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中国古代山水文学散论》分析苏轼山水文学中的山水之美和丰富情怀
2023-01-30庞鹤立
庞鹤立
李亮伟著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我国自然资源丰富,名山大川数不胜数,崇山峻岭、江河湖海各有其风姿神韵。巍峨秀丽的山水之景化为历代文人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成为他们永恒的情感寄托和审美对象。
由李亮伟著、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山水文学散论》一书,选取唐、五代、宋、元等朝代典型的山水文学作品,结合时代背景和作者个人经历,赏析其中蕴含的山水情怀和审美意蕴。
该书作者从山水词产生的时代——唐五代入手,分析了以南方景物为主要写作题材的唐代渔隐词、五代山水词等。宋代山水词进一步发展,作者选取几位对山水词发展有卓越贡献的宋代文人,用详尽而生动的笔触赏析其山水文学作品。潘阆以钱塘山水为主要内容,创作十首联章;柳永创作慢词,为山水文学提供合适载体;苏轼山水词意蕴丰富,豪放旷达,推动山水词发展到新的高度,其中蕴含的岷峨情怀真挚而独特。此外,宋人叶梦得、朱敦儒、张孝祥等的山水文学作品也在该书作者的研究范围之内。全书以元散曲山水文学研究结尾,最后补充了前人研究较少的山水楹联、隐逸与山水文学等内容。
对苏轼山水文学作品的研究是该书的重要内容。苏轼性格刚直、仕途不顺,数次担任地方官,是山水抚慰了他有志难酬的心,使他愈发豁达,并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他创作了数量巨大的山水诗词,灵活自如地运用诗、令词、中长调等形式,歌咏山水之美、抒发个人情怀,文笔自然流畅,情感放达旷逸。《中国古代山水文学散论》指出,苏轼在杭州、黄州和常州三地做官时,在山水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尤为显著的成就。
在杭州,苏轼的山水文学作品中蕴含着自得之情。苏轼曾两度在杭州为官,杭州山灵水秀,赋予他无尽的审美享受和创作灵感。他曾感叹:“余杭风物之美冠天下,但倅劳冗耳。”西湖风景秀丽,与两三知己好友泛舟湖上,可谓怡情养性。苏轼在《饮湖上初晴后雨》中写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曾多次造访西湖,观察过西湖之水在晴、雨两种天气下的不同景象:天朗气清时波纹荡漾,日光映照如碎金;细雨迷蒙时山色朦胧,天地青翠似仙境。诗人运用拟人手法将西湖比作沉鱼落雁的西施,无论怎样装扮总是好看的,生动形象的描述让我们如临其境。类似的写游观西湖的山水诗还有《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阴晴雨雪等不同的天气均会给山水增添不同的魅力,为静态的山水增添几分动态美。苏轼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特点,用简洁生动的语言刻画了西湖在不同天气下景色的动态变化。他既描写了山水在天气中呈现的宏观变化,由黑云翻涌、山雨欲来到风过湖面、水色如天,又没有忽略微小细节:“翻”“跳”两个动词简洁有力、充满动感美,形象地刻画了黑云遮山、水滴跃动的情态。
杭州山水之美,不仅在于湖光山色,更在于徜徉山水的人与山水共同构成的和谐之美。苏轼在此地治理有方,因地制宜,兴“陂湖河渠之利”。他疏浚西湖,利用淤泥构筑长堤,后人称之为“苏公堤”。人民安居乐业,自然有游山玩水的雅兴。苏轼见湖光山色醉人,百姓其乐融融,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卷徐徐展开,不禁产生自得之情,创作了不少兼具山水名胜之美和人间烟火之趣的作品。他在《南歌子·湖景》中写道:“古岸开青葑,新渠走碧流。会看光满万家楼。”西湖之景在苏轼井井有条的治理下,变得愈发秀丽宜人,湖光映照万家楼阁,这项工程带来的切实利益也惠及万家。《南歌子·游赏》更是将山水美景和百姓的幸福融合在一起:“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青翠远山与歌女的眉都是青黛色,湖中荡漾开的碧波与人们的眼神都泛着愉悦的光彩。“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目光所及,碧波荡漾、微风和暖,在这令人沉醉的湖光山色中,百姓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苏轼望着他辛勤治理的成果,提笔写下这些描绘西湖盛景、万家灯火的词句时,心中荡漾着的是与民同乐的欢愉和治事有为的自得。治事有为的自豪感和游赏山水带来的审美享受,是他从官场挫折中走出来的重要推力。
