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南音曲词中文化负载词的图式特点及英译探究
2023-01-24吴海燕郑书耘
吴海燕,郑书耘
(泉州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社科公共部,福建 泉州 362011)
泉州南音(以下简称“南音”),古称“弦管”或“南管”,被誉为“中国音乐的活化石”[1]1。泉州南音曲词作为南音的重要表现形式,蕴含着丰富的地域文化特征。在南音的跨文化传播中,如何精准地对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所承载的文化特征进行翻译是关键的一环。但就对南音曲词[2-4]乃至中国戏曲(如京剧、昆曲等)曲词进行英译研究的文献[5-12]而言,鲜有论文运用文化图式理论对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进行过定量专题研究。本研究借助南音曲词闽南古语、现代汉语、英语三语平行语料库,聚焦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在定量的基础上根据图式理论进行定性研究,探讨南音曲词中文化负载词对应图式的可译性问题。
一、图式理论
“Schema”(图式)一词为古希腊语,基本意为“shape”(形象、外观)。康德最早提出它的哲学概念:“新的概念或新的想法只有在和已知信息存在关联时,才会产生意义。”[13]从20世纪70年代起,图式理论逐渐应用于翻译研究。直到80年代末,图式理论才被引入我国翻译研究领域。21世纪以来,国内许多学者也研究了图式在翻译中的应用。刘明东认为,翻译实践中的图式可分为两类:一种为“源语图式”,即源语文本在源语受众中激活的图式,另一种是“译语图式”,即目的语文本在目标语受众中激活的图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翻译”就是“图式翻译”,译者在正确理解源语文本的基础上创造译语文本;“文化图式”的“可译性”可以通过“A-A”(文化图示重合)、“A-B”(文化图示缺省)、“A-Zero”(文化图示冲突)三种途径来实现[14]。王寅则是基于认知翻译学,认为将翻译仅仅视为“语言转换”是存在缺陷的,提及了“意象图式”是“储存于人们心智中的结构性框架,在我们的生活、学习、思维和语言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15]。基于此,本文以根植闽南传统文化土壤的南音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为研究对象,剖析南音曲词中高频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处理技巧,以期为曲词的翻译实践提供一定借鉴。
二、南音曲词中文化负载词的来源及图式理论的应用
南音曲词来源于现实生活,是研究南音文化的“富矿”,或描绘民众的生活、地方风俗或勾勒自然风光或评述当时社会事件。例如,南音大多取材于宋元南戏和民间故事,如《西厢记》《琵琶记》《荔镜记》《金姑看羊》等,牵扯到浩瀚历史文化背景[1]9-11。而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涉及到物质文化、宗教文化、生态文化、语言文化、典故文化、社会文化等。
正由于南音曲词跨越了时间的长河和空间的阻隔,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难免面临“文化休克”。译者如何激活目的语受众的相关图式,如何理解和表达文化负载词,从而在尽可能保留文化负载词文化信息的表达方式的同时提升译入语读者的信息吸收效率,是南音曲词英译中必须解决的核心问题之一。基于文化负载词的“源语图式”和“译语图式”的关系特征,根据译入语读者对于文化负载词的接受难度梯度(从易到难),本研究将南音曲词语料库中的文化负载词分成了三类,即图式基本匹配、图式部分匹配、图式零匹配,并从语言和文化两个维度来探讨这些词英译的空间及效果,以及提出相应的翻译处理技巧。
三、南音曲词中文化负载词的处理方式
(一)当图式基本匹配时,可采用“直译”或“直译加注释法”
关于“图式基本匹配”,本文特指的是文化负载词的概念意义和联想意义基本相同的情况,即该词的 “源语图式”和“译语图式”基本一致的情况。比如,与生态文化、物质文化有关的词汇中的动植物专有名称等,在东西方文化中大多能直接找到对应的图式。
例1.(闽南语)出(於)画堂,且看只丹青百(於)鸟图(於)中,尽是食宿(於)飞禽。孔雀屏(於)开,鸾凤和鸣。大鹏鸟出天庭,天鹅共凫花传(於)信情。
(现代汉语)来到厅堂,看这幅画好的百鸟图中,都是各种飞禽。孔雀美丽的羽毛展开,凰鸟唱和。大鹏鸟飞在天上,天鹅和野鸭传情谊。
(译文)After stepping into the hall, we can see a delicate painting on the hall, various kinds of birds were vividly depicted. Peacocks spread their bright plumages, Chinese phoenixes sing the harmony songs, rocs soar high in the sky, and swans and widgeons frolick around.
