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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品特《申请者》中的荒诞性:认知文体学视角

2023-01-30魏利霞周震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兰姆申请者面试官

魏利霞 周震

引 言

小说、诗歌、戏剧虽然都是文体学研究的主要对象,但由于文体学主要关注书面语体,所以现有文献大多考查小说和诗歌,针对戏剧的研究数量极少(Culpeper & McIntyre, 2010: 176)。大多数戏剧以对话为主,其研究价值常被忽略,又因缺乏分析工具,所以戏剧文体研究一度受到掣肘。随着研究的深入,卡尔佩珀(Culpeper)(2001)的戏剧人物形象分析模式及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整合理论等显示出对戏剧文体研究的重要指导作用。本文尝试结合与卡尔佩珀(2001)戏剧人物形象分析模式相关的言语行为构念及图式理论、概念整合理论从语言和认知两个层面对哈罗德·品特(Harold Pinter,1930-2008)的剧作《申请者》(Applicant,1961)进行文体分析。

品特于1957年开始戏剧创作,先后完成57部剧作,并于2005年斩获诺贝尔文学奖。其作品属于静态戏剧(王岚,2022:68),分为前、中、后三个时期。与之对应的戏剧分别为“威胁喜剧”(1957-1968)、“记忆戏剧”(1968-1982)及“政治剧和幽默短剧”(1980-2000)(袁小华, 2013: 51)。以往研究多关注其前期剧作,针对其后期政治剧的研究甚少,对广播剧的研究更是屈指可数。受荒诞派戏剧家塞缪尔·贝克特 (Samuel Beckett, 1906-1989)的影响,品特的戏剧充满悬疑色彩和模棱两可的氛围(Carter & McRae, 1997: 459),反映了生活的荒诞。《申请者》是其荒诞剧代表之一,发表于1959年,公演于1964年,讲述了年轻的兰姆(Lamb)去某公司应聘并参加工作面试的荒诞遭遇。面试在皮夫丝(Piffs)的办公室进行。双方礼貌性问候及皮夫丝对兰姆的姓名及身份核实结束后,皮夫丝便以令人痛苦不堪的折磨方式对兰姆进行心理测试,以连环炮轰的方式对其进行盘问。最后,以礼貌性的面试通用语“我们会通知你面试结果”结束面试。该剧通过兰姆的独有经历,间接折射出现代人在语言暴力突袭下无处可逃、无力反抗的共同处境,使读者或观众深感荒诞。本研究结合话轮、言语行为等构念,以图式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为基础,对剧中的荒诞性进行认知文体分析。文章先从言语行为入手分析剧中的互动偏离,然后述介图式理论及剧中的图式偏离和冲突,最后,对剧中荒诞性进行概念整合意义构建后,对剧中体现的隐喻性也做了详细论述。

互动偏离

奥斯丁(Austin,1911-1960)(1962)的言语行为理论指出人们说话的同时是在实施某种行为。文学作品中的言语行为由文本世界中的人物实施,与人物塑造关系密切。剧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会运用言语行为进行人物塑造,以期达到某种戏剧效果。要阐释剧作家如何运用言语行为进行人物塑造,并达到某种效果,我们就必须清楚人物在剧中实施了何种言语行为以及如何实施这些行为的(Culpeper & McIntyre, 2010: 186)。通常情况下,剧作家不会把有关人物的所有信息都写下来,他们的描述里隐含着更多信息。这是人物塑造过程中的冰山一角现象。图式推断在此过程中至关重要,有助于我们解释和推断冰山下的巨大信息。另外,通过观察不同人实施的言语行为,我们可以推断与他们相关的信息以及他们与其他人的关系。同样,通过观察不同角色实施的言语行为模式及其身体行为,我们也可以了解这些角色及其之间的关系(Short, 2013: 195)。

