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与格物:宋代五大名窑的设计思想研究
2023-01-22李委委
李委委
(景德镇陶瓷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3)
宋代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科学技术进步和手工艺水平提高,以及宋代文人参政,理学新儒学兴起,使我国陶瓷业的发展进入繁荣时期,陶瓷艺术呈现出百花争艳、名品迭出的格局。宋代“五大名窑”的提法,最早见于明代《宣德鼎彝谱》:“内库所藏柴、汝、官、哥、钧、定宫廷用瓷。”[1](P284)当时是以六大名窑并称,由于柴窑至今尚未发现遗址,相传至今便形成了今天五大名窑的提法。
五大名窑各具特色,定窑以生产白瓷为主,且产品注重装饰。钧窑以窑变的釉色取胜,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之美誉。汝窑、官窑、哥窑均为青釉瓷,汝窑瓷胎为香灰色,釉色以天青色为主。官窑和哥窑在造型和胎、釉有许多相似之处,具有“官哥不分”之说。五大名窑的器型主要有日用器、陈设器、祭祀器三大类。五大名窑虽各具特色,但它们的服务对象是一致的,都服务于宫廷,为御用瓷器,同时受两宋的社会政治文化背景影响,在产品品类、器型、审美等方面都体现出相一致的精神内涵和审美境界。在审美上追求“匠心文韵”,在造型上探寻“精宜简雅”,在功能上追随“质趣相宜”,在釉饰上寻求“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它们代表了两宋时期瓷器的最高水平,对后世制瓷业产生了重大影响。
一、“匠心文韵”:五大名窑的审美范式
“韵”在南北朝时期用于人物品藻,隋唐时期用于书画领域,到宋代“韵”被应用于所有艺术领域,并作为艺术品评的最高标准。宋人对“韵”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在审美意象上,提出“有余意之谓韵”,追求“声外之音”“象外之象”;在审美形式上,提出“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追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2](P310)“韵”审美的核心主旨是“简易”“余意”,是寓绚烂于平淡中,寄纤秾于疏淡中,显奇趣于枯淡中。五大名窑器型规整严谨、精致典雅,外形符合儒家的礼教文化,但其釉色淡雅求韵,釉饰符合道家的逍遥和玩味。这种亦儒亦道的设计追求,是宋代文人“内圣外王”的二重人格体现,也是宋代特殊时代的产物,因而在器物上自然体现出与之相适应的心理结构。五大名窑注重釉色装饰,釉色追求含蓄淡雅,以釉蕴饰,以釉载道,其釉色体现出文人对“逸”的渴望和对“韵”的追求,是文人之心在器的反映和体现。
如果说我们的“看”是信仰之物的观看选择,那么我们的造物则是一个特定的共同体成员所共有的信念、价值、技术等构成的载体。受宋代“韵”的美学思想影响,五大名窑均体现出不屑人工雕琢,而注重釉色装饰,追求内在美。五大名窑在审美需求、技术进步和理性思维等多重因素推动下,釉色追求晶莹润泽,自然天成,其釉色几乎达到了“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完美程度。宋代陶瓷技术较前代有较大提高,在釉料配制、施釉技术、烧制技术等方面都有体现,追求“余意”是五大名窑相同的目的。定窑以白瓷著称,是五大名窑中唯一采用纹样装饰的窑,其装饰纹样主要采用刻花、划花、印花等手法,定窑的釉色纯净素雅、温润恬静。定窑为了追求白瓷的晶莹光润效果,提高釉的黏度和厚度,在釉料配制中加入增加玉质感的原料白云石和滑石等原料。