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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戏剧《禁闭》中的场景分析

2023-01-20李含媛

戏剧之家 2022年36期
关键词:电铃萨特房间

李含媛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浙江 宁波 315300)

《禁闭》的故事发生在地狱场景中,有关地狱的描写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并不鲜见,例如但丁就在《神曲》的《地狱篇》中对地狱场景进行了生动描述。在《地狱篇》中,诗人看到了像漏斗一样的九层倒塔形状的地狱,每一层都对应着一种罪行及相应的刑罚。无论是谁,只要生前犯了罪,死后就必须接受相应的刑罚,因此地狱还带有公正的内涵。不同于以往的传统文学作品有关地狱的描述,萨特在《禁闭》中将地狱描绘成一间普通客厅。在第一幕中,萨特就将地狱的全貌展现给大家,这个普通客厅由三把躺椅、一个壁炉、一把裁纸刀、一个巴布布迪安纳青铜像、一个经常失灵的电铃以及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构成。在第五幕中,伊内丝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摆设的刻意性,然后明确提出:“我告诉你们,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连细枝末节的东西都精心安排好了。这个房间早在盼着我们来了。”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禁闭》中的场景布局并不是简单地将一堆东西摆放在那里,而是各有其存在的意义。

一、第二帝国样式的客厅[1]

在第一幕中听差说:“上我们这儿来的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您想他们要这第二帝国样式的椅子干什么?”从中我们可以得知,房间的风格和布局并不统一。但这样的贴心安排并没有给主人公带来积极的感受,加尔散一进房间就表达了对房间陈设的厌恶,并评价这是一个虚假的环境,艾丝黛尔和伊内丝都表示不愿意在这样的房间过活。

《禁闭》中的情节走向和法兰西第二帝国的走向大致相同。首先,三人先后到达这个特殊的房间,标志着戏剧大框架的完成,这一点对应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建立。拿破仑三世在谎言的基础上赢得群众的信任,这与《禁闭》一开始三位主人公互相欺骗以达到各自的目的不谋而合;其次,拿破仑三世为了打破法国孤立的状态而对外征战与戏剧中伊内丝拉拢艾丝黛尔,企图让艾丝黛尔用自己的眼光对待加尔散的情节相似;最后,由于战争失败,第二帝国瓦解,此处对应着《禁闭》中艾丝黛尔与加尔散关系破裂,打破了脆弱的稳定状态,三人相互为敌,互为地狱。

加尔散生前是一名编辑,所以他具有一定的知识基础。他在踏入这个房间时就敏锐地意识到了客厅里的战争色彩,逃兵的身份使他对房间设置感到十分不满。房间暗含的战争色彩也加剧了他的焦虑情绪,使他一直处于为自己的身份而随时准备“战斗”的紧张状态。当伊内丝刻薄地形容他为雄狮时,他就将伊内丝视为敌人;当艾丝黛尔虚假地承认他的英雄气概时,他又对此感到十分厌恶。加尔散想要的是真诚的谎言,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改变事实、无法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时,加尔散便陷入了痛苦之中。加尔散的地狱是三人中最容易被建构的,在另外两位主人公没有到来时,房间的风格就使他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

