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与健康辩证关系的再思考——以广西巴马长寿人群为例

王晶晶，何肇红，秦桂秀

(1.广西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2.广西医科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1；3.华中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一、引言

健康，是当今世界人类社会最重要的命题之一，关系人的生存与发展。世界卫生组织研究报告表明，影响人类健康长寿的5大因素是：遗传(占15%)，自然环境(占10%)，社会状况(占7%)，医疗条件(占8%)，生活方式(占60%)。其中，仅有15%是遗传因素，足见非遗传因素对于生命健康的重要影响。广西壮族自治区巴马瑶族自治县(以下简称巴马)被誉为“世界长寿之乡·中国人瑞圣地”，长寿特征表现明显，长寿人口稳步增长。在2020年全县常住人口中，100岁及以上老人为每十万人口43人，是国际“长寿之乡”认定标准100岁及以上老人每十万人口7.5人的5.7倍。同时，80至99岁老人5 974人，比2010年增加2 346人[1]。巴马因具备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宜居宜养的社会环境，且百岁老人比例显著较大，先后于1991年、2008年获得“世界长寿之乡”“中国长寿之乡”的美誉，成为我国第一个被国际、国内双认定为“长寿之乡”的县份，在“长寿之乡”中具有显著的代表性和典型性。运用哲学思维对影响广西巴马长寿人群健康状况的非遗传性因素即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展开反思并厘清环境与健康的辩证关系，有助于深入剖析长寿人群健康长寿的秘密，丰富拓展生命健康意识，也有助于科学推广生命健康行为，从而为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实现“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目标贡献智慧。

二、自然环境作用于人群健康

自然环境是影响人群健康的重要因素之一，适宜的自然环境是人追求健康长寿不可或缺的重要前提。自然环境是未被人加工改造而天然存在的环境，是客观存在的各种自然因素的总和。人唯有深深扎根于自然环境之中，才能谋得生存与发展。人类生活的自然环境，主要分为大气环境、水环境、土壤环境、地质环境和生物环境等。就影响人群健康状况的自然环境而言，特分为“天”“地”“物”三个方面。

(一)“天”对人群健康的影响

《说文解字》中对天的注解为“天，颠也”。“颠”就是“头”。人至高无上的部分为“天”，由此又引申为自然界至高无上的部分也为“天”。“天”在自然环境中具体指气候，包含气温、气压，降雨量，日照时长等自然因素。巴马属南亚热带至中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年均气温20℃(1月平均气温11℃，8月平均气温26℃)，全年无霜期约338天，年均降雨量约1 600毫米，年均相对湿度约79%。年均日照时长约1 600小时，日照率约36%，巴马的阳光中约80%被誉为“生命之光”的远红外线，能有效激活人体细胞组织，增强人体新陈代谢，改善微循环，提高免疫力。巴马森林覆盖率高、河流冲刷及海拔高等因素使得空气质量很好，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丰富，高达3 000-5 000个/m3，而负氧离子被称为空气中的“维生素”和“长生素”，能净化空气，对人的心、肺、神经系统有积极的作用。有学者从大气环境质量和人群健康的相互关系展开研究，发现人群平均寿命与氮化物和硫化物含量呈负相关关系，与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含量呈正相关关系[2]。

(二)“地”对人群健康的影响

“地”与“天”相对，本义为物质，后逐渐引申为土地、大地、地表等。“地”在自然环境中具体指土地、地下河、地磁等。巴马地处云贵高原向桂中平原过渡的斜坡地带，地势西高东低，海拔大多在500-800米之间。石山地占30%，土山地占69%，水面占1%。北部石山区土壤中锰、锌含量极高，而铜、镉含量低[3]。科学研究已反复证实，高锰低铜的土壤分布与心血管发病率呈负相关关系，而与长寿老人的密度呈正相关关系。巴马地下河丰富，其长寿人群的饮用水具有水质呈弱碱性、氧化还原能力高、水分子团小，富含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如硒、氟、锰、钼、锌、锶、钒、铁和钙等这四个特征[4]。历次人口普查资料显示的巴马百岁老人分布，有四分之三生活在有地下河的地带[5]。此外，巴马当地的磁场远远高于地球其他地区。有研究发现巴马石山地区的长寿发生几率普遍高于土坡地区村庄的长寿发生几率[6]，且与地磁强度呈正相关关系，即石山地区村庄普遍比土坡地区村庄的地磁强度高。高磁场既能改善血液循环，还能将水磁化，将大分子的水变成小分子的水。

