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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研究
——基于税收征管环境的调节效应

2023-02-04韩凤芹张志强

中央财经大学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征管纳税管理制度

韩凤芹 张志强

一、引言

当前我国企业税收不遵从问题仍比较突出,《中国税务稽查年鉴(2010—2018)》统计结果显示,2009—2017年我国税务稽查机构查补收入呈上升趋势,2017年查补收入高达1 921.97亿元,每年查补收入占全国税收收入比例均在1%以上,并成为一种延续态势。2021年3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深化税收征管改革的意见》明确提出:“健全守信激励和失信惩戒制度,充分发挥纳税信用在社会信用体系中的基础性作用。”2022年4月1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明确提出:“建立企业信用状况综合评价体系,以信用风险为导向优化配置监管资源,依法依规编制出台全国失信惩戒措施基础清单。”为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自2014年起国家税务总局联合相关部门实施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改革,颁布了一系列政策文件(1)《纳税信用管理办法(试行)》(国税发〔2014〕40号)、《关于对重大税收违法案件当事人实施联合惩戒措施的合作备忘录》(发改财金〔2014〕3062号)、《关于对纳税信用A级纳税人实施联合激励措施的合作备忘录》(发改财金〔2016〕1467号)、《关于纳税信用修复有关事项的公告》(国税发〔2019〕37号)、《关于深化增值税改革有关政策的公告》(财税〔2019〕39号)、《关于进一步加大增值税期末留抵退税政策实施力度的公告》(财税〔2022〕14号)等。,按照守信激励和失信惩戒原则,对不同纳税信用评级企业实施分类管理,纳税信用A级企业(以下简称“A级企业”)享受联合激励措施,纳税信用非A级企业(以下简称“非A级企业”)面临不同程度联合惩戒措施,持续构建以纳税信用为基础的新型税收征管方式。(2)企业纳税信用评级分为A、B、M、C、D五级,M级为2018年新增的且其相关财务数据不全,本文不考虑M级企业。目前国家税务总局只对外公布A级企业名单,只能将A级企业和非A级企业进行比较分析。那么,实施多年的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是否达到预期效果呢?基于此,本文探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

关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的研究中,在企业外源性融资方面,孙雪娇和翟淑萍等(2019)[1]、杨龙见等(2021)[2]、张勇(2020)[3]研究发现,相较于非A级企业,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A级企业银行贷款数量、银行信用贷款数量和降低银行贷款成本,但是未探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外源性融资和企业税收遵从度之间关系。在企业绩效方面,孙红莉和雷根强(2019)[4]研究发现,相较于非A级企业,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A级企业经营绩效和盈利能力,但是未探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企业绩效和企业税收遵从度之间关系;李林木和于海峰等(2020)[5]研究发现,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提高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进而提高企业绩效,但是对于非A级企业而言,未探讨三者之间关系,并且因仅涉及单个省份数据无法探讨税收征管环境的调节效应。国家建立和完善纳税信用管理制度的初衷是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因此,应该重点关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虽然有部分学者探讨了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但是目前尚未得出一致性结论:李建军和范源源(2020)[6]、姜朋和张崇元(2020)[7]研究发现,相较于非A级企业,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而陶东杰等(2019)[8]、李林木和于海峰等(2020)[5]研究发现,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那么,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到底产生何种影响?纳税信用管理制度能否通过外源性融资和企业绩效路径对企业税收遵从度产生影响?

此外,税收征管环境也是影响企业税收遵从度的重要因素,Hashimzade等(2013)[9]、田彬彬和刑思敏(2017)[10]、韩晓琴(2018)[11]研究发现,地区诚信水平显著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刘行和叶康涛(2014)[12]、程玲等(2019)[13]研究发现,地区金融发展水平显著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李延喜等(2012)[14]、金鑫和俞俊利(2015)[15]研究发现,在政府干预程度较高的地区,企业税收遵从度较低。那么,税收征管环境如何调节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之间关系?