这种釉料配制是出于追求玉质感和审美效果的考虑,定窑采用纹样装饰,玉质感的白色能够遮蔽“直白”的绚丽纹饰,使素雅纯净的釉色与深浅、疏密的纹饰形成“墨分五色”的效果,最终达到“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审美追求。汝窑地处汝州,汝州出产玛瑙,为了满足统治阶级的审美和奢华的需求,以及达到汝窑的温润如玉的审美追求,将玛瑙原料融入釉中,据南宋周辉的《清波杂志》记载:“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末为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尤为难得。”[3](P285)虽然汝窑釉中掺入玛瑙对达到釉色温润如玉的质感有一定影响,但汝窑釉质的乳浊莹润,还需要通过至关重要的控制烧制温度达成,在烧制过程中,炉温达到一定温度,胎、釉之间形成钙长石白色中间层,这个中间层对釉色呈现莹润含蓄具有关键作用。[4](P205-210)
有“余意”也是官窑、哥窑、钧窑的审美追求,它们也都采用不同的釉料配方和施釉方法,以此达到“象外之象”。官窑和哥窑有官、哥不分之说,官窑包括北宋官窑和南宋官窑,官窑主要呈粉青色,通过控制烧成温度和增加釉层的厚度,在烧制过程中产生钙长石晶釉,提升釉的乳浊度,进而达到厚釉、温润含蓄的审美追求;哥窑也体现出一致的审美追求,哥窑釉色有粉青、月白、油灰、青黄等浓淡不一,釉汁莹厚如堆脂,质地如冰似玉,给人含蓄隽永的美感,哥窑因釉面釉独特的纹片而著称,纹片有疏密、深浅之分,统称“百圾碎”或“冰裂纹”,哥窑的纹片来源于制瓷工艺的缺陷,即瓷胎与瓷釉之间的膨胀系数不同所致,宋人将这种工艺缺陷巧妙地转化成一种天然之美,并逐渐掌握了纹片的制作规律,针对不同器物的造型、大小、比例、结构施以不同的纹片装饰。如果说定窑、汝窑追求是的温润如玉般的含蓄闲澹之美,钧窑则追求的是富于变化的自然万象之美。钧窑的釉中含有铁和铜两种呈色剂,铜红釉的成功烧制改变了以往单一釉色的局面,钧窑两种釉色的交相辉映,形成变化无穷的窑变之色,产生“千钧万变,意境无穷”“夕阳紫翠忽成岚”[5](P440)的意境之美,钧窑采用多次施釉法,使釉质乳浊莹润。同时,钧窑的釉层分为透明层和乳光层,是一种二液相分相釉,这种独特的釉层使钧窑在视觉上产生丰富多彩的视觉体验。这种审美体验类似于蕴藏在大自然中的那些生命之韵,它们似山水、似云彩、似水墨、似肌理、似人物等,体现了一种“寓无限于有限”的意境之美。
综上所述,宋代五大名窑在装饰上注重釉色,追求釉质的内蕴之美,不屑于繁琐华丽的纹饰。与唐代相比,唐代陶瓷工艺技法重“外”,重视觉的探索;宋代陶瓷工艺技法则求“内”,重规律的探索。唐代陶瓷重视觉之美;宋代陶瓷求内心精神。唐重“技”,以求“技近乎艺”;宋重“道”,以求“技近乎道”。正如马克思所说:“艺术的显现通过它本身而指引到它本身以外,指引到它所要表现的某种心灵性的东西”,“是心境和感情契合为一体而发生效用。”[6](P13)五大名窑“匠心文韵”的审美范式是宋人所处时代的思想意识、心理结构、价值取向等观念的综合反映,是宋代文人“所知或所信仰之物”。
二、“精宜简雅”:宋代五大名窑的造型特点
五大名窑的器型设计精致简雅,好似经过精心设计一般,器型设计具有规整、严谨、理性、简约、精致、内敛的特点,几乎达到了“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的完美程度,堪称中国古代陶瓷设计的经典之作。其经典背后蕴藏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心理结构,宋代在政治上“崇文抑武”,受文人思想的影响造型上体现出“文心文意”的特点;在思想上“崇尚理学”“尊礼重道”,受理学思想和复古思想的影响造型上体现出“规矩古雅”的特点;在工艺和规范上,受“样”的设计影响造型上体现出“精致而有设计感”;[7](P202)在审美上崇“韵”、尚“逸”,受美学思想的影响造型上体现出“外形简约而内藏意蕴”的特点。五大名窑的造型设计就是在这种复杂的社会背景下,产生了与之相适应的造物心理结构。