(三)“物”对人群健康的影响

《说文解字》中对物的注解为“物，万物也”。“物”的本义是指“杂色牛”，后世“物”也指各种各样的东西[7]250。“物”在自然环境中作为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主要指以植物和动物为原料制作的食物。食物种类繁多、制作方法多元，对其选择的偏重或品质的优劣，影响并制约着不同地区居民的身体健康进而影响其预期寿命和百岁老人比例。巴马物产资源丰富，盛产香米、珍珠黄玉米、红薯、黄豆、黑豆、竹豆、火麻、猫豆等粮食作物和香猪、黑山羊、油鱼等动物，且在培育过程中多为无人工干预的自然生长，在烹饪过程中多为简单的蒸煮或少量的煎炸，营养价值极高。同时，这些食物得益于巴马的“天”“地”滋养，有着优越的微量元素谱，对于人体的正常发育和健康长寿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有学者针对巴马长寿人群饮食中的7种代表性果蔬(香蕉、脐橙、红薯叶、南瓜苗、苦荬菜、空心菜、茶树菇)的成分、水溶性和非水溶性膳食纤维、抗氧化效果等开展研究，进而发现巴马长寿人群饮食中代表性膳食纤维具备多种抗氧化效果，这为揭示巴马长寿核心区饮食的益生效果提供了正向的理论数据支持[8]。

就自然环境而言，长寿人群与非长寿人群所“身临其境”的空气、阳光、土壤、水、地磁、食物等方面表现出客观的、显著的差异性，即长寿人群所处的自然环境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性和难以复制的独特性。正所谓“自然天成”可遇不可求，长寿地区人群的健康状况因自然环境的佑护较之非长寿地区人群有着明显的趋好发展态势。随着人们对自然环境优劣与人群健康状况呈正相关关系这一论断的认知，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口涌入广西巴马开启养生之旅，期求借助自然资源的“神力”加持自身身体健康。

三、社会环境作用于人群健康

自然环境是社会环境的基础，社会环境是自然环境的发展，两者共同构筑起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社会环境是在自然环境的基础上，人类通过长期有意识的劳动、加工和改造自然物质，进而积累的物质文化等所形成的环境体系，是与自然环境相对的概念。社会环境既是人类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发展的标志，又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而不断地丰富和发展。对于社会环境，按照对族群影响范围大小的维度，分为宏观社会环境、中观社会环境和微观社会环境。

(一)宏观社会环境对人群健康的影响

我们将宏观社会环境界定为一个族群所赖以生存和依附的国家和地区。“没有健康，就没有小康，满足人民健康需求是人民政府的一项基本职责。”[9]601-602国家和地方各级政府对卫生健康事业的重视程度事关人民生命健康安全。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人民健康水平显著提高，主要健康指标总体优于中高收入国家平均水平，居民人均预期寿命从新中国成立前的35岁上升到77岁左右[10]。截至2020年底，全国3万个乡镇共设床位139万张，卫生人员148.1万人，与上年相比，床位增加2万张，人员增加3.6万人[11]。我国卫生健康事业不断取得新的成绩，医疗卫生服务水平大幅提高。良好的宏观社会环境、正确的宏观政策措施不仅有助于推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各项事业的科学发展，也有助于增进人群健康水平和提高人群健康素养。公共卫生计划的最高出发点应是增加个人的天然抵抗力，改良每一个人自受孕之日起的生活环境[12]823。近年来，广西各级政府不断加大对卫生健康事业的投入，针对广西生态优良优势突出，养老产业加快发展条件具备的实际情况，积极发展养老服务业，满足老年群体多样化的养老需求。

