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赛博朋克出现的影视香港
2023-01-21李小杰
文/李小杰
赛博朋克聚焦于网络、黑客、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AI),以及代表人/机赛博格和后人类(posthuman)问题。[1]密集高耸的楼宇、狭窄阴暗的街道、霓虹灯和巨幅广告牌不分昼夜的视觉冲击,从地上到云层不断穿梭的现代交通工具,这种摩登华丽的气息弥漫着科幻影视的城市景观。显然,这种未来的城市景观却与高度发达的科技城市形成强烈对比:信息革命和生物科技发展给人类身体带来超越极限的体验、现实生活与虚拟空间边界正在分殊新世界,形成高科技、低生活的赛博生活方式。科技高度发展塑形(shape)了新型的城市景观、城市文化以及科技伦理;影视作品中的香港显影了作为赛博朋克的城市景观,为城市现代化发展的未来走向提供一种想象与可能。作为现代化城市起步较早、科技和金融高速发展的香港,新旧并存的建筑,中西交汇的文化,传统与现代混杂的社区,往往成为赛博朋克电影的素材库和故事源。在影视作品中,香港如何参与到赛博朋克文化中?作为赛博朋克出现的影视香港呈现出怎样独特的气质?本文拟尝试从赛博景观、文化杂糅和人城叙事三个维度进行探讨。
一、霓虹影调:赛博景观之城
竹内敦志(Atsushi Takeuchi)在为《攻壳机动队》寻找城市原型时,曾对香港如此评价:“如沼泽一样的广告牌和霓虹灯以及各种标志,街道上流淌着过多或大量的信息,以及这种过量信息所带来的一切。”[2]所谓“信息过量所带来的一切”,自然包括信息社会急剧发展、生活节奏加快对现代人生活方式产生的影响。不难发现,影片中街道被影视化成洪水泛滥的水道,却保留了楼上的招牌,深得八九十年代以来香港城市文化的精髓——硕大参差的红白店铺招牌和彻夜不息的霓虹灯,密集得就像21世纪的光纤网络信息,既夺人眼球又让人淹没在海量的信息中迷失自我。正如《攻壳机动队》草薙素子少佐追捕间谍一幕所展示的香港城市景观:一海之隔的港岛与九龙就是摩登科技之城与堕落之城的共存。电影通过对城市脏乱的强调,加上风格混杂的建筑空间,如旺角、深水埗商业街上空密集而杂乱、黄绿相间颇具未来主义风格的霓虹广告牌,再加上多语言、多文化元素的杂糅,模糊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呈现出跨种族、跨文化的未来城市景观。同样,在《银翼杀手》中,未来的城市被摩天大厦所遮蔽,雾霾弥漫,唯一清晰可辨的是摩天大楼外立面巨幅的霓虹灯广告牌,永不停歇地刺激人的视觉神经。跨国集团和执法机构设置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地下城居住的是形形色色的底层人——他们支付不起移民外星球的费用而生存在地下城,贫民、赛博格、小偷、杀手、妓女等三教九流都聚集在此。高科技并没有给人类带来福音,反而使生态环境恶化,贫富两极分化加剧。
同样,香港尽管是个国际大都会,王家卫电影中的主角们从来没有在繁华的中环上班,或住在摩登的高楼大厦,流连上流社会的会所。相反,其电影中的人物是无业游民“阿飞”、妓女、杀手等。这些游离在玻璃幕墙外的人,一般生活在与中环隔海相望的九龙,他们的生活不那么光鲜,工作也不那么体面,没受过正规的教育。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生活在最阴暗的地方,城市与他们最为相关的是窗外的霓虹灯。就像《攻壳机动队》描写的那样,与中环隔海相对的就是油麻地、旺角和深水埗,这些地方就是《堕落天使》里天使一号和《重庆森林》女走私者(林青霞饰演)作业的地方——治安不靖,住满了贫穷的底层人,就像赛博朋克世界里放逐流浪汉的边缘灰色地带。这种戏剧张力与日本科幻电影《铳梦》、当代电子游戏《赛博朋克2077》如出一辙,呈现出赛博朋克低生活的特质。
事实上,香港影视中(霓虹灯)的色温也在一定程度上流露出香港赛博朋克的特质。香港的霓虹灯不但硕大,而且异常密集,尤其在繁华的商业街区,大片的蓝色、绿色、红色和紫色人造灯光呈现出独特的赛博朋克景观。与璀璨耀眼的人造灯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恍如“神经漫游者”,孤独、冷漠、空虚。不难发现,王家卫的电影不少拍摄于夜晚,整体偏暗,为呈现细节,暗部多呈现灰色。而在色彩关系上,主要以紫色、绿色、蓝色、红色为主;而饱和度和明亮度上,画面颜色多为高饱和与低明亮度,因为是夜晚所以颜色都呈现低明亮度。由于画面的整体色彩偏蓝和红色,尤其天空、地面等暗部都是偏冷色蓝色,灯光高光都是偏红色和蓝绿色。特别是蓝色,比如《重庆森林》的梁朝伟饰演的663经常穿着蓝色的警察制服,他的背景色调也总是蓝色的,前女友是穿梭在蓝天的空姐,房间的打光也偏蓝,挂着蓝紫色的格子衫,彰显了城市的特质。
