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劳动观三重意蕴之历史思维
2023-01-25徐文越高惠珠
徐文越,高惠珠
一般认为理论的历史思维体现于理论“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传承”,哪怕是极有独创性的理论也难以与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脱钩,否则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在我们建设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新时代,仍需运用理论的历史思维,明白马克思主义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马克思劳动观的研究也须遵循这一规律。目前,虽然对马克思劳动观从本体维度、价值维度和未来维度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但是以理论的历史思维,揭示其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及以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合理性传承与超越的研究仍显不足。本文拟以理论的历史思维对此进行研讨,以对建设21世纪马克思主义贡献绵薄之力。
以理论的历史思维的视域,从整体上把握马克思劳动观的劳动本体论、劳动价值论、劳动解放论三重意蕴,不仅可以更为明晰其中的思想渊源与科学内涵,凸显历史性的理论特质,而且以此观照当下实践,还可以更加彰显其在当代社会的现实意义。马克思正是在对黑格尔劳动辩证法的创造性转化中获取了劳动创造原则,并在现实历史中奠基了劳动本体论,这不仅直接推动了唯物史观的创立,而且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展开提供了根本前提,由此也就将人类解放的目标真正落实在劳动解放的现实路径中。劳动本体论是马克思劳动观的基石,也是理解其他两层意蕴的前提,通过劳动本体论的阐明,才真正有利于在全社会树立尊重劳动、崇尚劳动、劳动幸福的理念与风尚。劳动价值论以及由此展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社会形式批判则是马克思劳动观的核心与主体内容,科学的劳动价值论仍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客观遵循,同时也为辩证地对待资本作用并确立社会主义劳动原则提供根本依据。而劳动解放论则为整个劳动观提供了方向指引,指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本质途径,同时也为社会发展和变革确立根本目标,并为时代新人的培育筑牢根基。
一、劳动本体论:马克思对于黑格尔劳动辩证法的创造性转化
劳动在马克思理论中首先具有本体论地位,或者说具有本原性。正是物质劳动而不是其他任何精神力量创造了人类社会和历史。劳动不仅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关键在劳动中还形成生产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正是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及其本质。从理论的历史思维追索,可以发现这种劳动本体论事实上有很深的黑格尔哲学渊源,二者都将劳动看作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自我发展的生命活动,但在性质上又有本质差别。马克思颠覆了黑格尔的观念论体系,却又关键性地从中把握住了劳动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并实现了创造性转化,确立了感性活动原则。在此基础上,马克思阐明了其异化劳动理论,不仅开启了经济批判,又恰从本体论层面展现了劳动的创造原则。通过对自发分工的考察,马克思不仅追溯了异化劳动的根源,还进一步确立了物质生产活动的基础地位,创立了唯物史观,也奠定了劳动本体论的基础。马克思的这一创造性转化,主要体现于以下三点:
其一,劳动本体论的性质转换与创造原则的提取。马克思劳动本体论的确立与黑格尔哲学有实质性关联,或者也可以说是脱胎于后者。从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对绝对观念自我发展的逻辑演进过程的揭示,可以发现黑格尔哲学在根本上关注的是人类自我发展的主题,而劳动在其中居于关键位置,被看作人类特有的本质活动,其本身又经历对象化、异化及其克服,再到自我实现的过程。黑格尔实际赋予了劳动一种本体地位,这也是其活动原则的根本体现,在活动中实现了主体与对象的统一,破除了二元分立。不过,黑格尔将这一过程本质性地归为精神,最终将实体理解为精神性主体,实现的是绝对精神统摄下的统一,而非在现实实践中真正改变世界。所以,“这种思想上的扬弃,在现实中没有触动自己的对象,却以为实际上克服了自己的对象”。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6页。马克思彻底批判了黑格尔的观念论,尽管黑格尔基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真正关注了生产劳动,但劳动在根本上仍是精神发展中的一个环节,“劳动不是作为本能存在的,而是以精神的方式存在的”。②黑格尔:《耶拿体系草稿I》,载《黑格尔全集》,第6卷,郭大为、梁志学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259页。所以马克思说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仍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
