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视野下“花儿”会文化空间的理论探讨
——以青海大通鹞子沟为个案
2023-01-21李言统
李言统
(韩山师范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引 言
“花儿”会是一个现代发明的文化传统①,自2006年进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名录以来,民众对花儿会的尊重、保护和传承的意识不断提高,花儿会作为地方重要的文化资源,将其置身于“非遗”的高端交流平台。在构建和谐社会、繁荣市场经济、丰富民众精神文化生活等方面彰显了文化魅力、增强了文化自信,发挥的作用也日益显著。
青海省大通回族自治县鹞子沟花儿会是颇具地方特色的文化传统,新旧文化在不断叠加新创的过程中,一些新的要素在时代际遇中获得进一步发展,另一些要素在保持基本形态的同时,发生了衰变或退化。在“非遗”视野下,花儿会功能增强,“非遗”价值凸显,内部各种要素变化,为文化空间的学术探讨提供契机,花儿会文化在经历传统和现代的整合后,遭遇的困境和发生的突变,同样为花儿会文化空间的理论升华以及其传承和保护制度的建设提供启示。
一、“文化空间”概念的提出和探讨
“文化空间”作为“非遗”项目的一个类别,源自2003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发布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界定:“非物质文化遗产指被各社区、群体,有时是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社会实践、观念表述、表现形式、知识、技能以及相关的工具、实物、手工艺品和文化空间。”其中对文化空间概念的解析更多的是时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京办事处文化项目官员埃蒙德·木卡拉(Edm ond Moukala),他认为“文化空间就是某个民间或者传统文化活动集中的地区,或某种特定的、定期的文化事件所选定的时间”“它指的是传统的或民间的文化表达方式有规律性地进行的地方或一系列地方。”[1]我国在2005年颁布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国办发〔2005〕18号)及其附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评定暂行办法》中,对文化空间做出了界定,“即定期举行传统文化活动或集中展现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场所,兼具空间性和时间性。”这种纲领性文件,虽然偏向实践指示,但其理论启示同样不容忽视。之后学术界对文化空间的理论意义,进行了一系列的探索,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与民族民间文化活动紧密相结合。如民俗学者乌丙安先生认为:“凡是按照民间约定成俗的古老习惯确定的时间和固定的场所举行的大型综合性民族、民间文化活动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空间形式,遍布在我国各地各民族的传统节庆活动、庙会(或花儿会、歌圩、赶坳之类)、集市(巴扎),等等,都是最典型的具有各民族特色的文化空间。”[2]向云驹则进一步将文化空间和具体民俗文化活动、仪式庆典等结合起来,认为具有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的岁时性的民间节日,神圣的宗教聚会纪念日,周期性的民间集贸市场,季节性的情感交流场所,娱乐性的歌会舞节,盛大的祭祀礼仪及其场所,语言、族群的各种独特文化,独特的历史传统,等等,都是文化空间的表现形态。[3]