更进一步看,王家卫擅长用大城市的灯光,霓虹灯的高光、红黄色广告牌、点唱机上闪烁的光盘这些表现后工业的物体来表达都市压抑破败的情感,像游戏《赛博朋克2077》游戏一样,渲染出迷幻的异质气氛,表达了都市男女寂寞又渴望陪伴的心理。如《重庆森林》中梁朝伟对着滴水的毛巾说不要哭,蓝色色调占画面2/3,代表他忧郁的心情充满了整个房间。又如,金城武饰演的223为了将“体内多余的水分蒸发掉”晨跑的场景,蒙蒙细雨,青蓝色前景,铁丝网层层桎梏,加强了景深,凸显了迷离的气氛。王家卫喜欢把这些都市爱情故事称为“独身的爱情故事”(single love stories),那些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具有共同的特征,即无法把自己的感情传递给适合的对象。[3]
除了王家卫的电影,其他导演关于香港的作品也有香港都市朋克的影子,比如《暗战2》里面,督察何尚生追逐罪犯伊健,在九龙的某条街道,挂满蓝底红字和洋红字蓝底等朋克色彩的霓虹招牌和密集建筑下的烟火气,是香港独特的九龙城寨赛博朋克风格的延续。两个导演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蓝色影调”,来表现香港这座城市的基调,同时也是对现代城市幻象的一种反思和审视。
香港的赛博朋克风格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一直吸引着世界各地的导演和艺术家。“作为一名视觉艺术家,我总是被霓虹灯宇宙迷住,包括电影《银翼杀手》《阿基拉》《攻壳机动队》和《星际牛仔》等动漫。在这些赛博朋克世界中,视觉和叙事总是在黑暗小巷中发生。由于其标志性的霓虹灯招牌,密集的建筑和繁忙的街道,香港是拍摄此系列影片的理想场所。”[4]所以,在2019年播出的《爱,死亡和机器人》这部融合不同类型和世界不同地区的科幻电视剧里,第一季的第五集和第八集把故事设置在香港,凸显了香港密集建筑物下的霓虹景观。
马塞尔·马尔丹在《电影语言》中指出:“电影色彩的真正发明应该从导演们懂得了下列事实的那一天算起。即色彩并不一定要真实(即同现实完全一致),必须首先根据不同色调的价值(如黑与白)和心理与戏剧含义(冷色和暖色)运用色彩。”[5]简言之,电影色彩既体现了创作者的主观性,同时又成为电影的能指,即与人物主观世界和心理活动相一致。“就像在《银翼杀手》中,毕格罗使用了霓虹灯色的灯光,警车的闪烁灯光,以及密集而细致的城市景观来营造一种隔阂感(estrangement)。”[6]香港电影的蓝色或绿色冷色调中,如《阿飞正传》开场绿色滤镜中俯瞰的热带丛林,《重庆森林》里蓝色滤镜下的人和物,形成一种似真似幻的视觉效果,折射出现代人冰冷、忧郁、孤独的心绪,在一定程度成为现代人精神状态的显影。
二、飞地:文化杂糅的未来之城
从《银翼杀手》到《攻壳机动队》,导演和美术指导等主创对于东方景观(Asian landscape)的偏好显而易见。在一些影视关于未来城市的设定里,因技术和资本垄断所造成的贫富差距进一步凸显:拥挤不堪的街道、鱼龙混杂的贫民窟、不受控制的地下非法交易,忙碌的打工人,如此种种都成为现代东方城市的显影——经受全球化的冲击、在中西夹缝中生存的香港。也正是香港几百年来复杂多变的现代化进程,以及处于中西文化交汇之地的独特地理位置,使其呈现出文化杂糅的立体面向,从而具有独特的赛博朋克气质。香港特殊的历史背景和地理位置,让这座城市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在赛博朋克的设定里,一座未来城市既有科技高速发展的未来性,同时又兼容并包,光怪陆离的事物都可以在这里找到适合生存的土壤。
例如,王家卫的《重庆森林》片名就取自他成长地附近的重庆大厦,“森林”在广东话指的是城市的“石屎(混凝土)森林”,意即人们生活在香港这个人口密度极高的地方,地理上的空间距离十分近,建筑物如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犹如迷宫。重庆大厦地方不大,但加建的房间犹如电路板一样密集成格,层层交错,鱼龙混杂。