基于此,本文以2015—2019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数据为研究对象,运用PSM方法,探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本文创新点和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在证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基础上,引入外源性融资和企业绩效两条影响路径,丰富了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路径研究。第二,深入分析税收征管环境、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之间关系,证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优化税收征管环境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存在替代效应。

二、理论分析和研究假设

(一)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

现代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信用作为一种有价值的无形资产和社会资源,越来越成为企业在市场经济活动中的通行证,对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产生重要影响。税务机关充分认识和挖掘信用的价值,建立健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发挥其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的作用。第一,声誉机制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税务机关依据评价年度内企业的税务内部信息和工商、质检、银行等部门的外部评价信息确定企业纳税信用评级,企业纳税信用评级是反映企业信用水平比较有说服力的综合性指标,并且国家税务总局主动对外公告A级企业名单,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和认可性,极大地提高A级企业声誉,而非A级企业向市场传递其较高的信用风险的消极信号,对其造成严重的声誉损害,降低市场主体对非A级企业的信任程度和合作意愿,迫使非A级企业通过提高税收遵从度来挽回自身声誉和重新获得市场主体的信任。第二,从严征管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考虑到税务机关有限的人力、物力和精力等可投入成本限制,开展大规模和高密度的税收征管,将耗费大量的时间和资源,提高税收征管成本,降低税收征管效率。因此,税务机关往往会重点对高避税动机企业开展税收征管。在企业纳税信用评级披露以后,相较于A级企业,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可能性相对较低,税务机关会充分利用企业纳税信用评级结果,加大对非A级企业税收征管力度,提高税收检查频次和税收违规处罚幅度、严格审核出口退税、缩短纳税评估周期等,使非A级企业开展避税活动被发现的概率、避税风险和避税成本上升,迫使非A级企业规范自身纳税行为和提高税收遵从度。第三,联合奖惩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按照守信激励和失信惩戒原则,税务机关联合相关部门对不同纳税信用评级企业实施分类管理,A级企业在项目审批、融资授信、财政资金使用、政府采购等众多领域享受联合激励措施,而非A级企业不仅无法像A级企业那样享受联合激励措施,还会在融资授信、政府性资金支持、政府采购等众多领域面临不同程度联合惩戒措施,这些联合奖惩措施和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紧密相关,如此广泛的联合奖惩措施极大地提高诚信纳税收益和失信纳税成本,使非A级企业处处受限,在行业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为避免处于劣势地位和享受诚信纳税带来的红利,非A级企业会增强对诚信纳税的认同感而提高税收遵从度。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研究假设1:

H1:限定其他条件不变,相较于A级企业,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

(二)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路径

1.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外源性融资路径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