剧中的言语行为涉及问候、提问、要求、命令、陈述等,以提问居多。工作面试中,由面试官提问,面试者作答。在与工作面试相关的《申请者》中也是如此,基本都是面试官皮夫丝小姐提问,面试者兰姆作答,符合观众或读者头脑中有关面试的图式知识。不过,一旦面试者变成了提问者,该行为及问句就会产生前景化效果,同时也被赋予不同含义。另外,在工作面试中,面试官的提问应与面试者应聘的职位相关(Culpeper & McIntyre, 2010: 185)。由于该剧与面试相关,因此皮夫丝的提问也需符合要求,否则,同样会产生前景化效果,引起观众或读者的注意。下边,我们主要从面试官的问题及面试者的问题两方面分析对此效果及其反映的荒诞性。

《申请者》分四部分:问候及身份核实等、心理测试、盘问、面试结束。其中,盘问阶段是高潮。此阶段的言语行为主要是问答,以皮夫丝的发问为主。她的问题不但与兰姆的心理及其面试职位均无关,而且有的让人无法回答,有的让人迷惑不解,有的让人尴尬万分。全剧共有60个话轮,以话轮47为例,皮夫丝的问题使人极为尴尬。她问兰姆:“你是处男吗?”

(47) Piffs: Are you virgo intacta?

(48) Lamb: I beg your pardon?

(49) Piffs: Are you virgo intacta?

(50) Lamb: Oh, I say, that’s rather embarrassing. I mean—in front of a lady— (Pinter, 1998)

会话中,言语行为符合“适宜”条件(felicity condition),即条件的合适性时会更有效(Leech & Short, 2007: 235)。例如,当法官在法庭宣判某人的判决时说,“我判你X”,没人能说它无效,因为法官是在合适的条件下进行宣判行为的。但是,如果宣判之人只是法院的一个清洁工,则不合适,其宣判行为也无效(Austin, 1962: 39)。在面试场合,问及与应聘职位无关的问题本就不合适,更何况还涉及当时20世纪60年代英国处于禁忌的性话题。另外,除场合、问话人不合适外,从性别上而言,女性问男性此问题也很怪异。因此,皮夫丝 “你是处男吗?”这一问题刚一出口,如同观众一般,兰姆吓了一跳,也觉得难以置信,惊讶或许还有被冒犯的不悦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般回了句 “I beg your pardon?”。 通常情况下,听者是在未听清或未听懂说者的语言或意思时会用到此句。也就是“您说什么?”或“请再说一遍”。然而,在面试场合,作为一名男性,听到一名女性口中冒出这样一个禁忌性的问题,兰姆肯定不是想让皮夫丝重复问题。这只是他表达自己惊讶及被冒犯感受的一种方式。显而易见,他的回答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数量原则,没有提供皮夫丝需要的信息,从而产生言外之意,即这个问题不合适,你也不该问。此时,兰姆并未直接告诉皮夫丝她不该问此问题,也未显露被冒犯的情绪或发怒。作为面试者,他选择用这种间接的、减少威胁皮夫丝积极面子的方式表达不满。这种言行非常符合他作为面试者,处于权力弱势一端的身份。其言外之意也不言而喻,相信作为面试官的皮夫丝肯定心知肚明。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无视兰姆的尴尬、恼怒、言外之意及消极面子,按照字面意思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从而重新控制了话题。这种完全不考虑对方感受的做法既表现了面试官的无理,以及握有话语权及决定录用面试者与否权利时的嚣张,同时也衬托出面试者在权利失衡情况下的无奈和屈辱。处于权力及语言劣势的兰姆尴尬万分,只好考虑如何措辞回答。他说:“Oh, I say, that’s rather embarrassing. I mean—in front of a lady—”。因为戏剧对话是书面语,因此,戏剧对话中是不会出现正常的非流利性现象的。一旦出现,观众或读者就会关注其中的含义。因为大家知道这是剧作家有意为之(Short, 2013: 177)。兰姆的回答中有5处正常的非流利性运用,oh,Isay,Imean以及两个—。它们作用相同,都是兰姆拖延时间,思考如何措辞回答这尴尬问题的手段。在他不知如何作答合适,左躲右闪,张口结舌之际,对方第三遍重复了问题。退无可退的兰姆被逼得只能直面问题,直接告诉对方自己是处男。从而承认也再次确认了面试官的话语权威地位。此时,言语行为问题获得成功。由于言语行为蕴含说者的意图,在其实现方式中反映说者的社会地位(Culpeper & McIntyre, 2010: 177),因此,观众从此处对皮夫丝的无礼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感受,对其所在公司也了无好感。同时,作为弱势群体的普通大众感同身受,对处于权力劣势一端的兰姆深表同情。其实,作者对跋扈无礼的皮夫丝的厌恶及对胆小懦弱的兰姆的同情从舞台说明也可见一斑。舞台说明中提及剧中人物时,作者对面试官一直以皮夫丝小姐称之,对面试者兰姆则一直直呼其名。虽然在姓或名前加Miss之类的头衔是表示尊重和礼貌,但同时也有敬而远之的意思。直呼其名虽有不正式之感,但同时也拉近了观众和读者与剧中人物的距离,从而对其经历感同身受,产生共鸣。可见,舞台说明与图式、互动偏离分析中指向的效果一致。

