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吸毒人员人格因素分析及再社会化问题研究
——以G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为样本
2023-01-18女性涉毒相关问题研究课题组
“女性涉毒相关问题研究”课题组
(甘肃警察职业学院治安系 甘肃兰州市 730046)
一、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问卷测量法和个案访谈法,从G省女子隔离戒毒所随机选取了58名吸毒女性作为研究对象,发放问卷式自陈量表对研究对象的人格进行测量,选用的人格量表为《卡特尔16种人格因素量表》①,简称16PF。本次测验收回问卷共58份,剔除8份无效问卷,有效问卷50份,利用SPSS软件(22.0版本)进行数据处理,数据处理用到了单样本t检验、独立样本t检验②等统计学方法。
问卷测量工作完成后对研究对象进行半结构化访谈,自拟访谈提纲,提纲包括以下内容:(1)家庭结构。原生家庭的类型,是否为单亲家庭,父母之间的关系如何,受访者跟父母的关系如何等。(2)亲密关系。能否与他人建立良好的亲密关系,婚姻状况,恋爱经历等。(3)人际关系。与周围人的关系,吸毒前的朋友,吸毒后的朋友圈等。(4)早年生活经历。影响最大的人、事件,工作经历,第一次违法经历等。(5)吸毒情况。第一次接触毒品的原因、过程,吸毒、戒毒经历,复吸原因等。(6)其他。根据访谈进程随机提问。
二、女性吸毒人员的人口统计学因素
(一)年龄
研究对象中最小年龄为20岁,最大年龄为53岁,平均年龄为31岁。其中20岁到30岁之间人数最多,占总人数的56%(见表1)。26岁到30岁之间人数分布最为密集,共有16人,占该年龄段人数的89.2%。
表1:被测对象年龄分布
(二) 文化程度
研究对象文化程度最高为大专,共有3人,所学专业均与艺术相关,分别为动漫、音乐和舞蹈;文化程度最低为小学未毕业。研究对象平均文化程度整体偏低,初中(含初中未毕业)及以下文化程度共有38人,占总人数的76%(见表2)。
表2:被测对象文化程度
(三)婚姻状况
研究对象未婚的占52%,已婚的占48%(见表3)。在已婚人员中,离婚的占66.7%,离婚率较高。经过访谈得知,离婚人群平均婚龄为2到3年。在初婚的吸毒女性中,大多与配偶一同吸毒并一同实施过涉毒犯罪相关行为。
表3:被测对象婚姻状况
三、 问卷信息反映的女性吸毒人员各维度人格特征分析
吸毒女性16PF人格因素量表求的是样本中所有女性在各人格维度上的平均水平,因此在对数据进行运算分析之前,先对16种人格因素所得分值进行了正态分布检验(见表4)。当数据符合正态分布,表示被测对象在此人格维度上的得分情况具有集中性,该维度数据的平均值可以代表被试群体的整体情况;当数据不符合正态分布规律时,表示被测对象在该维度上的分值较为分散,不能代表总体情况,需要进行个案分析。
本研究只对符合正态分布的各因素进行数据运算和分析。从表4中数据可以得出,除恃强性(E)和幻想性(M)维度的分值不符合正态分布外,其他各因素均符合正态分布规律。
表4:正态分布检验表
当p值小于0.05时,说明实验组(女性吸毒人员)与对照组(女性常模)得分之间的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小于0.01时,表示两组数据之间有非常显著差异;小于0.001时,表示有极其显著差异。从表5可知,女性吸毒人员以下9种人格因素与常模之间的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
表5:女性吸毒人员与中国成人(女)常模16PF各因素的比较(xs)
(一)A乐群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乐群性得分显著高于中国成人(女)常模。高分者普遍表现为外向、热情乐群的特征,在与人相处中,她们随和、容易接近,与人萍水相逢时也能一见如故。她们愿意参加或组织各种集体活动,喜欢同别人共同完成一项工作,合作与适应能力较强,容易接受别人的批评与建议。
访谈发现,大部分受访者在与他人交流方面较为积极主动,极少有性格孤僻、不善交流的人。通常提出一个问题或引出一个话题之后,受访者会主动陈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并引出其他话题,主动倾诉。在人际交往过程中主动热情,在强制隔离戒毒期间与队友关系较融洽,一般不易与他人发生冲突,他人有困难经常互相帮助,分享生活用品。
(二)B聪慧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聪慧性得分极其显著地低于中国成人(女)常模。低分者普遍表现为思维迟钝、学识浅薄、抽象思维能力弱的特点。研究对象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其中一些人在小学时期就已经成为班级中的后进学生,因为成绩差、学习能力不足等原因导致辍学或被学校开除。她们认知水平极低,缺乏常识,尤其对吸毒的药理危害性以及涉毒行为的违法性认识不足,好奇心重,极易听从别人的意见,容易随波逐流。