可以说,马克思将劳动辩证法及劳动创造原则从观念论体系中拯救出来,并创造性地转化到现实世界中,这时由主体设定的精神活动也转化为现实的对象性活动。不过“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定是对象性的活动”。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9页。这样的对象性活动是真正的物质实践,也是本体意义上的物质劳动过程,而不再是囿于主体之内的精神活动,却是具有主体性的处于现实世界中的感性活动。“并不是它在设定这一行动中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而创造对象,而是它的对象性的产物仅仅证实了它的对象性活动,证实了它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9页。这是马克思在实践唯物主义立场上,对黑格尔的劳动本体论的创造性转化,将一种非对象性的精神活动转化为感性的对象性活动,在现实世界中成就了劳动本体论。这里的共通之处在于,“无论是对黑格尔还是马克思来说,劳动都不仅是一种满足物质需要的手段,它还是一种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的活动”。③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与异化》,程瑶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65页。他们实际上都将劳动看作一种内在的本质活动,具有本体地位。这里的差别在于,黑格尔是将现实中已发现的这种劳动形式所生成的市民社会及其内在矛盾扬弃于伦理国家之中,尽管辩证地阐释了劳动在其中的中介作用,但在实质上仍是精神上的调和。而马克思是将这种劳动辩证法完全转化到现实之中,不是将市民社会扬弃于国家之中,而是要彻底变革这种物质生产方式,最终实现的是劳动与社会的共同解放。正如洛克曼所言:“人通过劳动创造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则是马克思对黑格尔抽象的、逻辑上的否定之否定观念的具体选择。”④汤姆·洛克曼:《马克思主义以后的马克思》,杨学功、徐素华译,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273页。
其二,异化劳动的历史特性与劳动创造原则的揭示。对于马克思异化劳动概念的理解应有本体论层面的视角,需从感性活动的视域中予以把握,而不能仅从一种道德批判或简单否定的角度出发。正如塞耶斯所言,“无论是对马克思来说还是对于黑格尔来说,异化都具有本体论和历史的特性”。⑤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与异化》,第26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握异化劳动的客观历史属性,认识到其存在论根源,更从中把握根本的创造原则。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异化劳动进行了概括:“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的直接结果就是人同人相异化。”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3页。这里提到的四个方面的异化,实际是在特定生产方式下所导致的感性活动的分裂,是对于人的本质力量正常对象化的阻隔,由此也呈现为作为客观事实的异化劳动,而并非只是道德层面的界定。同时对于异化劳动的概括又恰从其反面展现了劳动的创造原则,劳动不仅创造出直接的劳动产品,而且通过劳动活动创造出自身的类本质,更为重要的是,与此同时还创造出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只不过这些都呈现为异化的状态或关系,其中所导致的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又是最为关键的。“通过异化劳动,人不仅生产出他对作为异己的、敌对的力量的生产对象和生产行为的关系,而且还生产出他人对他的生产和他的产品的关系,以及他对这些他人的关系。”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5页。
马克思在这里实质上阐述了异化劳动创生异化关系的重要论断,由此也得出了异化劳动在根本上正是私有财产的原因,而不是作为结果。正如马克思所说,“尽管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但确切地说,它是外化劳动的后果”。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6页。这里的本体论依据仍是劳动的创造原则,不过是从现实的异化劳动出发的论说,作为其产物的私有财产正是特定生产关系的反映。从正面蕴含着的是物质生产劳动创造并决定生产关系的原理,阐释了有怎样的劳动方式就有怎样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形式。这时马克思已从本体论层面阐明,根本的是要扬弃异化劳动,而并非只是简单消灭私有财产。异化劳动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客观历史阶段,其本身并非完全消极或否定性的,其也为更高阶段发展奠定基础。所以从历史思维的理论发展逻辑来看,并不存在一个现成的无异化的状态,也并不是直接消灭了私有制就回到一个无异化的社会,未来社会只能存在于异化劳动的扬弃之中,这又是一个客观的长期过程。“事实上,只有在晚期著作中,马克思才为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表达的立场奠定了严格的基础,也即私有财产不是异化劳动的社会原因,而是其结果,因此,克服资本主义不应仅仅被理解为废除私有财产,而必须克服这种劳动。”①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康凌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35页。也可以说,马克思始终的目标都未脱离对异化劳动的扬弃,这就揭示了通过劳动解放而真正实现人的解放,同样需要从劳动本体论的视域中予以把握。
其三,劳动本体论的奠基与唯物史观的创立。马克思的劳动本体论与唯物史观有互为推进的作用。正是在劳动本体论的视域中,马克思追溯了异化劳动的根源,有了对于自发分工的理论发现,以理论的历史思维观之,马克思分工理论的创立正是唯物史观形成的关键之一。马克思认为,“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7页。在此,马克思说的“不是出于劳动者自愿”,正是揭示了一种外部客观力量的强迫,而这个“自然形成”实际也正是指私有制条件下的自然或自发。所以这个自发或强迫分工正是异化劳动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这是基于客观历史的深层把握,而并非源于任何道德批判的结果。这也就必须以劳动本体论为前提和基础,才可澄清异化劳动不是一个可以直接祛除的虚假现象,而是存在于人类社会发展中特定历史阶段的客观事实。所以导致异化劳动产生的必然是客观的社会条件及内在矛盾,由此才赋予劳动以特定的社会属性。这种自发或强迫分工正是客观历史发展中的产物,其不仅导致了劳动的异化性质,更是内在切入劳动活动的两个方面——生产活动本身及由此形成的生产关系。“马克思和恩格斯是通过对劳动分工的研究得出唯物史观的这个中心点的。而实际上,一方面,劳动分工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和表现;另一方面,它又是生产者区分为一定的集团和整个社会区分为阶级的基础,换句话说,是生产关系的基础。”③格·阿·巴加图利亚、维·索·维戈茨基:《马克思的经济学遗产》,马健行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22页。在此,马克思“明确地拒斥了黑格尔式的目的论观点,并把历史变化描述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互冲突的结果”。④Sayers,Marxism and Human Nature,London:Routledge,1998,pp.162-163.马克思也完全超越了黑格尔的精神活动,在现实物质活动中把握住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并进一步深入到特定社会形态的结构与运行机制之中。
