇△。⊙〇⊙●△。
钟鼓寒,楼阁暝。月照古桐金井。深院闭,小庭空。落花香露红。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烟柳重,春雾薄。灯背水窗高阁。闲倚户,暗沾衣。待郎郎不归。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温韦二词皆双调46字体,上下片句式皆为336335,上片六句两仄韵两平韵,韵脚落在第2、3、5、6句。惟有下片,温词六句三仄韵两平韵,韵脚落在第7、8、9、11、12句,韦词六句两仄韵两平韵,韵脚落在第8、9、11、12句。二者之异在于下片换头句,温词用仄声韵,韦词不用韵,且韦词此句第三字平声。宋人多宗韦词,因此宋代《更漏子》换头句第三字多用平声。但在《词律》中没有提及韦词,并于温词《更漏子》(玉炉香)下注“然自北宋以后,前起皆用仄平平,而后起竟与前同,不复如‘树’字、‘悄’字用韵矣”[10]128,虽指出了宋代《更漏子》换头处词作不押韵的现象,但未注意到宋代《更漏子》词作与韦词的关系,忽略了韦词对宋代《更漏子》词作的影响。
《词律辞典》提到:“韦词较温词形式上更整齐,格律更严密。上、下片字句、韵脚、平仄除‘灯’‘月’字外全同,连四组三字句亦皆构成对偶,此即宋人多宗韦词之关键所在。”[11]《更漏子》共八个三字句,上下片各四句。温词《更漏子》(玉炉香)上片第1、2句格律为“仄平仄”“平仄仄”,第4、5句格律为“平仄仄”“仄平平”,下片第7、8句格律为“平仄平”“平仄仄”,第10、11句格律都为“平仄仄”,八个三字句格律无明显规律,既无对立句,也无相同句。再观韦词上片第1、2句格律为“仄平仄”“平仄仄”,第4、5句格律为“平仄仄”“仄平平”,下片四个三字句与上片格律悉同。因此,在格律方面韦词较温词更为严整,较受到宋人青睐。
既然韦词在形式与格律上更为严密,何以唐人多宗温词而不是韦词。唐五代时期是词的发展初期,不管是在句式章法还是格律用韵方面,都未达到十分规范的程度,词只是消遣娱乐时的产物,词人并未十分重视词的文学性。加之温庭筠作为词之大家,具有一定的名家效应,因此唐人多宗温词。至宋代,词之规范化程度越来越高,更追求形式、格律的严密性,因而更推崇韦词。因此《钦定词谱》将温韦二词列为正体是较为合理之举。
(二)《更漏子》词调变体
《更漏子》词调变体多通过减字、增字、换韵等方式产生。根据《词律》《钦定词谱》《词系》《词律辞典》《中华词律》《唐宋词格律》《全唐五代词》及《全宋词》等著作统计,《更漏子》调体式有九种之多。具体统计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唐宋时期《更漏子》词调体汇总
续表
根据表1可知,《更漏子》词调体式众多,主要有45、46、49、104字体四类。其中45字体有欧阳炯《更漏子》(玉阑干)在温词体式基础上换头处减一字,作二字句短韵,结句平韵押上片原韵,属平仄错叶格。但《词律》一书将其归为温庭筠作,46字体,批注:“按此调唐宋作者甚多皆四十六字,疑‘一向凝情望’句亦两句各三字,误落一字也。”[10]129认为此词可能在流传过程中丢一字,应为46字体。而《钦定词谱》《词系》等将其归为欧阳炯45字体,是《更漏子》变体之一。《全唐五代词》也将其归为欧阳炯词并注:“案:此首《花间集》温词未收,《历代诗余》《词律》所题未可据信。当从《尊前集》作欧阳炯词。”[8]463欧阳炯另一首《更漏子》(三十六宫秋夜永)其体式用韵与正体有较大出入,不排除欧阳炯有意为之,同样在《更漏子》(玉阑干)下片换头句减一字,以求创新。《钦定词谱》《词系》等词谱将其视作欧阳炯词,且归为《更漏子》又一体也是合理之举。45字体还有无名氏词作《更漏子》(解语花),在韦词体式基础上,下片第三句减一个字,作五字句异。又有增字体欧阳炯《更漏子》(三十六宫秋夜永)49字体,上片增两字,变三字句为七字句,下片增一字变七字句,且具押平韵,属平韵格。增字体还有104字体两首,分别是杜安世《更漏子》(庭远途程)、贺铸《更漏子》(芳草斜曛),与《更漏子》正体差异较大,且词作数量少,故《钦定词谱》于杜安世词下注:“此与唐词迥别,即宋词中亦无他首可校,因调名相同,故附于此。”[9]93