以唐代越窑青釉花瓣口碗和南宋哥窑灰青釉菊花式盘比较,两者都是采用花口式造型,前者的造型较随意,花瓣数较多,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开放张扬,注重视觉表面效果;而后者的造型则较讲究、严谨,花瓣数较少,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内敛含蓄,注重精致耐看效果。因而宋代五大名窑的造型设计与唐代陶瓷相比设计感增强,随意性减少,造型中的线条运用、形体转折、比例尺度、结构组合都经过倾心设计和反复推敲,在理性简约造型的背后是文人热烈的情感创意,是否定之否定的多次修改结果,是无数次简化、凝练的结果,它采用的是一种的减法设计,风格简约而内涵丰富,理性而不乏情趣,在视觉上体现出对称、均衡、韵律的美感,最终达到了几乎完美的程度,呈现出抽象化、理想化、唯美化的特征。
注重细节是五大名窑器型设计的另一个显著特点。五大名窑的造型都在整体上追求简约,但为了打破简约的理性与单调,故而在细节设计上特别用心经营。注重对细节的苦心经营还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联,从宋代开始人们完成了垂足而坐的起居方式转变,再加上宋代文人雅意园林艺术,注重文房用品的摆设,瓷器在文人眼中不仅仅是实用之器,它在这种特殊的空间中已经转化成一种可用、可观、可赏、可把玩,可以代表身份的象征之物。器物的近距离观看,以及作为一种表征之物,必定会影响器物的制作和审美。除此之外,宋代出现了金石学,文人对三代时期的器物有严谨的考究,再加上宋代理学兴起,使人们更加注重心性的修养。种种社会条件下,宋人对器物形成了一种严谨细致的审美追求。五大名窑造型上重细节的设计正是这个时代背景下的产物。定窑白瓷以日用器为主,其造型规整,釉色温润,定窑的器型为了使造型挺拔俊秀,体现力量感和阳刚之气,对器物的形制和厚度进行了精心设计,器物的口、器壁、足部都依据审美需求和抑变能力进行突破或改良。为了提升器物的烧成率,避免器物的变形,定窑匠人改良了器壁的厚度,由圈足开始向边沿渐趋由厚而薄,底部厚是为了形成强力支撑,上部薄是为了减轻底部的负荷。口部、足部变薄一方面是为了提升抑变能力,增强成型能力,另一方面是宋代文人内秀审美需求的体现。除了定窑,其它诸窑也都体现了重视细节的设计理念,钧窑的釉色为窑变色,釉厚而流动性强,故器物在设计时,刻意在器物的局部作丰富审美和避免工艺烧造失败的细节设计,根据器物设计需要采用不同的细节处理,器物的表面或用鼓钉排列,或用弦线出筋,或用瓜棱线丰富造型,釉层的厚薄、流阻、聚散在烧制过程中会根据形体的高低起伏产生流动,最终使器物的形体更丰富,釉色更多样化。金石学的兴起,受宋代礼乐文化的影响,汝窑、官窑的器物造型大多数仿照古代青铜礼器的形制烧造而成,其造型是在“泥于古”“得其神”基础上的创新性设计,器物的形制、比例、尺度等经过反复推敲,在整体造型简雅古朴的同时,特别注重器物口部和足部的细节处理,碗盘的口部使用花口式设计,炉、樽的足部采用简化的兽足造型,使器物造型具有理趣结合、动静结合的设计特点。哥窑器型在设计时考虑纹片的呈现效果,多采用简洁流畅的造型,避免复杂的造型和转折生硬的体块,其目的是使纹片在造型中得到最完美展现,使纹片与形体结合的自然舒畅。
三、“质趣相宜”:五大名窑的功用追求
中国传统造物思想强调“先质后文”。“质”是指器物的功能,“文”是指器物的形式,“先质后文”是指器物首先在满足使用功能的基础上,然后注重形式设计。到宋代这一造物思想也得以延续,与此同时,两宋时期的政治家们提出“经世致用”的美学观念,北宋王安石、范仲淹等提倡“致用”的美学观,南宋叶适、陈亮从“事功”学的角度进一步深化了这一美学思想,[8](P236-253)并对当时的形式主义有所遏制,“经世致用”美学思想的流行,强化了文艺为政治、社会、民生服务的理念,这一美学思想必定会对当时的造物艺术领域产生影响,宋代五大名窑的“官用”瓷器,必定受官方思想意识的影响,政治主张和政治思想必定会反映在器物设计之中,以实现政治观念与造物艺术的统一。