唯物史观的创立反过来也为劳动本体论奠定基础。唯物史观呈现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内在真相,祛除了一切意识形态的遮蔽,从而将物质生产摆在了基础地位。“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臆想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16—519页。唯物史观阐明了物质生产活动的前提性和基础性,并揭示了这是在本体论意义上的决定关系,并非是外在物或经济数量的直接决定,而是内在物质活动及其生成的物质关系所形成的内在矛盾的辩证决定。物质生产活动居于根本性地位,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其实不过是这同一实践过程表现出的两个方面。“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0页。这里实质体现为一种内在关系,要从本体层面来理解这种物质生产活动,而不能将其庸俗化和机械化。同时也避免将马克思理论归为生产主义之列,那里只是外在物的生产,是线性的机械的决定关系,恰是丢掉了劳动的本体地位,也就难以深入到生产的内在结构和形式之中,更难以理解生产劳动本身所包含的生生不息的创造原则,而这些正包含于唯物史观的科学内涵之中,也使得劳动本体论有了更为坚实的理论基础。
二、劳动价值论:马克思对古典政治经济学传承中的超越
通过对黑格尔劳动概念的扬弃,马克思所创的劳动本体论在根本上展现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劳动观的本体维度,劳动不仅创造人本身和人类社会历史,而且是整个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前提,还是一切创造物的根源与依据,这也在根本上决定了劳动所具有的重要价值和意义。但同时这个劳动本体又不是超历史的不变实体,而是展现在现实的社会历史过程中,呈现为具体性和历史性。马克思并不是从非历史的劳动概念出发来评判一切,而是以历史的现实的劳动形式为批判中心,从中发现特定社会形式和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由此探寻到获得劳动解放的现实路径。这是对黑格尔的劳动概念和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的古典经济学家之理论研究路径的历史性超越,后者尽管看到了劳动创造价值,但劳动与价值在他们那里都是非历史性的,是将劳动产品天然认作商品并直接赋予价值,而丝毫没意识到价值关系不过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所以马克思劳动观的现实维度正是围绕着资本主义劳动形式的批判来展开的,这是以本体维度的创造原则为前提的,又真正打开了劳动解放的未来维度。同时这一过程又真正批判并拯救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又开创性地阐释了剩余价值理论。而这其中的关键超越之处正是对于劳动二重性的理论发现,由此也展现了劳动价值论所具有的社会批判意义。
首先,马克思洞悉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理论的非历史性以及由此导致的理论困境。古典政治经济学是有历史功绩的,其将财富的源泉本质性地归为生产领域中的劳动,并已触及其所处时代经济关系的内部联系。正如马克思所言:“真正的现代经济科学,只是当理论研究从流通过程转向生产过程的时候才开始。”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6页。古典政治经济学不仅超越了局限于流通领域的重商主义,而且也超越了局限于农业生产的重农主义,真正确立起劳动价值论。其不仅坚持了劳动创造商品价值的观点,而且将劳动作为衡量一切商品价值的根本尺度。正如斯密所言:“只有劳动才是价值的普遍尺度和正确尺度,换言之,只有用劳动作标准,才能在一切时代和一切地方比较各种商品的价值。”②亚当·斯密:《国富论》,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31页。斯密超越特殊劳动的有限视域,将一般劳动确立为价值理论的基础,从而不再将创造价值的劳动局限于某个特定领域。李嘉图在劳动价值论上进一步纠正了斯密的不彻底性,“他要使自己的说法前后一贯,就应该认为一切物品价值的大小和它们的生产过程中所投下的劳动量成比例”。③大卫·李嘉图:《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9页。李嘉图将劳动决定价值的原则贯彻到底,从而“使整个资产阶级经济体系都从属于一个基本规律”。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87页。运用理论的历史思维,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也无疑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继续前行的,并实现历史性超越。