《申请者》的剧情及对言语行为的分析显示,《申请者》中的问答方式有四种。第一种是正常的一问一答式,主要以寒暄问候为目的。如剧中开头二人相互问候的对话。第二种是非正常的一问一答式,问完问题,不留足够的时间让对方考虑或不听对方把话说完就直接问下一个问题。第三种是一个人问一连串毫不相干的问题,旨在给听话人压力而非真的想要询问答案。所以提问时又快又疾,根本不留考虑和回答的时间给对方。第四种是问一些令对方无比尴尬,无法回答的禁忌问题,与第二种问题作用一致,旨在控制话题,显示权力。这四种询问和求答的方式显示和谐与威胁共存,使观众或读者交织在平静、惊讶和荒诞的感情中。后三种荒诞的对白方式揭示了人的侵略性、逃避性、不安全感及对人生的不确定性。剧中,语言是个人权力的外化(Holmes & Stubbe, 2015: 3),起着攻击他人、保护自己的作用。皮夫丝的各种提问是对兰姆的攻击,而兰姆对个别问题试图逃避回答的做法,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策略。当皮夫丝攻击成功,兰姆退无可退,只能正面回答后,也就失去了自我保护能力,彻底失败了。

图式偏离

图式的概念由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1781/2016)最先提出,他认为只有和过去的经验相联系时图式才有意义。后来,格式塔心理学家巴特利特(Bartlett,1932: 201)对该理论进行发展,指出图式是先验知识组织中的基本单位,是对过去反映和经验的组织。人工智能专家鲁梅尔哈特(Rumelhart)(1980)则认为图式是以等级层次形式储存于长期记忆中相互作用的认知结构。图式理论的要旨在于通过激活和获取前期相关经验及已知信息理解新事物和信息,换言之,人们对新事物的理解建立在将前期经验与已知信息整合的基础上(Semino, 1995: 82)。图式是动态的,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变化(Jeffries & McIntyre, 2010: 128),表现在图式增加、调整和重构等方面(Rumelhart, 1980)。图式增加指原图式因信息增加而拓展;图式调整指原图式吸收新信息后结构出现微调;图式重构指对已有图式的重新构建,形成完全不同的新图式。前两种情况属于图式偏离,后一种情况属于图式冲突。图式理论使语篇研究从关注语言和文本转向关注读者的认知建构(Simpson, 2014: 92),推动了文体学研究。下面,我们对《申请者》中图式偏离和冲突导致的荒诞性进行初步分析。

