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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南方局的组织史考察

2023-02-03陈大卫黄文治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广东省委南方局中共中央

陈大卫 黄文治

(安徽大学 历史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先后设立了两个长江局、两个南方局、三个北方局以及苏区中央局、湘鄂西中央分局、鄂豫皖中央分局、上海中央局、苏区中央分局、西北局等不同类别的中央派出机构。[1]184关于这些派出机构,有学者简述土地革命战争时期9 个中央局(中央分局)的设废过程;[2]有学者追溯中共中央局建制起源,阐明中共中央局建制师法苏俄却植根于中国革命特殊性的复杂特点。[3]关于北方局,有学者从组织沿革角度梳理北方局历次设立、撤销的过程。[4]关于长江局,有学者注意到1927 年长江局在土地革命道路探索方面的多歧性;[5]有学者探析1927 年、1930 年两个长江局的组织结构、职权范围、运作情形及裁撤原因,深刻展现长江局作为派出机构存在的组织局限以及其与中共中央组织路线变动的紧密关联。[6]有学者对长征后期的西北局进行辨析,指出1935 年成立西北局是中共中央为争取张国焘而采取的举措,它实际履行的是中央职务;而1936 年红二、红四方面军于长征途中组建的西北局,归中共中央统一领导,西北局的建立挫败了张国焘的分裂企图。①参见李民效:《长征路上的中共中央西北局》,《甘肃理论学刊》1993 年第1 期;贺永泰:《中共中央西北局组织系统研究:1941—1954 年》,复旦大学2011 年博士学位论文。此外,还有研究者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各苏区的中央派出机构展开考察。②关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分局的研究,涉及苏区中央局、湘鄂西中央分局、鄂豫皖中央分局的主要有:林浣芬、陈士农、张仁荣:《关于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的几个问题》,《鄂豫皖苏区历史研究会第三届年会论文选集(一九八一)》,1982 年内部发行,第126—143 页;邹庆瑶:《中共苏区中央局研究(1931—1934)》,江西师范大学2019 年硕士学位论文;陈玉玲:《湘鄂西苏区红军整编、改造及党军关系的历史考察(1928—1934)》,安徽大学2021 年硕士学位论文。

华南是中共开展白区革命斗争的重要区域,中共中央于1927 年、1930 年两度于此设立中共中央南方局,强化对这一地区革命斗争的领导。第一次设立南方局是在“八七会议”召开后,其存在时间较短,学界关注较少;第二次设立的南方局因与广东省委是同一套领导班子,学界对其亦缺乏深入研究。目前,学界研究的焦点侧重于抗日战争时期驻在重庆的中共中央南方局,仅有学者总括三次南方局的设立过程与不同时期南方局活动特点的差异,[7]而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两个中共中央南方局的研究严重不足。本文拟从组织史的视角出发,综合运用相关档案文件、口述回忆等史料,深入探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两个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废过程、运作实态、组织作用及其与中共中央组织路线的关系,以期为深化对中共组织史的认知提供学理依据与历史参考。

一、1927 年的中共中央南方局

(一)1927 年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立与撤销

1927 年8 月7 日,在武汉国民政府宣布分共之后,中共中央召开紧急会议成立临时政治局,决定开展土地革命,策动湘鄂赣粤四省农民暴动。会议通过的《党的组织问题议决案》指出:“须组织南方局于广东,至少须有政治局委员或候补委员三人加入。”[8]448这是中共中央首次提出设立南方局。

南昌起义后,中共中央命周恩来、李立三、恽代英、彭湃四人组成前敌委员会以指挥作战事宜,并要求广东省委迅速在东江接应。[9]48 月11 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出指示信,提出组建以张国焘为书记,周恩来、张太雷、彭湃、陈权、恽代英、黄平为成员的南方局,负责管理广东、广西、闽南及南洋一带特支,下设以周恩来为主任的军事委员会;张太雷为广东省委书记,负责接应南昌起义军,起义军未到广东前,由张太雷等人先设立临时南方局指导暴动及一切军事事宜,待前敌委员会与临时南方局相遇后,正式成立南方局,取消前敌委员会。[9]6南方局成员以南昌起义领导人为主。此时中共中央对广东革命的胜利寄予厚望,却受限于信息阻滞而无法及时得知起义军的活动情况,因此在8 月21 日发出通告,要求“各省委建立通达各县的交通,各县委建立通达各乡的交通”,在省一级之上,提出南方局统一与南洋、福建、广西、广东、云南各地组织建立联络与指导关系的计划。[8]481

