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的历史演化与未来走向
2023-01-24马艳华张明军
马艳华,张明军
(1.长沙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4;2.长沙理工大学 汽车与机械工程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4)
以移动互联网、大数据、超级计算、生物技术、脑科学等“智能技术”的广泛出现和应用为场景,人类已然快速迈入人工智能时代。“21世纪以来,与人类未来命运最为密切相关的大事莫过于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的惊人发展,这些技术将给人类带来存在论级别的巨变”[1]。人工智能推动人在社会生产、价值观念以及生活方式等诸多方面产生深层次的改变,使人的存在方式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冲击。人机关系在智能技术发展的冲击中也发生着深刻改变,总结人工智能时代条件下人机关系的历史演化以探讨未来人机关系的可能性走向是人工智能时代的重要问题。
一、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演化
人机关系简单而言关涉的是人和机器的关系,人工智能时代的人机关系则具体指涉人和智能机器的关系。人工智能时代的人机关系伴随智能机器的技术升级处于不断演化之中。智能机器从通用机器向类人机器发展,人机关系的发展也经历着对象化关系到竞争关系再到主体间关系的演化过程。
(一)主从关系
人工智能的诞生可追溯到“图灵机”和“图灵”测试,“图灵机”和“图灵”测试通过计算程序和计算方法为人工智能技术奠定了数理基础。而1956年达特茅斯学院人工智能学术会议的召开,则给予了“AI”这一术语正式身份,人工智能就此诞生,此后人工智能的研究和开发逐渐丰富,逐渐进入人类的生产生活场景。人工智能发展之初有着增强人类智能的基本预设,它是利用智能技术的研究和开发用以模仿、延伸人类智能,而达到增强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能力的技术。人工智能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场景目前以能够听从指令进而从事某一项具体任务的弱人工智能为主,如语言识别系统、机器人客服、无人驾驶等。弱人工智能依靠人编写的技术程序和计算程序,执行各项任务,推动人类生活生产智能化、自动化、高效化,实现了对人类感官能力的增强和高劳动强度的解放,促进了社会生产效率的提升。人工智能作为辅助工具的功用满足了人的生产生活需要,证明了人工智能的正义性和合法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工智能是人对象化活动的产物,是人的对象化的知识力量,是外在于人且附属于人的工具性质的存在。作为主体的人支配着作为客体的智能机器的行为,作为客体的智能机器服从着作为主体的人的指令,人和智能机器的关系是具有明显边界的主从关系。
(二)竞争关系
人工智能机器人AlphaGo的出现,展现了智能技术的新发展样态。AlphaGo在2016年和2017年分别打败了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与柯洁,使得具备自主学习能力和人工神经网络的智能机器体以超越人类智能的形式吸引了人类关注,也引起了人们的担忧。人工智能机器开始具有人类的视觉、听觉等感觉,通过深度学习和强化学习的技术手段能够像人类一样拥有记忆、认识、识别以及判断和选择的心理功能,与人类的智慧能力表现出较强的相似性,从而既具有人类智能的创造力,又具有人工智能的操作性优势。人工智能机器的进步昭示了人类智能在逻辑演绎和数据处理方面主导地位的消解,智能机器逐渐从从属于人的作为单纯的工具存在关系中突破出来,以其强大的功能性优势与人形成相当性的竞争,凸显出人机关系中的矛盾和冲突。一方面,人工智能以其类人的智慧能力抢夺人的工作机会、生存空间和现实社会关系,改造或重新定义人的存在。如工业生产与人工智能技术高度融合,通过智能机器人替代生产线工作人员来推进工业生产高度网络化。2016年,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在英国《卫报》发表文章指出,工厂的自动化已经让众多传统制造业工人失业,人工智能的兴起很有可能会让失业潮波及中产阶级,最后只给人类留下护理、创造和监管等工作[2]。事实上,如今对部分需要创造力、智慧和社交能力等专属人类特质的岗位,人工智能也展现出了一定的替换趋势,如机器人交友。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正在深度制造人对人工智能的依赖,人工智能以其更具优势的作业功能和劳动能力渗透到人类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作为‘人工机体’的机器也操持人,使得人具备了某些机器所具有的‘模式’或‘特征’”[3],形成技术对人的宰制及其社会关系的物化,“人正不断地受到并适应机器的‘规训’而成为它的‘附件’”[3]。人工智能机器人具有的拟人类智能的功能使其具有强大的工具价值,人作为为自然立法的主体在此过程中也不断确认智能机器是可被掌控的存在,在使用和对抗人工智能的双重性中呈现出竞争态势。
(三)主体间关系
