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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海

2023-01-21李连君

青春 2022年12期
关键词:耙子亲戚家小伙儿

李连君

日出渤海,晨曦为刚刚退去潮水的浅海滩加冕。或结伴,或独行,他们跨过海岸线,同行向海。潮退,近海浅滩留有许多鱼虾蟹贝。浅滩抓鱼、捉蟹、挖蛤……时下,赶海是一种城里人向往、海边人乐享的闲情奇趣。

昼称潮,夜为汐。海水在月球和太阳引力下,有着规律性的潮涨潮落。善于总结的先人用最精炼的文字准确记录了潮汐变化,朗朗上口,又通俗易懂:“初一十五天明落,二十七八,半夜晌午。”

这是渤海湾北岸曹妃甸渔民最早的涨潮落潮时间表,其意为:农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日天亮时刻,潮水开始后退,海滩裸露。农历每个月的二十七、二十八日半夜或中午时,潮水后移。

如今通用的潮汐表,只是在此基础上做了精细化。随潮而动,聪明的渔民将天气预报熟记于心,充分准备后,驾船乘着缓退的海水,赶往他们心中的远方。渔场作业换来鱼虾满舱,再趁涨潮驾船返港。

海鲜,美食中的第一鲜。高档海鲜一直诱惑着大家的味蕾,却令人望而却步,于是便有滩涂赶海人,让“小海鲜”落入寻常百姓家。起初,迫于生计,滩涂赶海人追潮赶汐,其所获或卖,或自食。至今日,赶海初衷已变,赶海的人体验返璞归真,寻找时光远去的风景。

都市大大小小的餐桌上,一盘辣炒花蛤、一碟葱爆螺片、一碗八爪鱼炖肉,应该是待客的上品。“咦!鲜,鲜,鲜!同样是这三道菜,味道怎么会不一样呢?”贵客新奇的表情有点夸张。其实不过是就近赶海,所获“小海鲜”即食,从出水到餐桌不到三五个小时。然而要摆上大城市的餐桌,海鲜则需带氧长途跋涉了。

“小海鲜”的味值在春天属一年中最佳,经过整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其鲜美达到无物超越的程度。早春,老辈踏冰赶海,一去一回,一整天。他们把赶海的工具一一装在独轮车上,按照潮汐涨落的时间赶到海边,将事先烙好的杂面饼和一瓶水揣在怀里,然后下海开工。饿了,啃一口又硬又干的饼;渴了,喝一口凉水,口中无味,扒开花蛤用嘴一吸……

趁休假,城里一家人赶到海边久未走动的亲戚家。农历八月,渔村整洁的家中,亲戚诚意的招待让自带优越感的客人不觉融入了朴素之境。凌晨一过,城里客人在兴奋中再一次醒来,为首次御海临风之旅——赶海做着准备。赶海的信息铺天盖地,他们在网上做了无数次功课:冷穿什么衣服、矿泉水怎么带、手破了用创可贴还是白药……

“都准备好了,别着急,时间还早,都去睡,到时候我叫你们。”亲戚家小伙儿不厌其烦,略显无奈。

天蒙蒙亮,潮水始退。经验丰富的赶海人率先下海,走在人前,趁海退第一时间捉到浅水里的螃蟹、海螺、竹节蛏。这些“小海鲜”不仅品质高,而且还能卖个好价钱。海边因此躁动,拿捏不准潮汐涨退时间而早到的人便一哄而下,迅速朝着渐露的海滩“扑”过去。海滩上尚有薄薄的一层水,他们疯狂且毫无章法地舞动着手中的工具。海滩上来回走动的人流,让城里客人眼花缭乱,逐渐浮躁,生出了不满。

亲戚家小伙儿微笑着,胸有成竹,从车里取着赶海必用的工具:耙子、塑料桶、网兜、长筒靴。浅滩上滋养得最多的是蛤类,它们的繁殖力超乎想象。浅滩上有青蛤、文蛤、黄蛤、毛蚶、白蚬蛤,而最为常见、数量最多、生长最快的是花蛤。

“挖多少了,多不多?”

“不是每一耙子都能挖到吧?”

“手上没有起水疱吧?”

沿着海滩杂乱无章的脚印前行,城里客人心如孩童,充满惊奇,经过先期到达的挖蛤人身旁时,探头探脑,问东问西,仿若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面对未知,跃跃欲试是一种解开好奇心的本能。

挖蛤人小有收获。城里客人左一耙右一耙,不顾泥水湿衣,愈加迫不及待。挖蛤也有技巧在,不是很平整的一整片海滩上,稍微用心就会发现,微微凸起的滩面上,如米小的圆窝窝密密麻麻聚在一起。这是花蛤最多的地方,一个个小圆窝便是花蛤的藏身之处。

当然,这种常识外人自然不知道,但当地人却心知肚明。“别着急,再走走。”亲戚家小伙儿笑意里满是耐心。他用一种叫筐箩的工具,拖着城里客人带来的、装满各式物品的两个整体箱,一路绕开挖蛤的人,向着锁定的小潮沟方向走去。

小潮沟大多是潮退时,流水冲刷浮在浅滩上的柔软泥沙,从而留下的浅浅沟壑。走到离潮水最近的地方,亲戚家小伙儿左右看了一下,说:“就到这里了。”他将一根挂有三角红旗、不足两米长的竹竿插入泥沙里,用绳子把筐箩系在上面,然后随手拾起城里客人丢在海滩的空矿泉水瓶,开始逐一演示挖蛤的要领。

他蹲在浅滩上,沿着小潮沟一侧凸起的地方,单手持耙,翻开约两厘米厚的海泥,留下小一点儿的花蛤,把大一点儿的花蛤收于手中,成把后放入塑料桶。技简易学,城里客人很快熟络其技,但没有亲戚家小伙儿那般熟能生巧。鼓足力气,耙子使劲挖下去,花蛤与铁齿划在一起,立现哗哗啦啦的响声。这响声,令他们情不自禁,亢奋不已,夸张地大呼小叫,让本是静逸的海滩左右为难起来。

坐在满桶花蛤上,亲戚家小伙儿把吸剩的烟头放入垃圾袋,站起身来和城里客人交流着。挖蛤,不用使足力气,需要巧劲,举起的耙子下行时,轻回臂力和腕力,顺劲一翻即可。花蛤多少的判断源自经验,沿小潮两侧挖蛤,是老辈下海人留下的真传。

“良禽择木而栖。”小小的海洋生物亦是如此。茫茫海滩,散落的花蛤难以计数。大部分花蛤随波逐流,任意而栖,但有部分花蛤选择了入海口对应的地方。上游河水与潮水互动起伏,河水里裹挟的泥沙沉积,矿物质因质量变化而产生大量微生物,微生物被花蛤过滤后得以中合。在这里,花蛤生长速度加快,内在结构悄然变化,品质由此更加独特。

“越是弥足珍贵的美味,外表看上去越是平淡无奇。”刚挖出来的花蛤,上面带有沙泥。涨潮后,将花蛤装入网兜在海水中反复洗刷。后用塑料桶盛入部分海水,再把洗净的花蛤倒入,用海水养起来。吐尽沙泥的花蛤放置三四天,食用时仍新鲜如初。

渤海浩荡,潮起潮落,每一朵浪花都携带着一种澎湃的力量。静水流深,自愈的海水,不用调色,复日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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