8 月22 日,中共中央致信广东省委,询问南方局组织与否,要求广东省委迅速建立汕头与上海交通处的交通。[8]483-4849 月23 日,周恩来等人尚在行军途中,但显然中共中央已迫不及待,提出“此时广东全省应不等待叶贺之达到,即行发展普遍的暴动”。[8]5119 月24 日,起义军先行部队才进驻汕头。两天后,广东省委书记张太雷便赴汕头传达“八七会议”指示,并召开南方局第一次会议。此时张国焘因在南昌起义一事上态度动摇而失却信任。张太雷到汕头后,即面临“此间党已失重心,各干各的”之局面,[10]16于是提出“请中央迁来,不然恐要倒台,此事甚关重要”。[10]14-15在群龙无首的局面下,张太雷被推举为南方局书记。南方局会议的召开并不意味着这一机构的成形与运转,此时的起义军正面临被敌军围困的被动处境。周恩来忙于指挥起义军作战,无暇参与南方局的相关工作。

由于信息传递滞后,直到10 月1 日,中共中央方得知南昌起义军攻占潮汕的消息。“广东的胜利,革命运动之猛烈发展”[8]532使中共中央颇感兴奋。中共中央决定设立长江局,并将中共中央机关从武汉迁往上海,打算居全国中心而“指挥这一革命运动”。[8]532然而9 月30 日晚,起义军因寡不敌众向海陆丰地区撤退。10 月3 日,起义军遭陈济棠部截击,大部散失,一部分进入海陆丰与农军汇合。[11]128-129得知南昌起义军溃败后,中共中央极度失望,一度打算放弃酝酿多时的广州起义计划,认为“在最短期间暴动夺取广东全省政权的计划,暂时已经不可能”。[8]556

10 月15 日,在张太雷的主持下,南方局与广东省委召开联席会议,执行中央指示,决意抛弃国民党旗帜并开展彻底的土地革命,积极准备暴动,重新改组南方局与广东省委。共产国际代表指定南方局委员由张太雷、周恩来、恽代英、黄平、杨殷、彭湃六人组成。其中,张太雷同时任广东省委书记,黄平、杨殷、恽代英兼任广东省委各部职务。[10]27-3010月22 日,张太雷在中共中央常委会会议上汇报了广东工作以及南方局缺少人手等问题,建议巩固中央,调周恩来、李立三加入中央工作,意见获中央采纳。[1]185-186次日,中共中央发出通告,认为南昌起义之后“叶贺军事上的失败”,是“不能完全脱离机会主义的遗毒”所致,[8]574直言南方局在政治宣传等各方面“既没有把广东农民运动做主力,又根本没发动群众”,批评各地党部没有“作种种夺取政权的准备”。[8]579随即中央决定取消南方局,将广西党组织划归广东省委指挥,福建改组成立临时省委,直接由中央指挥。[8]57211 月上旬,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成立中央组织局,集权于常委,取消南方局、长江局、北方局这三个中央局。由此1927 年设立的南方局正式撤销。[1]183

(二)1927 年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废原因、运作实态与组织作用

以中共中央的战略规划来看,1927 年“八七会议”后临时中央计划设立的派出机构南方局,以策动广东全省农军暴动为首要任务。中央认为“如果广东、两湖三省的农民暴动都起来了,全国即可改变一个形势,进到土地革命的新时期”。[8]502然而现实不遂人意。中央本期待南昌起义军迅速进入东江,再由起义军领导人配合广东省委成立南方局,指挥全省暴动,依靠群众力量夺取政权,却不料起义军行军困难重重,无法及时与中共中央、广东省委取得联络。在这一态势之下,农民武装暴动亦因军阀镇压受挫。中共中央早在8 月11 日就指示要求成立南方局,但直到9 月底起义军攻克汕头时,张太雷才得以与起义军领导人会面,召开南方局会议。这反映出中共组织在国共分裂后面临由于上下层级信息传递不畅导致的困窘局面。