外源性融资是企业发展的重要资金来源。相较于A级企业,非A级企业在融资授信、发行债券等方面受到限制,对非A级企业外源性融资产生不利影响。第一,在信用贷款方面,信用贷款基于企业信用发放的贷款,不需要提供任何担保物,银行需要承担较大的信贷风险,银行在信用贷款决策时对企业信用风险具有高度敏感性(张勇,2020[3])。企业财务信息是信用贷款决策的重要依据,企业财务信息在纳税信用评级中占有很高比例,税务机关披露的企业纳税信用评级对企业财务信息鉴定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向银行传递企业的信用风险水平(孙雪娇和翟淑萍等,2019[1])。非A级企业向银行传递官方认证的“坏消息”信号,意味着其具有较低的财务信息质量和较高的信用风险,银行在信用贷款决策时会严格审核和降低审核通过率,导致非A级企业信用贷款数量下降。第二,在贷款成本和贷款期限上,声誉损害、债务违约风险和代理问题会提高贷款成本和降低贷款期限。在声誉机制上,税务机关联合相关部门确定企业纳税信用评级,意味着非A级企业的失信行为得到政府相关部门的权威认证,非A级企业的“坏消息”暴露在阳光之下,无疑对其造成严重的声誉损害,银行会提高贷款成本和降低贷款期限(李建军和范源源,2020[6];Menz,2010[16])。在债务违约风险上,银行通常会评估企业债务违约风险确定贷款成本和贷款期限,非A级企业具有较高的财务风险和信用风险,加上税务机关对其提高税收检查频次,可能会揭露更多隐藏的“坏消息”,事先隐藏的风险被急剧释放会加剧债务违约风险,银行会提高贷款成本和降低贷款期限弥补风险溢价。在代理问题上,非A级企业更可能发生避税活动,信息透明度较低和监管难度较大,为管理者谋取私利的机会主义行为提供便利,加剧股东和债权人的代理成本而损害债权人利益,降低银行收回贷款本金和利息的概率,银行会相应提高贷款成本和降低贷款期限保障资金安全(刘忠和李殷,2019[17])。第三,在贷款总量上,当前我国金融市场不完备的背景下,银行贷款是我国企业外源性融资的主要方式,且银行贷款成本相对较低。非A级企业在信用贷款、发行债券等方面的限制或禁止,使其外源性融资渠道受到很大限制,迫使其通过抵押贷款、质押贷款等方式获得银行贷款,导致非A级企业贷款总量上升。为提高银行、外部投资者信任程度和获取更多外源性融资,非A级企业会规范自身纳税行为和提高税收遵从度。

2.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企业绩效路径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

相较于A级企业,非A级企业难以享受联合激励、面临声誉损害和在税收征管、外源性融资、政府采购等众多领域受到限制,对企业绩效产生负面影响。第一,较高的税收遵从成本降低企业绩效。一方面,较高的税务检查频次和税收违规处罚幅度给非A级企业带来较大心理压力,促使其投入较多精力和资源应对税务检查,造成企业资源配置扭曲,降低企业绩效;另一方面,限量供应发票领用、严格审核纳税评估材料等提高非A级企业办理涉税事项的时间成本、交易成本和享受税收优惠难度,降低企业绩效(于文超等,2018[18])。第二,较低的产品认可度降低企业绩效。企业品牌形象影响消费者对企业产品的认可度。诚信能够反映企业的整体特征,是企业品牌形象的重要影响因素。纳税活动和经营活动、财务活动紧密相关,企业在纳税行为上发生失信行为,很可能在经营活动和财务活动上存在失信行为(耿艳丽和鲁桂华,2018[19])。税务机关依据企业的纳税申报、税款缴纳等税务内部信息和工商、质检、食品药品监管、环保、银行和金融监管等外部信息确定企业纳税信用评级,非A级企业向市场传递其较低的信用水平和产品质量等消极信号,降低政府的采购意愿、经销商的合作意愿和消费者的购买意愿,从而降低企业绩效(孙雪莉和雷根强,2019[4])。第三,创新能力不足降低企业绩效。创新是提高企业绩效的重要源泉。创新活动具有高投入、高风险和长周期的特征,资金充裕是企业开展创新活动的关键。企业内源性融资难以满足企业创新活动需要,外源性融资越来越成为支撑企业创新活动不可或缺的资金来源。除较高的税收遵从成本压缩企业内源性融资外,非A级企业在银行贷款、发行债券等外源性融资方面的限制,导致企业研发投入不足和科技成果转化率低,不利于产品的知识和技术含量提升,难以实现产品高级化,产品市场竞争力不足,从而降低企业绩效(杨浩昌和李廉水,2019[20])。企业经营活动主要目标是提高企业绩效,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降低非A级企业绩效,作为“理性的经济人”,非A级企业会提高税收遵从度。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研究假设2:

H2:限定其他条件不变,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降低外源性融资和降低企业绩效两条路径促使非A级企业提高税收遵从度,其中,外源性融资路径表现为其信用贷款数量下降,贷款成本、短期贷款和贷款总量上升;企业绩效路径表现为其经营绩效、盈利能力和偿债能力下降。