46字变体主要以换韵为异。温词与韦词正体同为平仄韵转换格。孙光宪《更漏子》(掌中珠)又一体,在韦词的基础上,下片不换仄韵,全用上片平韵。晏殊《更漏子》(塞鸿高)又一体,在韦词基础上,下片仄韵、平韵全押上片原韵。贺铸又一体《更漏子》(上东门)与晏殊体十分相似,同样下片仄韵、平韵押前段原韵,但贺铸此首《更漏子》通篇用同部三声互叶,上片仄韵“柳”“手”、平韵“秋”“楼”与下片仄韵“久”“首”、平韵“愁”“头”都为同部第十二部互叶,因此归为《更漏子》又一体。
《更漏子》体式虽有九种之多,但以温韦二词为正体的词作数量占比更高,变体数量占比较少。虽有些变体也出自大家之手,例如晏殊《更漏子》(塞鸿高)、贺铸《更漏子》(上东门)等,但却无人效仿,词人依旧更青睐严密整齐的韦词。
综上,《更漏子》体式发展主要分为唐、宋两个时期。温庭筠《更漏子》为首见之作,唐代词人多宗温词。之后,韦词填制的《更漏子》(钟鼓寒)受到宋人的推崇,《更漏子》体式从宗温词转变为宗韦词,且《更漏子》体式的变体多从韦词体式基础上改变而来。因此韦词与温词同为《更漏子》正体,此为《更漏子》体式的一大特点。
三、《更漏子》词调用韵与声情
词在最初是依曲而作,每个词调都有既定的声情,其音乐特点与宫调密切相关。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词体自身的不断完善,词逐渐成为文人的案头文学,以填词抒发情感,更注重词的语文形式。词的声情特点不再依赖所择宫调,词韵对词情的作用愈加重要。正如《词林正韵》所云:“词之谐不谐,恃乎韵之合不合。韵各有其类,亦各有其音,用之不紊,始能融入本调,收足本音耳。”[12]
(一)《更漏子》词调用韵方式
词的押韵方式主要分为五种:平韵格、仄韵格、平仄转换格、平仄通叶格、平仄错叶格。除仄韵格之外,其余四种均在《更漏子》词作中出现。《更漏子》押韵方式多,较为复杂。
平仄四转换的押韵方式占《更漏子》词作数量较多。上片两仄韵转两平韵,下片三仄韵(韦词两仄韵)转两平韵,平仄相互转换。四换韵中的韵部选择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为四次转换都是不同韵部。例如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上片仄韵“泪”“思”属《词韵》中第三部,平韵“残”“寒”属第七部,下片仄韵“树”“雨”“苦”属《词韵》中第四部,平韵“声”“明”属第十一部,通篇四个不同韵部相叶。共有44首《更漏子》词作采用这种押韵方式。第二种是四次转换三个韵部。例如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上片仄韵属《词韵》第三部,平韵属第四部,下片仄韵属《词韵》第十六部,平韵属第三部,上片仄韵与下片平韵同为第三部互叶,通篇虽然四次转韵,但只换了三个韵部。再如张先《更漏子》(相君家)上片仄韵属《词韵》第十七部,平韵属第十二部,下片仄韵属《词韵》第七部,平韵也属第七部,下片仄韵与平韵互叶,同样只换了三个韵部。共有21首《更漏子》词作采用这种押韵方式。
平仄韵错叶格也是《更漏子》的一种押韵方式。平仄错叶格指平韵与仄韵既交错又各自相谐。例如毛文锡《更漏子》(春夜阑)上片仄韵“切”“月”属《词韵》第十八部,平韵“凭”“灯”属第十一部,下片仄韵“别”“节”同样属《词韵》第十八部,平韵“晖”“飞”属第三部,上下片仄声韵同部相叶,故为平仄错叶格。再如冯延巳《更漏子》(风带寒)上片仄韵属《词韵》第八部,平韵属第三部,下片仄韵属《词韵》第十八部,平韵属第三部,上下片平声韵同部相叶。有11首《更漏子》词作采用平仄错叶格的方式押韵。
由上述可以看到,平仄转换格与平仄错叶格是《更漏子》词作的主要押韵方式。除此之外,平韵格有欧阳炯《更漏子》(三十六宫秋夜永)、杜安世《更漏子》(庭远途程)、贺铸《更漏子》(芳草斜曛)三首词作通押平韵;平仄通叶格有贺铸四首词作。总体而言,《更漏子》的用韵方式多,大多数词作都是平仄韵交替使用,在韵部的选择上较为灵活。