前一阶段的南方局未发挥预想之效果,导致其后的改组。从10 月15 日改组结果来看,南方局与广东省委之间已产生职权不清问题,表现为张太雷任南方局书记的同时还是广东省委书记,杨殷、黄平、恽代英兼任广东省委各部职务。南方局下设的军事委员会,由周恩来等人组成。实际上周恩来处于患病状态,本人尚在陆丰沿海,未参加改组会议。南方局的基本班底是广东省委各部负责人。但细究中共中央于8 月11 日发出的指示,南方局本为独立运转之机构,最初以张国焘为书记,下设以周恩来为主任的军事委员会。南方局之所以被改组,原因在于张国焘对发动南昌起义一事的态度发生动摇,被中共中央认定为有机会主义倾向。张国焘遭到处分,不再担任南方局书记。在中共中央迫切希望广东暴动取得胜利之时,要重新找到得力的领导人担任南方局主要领导职务绝非易事。加之中央此前规定至少须有政治局委员或候补委员三人加入南方局,而改组后的南方局成员中,彭湃为中央临时政治局委员,张太雷、周恩来、李立三为候补委员,张太雷还是其中唯一亲身参加“八七会议”的成员,故经共产国际代表研究决定,以张太雷领导的广东省委为主要成员组建南方局。直到南方局与广东省委的联席会议召开后,南方局在组织架构上才趋近完备,但这种完备仅流于形式。南方局主要成员多系广东省委成员,缺乏足够精力兼顾南方局工作,使得南方局在大部分时间内徒具其名。如南方局主要成员黄平任广东省委组织部部长,其在广州事务繁忙,无法抽身;恽代英被派往二十五师;周恩来因患病未到职。[1]186南方局书记张太雷亦分身乏术。他将主要精力用于领导广东省委组织暴动工作,同时还要频繁往返于上海和香港之间,向中共中央汇报广东情况。故他在10 月22 日参与中共中央常委会会议时,提议巩固中央,这实是该阶段的南方局难以履行相应职责所致。

南方局遭到撤销的主要原因有:首先,中共中央认为南昌起义军先前颁布错误的土地纲领及广东农军暴动受挫,南方局对此有不可推卸之责任。联席会议后南方局政治上的错误虽然得以改正,但已然太迟。其次,南方局实际上与广东省委职能重叠。在增加组织层级不能帮助中央有效掌握地方暴动形势的情况下,南昌起义部队军事上的失利,促使中共中央坚定肃清机会主义的决心,开展组织整顿工作。至此,南方局已成为中共中央眼中机会主义路线的代表。[8]579-581最后,人员不足导致南方局自身运作困难从而难以维系。

尽管如此,1927 年南方局发挥的组织作用不应被忽视。其组织作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南方局与相近省份党组织取得联络并对其予以指导,起到了华南革命斗争支点的作用。存续时间仅有几个月的南方局,积极联络广西、闽南等地党组织,并给予一定指导。1927 年9 月24 日,为策应南昌起义军入粤,广西地委准备暴动,然计划遭叛徒出卖,机关被破坏,农军遭镇压,广西地委不得已转入农村。在广西斗争受挫之际,10 月21日,南方局致信广西地委,要求广西地委整顿发展组织,“于县市成立县委或市委,以为全县全市之指导机关”,而对于农村地区的农民运动领袖,因其有较大威望和影响力,要使之“加入党的指导机关”,化个人指导为党的指导,重塑党的影响与权威。[10]34-36在南方局的指导下,广西地委有效强化了组织恢复与乡村工作。在福建、云南方面,8 月7日,中共中央已决定将福建划分为闽南、闽北两个区域,分别设立临时委员会,闽南临时委员会由广东省委指挥。[12]2南方局成立后,派人前往闽南地区巡视指导党务,并试图与云南党组织建立联系。[10]42由上可见,南方局有效指导华南各省党组织开展土地革命、整顿和发展党组织,产生了一定辐射作用。

第二,南方局独立开展土地革命,重视党对军队的领导。早在1927 年8 月22 日,张太雷等人建立广东省委后,就以“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南方局”的名义发出第一份公告,宣称“只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才能解放自己”,公开打出土地革命的口号,号召福建、两广的工农群众起来暴动。[10]3-7南方局虽受“左”倾路线影响,但结合地方实际情况作出了符合实际的策略指导。如海南农军暴动失利后,当地党组织陷于盲动情绪之中。此时南方局则清楚意识到“该地同志固属勇敢自信,但不免夸大实际情形,该岛各县城各较重要港口都在敌人手中,我们势力则散布乡村”,故要求琼崖党组织“在我们实力不足时,少与敌人争战,多向乡村发展”。[10]40又如,南昌起义军一开始打出国民党旗帜,随着中共中央对国民党态度发生彻底转变,南方局在张太雷的建议下接受中共中央的指导,提出“以前还是用国民党旗帜去号召,以后便不要了,改用红旗”。[10]25军事方面的失利也使得南方局意识到强化军队政治工作与政治领导的重要性,进而强调“军队必须在实际上由中国共产党南方局领导下的参谋团的指导下全部转变为工农革命军”。[9]37这种强调党对军队统一指挥、吸收工农成分入军的思想,为之后红军的形成奠定了初步基础。

