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与建构:宇文所安的《杜甫诗》英译研究
2023-01-21李洁
李 洁
(东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00)
哈佛大学教授宇文所安(Stephen Owen, 1946—)是享誉世界的美国汉学家。他在中国古典文学和诗学的研究、批评和翻译领域,成果丰硕,影响巨大。他的《初唐诗》《盛唐诗》《晚唐:九世纪中叶的中国诗歌》《中国传统诗歌与诗学:世界的征象》《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迷楼:诗与欲望的迷宫》《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诺顿中国文学选集:初始至1911年》等著作,为中国古典文学和诗学的研究和传播做出了贡献。2016年,年近70岁的宇文所安历经8年,以非凡的才华和毅力,完成了杜甫诗全集的翻译,出版ThePoetryofDuFu(以下称《杜甫诗》),这是国内外杜甫诗歌的首部英文全译本,具有令人瞩目的开创意义。
这部6卷本的恢弘译著,长3 000多页,重4公斤,包含了杜甫的1 457首诗和10篇诗体散文(表、赋)的英译以及丰富的注释和附录。多年来,宇文所安对杜甫的欣赏和研究,对唐诗的热爱和追求,对中国古典诗歌和诗学的研究积累,对中国古典诗词英译的经验和思考,都凝聚在这部译著中。跨越中西,跨越千年,在宇文所安的研究、解读和翻译中,杜甫和杜甫诗歌的形象在英语世界完整、立体、鲜活起来。
本文从宇文所安对杜甫诗歌的解读、对杜甫形象的认识、对翻译模式和译本结构的考量、对翻译策略和方法的选择这四个方面,认识这部英文全译本的特点和价值,分析宇文所安在原文理解和译本建构层面的思考和理路,并进一步认识西方汉学家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进程中的贡献、价值与局限。
一、对杜甫诗歌的解读
宇文所安认为,“杜甫是最伟大的中国诗人”,“在中国诗歌传统中,杜甫几乎超越了评判”,“他的文学成就本身已成为文学标准的历史构成的一个重要部分”。[1]对这样一位中国文学史上地位崇高的诗人,宇文所安的研究态度热忱而审慎。他对杜甫诗的解读方法,以研究考证和文本细读为特点。
研究考证,包括对中国古典诗歌的语言特点、创作和鉴赏特点的研究,对杜甫的历史文化背景的研究,对杜甫的创作语境和心理情感的研究,对历史上不同版本的杜甫诗集的考证、训诂和研究等。文本细读是宇文所安研究和解读的出发点,藉此完成对诗歌意义的理解、对形式的认识、对风格的把握等。研究考证使他能够对杜甫诗歌做出比较客观全面的认识和理解;文本细读使他能够不被“成规”和“成见”桎梏,独立思考,提出富有创见性的个人解读。通过多年的研究考证和文本细读,宇文所安认为,杜甫诗的重要特点是“复杂多样”[1]214,体现在题材、风格、语言和情感表达的方方面面。
从题材上看,杜甫诗中不仅有盛况空前的大唐景象、安史之乱后的千疮百孔、颠沛流离的民生疾苦,还有采摘种植的欢愉、贫病交加的无奈、尴尬可笑的窘境、日常生活的琐碎。王孙贵族、仆从侍卫、农夫邻里、一粥一饭、喜怒哀乐都活跃在杜甫的笔端,[2]题材的丰富达到了“地负海涵、千汇万状的广度”[3]。从风格上看,宇文所安认为,“沉郁顿挫”这一中国读者对杜甫诗风的恒久印象,仅仅是一个方面而已。轻松明快、幽默讽刺、戏谑自嘲等风格,在杜甫的1 400多首诗中屡见不鲜。即使在一首诗中,杜甫也常常不拘一格,轻松自如地“转换风格”。例如,在《望岳》一诗中,首联的语言随意松散,中二联曲折精致,尾联直抒胸臆,风格各不相同。[1]218模糊多义与清晰简洁、繁复修辞与日常口语、深奥典故和自由创新,都在杜甫的诗歌风格中有所体现。从语言上看,宇文所安认为,杜甫诗歌的语言不仅体现“断片美学、距离美学和沉默美学”[4]的中国古典诗歌语言美学特征,而且风格多样,富于变化,体现惯例与传统,但又超越惯例,不屈从于传统。从情感表达上看,不仅有悲愤、沉重、唏嘘、怜悯,还有快乐、狂放、幽默、尴尬等丰富的情感。