剧中图式偏离和冲突体现在剧情和结构两方面,有三种表现形式:1)工作面试、心理测试和盘问等图式之间的冲突;2)工作面试、心理测试、盘问等图式与其常规图式的偏离;3)观众与剧中人物对此三图式理解的冲突。这三种表现形式在图1和图2中分别有所体现。具体而言,如图1所示,题目Applicant暗示面试者。剧首的舞台说明显示面试场景是办公室,人物为年轻的兰姆和皮夫丝。兰姆在办公室兴奋而紧张地等待面试官时,皮夫丝推门而入,此人在公司以做事高效著称。此处,有关地点、人物及人物的表现都符合人们心中有关面试场景的猜测。接下来,双方礼貌性地问候及皮夫丝小姐对兰姆的姓名核实结束后,她边看一些材料边问,“你是来应聘这个职位的,对吗?”。这是对兰姆面试者身份的核实。在得到其确切回答后,人们头脑中建立的工作面试图式也得到了正式确认。最后,该剧结束时,皮夫丝小姐对兰姆说,“非常感谢,兰姆先生,我们会通知你面试结果的。”这是面试结束时面试官对面试者所说的常规言辞,也符合人们心中有关工作面试的图式知识。以上舞台说明、人物言行等互相印证,表明广播剧《申请者》中的主要场景是工作面试。

图1 《申请者》剧情中的图式冲突和偏离

虽然该剧题目,开场白及结尾处确定了人们大脑中的面试图式,然而该剧剧情的发展却严重偏离了人们头脑中既定的面试图式,甚至与之起了冲突。首先,皮夫丝的言行激起了人们有关心理测试的图式。具体而言,互相问候及皮夫丝对兰姆的姓名、身份核实确认后,她开始介绍程序。她说他们的程序是先考查面试者的心理,随后再考查其与应聘职位相关的因素。这使读者或观众猜想,皮夫丝可能会对兰姆进行心理测试。另外,征得兰姆同意后,皮夫丝给其戴上电极和耳麦的举动也肯定了人们心中的猜测,在人们心中建立了心理测试图式。一般来说,工作面试中是不需要心理测试的,因此,此场景或多或少与人们头脑中的工作面试图式是冲突的,不相容的。不过,人们头脑中的心理测试图式也并未维持多久。准备就绪后, 皮夫丝坐在一个高高的凳子上俯视着兰姆,并且按下了凳侧的按钮。尖锐刺耳的嗡嗡声使兰姆僵硬地摇晃起来。他将双手伸向耳机,却被从椅子上弹出,于是尽力爬向椅子下方,痛苦不堪。整个过程中, 皮夫丝一直冷漠地看着,无动于衷。无论是工作面试还是心理测试,兰姆都不应该被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也不应该承受如此残酷的身体折磨。因此, 皮夫丝对兰姆进行心理测试的具体言行既颠覆了人们心中的既定工作面试图式,也颠覆了人们心中的既定心理测试图式。同时,也打破了她在剧首建立的面试官形象。她的这种残酷行为及冷漠反应使人们对其目的大惑不解。

