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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

2023-01-21钟岚

青春 2022年12期
关键词:朱莉妻子

钟岚

清晨将醒未醒之际,一个主意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这让严军来了精神,于是再也睡不着,早早就爬了起来。

他中午要赶到本市某个宴会中心,为某个公司的年会活动拍照加摄像。当然,这是一次有偿服务,是接的一个小活,因为是小活,报酬不高,所以他一个人干就够了。一台照相机、两个镜头、一台小高清摄像机、还有一个三脚架,这就是他所需的全部器材。从家到会场,连背带拎,他自己完全可以胜任,或者说,这么干已经不止一次了。

但说到这个活其实也是题外话,只是为了简单介绍一下他今天的既定计划,而他一大早心血来潮的主意和这个活的唯一关系就是:老仲所住的小区门口刚好有个公交站,那里有车直达宴会中心。

去宴会中心本身就得转一次车,在哪儿转都一样,所以严军打算早点出门,先坐一趟车去老仲家造访,结束后再从那儿坐另一趟车去宴会中心,这样上下车都很方便,也不用专门跑远。

不过有个问题是:老仲以前和严军打过招呼,若来造访提前打电话,但严军不想先打电话,他担心老仲会有意回避他,推说不在家,这样自己就变得很被动了。

根据严军的了解,老仲不喜欢户外运动,打从退休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所以早上这个点过去,自己基本不会扑空。就算扑空也无所谓,只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提前赶到宴会中心去做做准备工作也行。

严军还是决定不打电话直接过去,搞个突然袭击。他退休前在厂里做过基层干部,喜欢(而且经常)搞突袭,去生产班组或下面的部门查岗查哨,对此他习惯称之为“逮”,逮各种偷懒怠工的人。

今天他也打算如法炮制,去“逮一逮”老仲,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自笑了起来。

隆冬时节,室外相当寒冷,严军用帽子、围巾、手套把自己包裹严实后,八点半准时出门,坐了约半小时公交车,下来又走了五分钟左右来到老仲家门口,摁响门铃。老仲开门一见是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严军假装没注意到。

“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老仲说。

“我是顺道过来的,坐在车上突然想到会路过你家,就临时决定下来跟你问个好。”

屋里开着空调,温暖却带点滞重的气息扑在严军脸上,让他刚刚被寒风吹得有些凝固僵硬的面部皮肤感觉微微发痒。

“万一我不在家你岂不是白跑一趟。”关上大门,老仲找了双拖鞋给严军换上。

“你要真不在家我就走了。”严军把摄影包和三脚架放到地上。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老仲指指摄影器材。

“一个展会,我负责现场的摄影。”

“时间来得及吗?”

“我又不是第一次拍摄了,该拍到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落下,我对于时间的把握……”

“我是问你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老仲打断严军,“你又到我这儿来一趟。”

“哦,这个啊,来得及,我聊一会儿就走。”

严军脱下外套和帽子等挂到门口衣架上,然后和老仲一起坐进沙发。老仲的妻子原本正在忙家务,这时给严军端来了一杯茶。

“不用麻烦,我一会儿就走。”严军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然后上下左右看了看老仲家的客厅。

一张大画桌和两盆绿植临窗而置,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与画桌呈直角的一侧立着一个高及天花板、半面墙宽的书柜,三面墙壁上都挂有镜框,尺寸不一,其中既有老仲的画作,也有别人的,但这些画与严军上次来时留下的印象不同,想必已经换过不止一批。

“最近怎么样啊?忙什么呢?”严军问。

“画画呀,退休有了时间不正好画画吗?”老仲说。

“是啊,我也一样,终于可以忙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了。”严军用嘴尖轻啜一小口滚烫的茶水,又舒了口气,问,“你现在还卖画吗?”

老仲停顿了两秒,嗯了声。

“市场怎么样?”

“……市场?我从来不关心市场,”能听出老仲有点不大耐烦,“都是喜欢我画的朋友直接到我这儿来买,至于之后再怎么操作我从来不管。”

“画价是不是每年都在涨?”

“也不一定……欸,你今天不会是来专门调查我卖画情况的吧?”

基层是企业发展基础,企业一切生产经营管理实践活动最终要落实到基层、体现在基层。基层思想政治工作是确保基层科学发展、稳定发展、和谐发展的重要武器和根本保证,事关企业基础牢不牢、稳不稳、好不好。新形势下,强化企业基层思想政治工作对于巩固企业改革、发展、稳定大局至关重要。

“哪儿的话!”严军笑了。

老仲也笑道:“你是不是打算向税务部门举报我?”