6.管理上的不平衡。随着社会市场领域不断伸展,干部职工舍家撇业,常年野外施工付出较多,特别是在远离亲人的艰苦环境情况下,个别党员干部出现了心里失衡,感觉劳动付出与得到的实际报酬不匹配,为了找回心里的平衡,个别人在经济上就出现了问题。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过程中澄清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历史局限与理论困境。古典经济学家将劳动与劳动产品天然地视为商品并具有价值,没有看到价值关系在本质上仍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从而使其理论丢掉了历史性。这也使其完全看不到劳动本身所承载的社会关系,而将创造价值的劳动与生产使用价值的劳动始终混同在一起,也直接导致其理论自身难以克服的重重矛盾,并最终走向解体。“这个学派的解体是在这样两点上:(1)资本和劳动之间的交换,与价值规律相一致。(2)一般利润率的形成。把剩余价值和利润等同起来。不理解价值和费用价格之间的关系。”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08页。而这在根本上还是与其劳动价值理论的缺陷直接相关:第一,他们由于历史性思维缺失,而无法认清劳动力商品的价值,也就无法解释资本与劳动交换中的矛盾,同时也看不到私人劳动向社会劳动的必然转化,而是将二者混同起来。实际上“价值概念涉及的是私人劳动的有效实现,而不是仅仅联系着蕴含的劳动”。⑥伊恩·斯蒂德曼、保罗·维斯齐等:《价值问题的论战》,陈东威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91页。第二,古典政治经济学也并不具有从抽象到具体的辩证方法,而是直接将深层的本质概念与外在的表象概念相等同。这也导致其劳动价值论与平均利润理论之间的矛盾,产生了劳动决定价值与等量资本产生等量利润之间的不统一。“事实上,在马克思看来,李嘉图的步子迈得过快,也过于直接,他从劳动时间规定了价值量这一点出发,直接就开始思考其他的经济关系和范畴是否与这种规定矛盾,或者是否会改变这个规定。”①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62页。而马克思则相反,恰是从这种不对应中发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固有的内在矛盾,从而揭示了劳动二重性的存在,并运用从抽象到具体的辩证方法将深层概念通过中介环节上升为具体复杂的表象概念。马克思不仅澄清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症结所在,也在根本上避免了劳动价值理论完全走向破产的命运。
其次,马克思通过对劳动二重性的理论发现使商品价值概念具有了历史特性。正如恩格斯所言:“古典经济学走入了绝境。从这种绝境中找到出路的那个人就是卡尔·马克思。”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706页。因为正是马克思在前人认为已找到答案的地方洞悉了其问题之所在,而首先应受到审视与批判的正是李嘉图的劳动价值理论。于是,“马克思研究了劳动形成价值的特性,第一次确定了什么样的劳动形成价值,为什么形成价值以及怎样形成价值,并确定了价值不外就是这种劳动的凝固”。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页。可见,其中的首要差别正是马克思与古典政治经济学对于劳动本身的不同看法。古典政治经济学始终没有意识到劳动二重性的存在,没有将这种特定生产方式下的社会劳动与每个社会都存在的具体劳动相区分,也就仍把表现为价值的劳动与表现为使用价值的劳动混同在一起,这既是其根本症结,又是马克思价值理论的突破点。古典经济学家“从来没有意识到,各种劳动的纯粹量的差别是以它们的质的统一或等同为前提的,因而是以它们化为抽象人类劳动为前提的”。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61页。而这种抽象劳动实际上正是以特定的生产方式为前提的,但古典经济学家因阶级立场与方法论的局限,始终没能认识到抽象劳动的存在,也无法真正明了商品价值的实体内容。马克思对于这两种劳动的区分实际是很清楚的,“在商品中不是包含着两种不同的劳动,而是同一劳动看它是同作为它的产品的商品使用价值相联系,还是同作为它的单纯对象化表现的商品价值相联系,而得到不同的甚至对立的规定”。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34页。古典经济学家在根本上能看到的仍是具体劳动,因其看不到负载在具体劳动上的社会关系,也就无法把握抽象劳动的本质内涵。
抽象劳动实质构成了商品价值的实体内容,但这并非特殊商品中的私人劳动,而是普遍存在于商品中的社会劳动。“所有商品共同的社会实体是什么呢?这就是劳动。要生产一个商品,必须在这个商品上投入或耗费一定量的劳动。我说的不仅是劳动,而且是社会劳动。”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7页。这个“社会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就表现为抽象劳动,“抽象一般劳动属于一种社会关系,这种关系不是由裁缝缝出来的”。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25页。也就是说,并不能从具体劳动中直接得出,而完全是由社会生产方式所规定的,在本质上是一种特定生产关系,在此基础上才会有科学的价值概念和劳动价值理论。商品价值对应的是抽象劳动而并不是具体劳动,其本质是社会关系而并不是实体的劳动量。“商品的‘价值’只是以历史上发展的形式表现出那种在其他一切历史社会形式内也存在的、虽然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东西,这就是作为社会劳动力的消耗而存在的劳动的社会性。”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420页。同时商品“价值”也完全是一个深层概念,要到达表层的价格、利润等概念,必须经由辩证的中介环节,从抽象上升到具体,而并不是一种直接对应或检验。古典政治经济学由于历史性和辩证法缺失,则难以真正把握科学的价值概念。
最后,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展现了对特定生产方式和社会形式的历史性批判。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不仅是科学的经济理论,更具有根本的社会批判意义。马克思对于前人的劳动价值理论并不是简单地批判或继承,而是以扬弃的方式内在地转化了其概念的合理内涵,从而在根本上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社会形式的历史批判。“马克思处理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范畴,揭示了它们未经检验的、具有历史特殊性的社会基础。由此他将这些范畴从超历史的财富建构范畴,转化为对资本主义中的财富形式与社会关系的特殊性进行批判的范畴。”①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65页。这里最为核心的是对劳动和价值概念的开创性阐发,揭示出概念内涵中的社会关系本质层面,从而也完全超越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层级,更是跳出了资产阶级立场的狭隘视域,并在根本上澄清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特质。