第二,是多维度的文化复合体。如朴松爱、樊友猛把文化空间理解为一种“可持续地体现文化精髓的立体化存在”,认为它在内涵上包括物质、精神和社会生活三个维度,在外延上包括核心层和辐射层两个圈,由中心理念、核心象征、符号系统、活动主体等要素构成。[4]
第三,承载着当下的文化精神内涵,能够表达时代主题。如陈勤建以上海龙华庙会和宁波梁祝庙会为例,提出“非遗”语境下的庙会文化空间重建既要适应当代意识形态、精神文明和经济活动的需求,也要让庙会文化空间重新获得其承载中华传统文化场域的身份。这就要求地方庙会主办者要从庙会产生、发展的传统民俗文化生态环境和应俗、应时、应需等方面出发,提炼出其能够契合当代文化语境的传统文化内核与文化元素,结合当下都市社会形态与民众心意,综合、整体、系统地予以观照,在当代社会文化与传统庙会文化间找到能够体现传统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契合点。[5]
与上述学术讨论相适应,也有学者一开始将这一概念与具体的文化事象结合并进行讨论。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文化空间保护项目后,学术界首次将花儿会与文化空间联系起来进行讨论的是郝苏民先生,他认为:花儿流传地(含花儿会,花儿庙会)是典型的花儿“文化空间”。花儿这种极具公有性的“表演民俗”形式,是特定的“花儿生态区”里的民间产物。一定空间的自然生态环境、山川河流、四季变换而养成的审美情趣;社会群众跨族际的互动惯制;它相对稳定的农耕生产(最少也是半农半牧地带)与生活方式的“自给自足”在精神层面上的“自创自享”的意识;族群之间交流媒介的创造和交往习俗;约定俗成的观念和各自信仰禁忌的共处……等等,就构成了花儿赖以根植、存活、繁茂的文化生态链。[7]之后,也有学者从“非遗”保护和传承的角度,论述了花儿会文化空间的重要性,但与花儿研究其他内容取得的成就相比,其文化空间方面的研究成果和突破相对较少。“花儿”会这种对文化空间依赖性非常强的艺术形式,引起和推动了对“花儿”会的研究。这不仅是花儿研究的自身诉求,也是对其进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之后的学术回应。
其实,学术界对文化空间的探讨,不管是“非遗”视角,还是理论建构,其学术内涵始终处于生长阶段。从学者们对文化空间研究的代表性观点可以看出,文化空间不仅是时空单元,还是文化单元。其中,时间和地点是两个最基本要素,具有不可复制和不可替代的特点,构成了其独特鲜明的地方文化,反映特定的文化内涵、地方特性、人情风俗等,与域外文化具有鲜明差异。这种“空间承载的不替代的、稀缺的各类文化事项,所以导致空间的稀缺性。”[6]这种稀缺性又构成了文化空间的个性,同时它承载的传统文化,具有大家能被理解、认可、认同的基础和一定的文化辨识度,在这个意义上看,它又具有文化的通约性特点。所以,资源的稀缺性和文化的通约性是文化空间呈现出来的两个基本特征。
二、“花儿”会的“地方”要素
“地方”是花儿会文化空间中体现资源稀缺性和文化通约性的核心要素。鹞子沟花儿会在一定的空间展开,其中包含若干标志性“地方”,围绕这几个地方,形成异质性特征突出却能相互通约的大小不同的场域,合成了鹞子沟花儿会独特的文化空间。
(一)“花儿”会表演场域:鹞子沟