“开什么玩笑!……我的意思是现在咱们都有时间了,哪怕只是爱好也可以产生效益嘛。你看我,摄影原来只是个爱好,现在一退休马上就变成了副业,不对,现在摄影就是我的主业。”

“我也是开玩笑的……不过你老把效益放在嘴边,一听就是企业思维,难免让人……我是好心哦,提醒你。”

“这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你才这么说,一般我不会在外面用这些企业语言的。好歹摄影也是个文化艺术产业,对吧?”

老仲轻叹口气,点了点头,随即就听见严军的一声深深的叹息。

“又怎么了?”老仲问。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早早从厂里调到事业单位,现在退休金比待在企业的要多一倍都不止吧?”严军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老仲的妻子说的。

“不就是这几年才提的吗?之前那么多年他的工资也没有我高啊。”老仲的妻子说,她是一直在厂里工作到退休的。

“儿子呢?”严军又问。

“在外地拍戏。”老仲答。

“出成果了?”

“他一个朋友的电视剧,喊他去做副导演。”

“那就不能算是他的作品了,只是个活儿,对吧?”

老仲没回话。

“他纪录片会不会搞?”

“干什么?”

“我有个题材,如果他来拍,拍得好的话能成为他的一个作品。他们搞电影的不都是拿着拍的作品去参加影展什么的,说不定得个奖他就出来了。”

“什么题材?”

严军略一沉吟,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说:“我女儿和女婿不是准备搞一个广告公司嘛,上次跟你说过的。”

“嗯。”老仲看着严军的眼睛,等他的下文。

“他们俩现在刚开始创业,我眼见着他们从各种准备工作一步步过来,确实不容易,所以我就觉得这是个好题材,你儿子要是来拍,坚持个几年下来,也不要几年,我估计两三年内他们这公司就会大不一样,到时候你儿子这个片子记录了他们的整个创业过程,多有意义啊!”严军说着,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我觉得他可能没什么兴趣。”

“那我来跟他说,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

“他现在挺忙的,一直都在外地,恐怕没时间接你这活儿。”

“欸,这可不是个活儿啊!这是有艺术价值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拍出来就是他的一个作品。”

“对他来说就是个活儿。”

“那他的观念不对。”

“……你不会是想要他免费给你拍吧?”

严军像被戳了一下,但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初,“我可没这么想,我只是想给他提供一个题材,再说这本来就不是个商业化的东西……他要实在没兴趣那就算了。”

“我看算了吧。孩子的事我们最好还是别去掺和。”

“我是觉得可惜了,一个这么好的题材。”

“你自己可以拍嘛,就不会白白浪费了,你不也有器材吗?”老仲指指地上的摄影包。

“是,其实我也正打算自己拍的。”

严军端起杯子又喝了两口茶。

“对了,不说这个了,”严军像是又想起什么,“你要不要入股?”

“什么?”老仲没听清。

“我女儿这公司啊,业务前景很好的,以后肯定越做越大。有好事我自然不能忘了老朋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什么意思?”

“入股啊,你要不要入?”

老仲又不说话了。

“我跟你说,这个机会很难得,他们现在外面的业务渠道很多,以后效益肯定越来越好,利润会很大,对了,我自己还准备在他们那儿搞个摄影棚,这样就能承接商业摄影的业务了。真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啰,错过你绝对后悔。原来七车间的老胡你知道吧?他条件比你差多了,都入了两万块钱的股,证明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见老仲仍不表态,严军又道:“你不是想出画册吗?包装印刷这块儿他们也做,到时候我来给你拍反转片,他们制版印刷,肯定比你在外面做便宜得多,而且外面一做就必须得多少本,你在我这边做,一二十本、二三十本我都带你做。”

“不可能吧?只有达到一定数量印刷厂才肯印。”

“那你是不知道,现在更先进了,有一种机器少量的都能印。”

“是那种高精度打印机吧?那种大的。”

“就是那种,原来你知道啊。”

“那也不能算是正规印刷。”

“一样,甚至比常规印刷的效果还好。”

老仲摇摇头,严军又加了把劲,“你非要上印刷厂也行,没问题,老朋友嘛,都包在我身上。行了,不纠结这个了,你到底要不要入股?你要是作为股东,任何要求我都能想办法满足你。”

“我们家不搞投资什么的,怕麻烦。”老仲妻子从厨房里发话了。

“麻烦什么,一点都不麻烦!平时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光等着年底分红就行。”严军又转向老仲,“你又能卖画,还舍不得这点钱啊?”