“资本主义时代的特点是,对工人本身来说,劳动力是归他所有的一种商品的形式,因而他的劳动具有雇佣劳动的形式。另一方面,正是从这时起,劳动产品的商品形式才普遍化。”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8页。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一个显著特点是普遍的商品化,另一个就是生产的直接目的和决定动机是剩余价值生产。剩余价值的实体内容依然是抽象劳动,是在全社会可通约的同质性的社会劳动。而剩余价值的增值成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根本目的,具体劳动完全沦为价值增值的手段,并实质上从属于资本的统治。马克思在这里并非只是揭示出剥削的真相并由此进行一种道德谴责,而是将这种剥削作为特定历史阶段的客观事实予以分析。马克思真正要反对和破除的是这种特定的生产方式,而并不只是在分配层面的调节。“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功能并不简单地是去‘证明’资本主义中对工人阶级的剥削手段创造了社会剩余。相反,它提供了对资本主义劳动所起到的社会综合作用的历史批判,由此指向了废除这种劳动的可能性。”③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231页。
马克思通过对价值理论的创新阐释,还进一步揭示出这种价值关系对整个社会所实现的抽象统治。“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互相依赖的。但是,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页。这样的抽象统治当然是特定生产方式下的产物,而其在根本上又与这一历史阶段的劳动形式本质相关。在根本上是由于在普遍商品化的社会,社会劳动成为同质化的抽象实体,才保障了价值关系在全社会的运行。“虽然这是一种抽象,但它是历史的抽象,它只是在一定的社会经济发展的基础上才能产生出来。”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8—159页。这种抽象统治完全是客观的,不是靠我们在思想中祛除就可以解决的,其实质就是以抽象劳动榨取为支撑的客观的资本主义物质关系。根本的出路是变革这种劳动形式,使劳动从这种特定生产方式下解放出来。“劳动过程的每个一定的历史形式,都会进一步发展这个过程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形式。这个一定的历史形式达到一定的成熟阶段就会被抛弃,并让位给较高级的形式。”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00页。这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也是内在矛盾使然。不过“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普遍化过程为一种流行的人类平等理念的出现建构了社会历史前提,而现代政治经济学理论正反过来以这一理念为基础”。⑦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190页。也可以说,马克思揭示了价值形式的历史前提,而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又将这个前提忽略或掩盖起来,成为非批判的实证主义。在马克思创立其劳动价值论的历史过程中,我们可又一次看到理论的历史思维的重要性,在历史传承中达到历史超越,这一扬弃的过程,正是理论的历史思维的特质。
三、劳动解放论:马克思通向未来的理论创新
马克思劳动观对资本主义劳动形式的批判,也实质打开了其未来维度,也就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来真正扬弃异化劳动,使劳动获得解放并实现为自由劳动。这是马克思劳动观的旨归,也是通向未来社会的人的解放的根本途径。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以抽象劳动的形式成为普遍的社会中介,同时又始终处于异化状态,是强制分工下的劳动,受资本力量的支配和压迫。这时的劳动也只是作为手段存在,并未成为目的本身,也未成为劳动者的内在需要。马克思以唯物史观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为基础,阐明了劳动解放的现实路径,也奠定了这种解放得以创建新世界的历史必然性。这是基于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客观发展,而不同于任何脱离这一基础的理性设计,或是对于私有财产的简单否定。而最终实现的自由劳动,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跃迁,这并不是对于必然王国的脱离,而是在其中所实现的一种历史性超越,同时也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真正实现。
首先,马克思超越前人的关键之处在于,他指明了人类解放归根结底是劳动的解放。马克思理论在根本上贯穿的是人类解放的目标和立场,也就是人类自由的真正实现。并指出人类解放归根结底是劳动解放,是彻底扬弃异化劳动,克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实现自由劳动。同时必须区分的是,这种人类解放并不只是精神解放,也区别于个体解放和政治解放。比如,黑格尔追求的同样是人类的解放和自由,但在根本上还是将其实现在精神领域,并未触动真实的社会关系。“黑格尔期望通过劳动来实现人的精神化,而且他已然把人的意识在精神上占有现实看作是自由了;而马克思则强调一切劳动都不可取消的物质方面。”①伊林·费彻尔:《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赵玉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83页。另外,马克思在早年通过政治批判实际已在资本主义政治解放与人类解放之间划定了清晰界限。政治解放归根还是个体政治权利、形式自由的实现,而并非人的彻底解放,其仍局限于市民社会之内,受制于经济权力的支配。“只有当人认识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6页。