(三)税收征管环境、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

1.地区诚信水平、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

诚信是经济社会运行的重要润滑剂,企业作为人格化的经济主体,具有自然人的利己观和道德观,地区诚信水平对企业税收遵从度产生重要影响(高跃和李金凯,2020[21])。第一,纳税环境感知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社会认可并遵循某类规范的组织越多,单个组织遵循此类规范的激励越高(Akerlof,1980[22])。对于企业而言,其周围企业是否按时准确登记、及时足额缴纳税款等纳税行为构成纳税环境,这些纳税环境对企业的纳税感知和税收遵从度产生重要影响。诚信具有明显的正外部性,在诚信水平较高的地区,周围企业普遍诚信纳税,激励企业追随周围企业的纳税行为而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韩晓琴,2018[11])。第二,内在激励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在诚信水平较高的地区,诚信作为一种普遍认同的行为,使个体产生合群的感觉并提高对诚信水平的自我评价。诚信纳税会内化而成管理者心中的一道道德防线,根植于管理者对税收的基本认知和态度之中,逃税会使管理者产生罪恶感、羞耻感等负面情绪,提高管理者的税收道德成本,降低管理者的整体效应,增加管理者选择诚信纳税的心理激励,有利于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田彬彬和刑思敏,2017[10])。第三,较高的失信成本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在诚信水平较高的地区,诚信作为社会普遍认同的规范,受到强大的社会力量支持,企业受到更加完善的诚信价值体系的影响和约束,企业失信会被社会普遍排斥而遭受较高的惩罚成本,给企业造成较大的外部压力,促使企业提高税收遵从度。第四,缓解融资约束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在诚信水平较高的地区,社会成员之间具有较高的信任程度和合作意愿,促进社会网络发展和社会资本积累,为企业发展提供资金支持,有效缓解企业融资约束,降低企业避税动机。因此,在诚信水平较高的地区,企业税收遵从度较高。纳税信用管理制度能够弥补诚信水平较低的地区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的不足。

2.地区金融发展水平、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

我国各地区金融发展水平呈现明显的非均衡发展态势,不同地区的企业信贷融资难度、投资效率和面临的金融监管水平存在显著性差异,对企业税收遵从度产生重要影响。第一,金融发展缓解企业融资约束。融资约束扭曲激励企业通过避税活动取得节税收益。金融发展水平决定企业信贷融资难度进而影响企业融资约束程度。在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金融机构汇聚大量的资金,金融机构运行效率较高,提高储蓄转化为投资的效率,为企业提供充裕的信贷资金,有效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弱化企业避税动机(李延喜和曾伟强等,2015[23])。第二,金融发展提高企业投资效率。一方面,在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金融机构资金充裕,依靠专业化信息搜集和处理能力,甄别出优质的投资项目,为发展前景较好的企业提供资金支持,避免企业因融资约束而导致投资不足(沈红波等,2010[24]);另一方面,在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金融机构往往更加积极履行监督职责,密切关注企业的投资活动,及时矫正管理者谋取私利的过度投资行为,提高企业投资效率。企业投资效率的提高是企业内源性融资的重要保障,金融发展提高企业投资效率,改善企业内源性融资,弱化企业避税动机。第三,金融发展有效地发挥治理效应。在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金融机构具有更加出色的专业知识、搜集和处理信息能力以及风险控制能力,在贷前审查时能够有效地识别贷款风险,使信贷市场呈现“优胜劣汰”效果,通过收集的信息深入地掌握企业经营状况和有效地监督企业贷后资金使用情况,有效地发挥对管理者的监督和约束作用,抑制管理者机会主义避税行为。为获得金融机构的信任和支持,企业会主动提高风险控制能力,提高税收遵从度。因此,在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企业税收遵从度较高。纳税信用管理制度能够弥补金融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的不足。