“我们不像你,我们没有经营头脑,再说现在年龄也大了,就想过点安生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确实不想挣这个钱。”见严军还要说什么,老仲又紧接着道,“这事就此打住吧!叙旧聊天我们欢迎,其他的就暂且免了吧。”

老仲都说到这份上了,严军只好止住这话题。两人一时无话,各喝各的茶水,气氛随之多少变得有点沉闷。

严军想告辞,于是瞄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9点43分,尚早。他于是起身打了个招呼,走进老仲家的卫生间。

严军小解后从卫生间出来时,刚好看到老仲也从厨房里出来。不注意的话,会觉得老仲和妻子的样子很平静没什么异样,但严军是擅于观察的,他发现老仲夫妻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掩饰后的故作镇定。

他们一定是趁自己在卫生间时小声说了些什么,见自己出来又赶紧分开。严军想。

但严军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察觉,以松弛的状态再次坐回沙发里。老仲给严军茶杯中添了开水,自己也坐下。

“有个事想跟你打听一下,刚才突然间想到的。”严军说。

“什么事?”

“现在要是找一个有名的书法家写张字方不方便?”

“你说的有名是有名到什么程度?”

严军抬起头,180度扫视了一下客厅的墙面,最后目光停留在悬挂于高处的一个木刻匾额上。

“比如说卫湖亭。”严军指了下匾额。

“你要写什么?”

“给我女儿的公司写个招牌。”

“他给人写招牌一万元一个字。”

“什么?开玩笑吧……”严军一脸惊愕,“你这不就是他写的吗?他也找你要这么多钱?”

“这是十几年前一次搞活动的时候写的,再说我这个是斋名,又不是店招。”

“你找他写能不能便宜些?”

“便宜不了,谁找都一样。”

“太黑,实在太黑了……”严军连连摇头,“那算了,要是找你老师写一下呢?”

“他是五千元一个字。”

“他还要五千元?”

“五千元算便宜了,是我找他,要换成不认识的人还不止这个价。”

严军又摇起头来。

老仲见他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名头不大,但字很好的也有,我朋友,大概一千元一个字吧。”

“名头不大还要一千元?”

“字好啊!”

“……现在这些所谓的书法家怎么都这样?给人题个招牌把他的字挂在外面,本身不就是在为他做宣传吗?还能这样要钱!”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是说这本身就是件互惠互利的事嘛。”

“你是想要人家给你白写?”

“白写……怎么叫白写呢!你怎么老说这种话?”

“你用他的字做招牌,不就是要借他的名气从事商业活动赚钱吗?想用他的影响力抬高你的身价。”

“欸,我发现你现在的思维方式有问题,是不是这个圈子的风气给带的啊?这可不对呀,你怎么变得……”

“是你的思维方式该改改了!”老仲忍不住打断严军,“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企业的基层干部了,角色变了讲话的腔调就得跟着变,同为普通老百姓都得实在些,没人喜欢听你打官腔。再说我早就不在厂里了,跟你没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更不存在丝毫隶属关系,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还有,你请人帮忙、求人办事就得拿出相应的态度,不要把关系混淆了,更不要搞颠倒了!还有,你下次再来一定提前打电话,不然不要怪我到时候不给你开门!”

严军被老仲的一通话弄了个大红脸,他坐着没动,也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老仲也平静下来,又说:“我可以给你写这个招牌,也不要你钱,拿回去你用不用都可以,怎么样?”

严军看了看老仲。

“或者你自己写,你以前学过刻图章还不会写字吗?”

“你这不是开玩笑嘛!”

“那要不要我帮你写?”

“……行吧。”

老仲开始从桌柜里拿纸。

“看来你对我有很多误解啊,”严军干咳两声,“也可能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话说重了别放在心上。”老仲边说边裁纸。

固定电话响起,老仲妻子接完挂掉后说:“一会儿还有人要来。”

“谁啊?”老仲问。

老仲妻子没回答,而严军却注意到她好像是在回避什么。

老仲正在写字,又追问了一句:“是谁啊?”

“……朱莉和她家小宋一会儿过来。”妻子还是说了。

严军一听立刻问她:“是厂进出口公司的宋华吗?”