在黄州,苏轼的山水文学作品中蕴含着依存之意。依存之意有两种最典型的表现方式:一是情与山水之景相融,景中含情;二是人与山水的感情越来越深,山水逐渐具有人的特点,承载着人的感情。元丰二年,苏轼身陷“乌台诗案”,次年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经历此番变故的苏轼对人生看得更为透彻。到黄州后,他与山水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之前他将山水风光当作审美对象,自己作为独立于山水之外的审美主体欣赏其形态与意境。到了黄州,他的内心情感与山水自然的景色变幻相呼应,个人与山水之间的距离被无限缩短。山水不再只是具有美感的审美对象,而是承载着他内心情感的情景融合体。
在黄州任职期间的作品中,苏轼的情感几乎与景色无缝隙融合在一起,山水之景中包含着情感,情感又多与山水之景有关。《念奴娇·赤壁怀古》描写了赤鼻矶气势磅礴的山水景象,“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穿”“拍”“卷”三个动词突出了水势之急、浪花之猛,将长江的雄浑壮阔描绘得淋漓尽致。欣赏着险峻赤壁和滚滚流水,苏轼想到了一位英雄豪杰——周瑜。雄姿英发的周瑜在这里实现了抱负,“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但数年后站在同一片山河之中的自己,已45岁却还功业未成。此时赤壁险峻的山崖和奔腾的江水与他内心的郁结、愤懑、无奈融为一体,山水之气魄便是他内心奔腾澎湃的情感具现。
苏轼在黄州创作的山水文学作品中蕴含着他对山水越来越深厚的感情。这一阶段,他笔下的山水更具有人的气质和灵性。“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河水中倒映着的月色在清风吹拂下荡漾着粼粼波光,词人用“可惜”一词来形容,这一溪风月宛如一位充满灵气、可怜可爱的少女。这样充满着感情的拟人化的描写中,蕴含着的是苏轼对山水发自内心的喜爱与欣赏之情。“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他沉浸在如画山水中,以马鞍为枕斜卧绿杨桥上小憩,耳边杜鹃一声清越的啼鸣似乎唤醒了整个春天。山水之景随阴晴雨雪时时变化,正如苏轼这一时期复杂的内心状态。苏轼在游山览水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内心情感投射其中,与山水逐渐形成依存关系,因而创作出的山水文学作品往往带有个人情感色彩,其笔下的山水景色也像人一样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在常州,苏轼的山水文学作品中蕴含着留居之思。据《中国古代山水文学散论》,阳羡溪山与苏轼家乡的山水有相似之处,使苏轼倍感亲切。家乡遥远不知何时才能归去,他于是将阳羡溪山视为自己暮年居留之地,笔下的阳羡山水也因此多了几分田园的气质。苏轼对山水田园之乐向往已久,在黄州时他躬耕东坡,于东坡筑雪堂,种蔬栽果,缓解生活困乏的同时也享受着朴实的田园之乐。
苏轼在欣赏和赞叹山水之余,也不吝表达心中的亲切感。“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卖剑买牛吾欲老,杀鸡为黍子来无。”青山育出肥沃土壤,清溪养出晶莹稻米,这样美丽又宜居的山水,令苏轼感到久违的安心。在这首诗中,他自嘲是位“腐儒”,“一身迂”,实则是他厌倦了官场无处不在的钩心斗角、明枪暗箭,渴望像个普通农人那样耕种土地、有客来就煮饭杀鸡待客,过这种虽辛苦却足够单纯的生活。后来苏轼得到准许在常州留居,多年心愿一朝实现,心中自是欣喜万分,便复作《满庭芳》:“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清澈溪水不知疲倦般缓缓流淌,山石险峻直刺云霄,一低一高、一动一静,寥寥几字便描绘出一幅怡人山水图。而苏轼此时并不仅仅在欣赏山水,他期待能长长久久地居住在常州的山水之中,哪怕青衫尽破,也要远离纷争和算计。
常州的清溪峻岭让苏轼感觉如同回到家乡一般亲切,他创作了不少歌颂山水田园之乐的诗作,诗中的山水之景都具有一种亲切的美感。在这里,山水天地便是苏轼的家。“鸠鸣乳燕寂无声,日射西窗泼眼明。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字里行间似乎都是他对田园闲适生活的喜爱,但我们从中仍能品出一丝不甘和无奈。在这里,苏轼看似找到了心灵的归处、无比闲适,但其内心仍存有着“君恩未报”的悲凉之感。初到常州时他感叹“老去君恩未报”,弹铗而歌悲音。这些复杂、难以言说的感情,都被他寄托在了看似简单的山水之景中。
“子瞻性好山水。”爱好山水名胜的苏东坡一生辗转各地,历经人生浮沉,将内心复杂的情感与丰富的情怀尽数寄托于连绵群山、淙淙流水,化为笔下流传千古的山水文学作品。于苏轼而言,山水是美的具现,是相互依偎的友人,亦是内心永恒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