王家卫通过电影把赛博朋克世界里出现的边缘人、离群者、底层人,从香港的尖沙咀带到了世界,把香港的多元文化带到全球舞台。这里的难民、移民、游客、流亡者、外籍黑工和其他流动人员构成一个小型“联合国”,在香港这块“飞地”上,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岛和“岛中之岛”:一个在大厦外,一个在大厦里。香港媒体的各类报道,更是不断强化这座大厦的恐怖色彩:从欺诈偷盗到黑社会火并,甚至让本地人也闻之色变。高楼大厦与市井街道上纵下错,教堂与庙宇一墙之隔,使这座城市自身在文化景观中彼此交错;特殊的历史与建筑、文物的保护和活化让这座城市有别于东京和新加坡那样的大都市,使其充满矛盾和多元的文化气质。这些矛盾所带来的异化与迷惘,渗透在城市风貌和城市精神中,就这样香港凭着它独特的魅力,成为众多科幻影片中未来城市的灵感来源。
不少科幻电影对未来城市的想象是以现代大都市为蓝本,譬如赛博朋克电影的鼻祖《大都会》就模仿了当时纽约城市景观。同样,《攻壳机动队》导演押井守(Mamoru Oshii)指出:“当我试图寻找未来城市的图像时,我首先想到它应该是一座亚洲城市……我想它应该以一个真实的城市作为蓝本,于是我想到了香港。”[7]的确,在押井守的电影中可以看到香港城市的原型。“例如,《动画原型》(Proto Anime Cut)展示了由美术监督小仓宏昌在香港拍摄的一系列为拍摄《攻壳机动队》而准备的照片。”[8]可以发现,《攻壳机动队》高楼林立的街道上见缝插针地悬挂着中英文招牌和广告——香港商业街区的典型缩影,以及随之而来的东方生活气息处处显示了其地理和身份,而电影对这座未来城市以“新港市”为名,更喻指香港。
在经典的赛博朋克世界里,除了永不打烊的霓虹灯,另一令人难忘的视觉特征就是如电路板一样密集交错的城市景观。在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中,未来的市容市貌被描绘成一个犹如计算机芯片的巨大网络;《黑客帝国》以及《攻壳机动队》《银翼杀手》等在布景上也都选用了这种密集、工整而又压抑的设计。香港因为山多地少、人口稠密,建筑物自然密集。在商业高度发达的港岛中环、铜锣湾和九龙的尖沙咀、佐敦、旺角、油麻地和深水埗的建筑物,异常密集,多成握手楼,形成屏风效应。人被钢筋水泥隔绝在自然之外,过着异化的(未来)都市生活,与经济社会的高度繁荣形成鲜明对比。比如港岛金融中地区的汇丰大厦,使用悬索、拉杆、壳体等新式结构,巍然屹立在港岛立法会前,背靠皇后大道东,营造出前卫、梦幻的科幻色彩。香港有很多别具一格的建筑,如铜锣湾行人天桥、黄大仙彩虹村、前中区警署建筑群,乃至维港,怀旧和未来感相依相存。比如俗称“大馆”的前中区警署建筑群,之前是域多利监狱,大馆的百年历史与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都与周遭的环境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参差之美。
九龙老城密集的建筑中部分建筑呈现高科技感,部分则残旧斑驳,却可共存于同一环境,配以硕大的霓虹灯,在视觉上制造出独有的差异感,甚至呈现出一种颓废。也正如此,高耸入云的后现代港岛商业大厦与狭小破旧拥挤的低矮店铺在九龙并存,是香港这座现代城市给人最大的视觉冲击。电影中现代繁华具有科技感的画面对应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拥挤破败的贫民窟则对应着九龙城寨。在城寨清拆前,一群日本探险家被允许进入,使得城寨的真实风貌得以公布于世,于是城寨成为赛博朋克建筑的蓝本,丰富了人们对香港的别样想象。
《攻壳机动队》导演押井守和美工竹内敦志解释了香港城市景观在片中的重大意义:“(香港)成为《攻壳机动队》布景的模板,是因为香港和新加坡一样,是一座独特的城市。随着21世纪的来临,它会成为世界发展的中心和亚洲城市的样板。我预测亚洲所拥有的所有活力在下个世纪仍将持续。当我探寻一副未来景象时,首先进入脑海的就是一座亚洲城市。一开始我觉得不可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未来城市景观,而且以前的成果现在看起来好像都不能令我信服了……一个人要想忠实于动画制作方法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真实的街道做模板,因此我想到了香港。它就像《银翼杀手》里的洛杉矶,那座城市里出现的东西都可以被以后的影片利用。”[9]