人机关系在主从关系和竞争关系阶段主要是以弱人工智能或通用人工智能为应用场景,当人工智能从弱人工智能或通用人工智能发展为强人工智能甚至超人工智能,人机关系将发生深刻变化。弱人工智能是指解决特定任务的计算程序,停留在对“人类思维的模拟阶段”,AlphaGo仍然属于弱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最主要的特征是具有意识和思维,能够超越计算程序并且自主行动解决问题。超人工智能则“在几乎所有领域远远超过人类的认知能力”[4]29,能够在社会生产生活中不断积累经验更新认知,达到完全超越自然的人类智能。虽然当前强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还未成为现实,但当人工智能突破奇点,人工智能体“对人的某种能力的模拟和替代到无限逼近人之为人的根本——主体性、自我意识、自我行为、自我创造”[5]就会脱离人的控制,发展出机器自主性。再者,人机融合的“赛博格”使得机器不再作为“非人”存在,人和机械的界限愈发模糊。无论是从智能机器体的物理存在方式还是精神存在方式,智能机器人和自然人的界限都在消解。整体思维能力以及意识能力、创造性的实践活动是人之为人的重要基础,当人工智能进入强人工智能阶段和超人工智能阶段,智能机器体能够开展意识和思维活动,通过程序经验的积累和提升,进行以“技术自我完善”为目的的实践活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机器“人”。那么,主体的地位和视域不再完全属于人类,智能机器体作为独立的另一种存在,也具有了主体的视域和地位。因此,人与器的主从关系消解,人机关系逐渐走向人机平等,从人与工具的主客关系进入“我—你”的主体间的对话性关系。2017年,AI公民“索菲娅”获得了沙特阿拉伯的公民身份,使得主体间的人机关系提前成为现实。
人工智能时代,伴随生产力不断发展带来的人工智能技术进步,人机关系经历着主从关系到竞争关系再到主体间关系的演化进程。当智能机器体处于听从指令而执行具体任务的阶段,人机关系是“人与器物”的主从关系。当智能机器体具有类人意识和劳动能力,在协助人类生活的同时对人类的生活造成一定威胁的类人机器阶段,人机关系体现为“人与类人机器”的竞争关系。而当智能机器体发展为意识上具有自主性,机器体和人在物理意义上相互融合,从机器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机器人”时,人机关系就展现为“人与机器人”的主体间关系。
二、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论争
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升级,智能机器体地位不断升格,其主体性不断显现,各界掀起的对人机关系的思考,伴随着系列相对的争论。人类中心主义和非人类中心主义、超人类主义和生物保守主义的论争为人机关系的未来走向提供了思考线索。
(一)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中心主义是指以人的利益需要为原点的价值尺度,人是世界的中心,价值是“对于人的意义”,是人对非人的自然存在的“凝视”,非人的自然存在作为“资源”和“工具”而存在。古希腊普罗泰戈拉提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高度凸显人作为主体而存在;启蒙时期康德主张“人为自然立法”,将人的理性作为自然的法则,皆暗含着人类中心主义的意义倾向。从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出发,人作为睥睨万物的至高存在,是机器的完全尺度,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是以服务人类的主体需要为根本遵循的,人工智能的发展囿于“如何有利于人”的逻辑,人和技术处于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人机关系总是处于二元对立的结构。人类中心主义通过对人的价值预设为人机关系提供了一种单向的线性思考视野,机器附属于人而且机器存在应当总是附属于人的存在。人应当通过伦理设计等手段明确机器的限度,确保人对机器的奴役或者机器对人的服从,满足人类发展的需要。
非人类中心主义反对人类中心主义者持有的只有人具有内在价值的观点,并批判以人类为中心来建构人与自然的非对等关系。非人类中心主义者主张自然界的全部存在都具有其内在价值,作为人的价值存在和作为其他生物物种的价值存在不存在优劣的区分,所有自然物都应当被予以同样的尊重和关怀。非人类中心主义者的价值视野从人类转向自然整体,因此人类应当以发展的、系统的和历史的观点来规定自身在自然中的位置,以自然生命共同体的价值原则为基础采取合理行为。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不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而要“利用现代高科技的力量在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的过程中,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共同发展”[6]。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视野下人与人工智能关系的呈现,表现出更为平等的性质。非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消解了人与智能机器体的对立关系,而建构起了人与智能机器体的协同向度,智能机器体的发展被允许有更广阔的空间,人机关系的发展应当促进社会历史的整体发展。
(二)超人类主义与生物保守主义
超人类主义概念最早起源于唐纳·哈拉维发表于1985年的《赛博格宣言》中关于赛博格的论述,唐纳·哈拉维认为赛博格是机械和生物体的混合体,可以利用机械装置和技术协调来重构人的身体。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超人类主义成为在全球勃兴的科学技术文化观念。超人类主义者关注人类未来的演化,认为当前的人类形态处于发展早期的不完美阶段,因此可应用科技来根本改进人类自身条件,开发和制造各种广泛可用的技术来消除残疾、疾病、痛苦、衰老和死亡等不利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消极问题,同时极大地增进人的智力、生理和心理能力[7]4,实现人类个体的生理超越,以达到人类整体的超越。可见,超人类主义的价值观旨在以科学技术增强体质促进生命发展,致力于求得人类生物形式限制下的解放,加速和延续人类心灵和身体的形式,如太空迁移、智力增长、生命延伸。超人类主义对人机关系的建构指向人类增强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仍属于主客体关系的范围。