第三,南方局指导广东全省开始建立全面的秘密交通网络。实际上,在“八七会议”后,中共组织转入地下工作之时,中共中央便敏锐地意识到建立全国秘密交通网络的重要性。为解决因交通不便而难以及时指导各省革命斗争的问题,8 月21 日,中共中央发出通告,提出建立全国范围的交通网络计划。9 月,“为灵敏传达党之命令及各地消息”,南方局决定在广东全省设立交通处。香港为总交通处,下分四路交通处:潮梅交通处管理潮梅所属各县之交通事务,设在汕头;琼崖南路交通处管理琼崖南路各县交通事务,设在广州湾;西江交通处管理三水、四会、广宁等县交通事务,设在三水;广属交通处管理广州及中路各县交通事务,设在澳门。交通处的设立极大促进了情报传递工作,“各县市委(广州中路及北江除外)一切报告均交各该路交通处,转达省委”。[10]18联席会议上,南方局再度强调“各地建立有力的交通……运输一切宣传品及党内文件……每月可召集宣传会议”。[10]29在南方局的统筹规划下,一条以香港为中心、联通全省的情报交通网络得以渐次铺展,起到了畅通传达中央指导精神和凝聚各方力量的重要作用,有效改变了白色恐怖困境下地方党组织涣散的局面。

需要说明的是,1927 年设立的南方局虽然对土地革命战争初期中共中央战略的实施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它难以摆脱“左”倾路线的影响,发挥的积极作用十分有限。具体表现在:首先,南方局的主要任务是统筹全省暴动,它在革命趋势的判断上,认为即便大部分地区暴动失利,但新的暴动仍然有机会很快发动起来。其次,南方局职权范围极其广泛,却囿于交通不便、组织力薄弱和“左”的倾向无法对下级组织持续进行正确的指导。例如,在“叶贺军攻入广东时,南方局令闽南举行农民暴动,闽南特委依据下令给各县,实际上除一二处农民运动较好的地方外,余均无法发动”。[8]731这说明南方局自身的缺陷始终掣肘着其作用的发挥。

二、1930 年的中共中央南方局

(一)1930 年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立与撤销

1930 年5 月,中原大战爆发,其间粤、桂军阀摩擦加剧。中共中央在对广东省委的指示中提出“准备武装暴动,争取两广首先胜利,已成为当前迫切的任务”。[13]2166 月,高涨的革命形势使李立三等中共领导人认为革命高潮已经到来,他们随即开始筹划以武汉为全国中心的暴动计划。为准备夺取政权,以李立三、向忠发为主导的中共中央提出“党的组织必须完全军事化”,[13]312决定将党、团合并,成立行动委员会,来作“最后的残酷斗争”。[13]331为形成更集中、更严密的指导体系,南方局应运而生,成为此阶段中共中央的派出机构。

1930 年7 月27 日,红三军团攻占长沙后,形势的发展使中共中央愈发坚定部署全国武装暴动的设想。8 月1 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提出尽快成立中央总行委与南方局。[11]188两日后,中共中央决定调集红军分路向武汉推进。为使全党的指挥更敏捷迅速,中央授命罗登贤组建南方局,领导广东、广西、福建、云南等地党组织和相关工作,并在广州组织暴动。[1]187罗登贤于8 月12 日抵达香港后,13 日即召开南方局第一次主席团会议,提出由南方局兼广东总行委,下设工委、农委、妇委、青年秘书处、南方军区、交通局等职能机关。南方局随即执行相关指示,策动暴动,要求各路红军攻打城市,向广州方向发展。

9 月底,党的六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周恩来认为“南方局组织无变更,加强是不可能,主要负责人还是光生①光生即罗登贤。、富春、永炽,南方局只能兼省委”。[1]187南方局本为中央指挥区域暴动之派出机构,然而随着“立三路线”得到纠正,各级行动委员会撤销,中共中央将重心放在苏区,其重要性相对下降。

12 月24 日,中共中央召开第19 次常委会会议,讨论全国组织问题,决定调罗登贤回中央负责中华全国总工会工作,南方局即告取消。[1]188不久,广东省委妇委江惠芳与交通员莫叔宝先后被捕叛变,南方局与广东省委机关遭到严重破坏,领导人卢永炽、杨剑英等几十人被捕。1931 年1 月,党的六届四中全会召开。会议对“立三路线”的批判更加激烈,认为过去“北方局、南方局、江南省委和其他党的组织,都通过了不正确的决议”,[14]17故要求“党的全部工作里面实行坚决的转变”,[14]19正式宣布撤销南方局。1931 年3 月,李富春重建两广省委,南方局实际不复存在。[15]148