无论是工作面试,还是心理测试,依理而论,面试官或医生都会询问面试者或病人一些与其工作或病情相关的问题。该剧中, 皮夫丝也确实问了兰姆不少问题。不过,问题的内容及询问方式均有悖工作面试与心理测试图式,又在人们的头脑中建立起刑讯盘问图式。具体而言,以工作面试而论,其问题与兰姆应聘的职位无关。另外,其不断提问,却不留时间给对方考虑和回答问题,并且一再打断兰姆的陈述,这种言行严重背离了人们有关面试及面试官的知识,使人们质疑其安排面试的目的,从而也对剧前舞台说明中提到的皮夫丝小姐的高效性产生怀疑、心存嘲讽。以心理测试而论,为诊断治病,医生询问的问题不但应与其病情相关,而且应听完患者的回答,以确定病情,斟酌治疗方式。但是,剧中虽有个别问题涉及患者心理或病情,大多数问题却毫不相干。有的毫无疑义,有的含羞带辱,有的甚至涉及隐私和禁忌。例如,涉及情绪及抑郁等问题虽与心理有关,但问到是否脱毛则具有侮辱性,因为脱毛是动物的特性而非人类;问到兰姆是否处男则涉及隐私禁忌,使其倍感尴尬。另外,无论她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提问,还是连珠炮般地二十几个问题一起集中向兰姆轰炸,都未给对方回答问题的机会和时间,也不让对方把话说完。这种言行既与面试图式冲突,也与心理测试图式偏离,给观众或读者营造了刑讯盘问的图式。不过,即使是刑讯盘问,审讯者的目的也在于获取信息,会耐心等待对方回答完问题,因此剧中的盘问过程同样偏离了人们头脑中的既定盘问图式。整个过程给兰姆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和心理折磨。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贯穿全剧始终的身心折磨并非《申请者》独有,而是品特很多广播剧及戏剧的共有特征(Milne, 2009: 234)。另外,介绍程序时,皮夫丝小姐说他们是先考查面试者的心理素质,再讨论其与应聘职位相关的素质。然而,在心理测试及无关问题盘问后,面试便以其礼貌性的面试通用语“我们会通知你面试结果”结束而恢复了常规的工作面试图式,让读者心中建立的盘问图式瞬间崩塌,使人倍感荒诞。

《申请者》中的图式偏离及冲突不仅反映在剧情上,也体现在戏剧结构中。如图2所示,戏剧结构具有层级性,最少有两层。一层体现作者与观众或读者的交流,一层体现剧中人物之间的交流(Short, 2013: 169)。顶层结构涉及剧作家与观众或读者之间信息的传递。下层结构镶嵌在顶层结构中,涉及剧中人物之间相互传递的信息。人物之间相互传递的信息实际上也是剧作家向观众或读者传递的信息(Simpson, 2014: 35)。当人物所知信息少于剧作家或观众、读者时,观众或读者会猜测,当人物了解全部信息时会做何反应,剧情又将如何发展。戏剧反讽、幽默性、荒诞性等也正是由于这种双层结构引起。《申请者》中有关工作面试、心理测试及盘问图式的冲突和偏离显而易见。然而,剧中人物却未觉得有何不妥。皮夫丝的言行是自然流露,兰姆则惊奇于有些会用来对他进行心理测试的仪器,而非他来应聘求职还需要进行心理测试。另外,他震惊在于皮夫丝的问题涉及隐私或禁忌,而非这些问题与面试无关。由此可见,这种图式冲突或偏离只有处于顶层结构中的观众或读者意识到了,而处于下层结构中的两个剧中人物均未意识到,这种双层结构之间的冲突凸显了该剧的荒谬,从而给观众或读者一种黑色幽默的荒诞感觉。

图2 《申请者》语篇结构中的图式冲突或偏离

《申请者》荒诞性的概念整合构建

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由福柯尼耶和特纳(Fauconnier & Turner,1998;2002)提出,体现了人类经历中最基本和最重要的一面(Coulson & Oakley, 2001: 182)。该理论用途广泛,不但能够解释非语言现象,也能解释语言现象(Coulson, 2001)。换言之,概念整合理论对语言和非语言现象均有强大的阐释力。其解释各种现象的过程有两种,一种是将两个或两个以上平行输入空间中的部分因素和结构整合为合成空间中带有层创特性的一个新结构,另一种是以整合空间为新的输入空间,继续向下延伸,进行新的整合(Fauconnier & Turner, 2002: 279)。下面我们试用概念整合理论分析本剧剧情,探究其在哈罗德·品特戏剧荒诞性阐释上的功效。