(二)《更漏子》词调韵律声情
词所传递的情感不仅与宫调有关,同时也与韵律感密切相关。因此考察词调声情还需从韵部声情、韵脚平仄、用韵的疏密等方面着手。
首先是《更漏子》词作常用的韵部声情。《更漏子》上下片韵脚平仄交替,四换不同韵部,所以应分别统计其上片仄韵、上片平韵、下片仄韵、下片平韵四个韵脚常用的韵部,以观整体的声情特点。《更漏子》韵部根据《词林正韵》统计如表2所示。
表2 唐宋《更漏子》调韵部分析
根据表2统计,《更漏子》词作上片仄声韵常用第七部阮韵、铣韵、霰韵,第三部纸韵、置韵等;平声韵常用第一部东韵、冬韵,及第十一部梗韵。下片仄声韵常用第三部纸韵、置韵,第四部语韵、麌韵,第十八部物韵、屑韵,及第十二部有韵;平声韵常用第三部支韵、微韵,第七部寒韵、删韵,及第十二部尤韵。总体来看,第三部、第七部、第一部、第十二部占比最多。对于韵部所含声情,王骥德在《曲律》中写道:“‘东钟’之洪,‘江阳’‘皆来’‘萧豪’之响,‘歌戈’‘家麻’之和,韵之最美听者。‘寒山’‘桓欢’‘先天’之雅,‘尤候’之幽,次之。‘齐微’之弱,‘鱼模’之混,‘真文’之缓,‘车遮’之用杂入声,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听之令人不爽。”[13]虽说论述对象为曲乐,但对词韵的探析有参考意义。王易先生《词曲史》也对词韵部声情作出概括:“东董宽洪,江讲爽朗,支纸缜密,鱼语幽咽,佳蟹开展,真轸凝重,元阮清新,萧筱飘洒,歌哿端庄,麻马放纵,庚梗振厉,尤有盘旋,侵寝沉静,覃感萧瑟,屋沃突兀,觉药活泼,质术急骤,勿月跳脱,合盍顿落,此韵部之别也。”[14]246可见文与韵关系密切,不同的韵部所体现的声情也不尽相同。《更漏子》用韵最多的韵部是第三部,上下片的仄韵与平韵都较多地使用了第三部中的纸、置、微等微弱之韵的韵部,这些韵部在发音时声带不颤动,声音具有萎而不振的特点,听之令人不爽,适合表达哀情、诉说怨慕愁思,传递细腻的情感。除此之外,上片仄声韵还常用第七部,有清新淡雅的特点;平声韵常用第一部,亦有宽洪的声韵特点。下片换头处喜用入声韵,有急骤、跳跃之感,增加了词调的曲折性。结句处盘旋淡雅,与平声韵相得益彰,更易抒发情感,表现出言虽尽而意无穷的效果。整体而言,《更漏子》声情特点较幽怀雅致,格调婉约。
其次是韵脚的平仄及韵位的疏密也会影响词的声情。王易先生在《词曲史》中说道:“韵与文情关系至切,平声和畅,上去缠绵,入韵迫切,此四声之别也。”[14]181《更漏子》韵位的特点是平仄韵转换相叶,仄韵易表现缠绵急切的情感,平韵则较舒缓平和,且上下片都是仄韵在前,平韵在结尾处。因此,《更漏子》词调的情感表现力较为丰富饱满,在词开头与换片处情感状态较激切,而后转为平和舒缓,呈现出抑扬顿挫的特点。这也与其韵位疏密有关。《词曲概论》中提到:“韵位的疏密,与所表达的情感的起伏变化,轻重缓急,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大抵隔句押韵,韵位排的均匀,他所表达的情感比较舒缓,宜于雍容愉乐场面的描写;句句押韵或不断转韵的,他所表达的情感比较急促,宜于紧张迫切场面的描写。”[15]《更漏子》以温词为例的正体韵脚主要集中在第2、3、5、6、7、8、9、11、12句上,十二句中有九句押韵;以韦词为例的正体第7句不押韵,十二句中有八句押韵。押韵句数多,且不断转韵,因此表现的感情也较为急迫浓烈,但因其结尾处两句皆押平声韵,收束了急迫的感情状态,使得该调更低徊婉转,亦符合该调所属宫调“风流蕴藉”“凄怆怨慕”的特点。
四、《更漏子》词调的句式
诗句的特点是严整规范,词的句式恰恰相反,层次错落的句式是词的特点。多种句式交错分布,使其抑扬顿挫、急促有缓,更好地符合曲调的节拍。《更漏子》的句式以三字句、五字句、六字句为主,奇偶相间,共十二句,上下片各六句,句式为336335。