(二)1930 年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废原因、运作实态与组织作用

1930 年8 月,南方局一经成立,即开始为武装暴动展开组织动员,抽调人员赴各地建立行动委员会,为建立党、团、工代会、海员香港分会等团体进行筹备与号召。然而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下,各地斗争形势极为严峻。广州粤汉铁路工人与护路官兵发生冲突,结果“因无党的领导,不能立即宣布罢工,扩大斗争,致被黄色工会欺骗”;[10]64香港建筑工人因工资、食宿问题与雇主发生争端,遂发动罢工,“因党领导之弱,致使七百余人的直接斗争走到无法调解的道路上去”。[10]65种种现象表明这一时期党的领导力量较为薄弱,南方局却将其视为地方党组织右倾的结果,提出“坚决的执行党的正确路线,必须使南方数省的工作有猛烈的发展而完成其任务”。[10]71,78

为统筹暴动,南方局成立后下设南方军区,对红军、兵运等军事工作作出相应指导。早在1930年4 月10 日,中共中央成立中央军委南方办事处,为迅速指导闽、粤、桂、滇各省的军事工作,要求东江红军建立红十一军。5 月,红十一军正式成立。南方局成立后,中央军委南方办事处成为其下设机构,又称南方军区。②南方军区与中央军委南方办事处为同一组织,二者名称经常混用。参见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南方局文件汇集(1927 年—1931 年)》,1985 年内部发行,第136 页。成员方面,南方军区由李富春担任主任兼政治部主任,秘书长为杨剑英,参谋长为叶剑英,士兵委员由黄强等担任。军区成立后,开始组织开展海口、梧州、汕头、梅县、惠州、广州及前线的兵士暴动工作,同时为使红军“猛烈的扩大”和“集中进攻”,派遣人员与红军建立联系并展开指导。在给广西红七军的指示中,南方局与南方军区要求其“以广州、香港为中心组织武装暴动”,为保障武汉胜利,向柳州、桂林进攻,沿粤汉铁路向广州发展。[10]801931 年初,红七军依照南方局与南方军区指示出征已近两个月。红军经历频繁的行军作战,不但未能攻克一个城镇,而且减员三分之一。[16]155同时,红十一军在东江行动委员会的指挥下也进行攻打城市的攻坚战斗,损失惨重。

南方军区自身组织极不健全。由于内部人员进行频繁的工作调动,军区机关日常工作人员实际只有杨剑英、黄强、陈德新、陈荣四人。陈德新、陈荣只能做点技术工作,且二人均无工作经验;黄强则经常外出巡视;杨剑英被南方局抽调担任秘书长后,南方军区的工作人员更为缺少。此外,内部人员相互龃龉也产生不利影响。胡萍舟本为中共中央派遣至南方局人员,却“来此月余,无法工作”,并且因与陈荣闹出无原则的纠纷而主动要求离开。[10]104,133叶剑英被任命为参谋长,却迟迟未到任,以致南方局提出“望中央调人代替他的工作。决定他这久,都不来,这表现他没有决心和情绪来负责这一任务,目前工作,人不能等待,请另派人来”。[10]107

综观南方军区的工作,始终未摆脱“左”倾色彩。其设立是为了强化华南各省红军的集中统一领导,完成以广州为中心的暴动目标。但在党的六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共中央不再以城市暴动为中心,转而重视苏区与根据地的建设。在此形势影响下,广东重点工作变为打破敌人进攻,巩固根据地,领导红七军、红十一军、红二十军取得闽西与赣南、东江西南干线。[17]328然而,南方军区并未及时适应政策调整,听闻朱毛红军战略放弃吉安后,遂认为该行为“是不战而节止退却的”。[10]1391930 年12月,南方军区仍指示海南红军“完成全琼的地方暴动,向着南路以至广州发展”。[10]114尽管南方军区受南方局指导,二者却缺乏沟通。南方局人少事多,难以兼顾南方办事处,[10]170造成南方办事处“脱离南局的密切指导,甚至南局所解决的军事工作问题南办的其他同志都不能知道,即中央军委来的许多重要文件都不能迅速讨论执行,而只为技术机关”。组织的不健全,工作人员经验与能力的缺乏等原因叠加在一起,以致“南方军区成立五月……可以说得无多大工作可言”。[10]136