该剧涉及工作面试、心理测试及盘问三个图式。因而相应地有三个输入空间,工作面试、心理测试与盘问输入空间各有10个因素。工作面试空间中的人物为面试官和面试者,他们在办公室会面。作为考查面试者是否合乎应聘要求的面试官和希望获取职位的面试者在此情此景下所处地位并不平等。如卡尔佩珀和麦金太尔(Culpeper & McIntyre,2010:185)所言,面试官在面试中享有超越面试者的权力。在面试官对面试者是否合格的询问以及面试者对面试官所问问题进行回答的过程中,二人均彬彬有礼,这从双方座位的安排上也可看出。两人通常是面对面,就座于平等高度的椅子上。另外,面试的程序也较固定,通常分为四步。首先是面试官和面试者互相问候。接下来,面试官询问面试者一些与所应聘职位相关的问题,面试者就问题展开陈述,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提供更多信息,向面试官展示自己的最佳面。询问结束后,有可能面试官会马上宣布面试结果,也有可能让面试者回去等待面试结果的通知。

心理测试空间中的人物为医生和病人,他们在医生的办公室会面。作为诊断病情,治病救人的医生与看病就医的病人,二人属医患关系,地位平等。二人在谈话的过程中以礼相待。医生运用对话或对话与仪器相结合的方式对患者进行诊断和治疗,程序一般是首先相互问候,其次诊断病情或进行治疗。本次治疗结束后,如有需要,顺便预约下次治疗时间。当然,如果本次彻底治愈,则无须预约。

盘问空间也有10个因素。人物为盘问者和被盘问者。盘问地点一般是某个房间。作为套取信息和隐藏信息的二人是处于不平等地位的。盘问方式有对话、恐吓或折磨等。盘问者的态度既可能是彬彬有礼的,也可能是傲慢粗鲁的。二人的位置有可能安排成面对面同等高度,也有可能是不同高度。盘问的程序一般为身份查问、问答、折磨、本次盘问结束。盘问结束后,盘问者有可能从被盘问者口中获取想知道的信息,也有可能一无所获。

当人物、地点、目的、地位及结果5个因素从工作面试空间选择性地映射到整合空间,方式由心理测试空间及盘问空间选择性地映射到整合空间,态度、位置二因素从盘问空间映射到整合空间,程序、关系由三个输入空间选择性映射到整合空间时,工作面试是折磨人的心理测试和漫无目的的盘问的荒诞景象便跃然纸上了。兰姆去皮夫丝小姐的办公室应聘,想获得一份工作。跟大多数人的期待一样,或跟大多数人心中有关工作面试的图式知识一样。他认为礼貌的问候结束后,会是有关工作职位资格的对话。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面试官皮夫丝小姐给他戴上电极、耳麦,说要对他进行心理测试。这一要求打破了兰姆以及读者或观众心中对工作面试的常规图式。另外,所谓的面试其实是对他进行身体折磨。人如其名,胆小懦弱的兰姆痛苦万分,却不敢反抗。面对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盯着他的皮夫丝小姐以及电极和噪音的折磨及痛苦,他号叫着躲在了椅子下边,狼狈不堪。工作面试变成了荒唐的折磨人的心理测试。紧接着,皮夫丝小姐开始对他发起连珠炮般的提问,所提问题与他想应聘的职位不但毫无关系,而且涉及其隐私及禁忌,十分无理,使兰姆倍感尴尬。同时,皮夫丝小姐也是人如其名,发问方式如同子弹出膛,不但又快又疾,而且根本不给兰姆时间回答,从而使工作面试转为漫无目的的盘问,再次颠覆了人们头脑中有关工作面试的图式。最后,峰回路转,在兰姆被逼迫的语无伦次之时,粗鲁无礼的皮夫丝小姐却又彬彬有礼地感谢躺在地上的兰姆来应聘此职位,并告诉他面试结果出来后,他们会通知他。将荒谬绝伦的盘问拉回到二人见面的初衷,即工作面试。如此一来,工作面试是折磨人的心理测试和漫无目的的盘问,这样荒谬的情景便出现在整合空间中。既体现了话语权的暴力性,也折射出现代人身处封闭空间,无处可逃,无力反抗的现状。