(闽南语)鸳鸯在许池内相交头,水鸭飞来同游适兴。对对双双,尽是夫妇(於)恩情。论禽鸟,论禽鸟亦识君臣父子恩,夫妇共兄弟 (於)朋友(於)有慎,五伦齐备,报本知恩,岂不强过许人情。
(现代汉语)鸳鸯在那池中相伴恩爱,水鸭飞来一同在水面上戏水耍。成双成对,都是夫妇恩爱。论禽鸟,论禽鸟也知道君臣父子的恩义,夫妻和兄弟、朋友之间有信义,五种美德具备,感恩图报,岂不是胜过做人的情义。
(译文)Mandarin ducks in the pool are devoted to each other. Teals play on the surface of water. In pairs they show their affectionate love. Even the birds know how to be grateful to the seniors, and how to keep faith with their companions. Birds are born with these common virtues, which is comparable to the affection among people.
上述片段节选自《出画堂》,以灵禽喻人伦,用自然意象诠释了人文精神,场景惟妙惟肖,生意盎然[16]174。文本涉及到的飞禽类多达17种,此处的“孔雀”“大鹏鸟”“天鹅”“野鸭”“水鸭”为禽类专有名词。由于这些词汇激起的源语图式和译语图式大致相仿,且考虑到译文正文主要是作为字幕使用,并非学术类译文,不宜采用拉丁学名,故统一直译成对应的英文俗名,即“peacocks”“rocs”“swans”“widgeons”和“teals”。
(二)当图式部分匹配时,可用“直译加注释法”或“上下词义法”
关于“图式部分匹配”,本文特指的是文化负载词所激起的源语图式和目的语的概念图式大体相同,但它们对应的联想图式空缺甚至冲突的情况。换言之,“图式部分匹配”就是指目标语受众对文化负载词的字面意思能认知或者能直观了解,但对该词的比喻义、借代义等辐射涵义所激起的图式却较为陌生,甚至可能存在“图式冲突”的情况。
如例1中的“凰鸟”和“鸳鸯”的概念意义所激起的源语图式与“phoenix”和“mandarin ducks”的概念意义激起的译语图式大体能匹配上,但它们的联想意义所激起的源语图式和目的语图式还是存在一定差异。考虑维基百科和剑桥等英语词典中也能分别查阅到“凰鸟”和“鸳鸯”的对应词“phoenix”和“mandarin ducks”的概念意义,因此选择直译。但“phoenix”一词的应用仍然存在商榷的空间。为了与其他国家如阿拉伯神话传说中的“phoenix”进行区分,翻译时在该词前用了“Chinese phoenix”进行限定,提高了区分度。而且,“phoenix”第一个字母若大写,根据韦氏词典首先激活的受众图式很可能是美国的亚利桑那州的州首府菲尼克斯,故第一个字母用了小写。
此外,为了进一步精准地激活受众联想图式,在正文下方的注释处对“Chinese phoenix”和“mandarin ducks”都进行了补充介绍。比如,根据《辞海》的官方注解,“凰鸟”的内涵为“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常被用来象征祥瑞”,故译文后标注为“a mythological bird that is said to be the king of all birds: often an emblem of auspicious sign”;“鸳鸯”喻指“夫妇”,故标注为“a metaphor to refer to the couple”。
例2.(闽南语)未得知,卜值一日,会得脱离了苦海门。贼叛奴,贼叛奴,你只虎狼心,害我命,须着还我命!我即愿散了三魂。
(现代汉语)不知道在哪一天,会脱离这痛苦危险的地方?可恶的奴才,可恨的奴才!你这虎狼的心,要害我的性命,也必须还我的命!我即愿意散了魂魄。
(译文)I don’t know when I shall escape from this painful place. What a hateful lackey! What a hateful lackey! You have such a vicious heart. You want to take away my life, so you must repay my life one day! I am willing to let go of my soul.