《更漏子》三字句式运用最多。十二句中有八句是三字句,分别是第1、2、4、5、7、8、10、11句,上片开头及换片处用“三三”式折腰句作领字句,隔一个六字句再接“三三”式折腰句,节奏紧凑,分布较密,有急管繁弦的声韵特点。《更漏子》三字句用法多,主要有三种情况。一是对偶。对偶是《更漏子》“三三”句式最常用的表现手法,文中三字句两两相邻,以对偶形式呈现,句式整齐,读来朗朗上口。由于三字句字数少,因此对偶句有“上一下二”“上二下一”两种形式。例如“上一下二”式有温庭筠的“香/作穗,蜡/成泪”,韦庄的“闲/倚户,暗/沾衣”,牛峤的“星/渐稀,漏/频转”。“上二下一”式有温庭筠的“柳丝/长,春雨/细”“玉炉/香、红蜡/泪”。二是散句,相邻两句无对偶。例如欧阳炯的“独自个,立多时”,毛文锡的“偏怨别,是芳节”,贺铸的“上东门,门外柳”,毛滂的“檐外竹,试秋声”等句,散而不乱更加灵活自然。三是叠句。此类句式较少,惟有黄庭坚《更漏子》(庵摩勒)中“休休休、莫莫莫,了了了、玄玄玄”运用叠句。三字句格律共有八种形式,《更漏子》调三字句将多种格律形式几乎都囊括于内,其中拗句形式有仄平仄,如温庭筠词“透帘幕”,平仄平形式有韦庄词“钟鼓寒”,仄仄仄形式有温庭筠词“一叶叶”,《更漏子》调虽三字句较多,但三字句字数少,使得词调更为灵动。
《更漏子》调有两处六字句,分别是上片第3句,下片第9句,于“三三”式后接六字句。六字句同四字句常出现于骈文之中,是撰写赋的常用句式,具有整齐典雅的特点。《更漏子》的主要句式为三字句,三字句节拍急促、变化小,不能铺陈叙述。而六字句的运用弥补了这一缺憾,六字句紧跟于三字句后,一唱三叹,有抑扬顿挫的美感。《更漏子》六字句的格律通常有五种形式:一是仄仄仄平平仄,如韦庄词上片“月照古桐金井”;二是仄仄平平平仄,如毛文锡词上片“漏转金壶初永”;三是平仄仄平平仄,如韦庄词上片“偏照画堂秋思”;四是平仄平平平仄,如毛文锡词“庭下丁香千结”;五是仄仄平平仄仄,如温庭筠词“正是芳菲欲度”。五种格律都是第二字与第六字仄声,第四字平声,是六字句的常用格律,读之朗朗上口,韵律十足,不似拗句激越,而较婉转悠扬。
五字句在《更漏子》中有两处,分别是上片第6句,下片第12句,都位于每片结尾处。五字句位于两个三字句之后,与六字句同样兼具叙述性功能。而五字句又较六字句少一字,因此也更加灵动,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长短句相配,使得全调抑扬顿挫,跌宕起伏。五字句格律同诗律相同,《更漏子》五字句第二字、第五字必用平声,第四字必用仄声,第一字与第三字可平可仄。其格律形式主要有三种:一是平平平仄平,如毛文锡词“梁间双燕飞”;二是平平仄仄平,如毛文锡词“红纱一点灯”;三是仄平平仄平,如温庭筠词“画屏金鹧鸪”。第一种和第二种是律句的通用格律,第三种是拗句形式。由此可见,当《更漏子》中五字句第一字是平声字时,是平起平收式的格律形式;当第一字是仄声字时,则为拗句。拗句又有大拗和小拗,大拗指第二、四、六字平仄格式发生变化,小拗指第一、三、五字平仄格式发生变化。《更漏子》五字句属小拗,小拗不如大拗生涩瘦硬、读之拗口,小拗在原有的基础上稍打破律句格式,使音节分布更错落有致。
结语
《更漏子》调摘自唐教坊曲中的大曲《更漏长》,为唐人小曲,调名本意为吟唱夜里滴漏报更的小曲。温庭筠创制而成,多为恋情词,诉相思之苦。《更漏子》词调异名不多,除《无漏子》源自元人丘处机词作,其他异名均出自贺铸词作。《更漏子》变体较多,以减字、增字、换韵为异。正体有两种,是其独有的体式特点,唐人以温庭筠词作为正体,宋人以韦庄词作为正体,二者词作都对后世的创作产生影响。《更漏子》押韵方式也较为复杂,有平韵格、平仄转换格、平仄错叶格、平仄通押格,多数词作采用平仄转换格与平仄错叶格的方式押韵,韵部的频繁转换使得该调抑扬顿挫、曲折有缓。其宫调以大石调与商调为主,宜表现风流蕴藉、凄怆怨慕的情感。加之《更漏子》韵部常用第三部中支、纸、置、微等微弱之韵的韵部,听之萎而不振,令人不爽,适合吟唱夜里滴漏报更的小曲,传递幽怀孤叹之情。因此择该调填词时,可选择幽居、相思、愁闷、闲适等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