《申请者》的隐喻性分析

本剧题目为Applicant,即《申请者》。以英语语法而言,可数名词前需加定冠词the,或不定冠词a,an表示单数,否则需在其末尾加后缀s变成复数形式。可数名词前无冠词后无复数后缀,则为违反语法规则,是错误的。该剧题目就是一个单词Applicant。不过,这并非错误,而是作者有意为之。Applicant一词独立出现,既不特指,也不表示数量,显示该剧中面试者兰姆的经历符合该公司的常规。是所有面试者的相同经历。不言而喻,现在身为面试官的皮夫丝小姐当年进入该公司时,也有过此类经历。换言之,该公司所有人,现在在职者,正在面试者,以及将来的申请者都会经历这些,无人可以例外。

皮夫丝小姐介绍其公司面试程序时说,“our procedure is, that before we discuss the applicant’s qualifications we like to subject him to a little test to determine his psychological suitability”,即他们是先考查面试者的心理素质,再讨论其与应聘职位相关的素质。虽然面对的是兰姆,皮夫丝小姐在指向人物时所用的代词却是通用代词“him”而非“you”。这也与题目暗含的意义吻合,即兰姆的经历是所有面试者的经历,而非其特有的。

剧中人物有姓而无名,其专业、职业及就职或应聘的公司名称、具体经营模式、内容等背景交代均不清楚,这既体现了哈罗德·品特戏剧的惯常神秘性,也隐喻了现代人的共同经历或处境。正如李华(2011:124)所言,“品特拒绝为人物提供理性的现实依托,因为他不想让我们把他的人物同生活中具体的某个人联系在一起,他想要隐喻的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每个人。”剧中兰姆的遭遇何尝不是我们很多现代人的境况。面对皮夫丝小姐那般依仗手中权力,有恃无恐的人,在权利失衡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除了忍耐,别无选择。显而易见,剧作借助面试官对面试者的身心折磨,旨在用荒诞的情节凸显暴力袭击的突然性,从而体现现代人随时随地的焦虑感、惶恐感以及安全感的缺失。

结 语

品特是英国荒诞派戏剧代表作家(刘茂生,2022:49),《申请者》是其前期“威胁戏剧”作品之一,荒诞尽显。剧中先后出现工作面试、心理测试及盘问等三种图式。通过运用言语行为构念分析剧中人物的言行,剧中人物尤其是面试官与各个图式中相应角色之间的矛盾得以凸显;通过分析剧情及戏剧结构,剧中图式冲突和偏离显示的荒诞性得以凸显;二者与概念整合意义构建在指向该剧荒诞性的同时,也指向现代人处于封闭空间中,语言暴力突袭下,无处可逃、无力抵抗的共有处境,从而与剧中隐喻性分析映射的现代人处境相呼应。这是典型的品特“威胁戏剧”的特征之一,即反映大众而非某个特有个人的特征或命运。另外,当有批评家问品特,他剧中房间里的两个人物在害怕什么的时候,他回答说:“显然,他们害怕的东西来自房间之外。那是一个给其施压、令其害怕的世界。我确信,对你我而言,它一样可怕” (Esslin, 1980: 212)。这种来自外界,推门而入即带来威胁或悲剧的现象在《房间》(TheRoom, 1957)、《生日聚会》《看管人》(TheCaretaker,1959)等剧作中都有体现,《申请者》也不例外。不过,有所不同的是《申请者》显示其实威胁无处不在,不止房间外,房间内也照样存在。剧中人物兰姆面试期间遭受的意想不到的身心折磨就是很好的例证。可见,品特揭示的不仅是二战后英国中下层人民的社会生活,而且是现代社会人类面临的普遍问题,这也是品特戏剧的主要成就之一(鲁有周, 2006: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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