此南音片段选自《到只处(到这里)》,改编自《水浒传》,此处的“我”指的是该小说中的经典人物——绰号“玉麒麟”的卢俊义;“奴才”指的是与他的夫人通奸,诬陷他勾结叛匪的管家李固[16]366-367。结合上下文,此处“虎狼心”这个用词,是形容他的管家心肠歹毒。英文中虽然有来自《圣经》、含义比较接近的表达如“vicious as Jezebel”(Jezebel是以色列王亚哈的妻子,她性情乖张,强悍狠毒,曾杀害耶和华上帝的众先知),但由于Jezebel为女性,和男管家的身份和性别不一致,且考虑到尽量保留原作文化信息表达方式的原则和译文风格的统一,故放弃这个译法。
如果此处“虎”直译为“tiger”,根据剑桥词典,除了表示“老虎”这一本义外,也用于指代强悍的人或劲头十足的人(“used to refer to someone who is very determined and strong”),因此,它激活的目的语图式存在中性甚至褒义色彩,此时在受众激活的图式中会呈现出与源语图式相冲突的结果。另外,此处“狼”若直译为“wolf”,根据剑桥词典,“wolf”在俚语中指代“色狼”(“A man who habitually makes aggressive sexual advances to women”)。而原文本中他的奴才不仅侵占他妻子而且还诬陷背叛他,所以用“wolf”一词也会出现含义缺省。
综上所述,译文选择“虎狼(的)心”的联想意义的上义词,激活与之相关的、更宽泛的图式,即用“歹毒的心”(“vicious heart”)避免激活不相关情感色彩的目的语图式。
(三)当图式零匹配时,可用“涵义概括法”
关于“图式零匹配”,本文特指的是源语中的概念意义在译语中空缺的情况,换言之,译入语读者在心智中缺少对此类词汇的认知模型,难以联系生活经验或借助旧有的认知模型将其补充完善,故译语受众脑海中难以激起相应的联想图式。譬如,南音《幸遇良才》曲词中的“相府东床”的概念在译语中是缺省的,故对大多数不了解中国文化的目的语受众来说,他们很难在脑海中浮现对应的图式。这类词汇在文化负载词中的占比最高,它们的字面意思和内涵皆孕育于中国特有的地理、历史土壤,包含历史人物、地名、官职、古乐器、政治制度、宗教礼仪等相关词汇,如“唐明皇”(《自别归》),“雁门关”(《山险峻》),“知州”(《元宵十五》),“琵琶”(《玉箫声》),“百两黄金”(《去秦邦》)等等。对于这类文化负载词,首先应着重理解词语涵义,其次应提取关键信息对其概括,最后创造崭新的目的语词汇。这种处理方式的益处是可让受众根据相关词汇快捷知晓该词的涵义,较为高效地构建相关图式。
例3.(闽南语)投告天地,阮今着来再拜(於)嫦娥,保庇阮儿婿返来,共伊人同入赏花园。
(现代汉语)祷告天地,我现在要来再拜嫦娥,保佑我爱人回来,与他一同到花园游玩。
(译文)I have prayed Gods in Heaven,and I would again pray Chang’er,the Chinese Goddess of Moon, to bless My Love to return in safe.