老仲这才抬起头,发现了妻子眼神中的一丝不快。

“是宋华吧?”严军又问老仲。

老仲“嗯”了一声。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都几十年老朋友了。”老仲妻子说。

“她跟小朱从进厂时起就是好朋友。”老仲又补充。

“奇怪,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呢!”严军一脸纳闷。

老仲夫妻不再搭严军的腔。

老仲试图快点写完,却因严军没说清楚写错了一个字,只能重写。第二张也有不妥,直到第三张才算完成。写完叠好装进一个信封后交给严军,老仲说:“今天就先这样吧,你看我这儿还有人要来……”

话音未落,门铃声已响起。老仲妻子开了门,宋华、朱莉夫妻俩进来看到严军,愣了一下。

“好久不见。”严军笑着跟他俩打招呼。

“好久不见。”宋华夫妻也点了点头。

“严军来找我有点事,已经弄完了。”老仲说。

严军拿着信封带着微笑坐回到沙发上他原先的位置里,没有要走的意思。老仲见状,略一迟疑后请宋华坐进沙发,宋华推辞。因为沙发小,且只有一张,宋华于是跟朱莉一起,自己动手从客厅另一头的饭桌边搬来两张椅子,这才坐下。

“听老仲说你们是老朋友了我还奇怪呢,怎么一直都不知道。”严军率先攀谈起来。

宋华夫妻笑笑,没接话。

“你们从家过来?”

“回国探亲,正好过来聊聊。”朱莉说。

严军一惊:“你们出国啦?”

“已经定居快两年了。”朱莉说。

老仲妻子端来两杯新沏的茶,与此同时严军仍在问:“去的哪儿?”

“谢谢。”宋华、朱莉从老仲妻子手中接过茶杯放下,才又看向严军。“新西兰。”宋华说。

“欸,奇怪,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呢!”严军一脸纳闷。

老仲妻子又从卧室里给自己搬来一张椅子,这样所有人都围着茶几就座后,整体呈现为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客厅顿时显得窄小了许多。

“那边好适应吧?”老仲妻子问朱莉。

“好适应,舒服得很,四季如春,景色、空气好得不得了,天总是蓝的。”

“除了下雨天。”严军笑道。

“语言呢?语言方面好不好适应?”老仲问。

“语言不是问题,”宋华说,“你看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到了那边顶多大半年,基本日常生活用语也都能掌握了,我们那儿还有专门面向华人的语言基础班,只要经常说,掌握起来很快的。”

“我们住的那个社区也有不少华人,一上来大家都会相互照应,人都很好的。”朱莉补充道。

“你们是通过什么关系出去的?”严军问。

朱莉顿了顿:“有个机会申请通过了就去了。”

“什么机会?”严军追问。

“移民机会啊。”

“我知道是移民,我是说通过什么渠道。”

“正常渠道,合法渠道。”朱莉回得相当干脆。

严军调整了一下语气:“……我的意思是移民也分好几种,技术移民,投资移民,还有其他的,你们是哪种啊?”

朱莉没再接严军的话,她流露出不愿继续的表情。

宋华看了朱莉一眼,对严军说:“我们是投资移民。”

“那需要多少钱?”严军立即跟上。

“当时是一百万纽币。”

“一百万纽币……”严军沉吟了一下,“相当于多少人民币?”

“你自己换算一下嘛。”朱莉又接过话头。

“我不了解啊,大致相当于多少?”

“记不得了,汇率一直都在变的。”朱莉把视线从严军脸上移开,转而对老仲夫妻说,“你们身体都不错吧?看你们精神都挺好的。”

“都挺好,”老仲妻子说,“他画他的画,我反正就忙忙家务,也没什么其他要烦心的。”

“是啊,仲师傅画画本身也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方式。”朱莉说。

“你们这笔钱全是自己的?还是又筹了一部分?”严军问宋华。

“都有。”

“筹这笔钱不容易吧?”

“还行。”

“哦对,你们筹这笔钱应该还是相对比较容易的,毕竟你原来在厂进出口公司嘛。”

“我们带去的钱,”朱莉突然又扭头,把目光再次对准严军的脸,“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从其他地方筹的,都是正当合法的钱。”她显然有点动气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没别的意思。”严军赶紧解释。

“你女儿呢?”老仲妻子问朱莉,她试图岔开话题,缓和气氛。

“哦……她这次没回来,那边还有不少事要忙。”

“年轻人适应能力是要强得多。”

“她比较神,”朱莉情绪转好,“她过去没多久就认识了不少人,现在跟朋友一起做贸易。”

“她也算是子承父业,不对,女承父业。”老仲妻子笑道。

“那你们俩现在在那边做什么?”严军问。

“不做什么,就等着以后养老。”朱莉回他,回完又转向老仲妻子,“你儿子也有出息啊!上次听你说他去学了电影,现在怎么样?对了,他好像不在家吧?”