南方局成立之初,因同时兼广东省行委,在党团关系方面产生诸多问题。青年团并入行动委员会后,虽然南方局成立青年秘书处并声称“没有了团的独立组织,绝不是取消C.Y.或忽视青年工作”,要求下级行委组织均建立青年秘书处,[10]96但实际上,党团合并助长了取消团的倾向,这导致党的六届三中全会后重新划分党团时,许多地方“对团抱消极的态度,一味说团工作的落后,而不从实际上帮助团工作的发展;有时更不愿意将年青的党员(二十三岁以下)划归于团”。“有些团部缺乏对过去党、团合并的错误根源的整个认识”,导致出现党团对立的先锋主义倾向。[17]368-369此外,行动委员会合并工会等组织“完全是取消了支部的工作(在香港),使党的核心作用的削弱,自然在工厂内支部领导斗争是削弱了”,妨碍了工会“独立工作的建立”和“群众路线的运用”。[17]362

南方局与南方军区均重视军事工作,派遣大量人员指导省内外党组织和红军的建立,导致经费开支巨大,组织运转陷入困境,严重影响工作成效。南方局资金主要靠拨付,在上级汇款不能及时送达的情况下,活动资金“只有盼之于红色区域”,[10]91依靠其领导区域内的地方党组织与红军提供。在给红七军的信中,南方局就特地要求对方“要十二分注意”,提出“中央和南方局经济万分困难,望即解款来”。[10]86南方军区的情形同样艰难,“中央寄来二千余元,军区分了三百余元,主要的是用在派出发的上面(出发的不但要路费,还要工作费),只〔直〕到现在还有四五人住了两三月的不能出发”。[10]104南方军区很早就开始的改造红军成分以及指导兵士运动的工作,亦“因经济困难,进行很慢”,[10]111于是其只好致信中央军委请求帮助解决经费问题。然而,随着中共中央决定调整南方局经费,南方军区经费相应削减不少,而且已承诺的经费“目前都无办法拿到”。南方军区好不容易从东江地区筹到一笔款项,即要用于派往各地的巡视员的路费与建立机关的费用。[10]104因经费问题,南方局还发生组织内成员不服从安排、脱离党组织擅自行动的现象。在南方局经费周转困难之时,黄昭(钊)因欠人数千元不愿动身工作。南方局书记罗登贤与他沟通,同意其拿津贴五十元便动身工作的要求。黄昭(钊)却突然反悔,要求赴上海由中共中央分配工作,南方局也秉持宽容的态度同意。就在受派遣准备前往上海时,他却擅自到船上找工做了。[10]180南方局各项工作之困顿情形可见一斑。

党的六届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决定建立闽粤赣苏区,但南方局在工作中仍然存在“左”倾冒险主义倾向。1930 年12 月,在接到闽粤赣特委书记邓发的信后,南方局承认其“没有认识进攻红军和苏维埃区是主要的危险”。[10]144但在具体指示上,南方局却批评闽西、东江党组织只偏重于单纯依靠军事力量向敌人进攻,“甚至连红军的巩固与扩大也不能迅速执行,而群众存在浓厚的等待红军的观念”。[10]152南方局一味要求地方党组织发动群众以协助斗争,指责红军难以壮大,却忽视了东江地区数月来不断遭受军阀、民团进攻与摧残的现实。闽西、东江宗族势力强盛,地域分化甚于阶级分化,这意味着当受反动势力压迫时,地方党组织为维护自身地缘利益往往形成“和平保守”观念,与反动势力言和。这种行径固然违背中共的组织原则,需要加以纠正。而群众“等待红军”观念的产生,却在事实上表明,在白色恐怖面前,没有强大的红军作为后盾,群众慑于反动势力的威压很难奋起斗争。

南方局被撤销是内、外部原因共同导致的。党的六届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组织路线迅速变化,重心转向苏区,南方局的工作思路也随之调整。然而南方局未能有效纠正“左”倾的工作方式,亦无法解决资源缺乏导致的困境,工作成效有限。随着党的六届四中全会的召开,加之白色恐怖的摧残,1930 年设立的南方局最终不复存在。