可以说,香港以其中西交汇、兼容并包的开放性而闻名于世,无论是从城市风貌还是精神内涵上,都呈现出新旧交错、华洋杂陈的独特气质,使人宛如置身于不同时空,穿梭在不同的时代。传统与现代的交融,摩登与落后的交锋,给艺术和审美开拓了一个多元充满活力的空间。
三、故事景观:人城作为叙事
艾略特(T.S. Elliot)在《荒原》(Wasteland)一诗,以幻城(Unreal City,或译成“虚幻的城”“不真实的城”)形容伦敦,诗中“人人的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脚前”一段以伦敦城中失去灵魂、行尸走肉般的人把20世纪的文明荒原具象化。城市需要以人表现,城市往往与人的主体和身份相关。作为一个文化层面上有着无限可能的城市,香港中西交融、新旧共存的历史文化背景正好赋予这座城市独特的故事景观。
“赛博朋克的叙事整体上描绘了一个未来人类与支配性的霸权机构(包括机器、腐败的政府等)之间制造紧张关系的世界。虽然主角可能正在与系统作斗争,但这座城市不仅是一种视觉背景(visual backdrop),而且是一种重要的存在。”[10]近年来的黑客泄密等高科技公民抗命的兴起加强了我们现在生活在赛博朋克未来的感觉。香港既汇聚各地游客,又有不少常驻商业结构,外来人员结构多元而复杂。因此,时不时会有类似因为客户保险箱欠费,银行打开箱子之后“发现大量外国护照”的新闻,现实胜似科幻。[11]
也许正如吉布森(Gibson)所言,“一点也不统一,展示了种族的多样性和其他身份参数的形式,超越了西方的、基督教的、富有的、白人的、直男、身体健全的”[12]城市地带的人们,才让这类人选择香港。也正如此,香港满足人们对赛博朋克城市的想象:处于“离岸”的“飞地”,几乎没有贸易壁垒,不同的商品、种族、文化都可以在这里自由流动。“无间道”正是人与城的故事,显影了赛博朋克电影里半人半机器的赛博格与超级政权作斗争的经典故事情节。在《银翼杀手》系列电影中,赛博格瑞秋(Rachael)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她不仅拥有人类的记忆和情感,还通过图灵测试,甚至以自然的方式分娩出一个女婴,还和人类一样因难产而死。就是因为赛博格由半人半机器到能分娩婴儿,越来越像人,拥有了挑战霸权机构的权力,所以机构打算抓他们回来检查后毁灭,构建了整部电影对抗的紧张关系。
同样,刘宇坤(Ken Liu)编剧的《爱,死亡和机器人》第八集,描写一只狐仙因为工业时代的来临,空气中的灵气被污染,法力渐渐消失,不能变回狐身,不得不依靠人类的身份与身体生活,只能长期寓居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香港,靠取悦外国人生活。可是有一天,狐狸的四肢被外国人全部砍掉,换上了机器的四肢,供他们亵玩。于是狐仙升级全身,变成赛博格,在城市夜晚的角落围猎坏人,与当时的权力当局对抗。这种由妖,到人,再到赛博格,由乡村移到主战场的大都市香港,上演了一场异族对峙,古今共存,前工业与工业时代,城乡流动的故事,香港的城市性赋予了赛博故事景观的逻辑。
从广义上讲,赛博朋克文本中存在两种城市——后世界末日的废墟和高科技大城市,其中大城市更容易识别赛博朋克。就赛博朋克的高科技特大都市而言,未来主义城市的典型特征是高层建筑、全息广告、霓虹灯和满是破旧建筑街道贫民窟。特大城市不仅在地理和时间上构成了叙事,而且肮脏的街道成为抗议(如《阿基拉》)和暴力的场所,交错和堆叠的结构聚集在一起创造了窒息感。[13]
王家卫的电影《2046》呈现出港式科幻网络空间:虚拟与现实交叉的叙事,高科技的都市,幽冷的城市色彩,隔阂的人物关系。《2046》展现的高科技赛博车站,犹如自太空中而去,穿过流光溢彩的朋克城市,而这无不指向香港。其中的灯光、投影、卫星和机械装置环绕,以及覆盖塔的基建设施可以被视为城市的血管、器官和脉搏。突兀的霓虹灯在黑暗中发着幽冷的光,仿佛给人虚假的温暖。加上电影中迷幻迷离的剪辑,快速的分镜切换,无限弱化的人物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人犹如穿着厚厚的铠甲,触感如金属的服饰和机器人般生硬的肢体动作,凸显出后工业社会现代人情感的隔离。事实上,这种游走在主流之外的边缘人物正是后工业时代的缩影,正如卡伦·拉维尼所言,“在全球化和资本主义的跨国集团统治下,边缘化的人生活在由冰冷金属技术、虚拟现实和犯罪率高的后工业环境中。”[14]