(二)中观社会环境对人群健康的影响

中观社会环境是一个族群所共同创造和依附的社会物质和精神条件的总和。巴马是广西西北部的瑶族自治县，聚居着瑶、壮、仫佬、毛南、回、水等少数民族。饮食习惯方面，巴马长寿人群多以玉米、豆类等粗粮为主食，以薯类为辅食，以低脂肪、低蛋白、低盐、低糖、低热量“五低”和高维生素、高纤维素“二高”为饮食公式[13]。婚姻生活方面，传统巴马人奉行“三晚”：晚恋、晚婚、晚育，严禁婚前性生活，主张适欲性保健等[14]。文娱爱好方面，少数民族地区人群聚居，有着丰富的文娱生活，有定期的民风民俗仪式，增加了心理疏导的途径，促进了心理健康[15]。巴马人喜唱山歌，《巴马瑶族长寿歌》是其世代传唱的民间歌谣，朴素而又生动地反映了巴马人独具特色的民族风情[16]，可谓健康的情感表达和情绪宣泄方式，是一种良性互动的社交活动。对待生老病死方面，巴马长寿人群生性乐观，抱朴怀素，并有“补粮”习俗(“补粮”即补充食粮，是巴马的后辈祈求长辈健康长寿的民俗)。族群所共同创造和依附的物质和精神条件为长寿人群的健康提供了相对稳定、有规律可循的民风民俗，是其健康和长寿的重要保障。

(三)微观社会环境对人群健康的影响

我们将微观社会环境界定为家庭和个体。巴马人多在当地生活，很少外出，常见四世同堂甚至五世同堂。虽然家庭经济状况一般，但大部分内部关系和谐，父(母)慈子孝。“家和万事兴”，和谐的家庭氛围使得生活于其中的每一个人更易保持平和的心态和情绪的稳定。同时，绝大多数长寿老人积极参加家庭劳动和当地社交活动，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和社会支持。他们普遍生活有规律，生活节奏长期稳定，其行为方式与生理机能的自然规律合拍[17]。有研究表明，影响巴马瑶族人群健康生命非遗传性因素因子结构特征依次为：族群生活习惯、身体形态、家庭卫生、教育水平、健身意识[18]。这与前述影响健康的因素中60%是生活方式的结论相一致。族群生活习惯即生活方式，是族群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包含了整体的象征性劳动，体现生存条件的意义并将其与态度和行为统一协调[19]242。可见，中观社会环境和微观社会环境尤其是微观社会环境的家庭和个体因素对于长寿人群健康的影响最为直接和突出，是影响长寿人群健康状况的最重要因素。

细究非遗传性因素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何者对于人群健康状况的影响更重要？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当自然环境因素差异较大时，自然环境因素是首要因素。巴马境内也有经过实证调研后划分的长寿区(如甲篆、平洞、西山等石山区乡镇)和非长寿区(如那社、局桑等土山区乡镇)，两者自然条件差异较大，地磁影响、水源区别，都会从客观条件上制约和影响人群健康状况。但当自然环境因素差异不大时，社会环境因素尤为重要。自然环境为人群健康提供坚实的自然基础，社会环境则为人群健康提供持续发展的人文基础。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交互作用，共同守护一方水土，为人类健康提供前提性保障和持续性保障。

四、人反作用于环境并影响自身健康

哲学关注环境有两个目的：一是探讨作为环境的存在本质上“是什么”的问题？二是提出作为大自然进化所偏爱的物种——人对环境“怎么办”的问题[20]。环境对人生命的造化，要求人主动承担起参赞天地、化育生命的责任。《中庸》曰：“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21]106健康是生命活动的基石，环境是健康生活的保障。环境与健康相互影响的客观性，移入人的头脑，成为指导人改善环境现状的理念[22]。

(一)人对自然环境的反作用

自然环境既是人生存与发展所依附的基础性条件，同时也制约着人的生存与发展，考验着人以何种智慧来平衡上天赋予的无价值倾向的资源与自身的生存健康最大利益化。面对自然环境的“天”“地”“物”三因素，人首先需要持敬畏之心遵循客观规律，才能在合理限度内发挥主观能动性，否则违背自然规律，即使获得征服自然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23]998。就“天”而言，巴马拥有洁净的空气、富含远红外线的阳光及地磁等，这一方面是大自然的馈赠，但另一方面也与当地政府重视环境保护、合理开发旅游项目、加强环境污染治理、切实保护大气环境质量密不可分。就“地”而言，关于巴马土地、水质等因素影响健康的研究越来越多，关于巴马长寿人群与其日常膳食营养中的有益微量元素谱有关的证据也越来越多。据此，巴马人一方面主动运用现代科技手段，调整、改良、优化土壤内部构成，发挥自然环境和人体内部优越的微量元素谱等作用，提高土壤有利于人体健康的微量元素的含量。另一方面，加大对排污管道、污水厂、化粪池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应对长寿之乡越来越多人口流入所形成的环境压力。就“物”而言，生物是自然的产物，而生物的活动又影响着自然环境。巴马人不被利益所诱导和驱动，一方面坚持纯天然培育，守护巴马的“净土”，另一方面“物”尽其用，积极打造富硒产品等自有长寿品牌发展经济。在自然环境的“天”“地”“物”三因素中，个体人因其能力大小和作用范围，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可能依次递增。“天命不可违”，“天”和“地”这两个方面侧重于保护，努力维持人与自然的平衡。而针对“物”这一个体人最大可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自然环境因素，应当持续依托“长寿之乡”的自然禀赋，在保护环境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做“物”的加法。