鹞子沟位于青海省大通回族自治县东峡镇衙门庄村。其得名于整个山峦形似一只展翅俯冲、掠地飞过的鹞子。它与久负盛名的佛教古刹广惠寺隔河相对,是“山水明秀,土壤肥美,天地造设之隩域。”[8]东峡河流经此地,将鹞子沟和衙门庄分隔两边。衙门庄是大通县东峡镇政府驻地,最初为明朝万历年间蒙古族部落首领洪台吉曾在此设衙门而取名。清代以来,衙门庄作为大通县重要市镇,颇具规模,“市长里许,共得铺屋约百户以上”[9],已是远近闻名的商贸和手工业集镇。2000年以来,在国家森林公园的开发利用和茶园餐饮文化的宣传推介下,鹞子沟成了人们休闲旅游、度假赏景的胜地。
目前汉、藏、蒙古、回、土等民族杂居于此,和谐共处。每年农历六月十四至十六,这里举行传统花儿会和物资交流会,因鹞子沟景区在周边地区比较知名,故以“鹞子沟花儿会”命名这一民间盛会。
(二)“花儿”会期间信仰活动庙宇:老爷庙
老爷庙位于衙门庄村,据说清乾隆年间,汉族居民从西宁双苏堡迁到衙门庄时,就建有此庙,距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②。老爷庙建在衙门庄村东头的一块公共院落内,占地3000多平方米。老爷庙大殿靠院落南面而建,坐南朝北,是一座三间土木结构的硬山式建筑,素朴简陋。庙内供奉关公、雷祖、观世音菩萨、金山娘娘、山神土地、牛王马祖等神灵。关公当地俗称关老爷,是这座庙宇的主祭神灵,所以这座庙又称为老爷庙。每年庙里举行两次善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花儿会期间举行的青苗会仪式。
(三)“花儿”会期间宗教活动寺院:广惠寺
广惠寺,亦称郭莽寺,坐落在东峡镇衙门庄村北侧,依山而建,隔东峡河与鹞子沟相望,属青海藏传佛教格鲁派五大寺院之一,与塔尔寺、佑宁寺、夏琼寺、隆务寺齐名。清朝初年,西藏拉萨哲蚌寺赞波·端智嘉措大师来到青海湖西南和黄河流域一带地区弘扬佛法时,在衙门庄修建寺院。历史鼎盛时期有活佛10多位,寺僧700余人,占地达2000多亩,共有佛殿、经堂、僧舍6200多间,建筑规模远远超过塔尔寺。[10]后历经劫难,直到2006年,在加勒坡大经堂原址上,建成一座融藏汉特色为一体的宫殿式大经堂,每年六月的观经会活动就在这里举行。
以上三个最明显的“地方”,既是当地地理标示,也是标志性的人文景点。鹞子沟因交通便利、风景优美,气候适宜,环境幽静,又距省会西宁市不远,具有度假和休闲旅游的天然优势。老爷庙具有浓郁的民间信仰特征,历史悠久,在当地民众的民俗生活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成为他们寻求文化认同、调节心理、维系情感的重要场所。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广惠寺,在格鲁派寺院中地位显著,在青海和西藏等地区享有盛誉,前来拜佛敬香的香客众多。多元文化信仰特征和悠久的藏传文化影响,以及各民族亲密无间、和谐相处的相嵌性结构,使这片土地具有较强的地方文化优势和地理优势,吸引各地游客的同时,也满足了人们信仰、娱乐、旅游观光等精神需求。其个性十足的“地方”布局,可以帮助理解和认识其文化空间的构成:
1.广惠寺、老爷庙、鹞子沟构成了鹞子沟花儿会展演的三角空间,这是凝固的空间,也是花儿会得以展开的吸附功能所在。
2.广惠寺与外地香客、老爷庙与当地信众、鹞子沟与普通游客,构成了花儿会流动的空间,它也是花儿会空间得以辨识的主要依据。这种相互呼应的空间优势和传统的文化实践,将不同人群吸引到这一空间,成为花儿会得以形成的主体。
3.这三角空间的连线,是联通三地的交通要道,花儿会期间承担了物资交流的重要功能。这种较为明晰的点、线、面组合的空间和期间突然增多的人群,构成了花儿会这一特殊事件得以辨识的文化表征。这种地理上的便利和空间的合理布局,吸纳了不同需求的民众,构成了花儿会独特的文化空间。
三、“花儿”会上的民俗活动和花儿表演
衙门庄老爷庙和广惠寺举行的青苗会和观经会,是当地民众举行的传统民俗文化活动,赋予花儿会文化空间仪式展演的主要内容,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的花儿演唱活动,将信众、游客、商贩及社会其他各界人士联系起来,兼有神圣的信仰和世俗的狂欢化特征。