该片段选自南音《三更鼓》曲词,取材于陈三五娘的故事[16]36。“嫦娥”在《辞海》中注解为“亦作恒娥、姮娥。神话中后羿之妻。后羿从西王母处得到不死之药,嫦娥偷吃后,遂奔月宫”,是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词汇,而它在西方文化中属于文化缺省的类型。若将 “嫦娥”翻译为“the Goddess of the Moon”(月亮女神),那在目标语受众中激活的图式很可能是古希腊和古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Selene”(拉丁语为“Luna”)。根据《大英百科全书》,在希腊和罗马宗教中,她是月亮女神的化身,在新月和满月时受到崇拜,通常被描绘成一个驾驶着两匹马的战车,头上有月亮标记(通常是新月形)的女人。显然,这是两个迥然不同的意象图式,易引发译语图式的混乱。故此处采用直译加注释的方法,将“嫦娥”翻译为“Chang’er,the Chinese Goddess of Moon”。这样既保留了该词的文化内涵,又能迅速激活受众建立新译语图式。
例4.(闽南语)良缘未遂,反祸星,心内恨我爹爹不是,轻贫重富悔(於)亲谊,是你彩楼高结,你因何掠只绣球不肯提起。
(现代汉语)美好的婚姻不成功反为祸根,心内恨我父亲的不对,嫌人家贫穷而将婚事推掉,是(父亲)你建了高高的彩楼,你为什么不把这绣球的事情提起。
(译文)The unrealized aspiration for my good marriage distresses me. I feel resentment to my father, because he refused to marry me to my love, for despising the current poverty. Father, you did set up the stage for me to perform a ritual of husband-choosing by throwing an embroidered ball, why don’t you mention this ritual now?
此片段选自南音《良缘未遂》曲词,取材自北宋时期吕蒙正刘月娥的故事[16]312。出身寒门的书生吕蒙正的姻缘据说就是靠对对联得来的,刘宰相之女刘月娥对吕蒙正的才华很是满意,当即就在彩楼上把绣球故意抛给了他。此处的“彩楼”“绣球”既指事物本身,也指代了姻缘,这个说法对中国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但对西方受众来说,一方面,“绣球”在目的语文化中是缺省的,也较难在译入语读者心中激活它的源语文化图式,另一方面,若选用“Cupid”(丘比特,罗马神话中的爱神)或“match-maker”(媒人)等表达也无法激起准确的目的语图式。因此,此处可以概括出“绣球”的中文内涵,激活与之相关的、更宽泛的图式,意译为“a ritual of husband-choosing by throwing an embroidered ball”,表达出词汇所蕴涵的文化背景信息。此外,为了进一步宣传中国传统文化,在注释处可通过图片补充说明抛绣球求姻缘的相关典故。
四、结语
南音作为中国传统戏曲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承载并传递了中华民族璀璨的精神文明。2009年,南音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是南音在世界传播史上的里程碑。如今,在中国实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深刻背景下,南音的海外传播相较于其他中国传统戏曲如京剧、昆曲等,仍处于起步较晚,发展速度较慢的阶段。
南音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有丰富的内涵,具有典型的闽南文化特质。它的英译传播不仅仅是基于语言层面的转化,更是基于文化层面的转化。如何用英语把闽南古语中所表达的思维内容准确而完整地呈现出来是南音曲词英译中的难点。本文以图式理论为指导,以尽可能保留南音曲词语料的文化信息表达方式为原则,以南音曲词闽南古语、现代汉语、英语三语平行语料库为案例,聚焦南音曲词中的文化负载词,提出了不同图式结构关系下南音曲词中文化负载词的英译处理技巧:一是,当图式基本匹配时,翻译难度较低,可采用“直译法”或“直译加注释法”;二是,当图式部分匹配时,翻译难度升级,可用“直译加注释法”或“上下词义法”;三是,当两种图式零匹配时,翻译难度最高,可采取“涵义概括法”,提取关键信息的同时给目的语受众一些相关线索以激起正确的目的语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