3.政府干预程度、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

我国目前正处于经济转轨时期,市场机制尚未健全和完善,各地区政府干预程度不同,对企业税收遵从度产生重要影响。政治晋升利益始终是我国地方政府官员的核心利益,以经济增长为核心考核指标的地方官员晋升锦标赛治理模式,加剧地方政府之间激烈的经济竞争。现行财税体制安排决定我国地方政府实现政治晋升利益的财税策略选择。自分税制改革以来,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关系调整为事权下放和财权上收,地方政府承担提供公共服务和发展地方经济等更多事权和支出责任,但是税收分权契约持续调整等因素使地方政府财政收入持续下滑。地方政府的事权和财权不匹配,极大地压缩地方政府的高支出竞争策略空间,促使地方政府选择低税负策略开展竞争(贾俊雪和应世为,2016[25])。在我国税收立法权归中央政府统一管理背景下,地方政府可以采用税收优惠和税收征管两种方式开展税收竞争。税收优惠面临诸多限制性条件,滥用税收优惠政策承担较高的风险,一旦败露造成声誉损失、行政处罚甚至刑事处罚。税收征管在实际操作中具有灵活性和隐蔽性特点,为地方政府调节税收征管强度开展税收竞争创造有利条件(许敬轩和王小龙等,2019[26];刘忠和李殷,2019[17])。在国税局和地税局合并前,地税局的管理权限归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能够干预地税局的税收征管活动。虽然国税局实行垂直管理体制,但是国税局的日常工作需要地方政府支持,国税局负责征收的共享税是地方财政收入的组成部分,国税局干部考核受地方政府领导影响,使地方政府能够干预国税局的税收征管活动(周黎安和刘冲,2011[27])。因此,税收征管成为地方政府开展税收竞争较为青睐的手段。在政府干预程度较高的地区,地方政府官员出于政治晋升利益需要,有强烈的动机干预税收征管活动,通过降低税收征管强度减轻企业税负,吸引流动性要素和税基,推动地方经济发展。因此,在政府干预程度较高的地区,企业税收遵从度较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能够弥补政府干预较高的地区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的不足。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研究假设3:

H3:限定其他条件不变,相较于税收征管环境较好的地区,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位于税收征管环境较差地区的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具体表现为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位于诚信水平较低地区、金融发展水平较低地区以及政府干预程度较高地区的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

三、研究设计

(一)模型设计

借鉴郑玉(2020)[28]做法,为解决样本选择性偏差等内生性问题对估计结果造成的偏误,本文以核匹配的倾向得分匹配方法为基准构建回归模型(1)进行实证分析,探讨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净效应。

ATT=E[DDBTDit|p,NAit=1]

-E[DDBTDit|p,NAit=0]

(1)

其中,DDBTDit表示企业税收遵从度;NAit表示处理组和对照组变量;p表示倾向得分概率,采用logit模型估计倾向得分概率(p);选择企业规模(SIZE)、固定资产密集度(GDZC)、无形资产密集度(WXZC)、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HOLD)、企业年龄(AGE)、账面市值比(MB)作为协变量。

(二)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

用扣除应计利润影响后的会计-税收差异(DDBTD)指标衡量企业税收遵从度,该指标取值越小,企业税收遵从度越高。根据模型(2)计算扣除应计利润影响后的会计-税收差异(DDBTD)指标:

BTDit=α×TACCit+ui+εit

(2)

在模型(2)中,未扣除应计利润影响的会计-税收差异(BTDit)等于利润总额减去应纳税所得额后的差额与期末总资产的比例;总应计利润(TACCit)等于净利润减去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后的差额与期末总资产的比例;μi表示企业i在样本期间内的残差均值;εit表示企业i在t年的个体残差;DDBTDit等于两项残差(μi与εit)之和,表示BTDit中不能被总应计利润(TACCit)解释的部分。