(一)民俗活动
1.青苗会:每年农历六月十三这天寅时,由会头主持,在老爷庙内摆设香案供桌,献上干果供品,烧香点灯并鸣炮祭奠神灵。然后由戏班子演唱一段俗称“出天官”的折子戏,为青苗会赞颂一整套吉祥词语,祈求全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接下来连续三天,每天表演三部戏,分白戏和夜戏,戏不重唱,上午、下午、晚上各一部,一本戏唱三四个小时,最长的长达五个小时。主要剧目为《斩秦英》(也叫《三哭殿》)《四郎报国》《铡美案》《苏武牧羊》《窦娥冤》《大登殿》《彩绿配》《火焰驹》(也叫《平贵卖水》)等。仪式参与者主要以当地信众为主,唱戏活动吸引了不少外地的游客。
2.观经会:是为纪念释迦牟尼初转法轮的法会。六月初一开始举行,届时所有僧众集体在广惠寺大经堂诵经祈祷,为前来敬香的香客诵经、点灯、煨桑,还临时给游客开光。六月十五上午举行的晒佛活动是一年当中大型的佛事活动。香客中,除了当地人,还有来自大通县以外甚至甘肃等地的游客。
(二)“花儿”表演
花儿会期间,在东峡河林间布置的茶园,都是通过演唱花儿来招揽顾客消费的场所。茶园花儿作为近些年新涌现的表演形式,变化明显:
首先,表演关系上的“雇用”与表演策略上的市场化。虽然,“雇用”一词,用在花儿歌手身上有些不适,但茶园里,花儿歌手被雇用成了一种事实。这种舞台演出的表演性花儿,与传统的自发演唱的花儿表演产生明显的差别。歌手从以前与听众融为一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演变成一种特殊的群体,被老板“雇用”,接受听众审视。这些歌手,并非是职业的花儿歌手,而是积累了丰富的演唱经验的花儿歌手。她们为了完成表演,在舞台、服装、伴奏甚至歌词,都要进行斟酌。她们每完成一场表演,都有相应的报酬。歌手声音、装扮及其舞台表演专业性,成了衡量一个歌手表演能力的指标。
此外,歌手们对花儿歌词的储备,也是保证表演时长的基本要求。歌词单调、重复、乏味会被顾客诟病。她们经常储备一些美好、煽情的花儿歌词,来取悦前来消费的听众。在花儿对唱的表演中与听众融为一体,身份随时可以互换,听众关注焦点的移动,对歌手的智慧、演唱技巧、演唱内容等方面带来的压力也较小,对花儿表演的推进,是听众和歌手在演唱的情境中共同协力完成的。但在茶园的舞台表演中,歌手在自然情境中的演唱优势并不明显。歌手一方面通过优美的歌声留住更多的游客来保证茶园老板的利益,另一方面也要让这些花儿消费者觉得物有所值。
最后,表演性事件的突显。传统花儿会上,歌手与听众之间的互动是在一种常见的表演形式,但在茶园花儿演唱中,由于舞台和听众席之间的距离,使歌手和听众之间的互动较少。搭红③是迎合花儿表演气氛出现的事件。一些热情的听众,聆听花儿比较尽兴的时候,就会给歌手搭红,搭红使用的红绸缎被面事先由茶园老板备好,使用时购买,另外还给歌手小费,二十至五十元不等。歌手对听众的期许,听众对歌手的肯定和赞扬,通过这一行为得到体现,他们之间也完成了互动。
四、“花儿”会文化空间建构实践及格局
任何一种文化形态的孕育、发生、发展、消亡,都离不开具体的现实语境,它为人们理解、观察、体验文化提供了可能,也赋予“当下”特征。这种情境下,“当下”不仅是文化的呈现方式,也是理解文化的一种视角,表示很强的时空属性和对处于其中活动主体的人的价值肯定。因此,文化表达的“当下”特征与花儿会文化空间的时空特征,具有理论上的契合性和实践中的可操作性。
鹞子沟花儿会,是当地融商贸、信仰、娱乐为一体的文化传统,其历史演变和当下的表现形式均表明,其传统的形成是不断发明和变迁的当下化④过程。物资交流、青苗戏会、广惠寺晒佛以及花儿演唱等活动是这一文化空间可被观察到的几种主要实践活动。