宇文所安的解读,既体现“知人论世”的中国诗学观,也体现英美新批评、读者批评的方法和视角;既有与中国学者相同的观点,也有自己的新视角、新认识。他对杜甫诗的研究和解读,决定了他翻译杜甫诗全集的目的和初衷:唯有如此,才能全方位地展现出杜甫诗歌涵括万象的题材、变幻多彩的风格、不拘绳墨的语言和丰富真挚的情感;唯有如此,诗人杜甫的形象才能鲜活完整。
二、对杜甫形象的认识
不同于飘逸不羁、飞向山水和明月的“诗仙”李白,杜甫是“诗圣”“诗史”,“是稳稳当当站在地面上的一座山”[3]226。他念国家安危,叹民生疾苦,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悲愤满怀,为“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而感怀忧伤,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蜀相扼腕叹息,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而大声疾呼。杜甫被中国史学家、文学家置于文学荣耀的最高殿堂,不仅因其诗歌成就,还因为杜甫“代表了最广大的同情和最高的伦理准则”[5]。在一般中国读者的心中,杜甫的形象是“沉郁”“沧桑”“节制”的。然而,在宇文所安的解读中,杜甫“轻松”“随便”起来,那是一个“完整的杜甫”(a whole Du Fu),而不是 “精选的杜甫”(a selected Du Fu)。[2]lvi
在《杜甫诗》的“介绍”部分,宇文所安用了相当的篇幅[2]liv-lxi谈自己对杜甫的认识:杜甫喜欢吃生鱼片,会缠着亲戚讨要香葱,因一罐豆酱对朋友千恩万谢;他体弱多病,饱受糖尿病、肺炎、哮喘、发烧和疼痛的折磨;他30多岁就称自己“老了”,是一个总觉得自己“衰老”的诗人;他虽穷困,为了方便邻家妇人过来摘枣,不忍在自己的屋舍周围设置篱笆。他是那个坐在书案前,面对大堆公文苦热心烦的官员;是那个屋顶被吹飞,被村童欺负,滑稽可笑又无力回击的老人;是那个战乱后拖家带口迁徙赶路的落魄文人;是那个不辞辛苦负重60部诗卷赶往成都、夔州的读书人。他因朋友离别而难过,为友人升迁而欢喜,为蔬菜的不达标气恼,为粮食没有按时送达而发怒,因竹筒输送山泉进厨房而眉开眼笑。他不是一个道德家,不是一个总写“大事件”的人,而是一个在凡俗世界和日常琐碎中,发现道德和伦理的诗人。[2]lvi他“是孝子,是慈父,是慷慨的兄长,是忠诚的丈夫,是可信的朋友,是守职的官员,是心系家邦的国民”[5]252。《解闷十二首》中的淡淡幽默、《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中酒醉后因炫耀马术而坠马的窘状、《空囊》《字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彭衙行》《北征》中的自我解嘲、《渼陂行》中的奇幻瑰丽的想象等,都展现出杜甫性格的多重维度。
传统的、程式化的杜甫形象,在宇文所安的解读中丰富起来。那个“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诗人,不再那么哀伤、沉重,他幽默、机智、真实。他“是律诗的文体大师,社会批评的诗人,自我表现的诗人,幽默随便的智者,帝国秩序的颂扬者,日常生活的诗人,及虚幻想象的诗人”[1]214。宇文所安对杜甫形象的认识和理解,体现了西方汉学家的研究传统和探究视域:关注人和人性,关注“那些通过诗歌展示出来的和诗人这个人联系起来的问题:人的希望、人的欲望、人的精神状况、人对自己的认知等”[6]。
研究先行,是汉学家做翻译的鲜明特点。对原文和原文作者的深入理解,是译本建构的前提和基础。
三、对翻译模式和译本结构的考量