二、构成场景功能的人物——听差

萨特在《禁闭》中没有对听差的具体特征进行多余描述,这样的安排似乎本身就在弱化听差在剧中作为人物这一概念,再加上听差本身所具有的帮助大家理解戏剧的功能性,因此在我们理解《禁闭》时,“听差”这一身份更接近于道具的存在。听差在理解戏剧的过程中共有两个功能:其一是作为三位主人公的“引路人”。在戏剧中,听差一共出现了三次,分别带领三位主人公来到这个房间,在回答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后便不再出现。听差是三位主人公初到这个房间时了解这个世界的唯一渠道,同时他们的性格特征、生前过往也在与听差的对话中有所体现。例如,伊内丝是唯一没有对房间内的物品摆设提出过疑问的人,与其他两位相比,伊内丝冷静地接受了这个奇怪的房间。在这个场景中,伊内丝冷静理智的性格特征得到初步体现,为后文伊内丝撕破加尔散和艾丝黛尔自欺的局面进行铺垫;其二是向主人公和大家呈现这个世界。这一点体现在听差与加尔散的对话中,加尔散向听差询问有关外面的事情,而听差听到“外面”一词时,表现出了吃惊以及难以理解的神色。对此问题,听差也只能模糊地进行回答。从听差的回答中我们可以得知,听差本身同加尔散、伊内丝这些“囚徒”一样,对外面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听差所能达到的最远地方不过就是四楼叔叔的房间,至于再远一些的地方,他也无从知晓。从听差的回答中我们推测,这是一个完全孤立的世界,它就像一座漂浮在无尽黑暗中的大楼,这个世界的完全孤立性也符合萨特给予这部戏剧的名字:《禁闭》。

三、镜子

镜子在《禁闭》中从未出现,但是一直被需求。加尔散初到这个房间时就发现“房间里没有镜子,没有窗户,没有任何容易打碎的东西”。伊内丝因自己是照过镜子来的,对加尔散的问题显得格外有底气。艾丝黛尔是三位主人公中对镜子的渴望最为强烈的一位,她甚至说:“当我不照镜子时,我摸自己也没有用,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存在。”因此,关于找镜子的过程,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寻找自我认同、确定自我存在的过程。

由于他们缺少自我判断能力,加上房间里没有可以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物品,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另外两个人,通过对方的眼睛和想法来感知、证明自身存在。因此,三位主人公在审视和被审视的过程中相互追逐,进而造就了一个相互监视、永不停歇的属于他们三者的地狱。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重新定义了“注视”这一概念,因此我们在把握“注视”这一概念时,应将重点放在最后的结果上,即“被看到了”和“被注视了”。[2]。萨特认为“注视”是确定存在的一个重要条件,在注视与被注视中,个人存在的意义乃至世界存在的意义才能得到确定,即注视之外无一物、视线之外无一物。基于作者这样的一种哲学思想,《禁闭》中的主人公才会如此迫切地希望得到注视。但镜子、玻璃窗之类物品的缺失彻底阻碍了主人公注视自身的可能性,因此他人的注视成为其证明自身存在的唯一途径,他们不得不通过这个作者设置的唯一途径走向为他们构建的专属地狱。

萨特认为,他人的注视对于个体存在具有毁灭的力量,这种注视使人“异化”,但同时他人的注视又确认了个体的存在,使我成为存在着的我,即“使我是我所是”。在《禁闭》中,三位主人公都迫切地想要从他人口中获得肯定的评判,这一行为的出发点便是希望通过正面注视从而使自己正面“异化”。以加尔散为例,加尔散生前是一个逃兵,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对自己这一身份保持着警惕态度。他极力辩解自己的逃跑行为,将自己粉饰为热爱和平的反战分子,为了能够改变他人的看法甚至表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加尔散急切地希望通过他人的注视,达到使自身“异化”为非懦夫的正面形象的目的,从而摆脱逃兵身份。但他并没有达成目的,反而被嘲讽为英雄、雄狮,个体身份无法转变使加尔散陷入无尽的痛苦中。

四、永不熄灭的电灯、青铜像

第一幕中就有提到,这个房间永远都是亮堂堂的,永远没有黑夜。一般来说,明亮的环境可以给人带来安全感,但在《禁闭》中,永远没有黑夜成了一种惩罚。前文提到“注视”可以证明个体的存在,同时注视所带有的评判含义又使人痛苦。首先个体的存在是注视发生的必然条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其次,环境的存在对“注视”过程的发生也同样具有重要作用。创作者在《禁闭》中设置永不熄灭的电灯就是为“注视”创造环境条件。若客厅的灯可以熄灭,那么黑暗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阻隔他人的注视,从而缓解主人公内心的紧张,对主人公之间矛盾的激化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在剧中,主人公们曾经希望借助相互不说话这一行为来阻碍他人对自身的注视,从而保护自己的秘密以及维护自己的虚假形象。但这一尝试很快就失败了,很显然,只要三位主人公处在这个亮堂堂的空间里,他们就会清晰地暴露在他人的眼光中,彼此之间的注视就永远不会停止。永不熄灭的电灯为这个地狱设置了一个近乎永久的时间维度。