作为“不夜城”的香港,所有公共空间的灯火彻夜不息,日夜的交换犹如电脑二进制0和1的变换,这不是用来调节四季自然轮换,而是提醒人们角色和功能的转变。2046列车从天外蜿蜒驶入灯火璀璨的朋克不夜城。当镜头穿过轨道下方,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拥有号称亚洲最长扶手电梯的港岛兰桂坊一带的天桥;甫穿越天桥,迎头突显硕大霓虹招牌,绿字红框,营造出后工业朋克感;紧随其后的镜头是繁体中文招牌:“福如酒楼”,“福如”是香港老式店铺常用字,“酒楼”则是“饭店”的广东话,香港保存的旧式用语。科幻列车驶过古早时光之后,穿越天空,来到香港的最高建筑物——《蝙蝠侠》《变形金刚》《金刚大战哥斯拉》等电影取景地——香港环球贸易广场。其余的摩天大楼如同《攻壳机动队》里面的港岛高楼一样,声光亮相,蔚为大观;港岛高度化的繁荣和人类文明的出场,则模拟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科幻时空转换:镜头陡然剪辑到2046这辆列车上,几乎使用主观镜头跟拍前进的列车,倏忽之间加速,人类已经进入2046,从传统迈向后人类的未来。
结 语
香港以其先锋、前卫、新旧并置以及中西杂糅的城市文化品格成为东西方科幻电影中未来城市的原型,也衍生出具有香港城市特质的赛博元素。从《银翼杀手》《攻壳机动队》到王家卫电影可以看出,银幕上作为赛博朋克出现的香港不仅丰富了电影对未来城市的想象,同时也有助于我们重新思考后人类语境中城与人、人与人、现实与虚拟社会之间的边界,重新审视后人文主义的文化特质。
注释:
[1] Edited by Anna McFarlane,Lars Schmeink and Graham Murphy,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Cyberpunk Culture,NY:Routledge,2020,p.308.
[2] Steven T. Brown,Tokyo Cyberpunk Posthumanism in Japanese Visual Culture,NY:Palgrave Macmillan,2010,p.29.
[3] [马来西亚] 张建德:《王家卫的电影世界》,苏涛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77页。
[4] Gao,Sally.“Hong Kong′s Neon Glow:An Interview With Photographer Zaki Abdelmounim,”Culture Trip,11 October 2016,https://theculturetrip.com/asia/china/hong-kong/articles/hong-kongsneon-glow-an-interview-with-photographer-zaki-abdelmounim/,2021.3.4.
[5] [法] 马塞尔·马尔丹:《电影语言》,何振淦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年版,第53页。
[6] 同 [1],p.129.
[7] Oshii Mamoru,Innocence METHODS Mamoru Oshii production notes,Tokyo:Kadokawa Shoten,2005,p.14.
[8] Brian Ruh,Stray Dog of Anime_ The Films of Mamoru Oshii,NY:Palgrave Macmillan,2013,p.226.
[9] 同 [7],p.14.
[10] 同 [1],p.217.
[11]《顾客疑欠保险箱费用 职员打开发现大量护照》,《香港经济日报》,https://topick.hket.com/article/3385264/,2022年10月27日。
[12] Schmeink,Lars,“Afterthoughts. Cyberpunk Engagements in Countervisuality.”Cyberpunk and Visual Culture,edited by Graham J. Murphy and Lars Schmeink,NY:Routledge,2018,p.279.
[13] 同 [1],p.217.
[14] Lavigne,Carlen,Cyberpunk Women,Feminism,and Science Fiction:A Critical Study,McFarland:2013,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