第一种,自1980年以来,衙门庄逢农历一、四、七日为集市,农贸交易较为活跃。交通便利和宗教政策的开放,使外来的香客逐渐增多,当地老爷庙会和广惠寺观经会活动兴盛起来,这一时期形成了特殊的集会活动,这是花儿会文化空间当下建构的初级形态。
第二种,利用衙门庄传统集市活动,政府主导下的物资交流活动开始兴起,原本仅限于当地的物资交流,借助传统庙会,利用乡村振兴、文化复兴等大好形势,新的物资交流会置换了传统集市和庙会得以诞生,这是次生形态。
第三种,2006年以来,随着老爷山花儿会进入国家“非遗”名录之后,国家主导下的“非遗”话语不断进入当地文化传统,曾活跃一时的物资交流会再次在国家在场的话语主导下,“鹞子沟花儿会”在这一语境下被发明出来,这是文化空间当下建构的再生形态。
其实,这三种形态是我们从外部历史观察的结果,民间往往是以不同的方式,混杂在一起。像集市和庙会,一直是这里的传统,当物资交流会兴起的时候,它们之间更显出一种胶着状态。
花儿会的文化空间内部,形成一种差异性格局,可从三个层面来理解:
农村小额信贷是发展普惠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解决"三农"问题、促进"三农"发展、完善农村金融体系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通过对山西农村小额信贷发展的现状调查,结合调查问卷,运用层次分析法对影响山西农村小额信贷的因素进行分析,找到其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了健全法律法规和监管体系,实行差异化的信贷利率政策,提供多元化的农村小额信贷服务,建立健全风险防范控制体系,增加资金来源渠道,提升小额信贷机构的管理水平的建议。
第一个层面,以文化空间公共性为中介,发生在信众和普通民众之间。在此场域中,信仰是所有行为产生的核心。以庙宇为中心,定期举行的宗教性活动,将信众和普通民众紧密的连接起来,花儿会活动,在此基础上得以发生。
第二个层面,花儿会的参与者在第一个层面的基础上,可以扩大到歌手、游客、商贩等群体。“歌手”是花儿遗产的特有群体,他们的身份也不固定,在信众、游客之间游离。这一群体的独特价值体现为,他们将民众的信仰行为转化为世俗的旅游观光体验,将分属不同场域的群体紧密结合起来,遗产在这一层面上的呈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再生,成为稀缺性地方知识和通约性文化资源融合的保障。
第三个层面,地方传统与政府、精英的合作,包括牵涉到的治安、交通、环保等部门的联动和协同,这里包含一种“服从”与“服务”并存的默契。这里政府、精英不再进行指导和规划,而是通过自身,实现了政府对民间文化活动的服务提升,如镇政府负责搭建舞台,气氛营造,维持治安,检查消防和食品安全等。衙门庄村委会,组织街道摊位划分,卫生打扫,组织村民进行过往车辆疏通,镇政府按照衙门庄村委会物资交流会举办的申报方案,督促检查,督察安全,还负责维稳。
五、“花儿”会文化空间的当下性特征
在现代语境下,鹞子沟花儿会在非物质文化遗产进程中,其自身的优势不断彰显,并具有强烈的当下性特征。像花儿歌手身份的凸显,传统会场的削弱和重建,民众观念的变化与怀旧,等等。作为新的文化传统,在经历“非遗”改造和整合后,在现实语境下颇具“非遗”属性的地方化特征逐渐呈现出来。