2.解释变量。

企业纳税信用评级(NAit),处理组为非A级企业,NAit赋值为1;对照组为A级企业,NAit赋值为0。

3.协变量。

借鉴李建军和范源源(2020)[6]的做法,在模型(1)中加入一组协变量:(1)企业规模(SIZE),用企业年末总资产取自然对数衡量。(2)固定资产密集度(GDZC),用企业年末固定资产净值和总资产比例衡量。(3)无形资产密集度(WXZC),用企业年末无形资产净值和总资产比例衡量。(4)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HOLD),用企业第一大股东持股数量和总股数比例衡量。(5)企业年龄(AGE),用企业观测年份t减去企业注册年份加上1年衡量。(6)账面市值比(MB),用企业年末总资产和股票总市值比例衡量。

4.中介变量。

一是外源性融资。具体包括四个指标:(1)信用借款(XYJK),用银行信用借款和银行借款总额比例衡量。(2)融资成本(COST),借鉴潘越等(2013)[29]的做法,用企业财务管理费用和总负债比例衡量。(3)银行短期借款(DQJK),用银行短期借款和总资产比例衡量。(4)银行借款总额(JKZE),用银行借款总额和总资产比例衡量。二是企业绩效。具体包括三个指标:(1)经营绩效(JYJX),借鉴孙红莉和雷根强(2019)[4]的做法,用期末营业总收入取自然对数衡量。(2)盈利能力(ROA),用资产收益率衡量,资产收益率等于企业期末总利润和总资产比例。(3)偿债能力(CZNL),借鉴李林木和于海峰等(2020)[5]的做法,用资产负债率衡量,资产负债率等于企业期末总负债和总资产比例。

5.调节变量。

一是地区诚信水平(TRUST)。用王国刚和冯光华(2015)编著的《中国地区金融生态环境综合评价(2013—2014)》关于2013年中国各省份“制度与诚信文化”评价得分衡量,根据其均值划分为高、低两组。当地区诚信水平高于均值时,TRUST赋值为1;否则,TRUST赋值为0。二是地区金融发展水平(FINANCE)。用王小鲁和樊纲等(2019)编著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8)》关于2016年中国各省份“金融业的市场化水平”评价得分衡量,根据其均值划分为高、低两组。当地区金融发展水平高于均值时,FINANCE赋值为1;否则,FINANCE赋值为0。三是政府干预程度(GOVERN)。用王小鲁和樊纲等(2019)编著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8)》关于2016年中国各省份“市场化总指数评分”衡量,将市场化指数三分位数划分。当市场化指数位于前1/3分位数时,GOVERN赋值为0;否则,GOVERN赋值为1。

(三)数据处理和数据来源

1.数据处理。

考虑到2015年开始对外披露企业纳税信用评级,本文选取2015—2019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数据作为研究对象。根据研究需要,对原始数据依次进行如下处理:(1)剔除样本期间内ST、*ST等状态异常和金融保险行业企业样本;(2)剔除所得税费用、名义所得税率、总资产、营业收入、固定资产密集度、无形资产密集度和账面市值比的缺失值和零值企业样本;(3)西藏自治区没有地区诚信水平数据,剔除西藏自治区企业样本;(4)为构造平衡面板数据,剔除2015—2019年非连续性企业样本。最终得到1 960家上市公司9 800个样本观测数据。为减轻极端值对估计结果可能造成偏误,对所有连续变量分别在1%和99%百分位上进行Winsorize缩尾处理。

2.数据来源。

(1)企业纳税信用评级通过纯手工方式检索获取,以企业年度名称为检索依据,将其和国家税务总局发布的企业纳税信用评级是否为A级匹配;(2)地区诚信水平来源于王国刚和冯光华(2015)编著的《中国地区金融生态环境综合评价(2013—2014年)》;(3)地区金融发展水平和政府干预程度来源于王小鲁和樊纲等(2019)编著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8)》;(4)其他数据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企业财务指标数据用合并报表数据。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由表1描述性统计结果发现: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衡量指标(DDBTD)的均值、中位数均小于A级企业,初步表明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总体相对较高。处理组和对照组的各协变量均值、中位数、标准差、最小值和最大值总体上在样本期间内差异较大。