在“经世致用”的美学思想影响下,宋代五大名窑的器物设计体现出重功能和重实用的特点。在造型上,五大名窑的器型与唐代相比更加简练规整,没有多余的装饰,强调理性思维,器型设计由唐代的多起伏、多层次、重立体,转向宋代的少转折、少层次、重平面,器型中无用的造型和装饰减少,更加注重器物本身功能的呈现。装饰上,五大名窑强调釉饰,釉色多单一色,釉色与功能的搭配相得益彰,在简练的造型下釉色含蓄而不张扬,深沉而蕴涵精神,以其“形而上”的道之精神体现“形而下”的器物之用。在结构上,宋代的起居方式正式确立为垂足而坐,人的视觉中心和对物的操作方式发生改变,这导致了宋瓷器型的大小、高低、比例、尺度等设计都随视觉中心的上移而作出相应的改良设计,通过增加器物的把手和适当增减器物的结构以方便操作上的提拿和收取。在种类上,同类产品比前代更丰富,宋代饮食为一日三餐制,饮食种类与唐代相比更加丰富多样,饮食结构的变化,对陶瓷的设计必定会产生影响,特别是饮食具,根据不同的功能设计出不同造型的饮食器具,例如,碗类的设计依据不同功能,有饭碗、汤碗、菜碗、茶碗等形式。
宋代商品经济发达,理学兴起,休闲文化和风俗文化丰富多彩,“理性而具有情趣”是五大名窑设计又一特点,日用器的设计在注重功能的同时,还强调艺术性的表达。五大名窑的的器型中都分别有花口式的运用,特别是在碗、盘的口部,多采用花口式,讲究美器在饮食中的搭配,其造型观念与花卉渗入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关,宋代欧阳修有《示谢道人种花诗》:“深红浅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赏,莫教一日不花开。”诗中道出宋人对花的态度。吴自牧的《梦粱录》卷十六“茶肆”云“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序》中描绘北宋百姓赏花“时节相次,各有观赏”。[9](P42)花卉在宋代已经形成了爱花、赏花、食花、插花、簪花、咏花等一系列俗与雅的行为,花卉涉及宋代的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领域,器物中的花口式造型是宋人将诗意化、休闲化、世俗化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追求在器物上的升华和体现,是宋人将生活方式内化于器的反映。
在世俗文化和休闲文化的影响下,宋代文人有了自己的“壶中天地”,点茶、饮酒、插花、焚香、雅意园林等成为宋代文人追求道德境界、人生意趣的方式,风雅生活在上自宫廷、文人士大夫,下至普通民众中流行,产生了与之相适应的品茶论道的茶器,借酒消愁的酒器,赏花适闲的花插器,这些与休闲文化相适应的“器”,适应文人的需求,它们设计精致讲究,许多器物的设计在注重功能和实用的基础上,同时具有陈设功能,如宋代五大名窑的哥窑、官窑、汝窑都有烧造瓷炉,造型多模仿青铜器。瓷炉既具有焚香、祭祀的实用功能,又具有摆放在书房用于彰显雅趣的陈设功能。因而这些雅器是文人表达向往自然,追求道家、禅家之“逸”,释放“忧国忧民”压抑精神的载体,这里的“器”既是有用之器,也是陈设之器,更是精神之器。[10](P565)
四、“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五大名窑的釉饰理念