南方局各项工作进展艰难且成效不彰,但其在交通方面的组织作用不可小觑。“立三路线”破产后,在南方局的指导下,华南红色交通线得以建立并发展。与广东省内交通线不同的是,红色交通线是沟通白区与苏区情报、物资乃至人员的一道桥梁。[18]因交通站不仅仅用于军事方面,所以交通站由南方局直接派人建立,[10]142统一管理,交通站的工作也是在南方局的直接指导下进行的。[10]132至1930 年11 月初,主要交通线已初步建立,其中“由闽西至赣西南的路线已经打通,由港至吉安经过大埔闽西干线要十六天左右始能达到,沿途在大埔先派人去建立一个分站,龙岩设一个中站。潮安与汕头分站,现在还是次要,未能立刻建立起来”。除这一主要干线外,“经过汕头、黄冈(属饶平县)、和平到永定已找到一支线,并且已通行,这一分站除两天要经过反动区域外,余均赤色区域”。在安全状况方面,交通员在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指出,“以上两条线照现在情形来论,都比较安全,来往携带文件及送人过境可无什么问题”,故“上海要送到赣西南的人,现在可开始送来”。[10]108此后形成的“上海—汕头—潮安—大埔青溪乡—永定—赣南”的主要交通线就是在1930 年建立的交通站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形成的。①1930 年中共中央计划开通的交通线路有四条,余下三条是:上海—香港—河内—镇南关—广西右江、上海—香港—广州—南雄—赣南、上海—香港—广州湾(湛江)—粤桂边十万大山—广西右江(后两条因情况复杂最终停止使用)。参见饶卫华:《我所知道的华南交通总站红色交通线情况》,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广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州文史资料选辑》第24 辑,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 年版,第28—29 页。党的六届三中全会后,党将工作重心转向农村。正是通过南方局的努力和运作,中共在华南地区建立了较为安全的交通线路,从而使得大量中央派遣的干部循此线路进入中央苏区,形塑了中央苏区的权力格局。[19]

据相关回忆文章记载,1930 年“成立南方局于香港(对广东省用省委名义,对福建、广西、南洋等地区就用南方局名义,两个招牌,一套人马)”。[20]52南方局在制度设计中为中共中央派出机构,何以形成“两个招牌,一套人马”的局面?这或许与当时广东省委的组织状况有一定关系。1930 年初广东省委重要成员聂荣臻、贺昌调离后,罗登贤于2 月接任省委书记职务。但此一时期省委本身组织不健全,人才的缺乏导致“没有形成集体的指导。省委常委经常只有二人工作,不只在指导方面不能抓着总的问题来推进全省的工作,就是许多简单的问题亦常苦无人去主持”。[17]215因此,李立三主持的中共中央为完成暴动计划而设立南方局,就不得不要求南方局的核心领导人既要有力执行暴动政策,又要熟谙广东情况。罗登贤作为工人出身的中央政治局委员,拥有在广东从事工人运动的丰富经历,成为不二人选,其余成员则“就地取材”,遂形成“两个招牌,一套人马”的格局。采取这种方式有利于通过南方局的组织建设逐渐弥补广东省委的不足,并且因南方局事务繁多,需要提拔锻炼一批本地人才。但组织机构的堆叠并不能有效解决资源不足的问题。罗登贤经常要去中共中央汇报工作,其间日常工作常由卢永炽代理。缺少领导核心客观上影响了南方局工作的有效开展。南方局驻地设在香港,在白色恐怖下,成员叛变现象屡见不鲜,大量干部被捕也是导致南方局工作成效不高的因素。1930 年9 月,罗登贤撰写的报告即提到:“港内二个地方被弄坏,牵去人16,其中6—7 很好干部”。[10]99同时期广州党组织也遭到极大破坏,市委成员全体被捕,“铁路工作同志黄才被捕叛变(省委委员,过去在香港负责),一星期中继续的破获,将党的工作、军事工作一网打尽”。[10]102叛徒的出卖对组织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综上所述,1930 年成立的南方局是“立三路线”执行时期全国暴动政策快速发酵而被催熟的产物,其很难解决资源困境与工作效率不高等问题,更无法适应外部环境恶化和冲击导致的组织架构形变,存在不久便被撤销。

三、余 论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两个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立,是中共中央将革命重心置于白区,并希冀于一省或数省范围内夺取政权的举措。审视两个中共中央南方局的设立与撤销,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首先,南方局的设与废皆与中共中央路线变动紧密相关,反映出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中央领导层受共产国际指示影响不断变化调整政策的过程,体现了临时性与不稳定性。1927 年的南方局是“八七会议”后临时中央决定开展武装暴动与土地革命的产物,其领导层本以南昌起义领导人为主,却因张国焘等人态度的动摇而被改组;随着中共中央决心纠正机会主义,南方局即遭撤销。1930 年的南方局是在李立三等人领导全国执行暴动计划的基础上设立的。如果说武汉是全国的中心,那么广州则是华南诸省革命斗争的重要一环。不过在严峻的外部环境以及共产国际的纠正之下,革命重心又作调整,南方局的使命暂告终结。