表1 描述性统计

(二)平衡性检验

由表2平衡性检验结果发现:在倾向得分匹配后,处理组和对照组的各协变量偏差明显下降,偏差绝对值均小于5%,由t值可知匹配后处理组和对照组的各协变量均值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不存在显著性差异,说明匹配效果较好。

表2 平衡性检验

(三)实证结果

1.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

由表(3)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发现:一是由模型(1)核匹配的倾向得分匹配方法ATT=-0.002,t值为-2.32且其绝对值大于1.96可知,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因此,本文研究假设H1得到证明。二是由模型(2)~模型(14)依次为1对2近邻匹配、1对3近邻匹配、1对4近邻匹配、卡尺内1对2 匹配、卡尺内1对4匹配、半卡尺匹配、局部线性回归匹配、样条匹配、删除HOLD变量、删除MB变量、同时删除HOLD和MB变量、删除“北上广深”四个一线城市样本、用会计-税收差异(BTD)指标替代被解释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ATT值均为负数,t值绝对值均大于1.96,故研究结论保持不变。

表3 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

2.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路径。

(1)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外源性融资和企业税收遵从度。由表4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外源性融资的影响和表5外源性融资中介效应检验发现:一是由信用贷款(XYJK)变量的ATT值为负值,t值为负值且其绝对值大于1.96可知,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降低非A级企业信用贷款数量;在中介效应检验中,由信用贷款变量间接效应95%置信区间不含零值可知,信用贷款变量存在中介效应,表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降低非A级企业信用贷款数量促使其提高税收遵从度。二是由短期贷款(DQJK)、贷款成本(COST)和贷款总量(JKZL)变量的ATT值均为正值,t值均为正值且大于1.96可知,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贷款成本、短期贷款和贷款总量;在中介效应检验中,由贷款成本、短期贷款和贷款总量变量间接效应95%置信区间均不含零值可知,三个变量均存在中介效应,表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提高非A级企业贷款成本、短期贷款和贷款总量促使其提高税收遵从度。因此,本文研究假设H2得到证明。

表4 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外源性融资的影响

表5 外源性融资中介效应检验

(2)纳税信用管理制度、企业绩效和企业税收遵从度。由表6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绩效的影响和表7企业绩效中介效应检验发现:由经营绩效(JYJX)和盈利能力(ROA)变量的ATT值均为负值,t值均为负值且其绝对值大于1.96,偿债能力(CZNL)变量的ATT值为正值,t值为正值且大于1.96可知,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降低非A级企业经营绩效、盈利能力和偿债能力;在中介效应检验中,由经营绩效、盈利能力和偿债能力变量间接效应95%置信区间均不含零值可知,三个变量均存在中介效应,表明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降低非A级企业经营绩效、盈利能力和偿债能力促使其提高税收遵从度。因此,本文研究假设H2得到证明。

表6 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绩效的影响

表7 企业绩效中介效应检验

3.税收征管环境、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

由表8税收征管环境、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发现:一是在地区诚信水平方面,当TRUST=0时,ATT值为-0.004,t值为-2.56且其绝对值大于1.96;当TRUST=1时,ATT值为-0.001,t值为-0.99且其绝对值小于1.96。这表明相较于诚信水平较高的地区,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位于诚信水平较低地区的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二是在地区金融发展水平方面,当FINANCE=0时,ATT值为-0.003,t值为-2.16且其绝对值大于1.96;当FINANCE=1时,ATT值为-0.001,t值为-1.16且其绝对值小于1.96。这表明相较于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位于金融发展水平较低地区的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三是在政府干预程度方面,当GOVERN=0时,ATT值为-0.001,t值为-1.18且其绝对值小于1.96;当GOVERN=1时,ATT值为-0.004,t值为-2.51且其绝对值大于1.96。这表明相较于政府干预程度较低的地区,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位于政府干预程度较高地区的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因此,本文研究假设H3得到证明。