而人的解放的完成实质也就是劳动解放的实现,是基于生产力与普遍交往的发展,并由内在矛盾而导致的生产方式变革,最终扬弃自发分工或强迫分工,使劳动成为自由自主的活动,而不再受异己力量的支配。“个人力量(关系)由于分工而转化为物的力量这一现象,不能靠人们从头脑里抛开关于这一现象的一般观念的办法来消灭,而只能靠个人重新驾驭这些物的力量,靠消灭分工的办法来消灭。”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70—571页。这样就不再是外在物的力量来支配现实的人,而是现实人的自主力量来支配物,成为自由自觉的劳动。不过,“只有交往和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这样普遍的程度,以致私有制和分工变成了它们的桎梏的时候,分工才会消灭”。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16页。劳动解放的彻底性在于其是生产方式的变革,而生产方式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所以这也将是劳动形式和社会劳动结构的根本改变。只有“当这一现存劳动结构不再由资本主义关系所控制,不再用于满足特殊利益,而服从于普遍利益的自觉控制时,解放就得以实现”。⑤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76页。这时,真正的主体不再是自我规定和自我运动的资本,而是人类在扬弃异化的社会结构与发展成果后,使得人自身成为社会实践的真正主体。劳动解放归根结底是变革劳动的社会属性,并占有生产力发展的所有积极成果。劳动解放的实质也就是劳动本身不再受其产物的支配,物只是成为促进劳动活动进一步发展的条件,同时劳动本身也不再只是物的增殖的手段,而是成为目的本身。当然这并非就个体而言,而是整个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使然,也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上才有人的解放的实现。
其次,马克思指明了劳动解放的现实路径,也就是实现生产方式的历史性变革。在马克思看来,“劳动的解放既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而是涉及存在现代社会的一切国家的社会问题”。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226页。劳动解放是通过彻底的社会变革来实现的,这根本上又在于社会内在矛盾的发展,并不是通过诉诸观念变革或道德批判能够实现的,也不是通过简单否定劳动或私有财产任何一方。在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总的说来,矛盾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包含着绝对发展生产力的趋势,而不管价值及其中包含的剩余价值如何,也不管资本主义生产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如何;而另一方面,它的目的是保存现有资本价值和最大限度地增值资本价值(也就是使这个价值越来越迅速地增加)”。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278页。所以资本增值这个有限的目的与生产力的无限发展始终处于矛盾之中,这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在其中,劳动实质从属于资本,只是作为资本增值的手段存在。所以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只有能带来剩余价值增值的劳动才是生产性劳动,否则,哪怕这种劳动再有社会意义,也是作为非生产性劳动而存在,在资本家的视野中能否带来剩余价值增值也成为劳动是否有价值的实质标准。而“一切危机的根本原因仍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赖以建立以来的根本矛盾,即物品生产和价值生产之间的矛盾,以及前者对后者的从属”。①克拉克:《经济危机理论:马克思的视角》,杨健生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04页。这些也构成社会发展及社会革命的内在动力,但社会变革并不会自动发生,而是内在矛盾发展的结果。最终的彻底变革将不是成就既有社会形式,而是真正的破除与超越,也就是不再有积累起来的劳动对活劳动的支配和压迫,劳动将成为目的本身,实现的是自由人的联合体。
马克思的劳动解放论体现了历史必然性,与空想社会主义等流派的理性设计有本质差别,从而实现了马克思对前人的历史性超越。这根本也在于马克思是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内在矛盾的分析,具有客观性与历史性。正如普殊同所言:“如果解放不再基于一种历史特定的矛盾之上,那么,一种具有解放意图的批判理论,也将走到历史之外。”②莫伊舍·普殊同:《时间、劳动与社会统治》,第131页。马克思进行的恰是社会历史的内在批判,揭示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基本矛盾,而在资产阶级社会又具体体现为劳动生产与价值关系的内在矛盾,最终将使作为财富之资本规定形式的价值变得越来越不合理。这里不仅是目的与手段的颠倒,而且还是二者不可调和的内在冲突。“手段——社会生产力的无条件的发展——不断地和现有资本的增殖这个有限的目的发生冲突。”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279页。所以詹姆逊说:“资本主义在本质上并不生产商品而是生产资本那个悖论。”④弗雷德里克·詹姆逊:《重读〈资本论〉》,胡志国、陈清贵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74页。真正的矛盾既在生产方式之内,也在于这种特定的劳动形式本身,并不是超历史的劳动实体与分配方式的外部矛盾。分配方式本身只是生产方式的产物,也是由特定的劳动形式生产出来的。也唯有破除了这种生产方式与社会形式的束缚后,劳动解放才可真正实现,那时劳动是实现人的本质活动的复归,其本身的意义不再以商品价值及其增殖为根本的衡量标准。