永不熄灭的电灯使三人无法摆脱相互折磨的痛苦,因此主人公萌生了砸坏电灯以逃脱痛苦的想法。相比较于笨重的椅子和无用武之地的裁纸刀,青铜像成为主人公用来摆脱明亮环境的唯一选择。加尔散曾想用青铜像砸坏电灯,但因青铜像太重而以失败告终。这也暗示了主人公们无法摆脱他人的眼光也无法逃离这个地狱的结局。此外在《禁闭》中,加尔散不止一次感受到来自青铜像的注视。与艾丝黛尔和伊内丝不同,青铜像是无个体意识的静物,虽然它可以完成“注视”的过程,但它无法进行相应评判。感受到青铜像注视的加尔散也会对青铜像进行注视,当时加尔散也无法对青铜像进行评判,因此这是一个相互之间无法评判的注视。但我们不能把这个注视理解为无效注视,因为在这个通过“注视”构建起来的地狱中,他人的眼光以及随后的评判足够让主人公身处痛苦之中,哪怕是青铜像的注视也会让主人公处于焦躁、不安以及被监视的恐惧之中。

五、电铃、温度

电铃在戏剧的第一幕就出现了。在第一幕中,听差对电铃的评价是“不太听使唤,有什么东西卡住机关了”。电铃的存在使这个客厅更接近于一个旅馆房间,只要按铃就能召唤出仆人以满足自己的需求。但本应该是一个服务于主人的存在,在《禁闭》中却并没有带给主人公舒适感。第二幕一开场,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就是焦躁的加尔散。加尔散多次使用电铃,都以失败告终,这加剧了加尔散的烦躁。在这样的情绪影响下,加尔散和伊内丝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也为后文两人之间矛盾的进一步激化进行铺垫。

此外在《禁闭》中,电铃是一个有可能打破三人闭环僵局的存在,电铃是房间内唯一可以联系外界的工具,但电铃在剧中几乎没有发挥出它本身的作用,电铃看似是联系外界的纽带,但实际上它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在第五幕中,加尔散试图用电铃呼喊听差从而摆脱这个封闭的空间,但电铃如听差在第一幕中所说的那样是不起作用的,听差根本不会听到电铃的响声,这说明想要借听差来打破闭环是不可能的。同时,电铃在戏剧中始终不起作用也意味着糟糕的人际关系难以被打破,电铃看似给予主人公以解救的希望,但实际上却营造出了一种相互折磨、永远不会停止的压抑感与绝望感。

《禁闭》中对高温的设定符合人们对地狱的传统想象。高温加剧了主人公们的焦躁、不安,使三者片刻都无法平静下来。在高温下,他们容易带着负面情绪去面对他人,主人公之间的矛盾在高温的作用下被慢慢激化。在后续加尔散的逃离中,高温又有营造恐惧感、阻碍逃离的作用。当加尔散打开门后,房间内的温度仿佛上升了十倍,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高温的不适,最终加尔散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六、结语

地狱是全剧的活动舞台,但是剧中对于地狱的描写却少之又少。萨特笔下的地狱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房间,只有在剧中最后的对话里,主人公才明确点明这里是地狱[3],这样的描写似乎是在刻意弱化“地狱”这一元素。很显然,作者刻意弱化地狱场景的存在是为了表现“他人就是地狱”这个观点。萨特通过环境设置和场景布局巧妙地激化了主人公之间的矛盾,通过人物之间矛盾的激化来展现人物的生平过往,最后在矛盾中建构了这个“他人地狱”。可以说,萨特在《禁闭》中所设置的场景以及布局对于存在主义思想的呈现有着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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