“在外地拍戏呢,现在经常在外面。”

“好啊,说不定你们就培养出个大导演了!你看,仲师傅画画,儿子拍电影,同样都是搞艺术,不也是子承父业吗?”

“哪里哪里。”老仲笑道。

“影视这行现在也不好干,吃力不讨好,容易挨人骂,”严军又说,“我觉得还是像老仲这样画画更好,你儿子以前不是也学过画画吗,不行就喊他回来,继续画画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子承父业。”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孩子的事我们现在从不干涉。”老仲也不高兴了。

老仲妻子和朱莉拉着家常,老仲和宋华也聊着各自的情况,严军一时没有具体的交谈对象,于是沉默地听着眼前这四人的话,听了一会儿后再次开口:“听说最近新西兰地震很厉害,你们有没有被震到?”出口觉得不妥他又立即改口,“你们有没有受到影响?”

“当然没有,新西兰那么大,地震的地方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而且我们住的是自己盖的房子,地基实在,即使地震也不怕!”朱莉停了一下又说,“我们不做亏心事没害过人,好人有好报,这种坏事是不会找上我们的。”

严军干笑两声。

“你赶到那边还来得及吗?”老仲提醒严军。

“什么?”

“展会那边。要不要做些准备工作?”

“要做。”

“那行,我就不多留你了。”老仲看看钟,“时间也不早了,我这儿还有些其他安排,你也要坐车,就早点过去吧。”

严军意识到这是老仲在下逐客令了。他看看手机,已近十一点,自己也确实该往宴会中心赶了,于是起身告辞。老仲把他往大门口送的时候,严军还能听见客厅里的说话。

“一会儿一起出去吃顿饭吧,我们请客。”这是朱莉的声音。

“哪能让你们请客!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应该我们做东才是。”这是老仲妻子的声音。

“真不要跟我们客气,我们今天来就是……”

“是你们太客气了……”

里面的推让和客套让严军觉得有些好笑,除此之外还有让他感到可笑的一点,他们明显是在等严军走了才开始提吃饭的事,但严军未完全离开,还在门口穿鞋,他们就急不可耐地开始了,难道以为他严军听不到吗?还是见他真要走了所以才无所顾忌?要么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可笑!他严军原本就没打算要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因为宴会中心那边有他的一个席位,他们这样自以为是地防着他严军,也真够小气的。而且,从目前的情形看,除了吃饭的事,他们肯定还有些其他话题也要等到他严军走了之后才会说,比如宋华、朱莉现在在那边到底怎么样,究竟在干什么,这趟回来找老仲是不是有什么事。总之,这么提防着他严军,反正十分可笑。

即使严军重新系了鞋带,以及在穿戴外套、帽子等一系列防寒衣物的过程中磨蹭了一下,却总有完成的时候。他把装三脚架的袋子重新背上身,分别拎起装照相机和摄像机的包,跨出了老仲家的门槛。

严军走下楼道台阶时,老仲对他招了下手,然后就关上了金属大门。从响声判断,老仲是按着门内把手关的门,是一种对身处门外者的礼貌关法,但就是这轻轻的“咔哒”一声却让严军顿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带着有点怅怅的心绪往外走,边走边试图找出造成这种心绪的原因,在即将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他得出一个初步结论,就是此趟对老仲家的造访收获甚微,而且还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钉子,受了点不明不白的冷遇,果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走上站台时他轻轻嘘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他嘴里呼出,几乎还没从半空中消失,他的情绪突然间又变好了,原因是身旁的一幕猛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在严军右侧几米开外,同在站台上,一个年轻父亲正抱着一个幼童。幼童身着鼓鼓的小棉袄、小棉裤,戴着毛线帽和围脖,穿着小运动鞋,从外形和颜色上严军一时分辨不出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幼童也发现了严军,或许是对他一身的装备感到好奇,于是越过父亲的肩头开始直直地盯着严军看,但照在脸上的阳光又让其不时眯起眼睛。

与幼童对视了片刻,严军忽然瞪大眼球吐出舌头下意识地做了个鬼脸,而幼童则像是见怪不怪,唯一的反应只是稍稍噘了下嘴,上嘴唇碰了碰鼻尖下似有若无的一滴清鼻涕。

一种柔软温暖的触动从严军心底升起,之前的怅然彻底消散,紧接着,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他感到那股久违多年的干劲和斗志又重新在他身上回归了。

没错!不管别人肯不肯帮她,我都一定要帮她,这是我对她的承诺,也是我应该做的贡献,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谁叫她是我的独生女呢!

严军想着,把身上的装备整了整,然后朝公交车即将驶来的方向远远眺望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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