首先,文化空间的稀缺性和通约性的强化。稀缺性是花儿会的个性而言,是地方文化在非遗进程中保持其独特价值的增长点所在,通约性是相对于花儿会的共性而言,是所有花儿会文化之间人员流通、消费以至彼此认同的根基所在。个性与共性的统一,是花儿会文化展开的逻辑前提。鹞子沟花儿会作为青海省大通县民间文化名片,在文化遗产的带动下,逐渐演变成对外展示和活跃经济的载体,发挥着传承民族文化、塑造文化自信、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和满足经济发展需求的功能。这一文化空间的诸要素中,得天独厚的天然胜景,传承久远的庙会文化,依附集市的人员集中,都是作为一种稀缺性资源,在不同地方文化竞争中形成特色与优势。但从文化表征来看,当地民众对传统信仰的依赖,花儿演唱程式的谙熟,情感表达诉求的相对一致,耕作制度、作息时间的统一,审美观念的趋同,以及对花儿会文化传统的自觉维护等方面,与其它花儿会文化具有一定的通约性。这种通约性特征成了花儿会表演成功和花儿会稀缺性资源得以展示的基础,也使鹞子沟花儿会具备一定的包容性,在人员流通、吸引游客等方面,应互通有无使参与的人群更多,增强了当地花儿会的文化活力。
其次,继承性和创新性的统一。鹞子沟花儿会,是原有地方传统的一种继承和创造性更新。当地花儿会传统,在20世纪40年代以前就比较流行,那时的花儿:郭莽寺仔溜宝瓶,铁丝儿拉下子扯绳;出来个大门难打听,你是脑阿哥仔扯心。[11]在称谓上,鹞子沟花儿会经历了郭莽寺神会、物资交流会、鹞子沟花儿会等名称的演变,在不断演进中,民间信仰主题削弱,花儿表达主题增强,体现了这一变迁背后的文化策略。老爷庙和广惠寺的民俗活动,作为花儿会得以延续和开展的信仰基础,其根基始终得到民众的自觉继承和维护,它不仅为花儿会的开展提供了合法依据,也为民众的积极参与提供了精神上的强大动力。物资交流会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成为繁荣乡村市场经济的新形式,形成现代花儿会文化的一项重要功能。集市和信仰结合是一种久远的传统,日本民俗学者关敬吾认为:集市一方面利用人们参加庙会或祭礼而聚拢来的集会举行;另一方面,从根本上说,也有依靠神佛力量保佑集市平安的意义。[12]虽然商贸活动也是一种国家在场的体现,但它也是适时利用当地集市的传统进一步扩大影响,并成为特殊时空下,花儿会活动神圣和世俗的转化、物质和精神并享的保证,最终实现了花儿会内容丰富多彩、多元并呈的景象。在美国学者希尔斯看来,“传统是围绕人类的不同活动领域而形成的代代相传的行为方式,是一种对社会行为具有规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而一个社会不可能完全破除其传统,一切从头开始或完全代之以新的传统,而只能在旧传统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的改造。”“传统远不止是相继几代人之间相似的信仰、惯例、制度和作品在统计学上频繁的重现……规范性的延传,将逝去的一代与活着的一代连接在社会的根本结构之中。”[13]老爷庙庙会、广惠寺观经会是鹞子沟花儿会形成的原发动力,而物资交流会是在传统集市的基础上形成的满足当地群众物资交流需求的活动,在花儿会期间进一步发挥商贸交易的功能,逐渐形成一种新的传统,它为群众集会、民俗活动的集中展开、文化传统的更新创造了契机。
再次,表演性和非遗性⑤的增强。从花儿表演来看,花儿歌手的主体身份得到强化,完成从普通歌手到花儿表演歌手转换。茶园舞台花儿逐渐代替了自发对唱的场景,成为一种潮流和趋势,这种商业化的运作使他们对自身有一种强烈的逐利愿望。舞台表演使遗产持有者歌手与普通民众及游客之间发生疏离,他们也渴望在这种疏离中很快脱颖而出,他们希冀发现自身遗产传统,争取以文化传承人来获得自己的殊荣身份。花儿会背后,对时空的要求、各种事项的操控、花儿的特殊场域等,都是表演性增强的表现。花儿会一系列的实践活动,具备即兴表演的各种可能。“实践,作为一种可见的社会现象,在时空之外是无法理解的。……这一实践同样具有逻辑的非确定性和流动性。实践的卓越性是由必须的即兴艺术来确定的。”[14]花儿会上可被观察的表演模式并非是基于一定的规则或模式之上,而是其不确定性和流动性为各种实践的即兴表演创设了机遇。这种潜在的机遇,为每一个参与个体,形成了强大吸引力。即兴将人们带回到时间中,时间作为花儿会空间中重要的策略性资源,帮助人们实现了对这一可操作性资源的充分利用。