(二)人对社会环境的反作用

社会环境是人反作用于自然界、改造世界的一种创生行为。“世界不会满足人，人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世界”[24]183。相比于自然环境，人在社会环境中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意愿和能力更强。就宏观社会环境而言，国家将人民健康视为民族昌盛和国家富强的重要标志。2019年6月24日，国务院印发实施《国务院关于实施健康中国行动的意见》[25]，强调在国家层面成立健康中国行动推进委员会，加快推动以治病为中心转变为以人民健康为中心，坚持预防为主，防病于未然，把预防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营造人人重视健康的良好社会氛围。就中观社会环境和微观社会环境而言，族群共同创造所形成的民风民俗和家庭、个人长期相依相生所固化的生活习惯，对人群健康的影响直接和深远。巴马人在长期生活中所沿袭下来的坚持适量体力活动、限制饮食等习惯，既是其在特定自然环境下(曾经长期单一依靠土地获取生活来源且粮食短缺)的被动所为，也是其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生产力发展后物质得以充裕从而追求生命健康质量)的主动选择。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既受制并依托于社会，也影响并反作用于社会。在社会环境的宏观、中观、微观三方面中，个体人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能力和范围从宏观到中观到微观依次递增。“微观社会环境”是个体人最大可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领域。每个人都是自我健康的直接责任人、守护者和受益者，应当树立生命健康意识和责任担当意识，主动将个人生命健康与家庭美满幸福、社会和谐稳定、国家繁荣昌盛有机统一，从我做起，争做一个健康的人，为实现“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目标贡献一己之力。

(三)人在环境与健康的作用与反作用中寻求守护健康的平衡点

“当我们通过思维来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23]790，人的健康长寿绝不是单一因素的直线作用，而是多种因素长期综合作用的结果。人是自然之子，亦是社会之子。自然环境是影响人群健康的先决性条件，社会环境是影响人群健康的保障性条件。自然环境的“天”“地”“人”和社会环境的“宏观社会环境”“中观社会环境”“微观社会环境”共同作用于人群健康。同时，人也通过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力所能及”地反作用于环境。只是，环境对人的作用，没有价值偏好和倾向，表现为随机的“馈赠”(适宜人生存的环境)和“诅咒”(不适宜人生存的环境)，但人对环境的反作用则不然，表现为强烈的意愿上的主体偏好和行动上的主观能动。虽然人受制于自然环境，但人也在努力地靠近有利健康的“长寿之乡”，远离不利于健康的生活环境；虽然人受约于社会环境，但人也在主动地创生有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远离不利于健康的陈规陋习。人的健康状况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相处方式的有机结果，是人在把握客观规律性与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实践结果。我们既要承认环境对人的客观影响、制约和作用，也要坚信“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26]134，人具有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可能性和现实性，人能够在环境与健康的作用与反作用中寻求守护健康的平衡点，维持其张力的平衡。

五、结语

在医疗科学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人在执着于科技前瞻性思考的同时，也不应放弃对自身生命状态的哲学思考。环境与健康息息相关，环境影响人，是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同时，人也影响环境，人的行为影响、制约着并作用于人自身和周遭环境。深度剖析环境与健康的辩证关系，警醒世人，既要尊重客观存在的自然环境，也要创生宜居宜养的社会环境。唯有在尊重自然环境的前提下，国家和地方各级政府于宏观社会环境，特定族群于中观社会环境，家庭和个人于微观社会环境共同发力，方能守住生命健康安全的底线，追求生命健康长寿的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