宋代五大名窑以釉色取胜,但这种釉色并不是一览无余的釉色,而是在釉色之下运用“空灵”的线饰。不管是定窑的装饰纹样,还是钧窑的“蚯蚓走泥纹”,汝、官、哥窑的“开片纹”,都是釉中藏“线”。定窑白瓷釉色白中泛黄,有象牙般的质感,给人温润恬静的美感,装饰纹样以刻花、划花、印花为主,图案纹样布局严谨、层次分明、繁而不乱,刻花、划花、印花都以线为主,强调“线”在白釉中的隐约呈现,纹样装饰使定窑白瓷的釉色出现深浅不一、层次丰富的变化,使定窑的白色形成了“素以为绚”的效果。[11](P221)钧窑的“蚯蚓走泥纹”,釉中的线犹如蚯蚓的爬痕,[12](P114)让人产生自然之美的遐想。自汝窑开始,釉中出现开片纹,汝窑是开片纹的开创者,汝窑的开片纹若隐若现,[13](P36)后经官窑、哥窑的发展,使开片纹最终发挥到极致,“开片纹”的发展经历了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开片纹”本是陶瓷烧制过程中的缺陷,这种缺陷当时被称为“物妖”,但它如何成为一种审美追求,是一个值得深究的有趣话题,本文认为“开片纹”与金石学考究、礼器设计的要求、文人的审美追求均有关联。“开片纹”经历了由浅到深、由弱变强、由“若隐若现”到“突出强调”、由“单调”到“丰富”、由“无意”到“有意”、由“缺陷”到“突显”的过程。“线”在五大名窑陶瓷中既有美感,又有情感,还有思想,使五大名窑的造型呈现出简约中有细节,理性中有智趣,使其釉色不再一览无余,使其功能具有具有更多的遐想空间,使其审美更具有意境和精神内涵,是宋代文人追求“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美学思想的体现。
五大名窑从北宋早期的定窑,历经汝窑、钧窑、官窑,到南宋晚期的哥窑,其釉饰表现出从“有情节的内容”到“有意味的形式”的转变。五大名窑之定窑以白瓷著称,是五大名窑中唯一采用纹样装饰的窑,其装饰手法以刻花、划花、印花为主,纹样借鉴定州缂丝的纹样,纹样布局严谨、层次分明、线条清晰、密而不乱,多采用具有吉祥寓意的纹样,有的纹样受宋代美学思想的影响,具有诗画意境。定窑的素雅纹样装饰是有一种“有情节的内容”之美,它用具有符号特征的装饰纹样表达了宋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用一种具有规范性的版面构图体现着一种秩序美感,同时也通过以线为主的纹样装饰,使定窑的釉色产生深浅、浓淡的装饰效果。与定窑相比,汝窑、钧窑、官窑、哥窑则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之美,五大名窑自汝窑开始,步入釉色审美的追求,放弃定窑的纹样装饰手法,而以釉色取胜,汝窑以天青色为之佳,釉色因釉中含有玛瑙,最终烧制出的瓷器表面含蓄如玉,随着光线的移动产生不同的美感;钧窑用釉色之变达到了犹如自然之色的审美效果,釉色犹如水墨交融,具有水墨画般的意境之美;官窑澄泥为范,器型规整,“如冰似玉”般的质感,蕴涵儒释道的精神;[14](P63-67)哥窑以纹片著称,把开片纹作为一种主要装饰怎样,根据纹样的深浅、大小、形状分别命名为“冰裂纹”“蟹爪纹”“牛毛纹”“鱼子纹”等,[15](P39)哥窑对开片纹的烧制几乎达到了“技近乎道”的效果,将“线”之美发挥到淋漓尽致,巧妙的“人工”可与自然的“天工”相媲美。由定窑的雕琢纹饰到哥窑的釉面中的纹片,五大名窑的装饰演变由“纹饰”转向“釉饰”,由“有情节的内容”转向“有意味的形式”。釉作为一种介质,使瓷器更坚固耐用;作为一种表面装饰,使器物表面更丰富多彩。瓷器的釉色从来不是简单的功用和装饰,它是宋代上层阶级和文人士大夫审美思想、情感寄托、社会风俗、人生哲学、政治理念、宗教信仰的载体和反映。
结语
陶瓷历史研究不仅要还原生活,解释历史,还要上升到对研究内容的感悟,其研究过程应是由物质形象切入而从精神升华化出,在这个过程中让人们有幸目观古陶瓷文化的发展过程从而获得美的享受,又能掌握审美精神背后所蕴藏的深刻思想。宋代五大名窑之所以被认为是经典之作,它是在“文心”经营和“格物”心境下倾心营造器物的结果,它对火的温控、器型的规整、釉色的呈现、纹饰的构思都体现出比唐代更高的设计要求。五大名窑不仅对宋以后的陶瓷工艺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今天陶瓷界依然视为典范,其造物设计思想的研究有助于今天对经典造物文化的开发和再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