非遗性和表演性可互为表里。花儿会的非遗化的趋势,既是国家权力意志的体现,也是民间对这一话语主动靠拢的结果。“非遗”和花儿,都是在不同时期发明出来的两个概念,在适时地植入民间场域的时候,“非遗”像花儿一样,被人们欣然接受。“‘传统’,包括被发明的传统,其目标和特征在于不变性。与这些传统相关的过去,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被发明的,都会带来某些固定的(通常是形式化的)活动,譬如重复性的行为。”[15]所以,带有一定模式化和规约性的民俗活动被发明出来之后,很快就与其他的民俗传统一样融入民众的生活,成为民众生活的期许。
当然,能够搭上“非遗”的快车,实现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保持地方文化个性特征并能实现更好地传承和保护,对当地来说充满机遇和挑战。花儿会近几年的声名鹊起,是传统惯例、制度的一种延续,其称谓的改变,也说明了传统在历史发展中不断变化的事实。鹞子沟花儿会这一传统被广大民众认可和参与的背后,是当地文化传统、政府权力、民间社会等多极力量之间不断调适的结果。
基于国家在场、文化资源、地理优势等运作逻辑,将花儿会置于“非遗”视野下,对其文化空间的理论探讨为花儿研究的学术发展及传承和保护,具有一定的理论启示。花儿会文化空间内部“非遗”传承者思想观念的改变,顺应社会发展潮流中涌现的新事物,以及契合当下社会变迁规律,地方资源优势和推介手段的凸显,促使文化空间地方属性的增强。花儿会内部和外部文化的接触、互动和交流日趋频繁,不断推动了现代语境中的花儿会的发展和成熟,成为当地花儿会文化重构与现代融合提升的基础逻辑。这一空间文化的演绎结果也显示,鹞子沟花儿会无论如何变迁,它始终没有脱离其最根本的文化传统,在不断融入现代因子的时候,其本质内核与根基依旧存在。当下的鹞子沟花儿会文化空间结构既有传统的延续,又有现代的糅合,它或内隐或外显地表达了当地人在社会转型或文化转型过程中一种合理的适时的价值取向。
并且,花儿会遗产化背后,积极效应也显而易见,通过“非遗”引领使封闭的遗产传统置身开放语境中,使原本不出名的地方,在“非遗”的推动下,重新赋予其文化内涵,不仅加强了对地方文化的宣传,而且也唤醒其文化自觉,对坚守文化传统增强了信心。当然,在遗产化同时,一些文化传统的遗失,引起当地人对文化缺失的焦虑,也是不容忽视的实事。
注释:
①“花儿”会以前并没有专门的称呼,通常人们称为“浪山”或“逛庙会”。1949年以后,随着学者对于“花儿”研究的不断深入,在学术界出现了“花儿会”这个词,第一次提出“花儿会”的名称,是朱仲禄1953年出版的《花儿选》著作中,之后慢慢在学术界和民间流传开来。
②访谈对象:杨占林(1955—),男,汉,东峡镇衙门庄村人,初中,农民,老爷庙庙官。
③搭红,当地方言,将红绸缎被面斜系在歌手肩上至腋下挽个结,表示对歌手的肯定和赞扬。
④“当下化”是针对当地文化变迁的一种学术概括,由于这一地区相对闭塞落后,文化变迁比较缓慢,但同样也经历了非遗化以及各种文化政策的影响,但它与其他发达地区发生的城乡巨变带来的现代化、城镇化等概念有所区别。
⑤“非遗性”是本文为了方便花儿会文化空间新特征的论述而使用的一个概念,即花儿会和花儿相继进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后,花儿文化的拥护者都表现出对“非遗”这一殊荣的热衷和行为上的积极响应,本文把这种现象称为非遗性。当然,它在概念上的有效性和可行性,需要进一步的验证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