作为中西文化之间的“摆渡者”[7]148,宇文所安的翻译目的首先是进行文化传播。他认为“翻译是把传统文化由国家文化变成共同分享的国际文化的重要途径”[7]148,中国文学应该走上世界舞台,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其次,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翻译,让英语读者了解和欣赏杜甫这位在中国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伟大诗人。他的目标读者是那些懂一点中文,但不足以读懂杜甫的人,可以是一般读者,也可以是专家学者。[2]lxxxi第三,宇文所安是汉学家,是中国诗歌诗学的研究者,他的翻译离不开研究的目的。他希望更多的学者通过他的翻译,丰富和拓展对杜甫和杜甫诗的研究。
翻译目的决定翻译模式。裔传萍把宇文所安的翻译分为三种不同的文本语境,不同的文本语境有不同的翻译模式:诗歌史建构语境下,宇文所安采用的是语文学翻译模式;诗学建构语境下,宇文所安采用的是考据型翻译模式;文学选集语境下,宇文所安采用的是互文性翻译模式。[4]38-80笔者认为,《杜甫诗》的翻译模式兼顾了以上三种模式的特点和考量:译诗以传达意义为主旨,形式与原诗亦步亦趋,呈现出的是严谨状态下的译文,力图展现杜甫诗的“原貌”,可以作为杜甫诗歌研究和批评的素材和例证,体现语文学翻译模式的特点;对于诗歌意义的理解、诗歌的历史文化背景、作者的心理情感等,对于读者难以理解的文化词汇或典故,他寻经据典,求证训诂,在译本中多用注释和附录,体现考据型翻译模式特点;对于反复出现的意象或典故,在每卷后的“典故”附录部分,集中给出寻根溯源的解释,并加注索引,使读者对杜甫诗歌的主题、常用典故等有一个系统的认识,体现互文性翻译模式特点。
翻译模式决定译本结构的安排和建设。杜甫诗全译本共6卷,包括1 457首诗和10篇诗体散文的英译。第一卷包括5部分(books),共198首诗;第二卷4部分,共247首诗;第三卷4部分,共328首诗;第四卷4部分,共254首诗;第五卷4部分,共306首诗;第六卷共3部分,共124首诗和10篇诗体散文。以第一卷为例:体例包括“致谢”、中英文对照“目录”“介绍”“相关知识和译本体例”“杜甫诗的英译”“典故”“简写或缩写”和“补充注释”。
在“致谢”部分,宇文所安对学生、朋友和赞助人的支持和帮助表示感谢,并简单描述了自己编选、校勘和翻译的过程,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massive beast)和“黑洞”(black hole)一样的工作,他付出了异常艰辛的努力。“目录”长达42页,列出了1 400多首诗的双语目录。“介绍”部分对杜甫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地位和价值、杜诗的主题、杜甫的生平、以及翻译中运用和参考的各种杜诗版本,一一作了介绍。在“相关知识与译本体例”部分,宇文所安细致介绍了翻译困难和解决方法,比如,人名、地名、职务名、典故、胡、蛮等非汉族名称的翻译困难,“排律”的形式再现困难,以及诗歌的理解和阐释困难等。这部分还介绍了译本的排序原则、脚注的作用和适用范围、卷后附录“典故”和“补充注释”的内容和作用。
“杜甫诗的英译”,即正文部分,是对杜甫的1 457首诗和10篇诗体散文的英译,排序按照仇兆鳌的《杜诗详注》(1703)中的顺序。正文采用中英文对照的形式,很多译诗下面,有“原注”(original notes)和“脚注”,前者帮助读者理解诗歌的历史文化背景和创作语境,后者对一些可能给读者带来理解困难的词汇进行了解释。
正文后的“典故”部分,宇文所安把常出现在杜甫诗中的典故,集中进行了解释,包括历史人物、文学经典、文化意象、神话传说等等,目的是既不在正文中分散读者注意力,又可以拓展读者的文化知识,增强读者的理解能力。在“补充注释”部分,宇文所安把诗歌出现在其它权威杜诗版本中的诸如卷号、页码等来源信息进行了标注,包括《全唐诗》、北宋的《文苑英华》、宋代版本、郭知达的《九家集注杜诗》、中华书局重印的仇兆鳌的《杜诗详注》,以及2014年出版的萧滌非版本等,并且对这些版本中的一些内容和观点做了介绍。这部分内容,不适合作脚注,但可以满足专家学者的研究兴趣。[2]lxxxv