表8 税收征管环境、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和企业税收遵从度

五、结论与启示

纳税信用管理制度从2014年推出至今有9年时间,对其实施效果进行分析尤为必要。本文运用PSM方法分析了纳税信用管理制度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结果发现:一是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二是纳税信用管理制度通过降低外源性融资和企业绩效两条路径显著提高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三是纳税信用管理制度显著提高位于诚信水平较低地区、金融发展水平较低地区和政府干预程度较高地区的非A级企业税收遵从度,表明优化税收征管环境能够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纳税信用管理制度能够弥补较差的税收征管环境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的不足。

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一是充分挖掘纳税信用价值,构建以纳税信用为基础的新型监管机制。依托金税三期系统加强部门之间的涉税信息共享,运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收集更加全面、准确的企业涉税信息确定企业纳税信用评级结果,提高企业纳税信用评级结果的准确性和认可度。在公开A级企业名单基础上,逐步向社会公开其他纳税信用评级企业名单并及时动态调整企业纳税信用评级结果,更好地发挥纳税信用的声誉机制在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方面的作用。税务机关应充分利用企业纳税信用评级结果,适度放松对诚信纳税企业的税收检查、监管力度,加大对失信纳税企业的税收检查、监管力度,提高税收征管效率,降低税收征管成本。税务机关应继续深化和其他政府部门、银行之间的合作,拓宽纳税信用评级结果应用范围,在税收优惠、融资授信、政府采购、科技创新、人才引进等更多领域实施联合奖惩措施,提高税收遵从收益和税收违规成本,让诚信纳税成为企业最正确选择,实现政府和企业“双赢”战略。二是加强社会诚信建设,营造诚信文化氛围。政府应重视社会诚信建设,积极构建弘扬诚信的社会理念,加大诚信宣传力度,丰富诚信宣传形式,广泛开展诚信教育,培育人们的诚信意识,树立正确的诚信价值观。社会诚信建设离不开人们的广泛参与,鼓励和引导人们积极参加诚信实践活动,树立诚信典型,监督失信行为,使人们在实际生活中体验到诚信价值,引发人们对诚信观念的自我认知、自我评价和自我反思,使人们内心笃定诚信价值原则,将诚信价值观内化为个人品德,强化人们践行诚信的意愿,推动形成崇尚和践行诚信的社会风尚。三是提高金融发展水平,提升金融监管能力。我国各地区应加快推进金融市场化改革,提高金融市场运行效率,促进金融资源丰富化,调整和优化金融结构,确保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拓宽企业融资渠道,为企业发展提供充裕资金。金融机构要提高自身的专业能力,包括专业知识、信息搜集和处理能力以及风险防控能力等,认真履行监督职责,严格进行信贷审批,密切关注企业资金使用情况,有效防范化解金融风险。四是完善政治晋升激励机制,合理划分财权和事权,减少政府过度干预行为。制定更加科学合理的地方官员政治晋升考核指标体系,由相对单一的经济考核指标向更具综合性的考核指标转变,把创新能力、民生福祉、生态环境等作为重要考核内容。合理划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财权和事权,适度上收事权和下放财权,形成事权和财权更匹配的分权格局,促使地方政府转变税收竞争策略,将重心放到提高创新能力、改善民生福祉、优化生态环境等高水平竞争。加快推进市场化进程,明确政府权力边界,限制地方政府对税收征管的过度干预行为,使税务机关独立规范开展税收征管活动,严厉打击税收违法行为,营造更加公平的税收环境,促使企业提高税收遵从度,助力中国经济走向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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