其次,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南方局的设立受到中共以广东为华南中心这一理念的影响。[21]南方局之所以会承担重要使命,可能主要有以下原因:其一,广东沿海在近代首开风气之先,大量产业工人、革命知识分子荟萃于此。其二,以广州为中心的华南地区在近代革命进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自辛亥革命起就有着深厚的革命传统,中共早期组织亦在此建立。经过大革命洗礼后,广东地区已积淀起丰厚的农民运动基础,再加之广东的水运、铁路交通颇为发达,以广东为中心进行暴动,能起到放大和扩散效应。诚如论者所言,广州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形成了极致的“南方”韵味,这一韵味是由南海海域、帝国南疆与世界体系的历史三重奏演绎出来的。[22]广东作为侨乡有相当多的海外党员和支部,早在大革命时期广东区委已开始同广西、福建、云南及南洋地区党组织建立指导关系和联系。[23]173因此,在中共中央的战略规划中,以广东为中心撬动整个华南地区的革命是较为理想的。南方局的任务是作为中央派出机构在区域范围之内更灵活地整合中共组织资源进行革命活动,它并不承担政权意义上的治理职能。然而,地缘优势是相对而言的,它也能为革命的对手方所利用,①如1931 年,随着港英政府和广东国民政府强化合作,白色恐怖日益严重,蔡和森接任两广省委书记后不久在香港被捕,随即通过便利的交通被引渡至广州,最终英勇就义。况且两次南方局的设立均受中共中央“左”倾路线的影响。换言之,高估自身实力,对应对残酷的外部环境准备不足,是设立南方局这一派出机构不能收到预想效果的重要原因。不过,中共从派出机构的设置中吸取了交通网的建设、秘密工作方法等各方面的经验和教训,并结合新形势不断创造性转化与运用,这亦是革命最终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再次,两个南方局均具有较强的军事集权性质,皆服务于中共中央的城市暴动政略。1927 年的南方局下设军事委员会,目的为统筹广东全省农军和南昌起义部队,汇集暴动武装进而完成革命任务。1930 年的南方局下设南方军区以指导闽、粤、桂等华南各省红军与农民武装。“立三路线”强调红军的集中指挥,却使红军在攻坚战中屡屡碰壁。缺乏有力的红军也是党的六届三中全会路线调整后南方局不能有效巩固苏区的原因之一。

此外,南方局在组织上叠床架屋的现象反映出中共当时在自身建设方面尚不成熟。土地革命战争初期,白色恐怖环境是对组织韧性的严峻考验。中共创设省委统一领导地方党组织的组织体系后,省委成为地方层级的最高组织机构;但白区省委多位于国民党统治省域的核心城市,这些城市的国民党武装力量十分强大,当中共发动武装暴动时,省委组织易遭破坏,造成中央与地方组织失联;再者省委组织运转往往面临着经费、人员缺乏导致的种种困难。①土地革命战争初期,中共河南省委、湖北省委、广东省委、顺直(河北)省委等均面临着一定程度的组织困境。参见[日]高桥伸夫:《中国共产党の组织と社会:河南省,1927 年—1929 年》,《法学研究》(东京)第70 卷第6 号,1997 年6 月;[日]高桥伸夫:《中国共产党组织の内部构造:湖北省,1927 年—1930 年》,《法学研究》(东京)第71 卷第5 号,1998 年5 月;王奇生:《党员、党组织与乡村社会:广东的中共地下党(1927—1932 年)》,《近代史研究》2002 年第5 期;徐进:《党、革命动员和地域社会:论中共河北党组织(1928 ~1934)》,《史学月刊》2007年第12 期;王丽彩、黄文治:《从中央到地方:中共河南省革命暴动的策动与因应(1927—1928)》,《苏区研究》2021 年第5 期。中共中央设立派出机构,增加了中间组织层级。派出机构不但可以代表中央来实现对区域范围内相近省域党组织的统一指导,还能对区域内遭破坏的党组织进行快速重建和恢复,并强化对区域内党组织的监督。然而,组织是社会大背景的一部分,组织资源、交通条件等方面的限制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在省委组织尚未健全完善的前提下,因急于展开暴动而设立的中央派出机构很容易与省委一级地方组织相互替代、包办,乃至出现“两个招牌,一套人马”的情况。这既是对中央派出机构与省委职权界定不够清晰的结果,同时也是组织困境中颇为无奈的选择。

总之,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为灵活实现对地方党组织的整合与指导,中共中央设置派出机构,让渡一部分权力给中央派出机构,造成有限度的分权;当中央派出机构每每受制于“左”倾路线而无法达到既定目标时,中共中央便加强集权将其裁撤;两种做法如钟摆般交替出现。在资源相对有限的条件下,集权与分权之间的抵牾难以充分消解。在这种交替中,中国革命形势不断变动,中共组织持续调适并向前发展。而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中央派出机构多次重建,足以证明设立派出机构这一方式的可行性,这一现象亦展现出中共领导体制在中国革命进程中合分有度、循环往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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