“对一部分人而言,增强技术代表着把人从生物、神经和心理限制中解放出来的希望;而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增强技术能够设计、加工和建造人类,从而将人类引向非人道的未来。”[8]生物保守主义则站在后者的阵营,认为人类增强技术将带来危险性的后果,造成社会公平、人类道德观念、价值观念的问题,并且人性和人的本质方面的问题也都会凸显,导致人类无法真正控制自身生活、自我决策、承担责任以及决定我们想成为的人[9]。弗朗西斯·福山也曾指出“生物技术会让人类丧失人性”[10]101。基于生物保守主义,技术对人的改造加强是对人的消极异化,那么被开发、研究和应用于人类增强的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或许已不再是与当下的传统意义上的人的关系,而是与“成为机器”的人的关系,成为机器与机器之间的关系。
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超人类主义与生物保守主义是对人和技术的想象和规制,也是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的批判性反思和合理性解读。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分歧聚焦了人机关系中谁为主体的问题,而超人类主义与生物保守主义则深入未来向度的“人”的本质问题。
三、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的未来走向
关于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的论争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演化过程中的内在不确定性,不同的伦理抉择赋予技术不同的性质,也就导致了人机关系的位差和殊异。展望人工智能的未来发展,人工智能时代人机关系应当抛弃“中心论”,以更广阔的价值视野构建人机协同和人机共生的和谐关系。
(一)人机协同
有学者曾预测人工智能的发展将在不超过一百年的时间内到达完成阶段,其中技术“奇点”的来临将使得人工智能时代的人类生活产生社会核爆式的改变。人工智能给人类社会生活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改变。当前以弱人工智能为实现场景的人工智能时代,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延伸了人的感官能力、认识能力和思维能力,扩大了人类自由度,增强了人处理信息数据的精确性和有效性,尤其在辅助型脑力应用上进步明显。同时,“人的主体身份的获得是一个伴随着技术的演进而不断被人类所意识和反映的过程”,人工智能也将人从简单的重复性劳动中部分地解放出来,促发了人对主体性的更高觉醒,成了“人类最自我(自我意识最强)的时代”[11]。人工智能作为新一轮技术革命浪潮的标识,是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技术工具,对社会生产力具有极大的改造力量和革命作用,提升了社会生产物质资料水平,从而给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提供了可能性基础。人在研究、开发和提升人工智能技术的同时,人工智能技术也大大促进了全社会的产业创新,增强人类社会创造力,人与机器在交互中获得了整体创造提升。这是在摒弃了“中心论”的基础上的价值实现,人与机器在交互中的提升需要摒弃“人类中心主义”,不能以人的中心地位为基础,否则就有可能导致人基于恐惧对机器的发展进行限制,又或者是人基于欲望对机器进行无限发展,使人对机器产生极端依赖,反噬人类自身。因而,人机关系应当走向人机协同,也就是说将机器视为与人类共同发展和相互关联的存在,且人的发展和智能机器的发展互为边界,以实现安全、进步的人机关系,实现社会的整体进步。
(二)人机共生
技术“奇点”处于未来时,但当下技术与人类“相互重叠”的可能性已经显现。技术的超越使得人在身体上的超越正在成为现实,赛博格引领着人类身体的升级和更新。赛博格是人和技术有机融合的产物,其利用医学、生物学、仿生学等技术对有机体进行控制,并正在不断突破机体的界限开始触及心智“禁区”,通过脑—机连接、神经调节、神经增强、神经替代等方式全面而深入地影响、增强甚至修改人的心智能力。以往智能技术对人的改造是外在的,人和机器具有本质的差别,而赛博格将使人与机器之间不再具有边界,人和非人无法区分,成为融合的一体存在,共同享有自然身体和社会资源。赛博格的出现使智能技术彻底走出工具论的从属地位,人类与技术在交互过程中相互融合,智能机器成为解构性的存在。赛博格说明了“一种摆脱二元论迷宫的方法,在这种方法中,我们向自己解释了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工具”[12]147。赛博格的出现使人和机器不再是独立的存在,二者在身体层面成为共生体,在文化意义上也将共享共生关系。因而也必须采用一种更广阔的视野来展望人机关系,在漫长的自然历史的演化过程中,人和机器处于必然的互相关联和共生关系之中。当然,人和机器的共生关系须以促进社会和文明的整体进步为目的,既要包容人机发展的多元空间,又要形成人机互为边界的发展机制,树立人机和谐共生的价值取向,形成人类原有文化与智能新文化融合的新文明。
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是历史意义上的飞跃,作为人工智能这项未竟的事业发展的前提条件,人机关系的规定既需要未来维度的想象意义,也需要现实维度的实践意义,人机协同和人机共生正在此意义上展现出了新的秩序和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