最后,马克思指明了自由劳动的实现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跃迁。马克思说:“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即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联合的人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性的纱幕揭掉。但是,这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物质基础或一系列物质生存条件,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发展史的自然产物。”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61页。所以在马克思看来,劳动的解放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客观发展,而并非一种截然的跳跃或突变,实际是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所实现的一种超越。“在区分‘自由王国’和‘必然王国’时,马克思并不是在自由和不自由的领域之间划分界限。他也并没有暗示必要劳动永远不会变得自由。相反,对马克思劳动和自由的阐述的恰当解读清晰展示出他相信必要劳动确实能够成为一种自由和自我实现的活动。”⑥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与异化》,第70页。这个自由王国是建基于必然王国之上的,二者并不是脱离或割裂的关系。“事实上,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第928—929页。这时劳动不再受制于外在目的的规定,也已有足够的物质基础为保障,社会不再是异己力量,而是联合起来的生产者。但同时这又不是脱离必然王国,而是更为自觉地利用客观规律,更为自觉地进行劳动并发展物质生产,差别只在于劳动不再仅作为手段而是成为目的本身。劳动解放的历程也正是这种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跃迁的过程,其始终扎根在必然王国,而且一定是发展到不仅不被外在力量所支配,也不被外在必要性和目的所制约时,才具备解放并实现自由劳动的条件。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阶段,在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共同发展,并由内在矛盾的激化而实现变革。
在马克思对自由劳动的阐释中,我们可以看到,自由劳动可看作劳动解放的实现,这当然并不是限于个体层面,而是整个社会的生产方式与劳动形式的变革。这是对异化劳动、自发分工的扬弃,是对人的本质力量自主性的复归,也是人与社会的真正自由的实现。自由劳动并不是不劳动,也并不一定是很轻松的劳动,而是不受异己力量和外在必要性的支配与束缚,是实现为自由自主的劳动。劳动本身成为目的,不是只作为手段而存在,是人的真正需要的实现。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劳动很轻松,或者说劳动的紧张程度并非自由劳动的衡量标准,而是要看劳动是自主的还是受客观的社会外力强迫的。同时劳动也不再纯粹作为手段而存在,而是成为它自身的目的,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在资产阶级社会里是过去支配现在,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是现在支配过去。”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6页。所以“共产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对资本主义的不公正和低效的改善,它是一种全然不同的组织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方式”。②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与异化》,第147页。马克思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435—436页。可以说自由劳动是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扬弃之后的一种实现。到那时,不仅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之间的对立已消失,而且劳动与休闲的界限也已模糊,实际上这种界限大致只有劳动纯粹作为手段,在纷纷逃避劳动时才最为清晰。劳动的解放与自由劳动的实现在其根本意义上还是劳动的社会性质的变革,而并不是在具体劳动层面的区别。这不仅是对社会物质条件和生产力发展的要求,同时也是对劳动主体的更高要求,当然前者是根本,后者是一种必然性的实现。
四、马克思劳动观的当代价值
通过对马克思劳动观三重意蕴在理论的历史思维中的展现,可以发现,马克思劳动概念的三层内涵并不是三种完全不同的劳动,而是劳动本身的三个维度或方面。透过劳动本体论,不仅澄清物质劳动对于人类社会历史的基础地位,更主要还在于把握其中的创造原则,劳动成为一切创造物的根源和依据。通过劳动价值论,马克思解析了资本主义劳动的社会性质,其根本目的不仅是确立起科学的劳动价值论,而且是通过内在矛盾的揭示,进一步指明破除资本宰制的价值关系束缚的路径,由此也表达了鲜明的价值立场。劳动解放论既是马克思人类解放立场的本质表达,又实质性地指向了自由劳动的实现,体现出劳动形式的未来形态,也是对异化劳动的扬弃与人的本质力量的复归。马克思的劳动观在对前人理论成果扬弃的基础上,以人类历史发展规律探索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批判为依据,具有科学性与彻底性,在当代社会仍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价值。这一方面在于作为大时代表征的现代社会仍处于马克思的理论视域,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劳动形式的批判依然有效力;另一方面还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需要将马克思劳动观创造性地转化到中国的现实实践中,在实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中,真正超越资本逻辑并确立社会主义劳动原则。马克思劳动观三重意蕴之理论的历史思维,对指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重要意义在于:
1.为当代社会确立科学劳动观指引了科学的实践逻辑