从《杜甫诗》的译本结构上看,正文(杜甫诗歌的译文)与副文本(各种注释、典故介绍、知识和体例介绍等)相辅相成。透过译文和副文本,读者不仅可以“观诗”,还可以“观史”“观人”,[4]194“期望译作和原作一样,成为通往意义世界的窗口,只是这里的意义世界既包括原作所指向的意义世界,也包括译者宇文所安另外发现的意义和诗歌史研究、诗学研究等主观意图”[4]194。作为研究者和译者,宇文所安在翻译中有多重考量,他的翻译模式和译本结构既满足了研究者的身份要求,也完成了翻译家的使命。他的译本具有学术性和文献性,也兼顾文学性。
四、对翻译策略和方法的选择
《杜甫诗》的翻译策略和具体方法,体现出“协调”的特点:
首先,意义和形式的协调。在《诺顿中国文学选集:初始至1911年》中,宇文所安用英语创造出一套具有差异的形式系统,目的是凸显不同时代、不同风格、不同诗人的诗歌特点,体现中国古典诗歌形式的多样性、差异性和规律性。而此次翻译杜甫诗,是专门对一个诗人的诗作进行翻译,对形式的考量和追求就不再那么突出。杜甫诗主要以五言和七言为主,宇文所安采取了逐句翻译的形式,没有刻意追求译文的韵律节奏,也没有创造凸显差异的形式,他首先确保的是意义的传达。
第二,归化和异化的协调。从译文的整体语言上看,宇文所安倾向于归化的文化策略,译诗的语言流畅自然,语法规范,很少省略、调整词序语序,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和规则,便于读者的理解和接受。在处理人名、地名、典故等文化词汇时,他基本采取异化的文化策略,运用音译、直译、直译加注释等方法,保留、解释和传播原诗中的文化信息。
第三,翻译方法的协调运用。在词汇层面,对于动植物名称、人名地名等文化负载词,他一般采用音译或直译,辅以丰富的注释。例如,在《望岳》一诗的翻译中,“岱宗”“齐鲁”音译为“Daizong”“Qi”“Lu”,并在“脚注”中加以解释:岱宗是泰山的山峰,泰山的北面是古代齐国,南面是鲁国,在“原注”中进一步介绍了这首诗所描写的地方和泰山在中国的重要地位[2]3-5;“造化”直译为“Creation”,“阴阳”直译为“Dark and Light”,在卷后的“附加注释”中,对“阴阳”“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其它可能的理解,做了介绍:“阴阳”不仅指宇宙的原则,也指山的南坡和北坡;“决眦”,可以指睁大双目,也可以指眯起眼睛,追踪飞鸟。[2]395对于双声词、叠韵词、叠音词等,宇文所安采用英语中相应的声音词直译,增强译诗的生动性,例如,“车辚辚,马萧萧”译为“Wagons rattling, horses neighing”[2]77,“迢迢隔河水”译为“far, far beyond the Yellow River’s waters”[2]265,“丝管啁啾”译为 “the warbling notes of strings”[2]133, “声啾啾”译为“their voices moaning”[2]81。对于原诗中一些描述性词汇,他会根据自己的理解,采用增益等方法,增强译诗的文学性,例如,“恶风白浪”译为“adverse winds”“white-capped waves”[2]133,“玉臂”译为“her jade-white arms”[2]247。在句子层面,为了使诗行形式简洁,他多用独立主格结构、前置或后置定语和状语的结构,例如:“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译为“Exhilarating the breast, it produces layers of cloud; splitting eye-pupils, it has homing birds entering”[2]3。在修辞层面,对于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段,他通常以直译加注释的形式保留,例如,“有泪如金波”,译为“with tears like those metallic waves”,并在注释中对“金波”做解释:“referring to the moonbeams”。[2]263简言之,直译、音译、增益、注释等方法综合运用,不拘一格,协调运用,使他的译本不仅具有学术性,也兼顾了文学性。
