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手账（组诗）

刘川

家里暖气试水

咕噜咕噜

像我姥爷

打呼噜

一连串有节奏的呼噜

真是我姥爷

就是我姥爷

只有我姥爷

虽然死了都好多好多年了

每年冬天前

还会特意回来一趟

在我家暖气里

试试水

热不热

我家有蚊

若以蚊香治之

又恐家中佛像

当作供香

若以蝇拍子拍

又怕邻居

把啪啪声

误会成男女之事

遂改为巴掌

一掌掌击去

漫长之夏夜

空中之蚊

引导我打出

一套套全新的

百变掌法

将军凯旋

身披绶带

用遍地尸体

铸成一枚

军功章

挂在胸前

同时升职的

还有敌军长官

为了晋升更高军衔

征兵启事

贴满两国

小刀子

都有小小精致的鞘

与之相适

而成比例

大刀子，就该有大鞘

比如现在

这柄义和团用过的上百斤镔铁关刀

历史博物馆

是其刀鞘

而那几乎看不见的，以微微一笑

诛人九族的隐形刀

和善慈悲的一脸肉，一定

就是其鞘

一个弃婴

在大城里

人们看见了

像未见一样

走过来

又走过去

这个大城市

像在演

空城计

这个弃婴

嘤嘤而泣

声若细弦

城外的敌兵

始终审视

不敢贸然进入

城里的万千人

演得太好了

就像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一把名贵的古琴

在弹

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

这满世界的人

都是从小小的子宫里出来的

他们挣扎、拼搏、追赶、角逐

在子宫里

该多么无比自在

但，也不全是这样

今天早上我就看见

一名孕婦

捧着大肚子

飞跑追赶一辆公交车

喊着让它停车、停车

（否则上班就迟到了）

她健步如飞

追赶着整整一车忙着去上班的人

像要急着把腹中婴儿

送进

这群拼死的人中间

为什么人们称赞一个好人时

慷慨激昂

辱骂一个坏人时

也那么情绪激动

要是从一个聋子的角度

来看他们的口型

实在是分不清

哪个是被他们歌颂的好人

哪个是被他们诅咒的坏蛋

因此我建议

为了这个世界

爱憎更加清晰是非更加分明

把聋子全部干掉算了

庚子大疫

辽东友人

除夕诞下

第二胎

沈阳亲戚

九十二高龄

坐在马桶上

安详死去

还有一个邻家小伙

几次登记不成

拖延二十六天后

与未婚妻分手

庚子大疫

我毫发无损

坐在窗前，看无边夜色里

万家灯火与星空连成一片

我迟到了

进门时

单位镜子里

另一个我

也同时

跨入玻璃

靠，这远离尘世的

琉璃世界

无须打卡

何以也如此

胆战心惊

据说有人

长得很像我

夜半时分

横穿马路

被车轧死

我天明时

走过该路

未见血迹

到夜里我仍惦记此事

只得又来到路当中

躺下来

又站起来

模仿那个

被车轧过的死尸

心里想着妈妈

僵硬、支离而悲戚地

走回家去

〇岁，进入户部右侍郎长叙妻腹

二岁，进入裹脚布

五岁，进入旗袍

十岁，进入紫禁城

十三岁，进入官轿

进入皇宫

十四岁，进入光绪帝被窝

二十四岁，旅行结束

到达一口井底

我有一个朋友

我已经忘了他叫啥

他来看过我一次

留下一个枣木烟嘴

很好看

我有时用手摆弄一会儿

有时用它吸一支烟

我有一个不太往来的朋友

今天，突然听说他已经不在了

只见过一面的朋友啊

我又拿他送的烟嘴吸烟

这次吸了两支

一支给我

一支给他

甲和乙

婚礼上

对着麦克风和大家

海誓山盟

生死相守

永不分离

我喜欢这样的场面

并且总相信

每对情侣的嘴巴上

都涂抹着

永远粘牢彼此的胶水

只是后来

不妙了

这些胶水

不小心

又粘到了别人

人间到底有

多少聋子

天上打雷

他们听不见

人间爆炸

他们

听不见

对面楼房轰然倒塌

他们听不见

只有当

他们自己手中小小的饭碗

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

摔碎了

他们才被震得

猛然跳起来

责任编辑 丁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