马克思劳动观实质上为人类劳动真正“正名”,第一次将劳动与劳动者置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中心位置,劳动本身成为目的与依据,又以劳动的社会形式为核心展开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最终超越资本逻辑以实现自由劳动,可以说正是马克思为现代社会真正确立了一种科学的劳动观。这也为整个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形成与发展的实践逻辑奠定了基石,并在对各种错误劳动观的批判过程中不断彰显出重要的时代价值。一是在理论的历史思维中,马克思劳动观揭示了劳动的本体地位,真正确立“劳动崇高、劳动伟大”的理念。马克思劳动观阐明物质劳动不仅创造人本身和人类历史,而且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同时也是一切现实创造物的根源和依据。这也为我们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树立科学劳动观奠定了理论基础。二是在理论的历史思维中,马克思劳动观将劳动看作自我实现的本质活动,阐明了劳动幸福论、劳动平等论。劳动在根本上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人在劳动过程中除了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还成就了自身。劳动创造幸福本身,并不是只作为获得幸福的手段,劳动也无高低贵贱之分,因为在根本上劳动是作为目的而不是手段而存在。因此,对其衡量的标准不能只是外在的而更应是内在的,也并不只是同质化的量化衡量,更应看到其独特性和个体性,以及对于人全面发展和自我实现的重要意义。三是在理论的历史思维中,马克思劳动观以人类社会规律的探寻为依据,深入剖析具体社会形态的劳动方式,具有客观性与历史性。马克思劳动观并非从超历史的实体或某种固有原则出发所进行的道德批判,而是深入生产方式及其内在矛盾的社会批判与历史批判,其所指向的最终目标也并非只是一种应然状态,而是有客观的历史必然性。四是在理论的历史思维中,马克思劳动观显示了鲜明的价值立场,有坚定的人民性。作为劳动者而存在的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是历史的真正主体。马克思的劳动观充分体现了科学性与价值性的统一,这种人民立场的劳动观从根本上伸张了劳动正义,批判了不劳而获,并从根本上否定了通过占有剩余价值而奴役他人劳动的权力。
2.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提供理论支撑
一是马克思的劳动本体论,本质上也是实践本体论,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奠定理论基础。劳动本体论是在实践高度对劳动本原地位的确认,澄明了物质生产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前提和根本决定力量,由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推动历史的前进,从而破除了任何精神力量或先验理性的支配。这本身也是对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与方法论的集中反映,同时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根基所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结合起来的实践探索,是对理性形而上学和资本原则的破除,是在根本上确立劳动的本体地位,并带来社会结构的创新性变革。
二是马克思劳动观包含的对资本主义劳动形式与资本逻辑的批判,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探索提供根本借鉴。马克思劳动观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劳动形式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是在剖析资本逻辑内在矛盾中提出的劳动解放的现实路径。同时这些批判又都是一种扬弃,而不是完全否定,是在充分占有资本主义发展成果基础上的跃迁。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正是创造性地将社会主义原则与市场经济机制结合起来,既遵照市场经济的价值规律,又对资本原则有批判和超越。市场机制被限定于手段层面和经济领域,根本目的还是坚持和发展社会主义。在此如何处理劳动与资本的关系是其中的关键,而创造性构建和谐劳资关系必然离不开马克思劳动观的指导。
三是马克思的劳动观澄清了资本主义劳动与社会主义劳动的本质差别,从而超越资本逻辑确立了社会主义劳动原则。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实质从属于资本,或者说劳动只是作为资本增值的手段而存在,以无限增殖为目的的资本逻辑是真正的统治原则。而社会主义劳动具有与此完全不同的性质,劳动本身成为目的,劳动者作为社会建设的主人而存在。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我们既要利用资本,又要驾驭资本,不能让资本原则成为支配所有领域的原则,要特别防止其在社会、政治、文化领域的渗透。同时更应确立社会主义劳动原则,弘扬“劳动崇高、劳动平等”的理念,让“劳动创造幸福”切实能够实现。
3.为时代新人的培育筑牢根基
马克思劳动观是将劳动看作人的自我实现的本质活动,最终也是以实现自由劳动为目标,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牵引,其中包含重要的育人功能。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实现根本上在于时代新人的培育,这就必须在新时代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劳动观,以实干成就伟业。一是马克思劳动观包含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思想,为时代新人培育提供了根本指引。马克思劳动观将劳动看作人的自我实现的现实路径,通过将劳动作为生活的第一需要,真正实现自由劳动,由此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这为时代新人的培育提供了根本指引,即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造就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新人。二是马克思劳动观为当代劳动教育的开展提供了根本遵循。劳动教育的关键和核心是确立马克思主义劳动观,这主要体现在根本的价值立场上,通过对劳动与劳动者本原地位的揭示,在根本上确立人民立场,将劳动技能更好地服务于社会和人民,使劳动教育在培育时代新人中发挥应有的作用。三是马克思劳动观在根本上为弘扬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奠定基础,激励青年以实干成就伟业。新时代,我们大力弘扬这三种精神正是马克思劳动观的生动体现,在时代新人的培育中,只有确立马克思主义劳动观,才可真正崇尚劳动,认识到劳动的光荣与伟大,进而才会真正热爱劳动、辛勤劳动、诚实劳动,成为真正优秀的劳动者。广大青少年只有在正确劳动观的引领下,通过实干才可真正成为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