五、结语
宇文所安以自己勤奋的工作、缜密的考据、独立的思考、创新的精神,完成了杜甫诗全集的英译,为中国文化的传播做出了贡献。他对杜甫诗歌的解读、对杜甫形象的认识、对翻译模式和译本结构的考量、对翻译策略和方法的选择,成就了这部译作的特点和价值:
首先,《杜甫诗》为西方读者提供了总览杜甫诗歌风貌、认识中国“诗圣”的途径和媒介。通过这部卷帙浩繁的译作,一个完整鲜活的诗人形象得以构建和传播,中国古典诗歌的优秀作品走向世界。
第二,《杜甫诗》涵盖1 400多首诗的英译,考据审慎,注释详尽,为西方学者的杜甫研究提供了丰富翔实的研究资料。
第三,翻译模式研究、翻译路径研究、以及对诗歌中的音韵、典故、服饰、乐器、建筑、历史等文化词汇的翻译方法研究等等,都是汉诗英译讨论和研究的重点,《杜甫诗》为翻译研究和译者研究提供了研究素材和译例读本。
第四,宇文所安的学术认识、批评阐释、研究成果贯穿《杜甫诗》中,使它不仅是一部翻译作品,也兼具了一些学术著作的特征。宇文所安在译文和副文本中表达出来的一些理解和认识,能够促使我们思考和审视已有的研究成果,知己知彼,互照互识。
《杜甫诗》也令我们进一步认识西方汉学家的贡献与价值。
在原文理解层面,宇文所安对杜甫和杜甫诗的研究方法、解读视角和学术观点,让我们听到了“唐诗世界的异乡人”[3]172的声音,看到了不同文化语境下的学者的学术眼光。汉学家们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和研究中国文学,往往能够提出一些我们习而不察的观点。有些新观点和新思路可以丰富我们的研究内容,拓展我们的研究视野,使我们能够在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中思考中国文学走出去的途径和方式。
在译本建构层面,汉学家的翻译思想和翻译路径与他们的诗学思想相辅相成,翻译实践为诗学研究服务,是诗学思想的践行和体现。宇文所安、海陶玮(James Robert Hightower)、康达维(David Knechtges)等西方汉学家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翻译中,注重学术性和文献性,兼顾文学性,译文不仅具有文献研究价值和翻译研究价值,也为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翻译实践提供了方法和启发。
对于“他山之石”局限和不足,我们也应有清醒的认识。在原文理解层面,汉学家对于中国诗人和诗歌文本的理解,往往基于自己的文化传统和思维方式,例如,艾克尔(William Acker)把陶渊明的饮酒理解为酗酒,海陶玮认为陶渊明常常为声名、长生和死亡而焦虑不安,戴维斯(A.R.Davis)认为陶渊明善于在诗歌中创造个人形象,宇文所安则把陶渊明解读为一个具有“双重自我”的诗人。[8]他们的认识和解读有时会存在一定的偏差甚至误解,新观点和新思路也可能疏离了诗人和诗歌的核心精神和意义。在译本建构层面,误译、误释、意象改变、意境与原诗不符等现象,都屡见不鲜。对于汉学家在原文理解和译本建构中的这些偏差、误解、疏离、误译和误释等等,我们应敏锐洞察,分析其意义和产生原因,这对于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翻译中的“汉学家模式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