她们普遍认为毒品就像普通的药物甚至食物一样,吸毒行为如同吸烟、喝酒、吃饭一样普通,思想上对毒品不存一丝戒备之心,不会主动与毒品划清界限,甚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主动尝试。
部分女性吸毒人员认为毒品能减肥,会让自己变得更漂亮;有女性吸毒人员认为毒品可以治病,在吸入之后还能感觉到舒服,比吃药划算……她们几乎不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完全不考虑后果,只贪图眼前的愉悦,思考问题简单化、片面化,甚至有自欺欺人的倾向,行事风格表现出 “想得少,做得多”的特点。
(三)F兴奋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兴奋性得分高于中国成人(女)常模。高分者表现出澎湃激荡、随遇而安的特点。她们通常较为活泼、健谈,对人和事热心而富有情感,但有时可能因为过分冲动导致行为变化莫测。女性吸毒人员兴奋性高的特点可能跟长期吸毒、生活作息不规律、昼伏夜出等生活习惯相关。
访谈得知,行为人大多为自由职业,工作性质不稳定,工作时间不固定,有大量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当行为人感到无所事事或者空虚无聊时,受其高兴奋性的人格特征影响,很容易实施一些过激行为来寻找刺激,吸毒就成为让其产生兴奋的一种备选方式。很多戒了毒的女性通常在极度无聊的状态下又开始复吸,在问及复吸原因时,许多人的回答都是:觉得生活太无聊;没事干;整天待家里心慌;找乐子……
(四)H敢为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敢为性得分显著高于中国成人(女)常模。高分者通常喜欢冒险,少有顾忌,做事毫不掩饰、不畏缩,具有敢做敢为的精神,能经历艰辛而保持毅力。这一人格特征体现在吸毒行为上,即使遇到挫折或阻碍,也会想尽办法克服,通常不会轻易放弃目标行为。据访谈而知,行为人在第一次吸毒甚至染上毒瘾之后,并不会对这一行为产生太强的羞耻感和负罪感,认为吸毒是自己的事,不会损害他人的利益,不应当被处罚,一旦被公安机关发现,只是自认倒霉,普遍存在侥幸心理。
(五)I敏感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敏感性得分显著高于中国成人(女)常模。高分者敏感,容易感情用事,易受感动。受访女性在跟异性的亲密关系中,通常敏感、多疑,许多受访者表示在与另一半相处时,经常怀疑对方对自己不忠。据受访者表示,当对方对自己不好时,心情会很低落,无法正常生活,甚至产生自杀的念头;而当对方稍微表现出关爱时,又很容易感动,甚至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
她们非常不务实,缺乏耐心与恒心,常常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容易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较多吸毒女性曾经都有嫁入豪门的梦想,渴望能够借助他人的力量一夜暴富,不劳而获,普遍不接受通过诚实劳动而勤劳致富的价值观。有些受访者为接近富二代不惜陪吸甚至沦为“陪溜妹”或卖淫女,有人爱上已婚男子,有人未婚生子。
(六)O忧虑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忧虑性得分极其显著地高于中国成人(女)常模。高分者表现为忧虑抑郁,烦恼自扰,容易悲观沮丧,怨天尤人,患得患失。她们情绪波动大,经常陷入痛苦、抑郁的状态中,当人生中遭遇挫折,第一反应是抱怨世道艰辛,感叹人生不如意,善于外部归因的人格特征极其明显。
受访者部分来自离异家庭,有些经历过离婚等重大人生变故。由于她们人格特征上的高忧虑性,当她们遭遇变故或打击时,不能及时调节自己的情绪,很多人从此一蹶不振,自甘堕落。痛苦压抑的情绪使她们产生厌世心理,吸毒行为便成为其发泄痛苦、获得释放的必然方式。
(七)Q1实验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实验性得分极其显著地低于中国成人(女)常模。低分者表现为保守、墨守成规。她们通常愿意无条件地接受沿用已久、具有权威性的见解和观点,不愿改变,她们会激烈反对新思想以及一切新的变革。
实验性得分低体现在吸毒女性吸毒后较难改造,内心信仰涉毒朋友圈的亚文化,遵从早已形成的潜规则,认为只有这个圈子才是最有安全感的,圈子中的朋友是真正关心自己、能一起玩的人,她们很难主动走出内心的监牢。
(八)Q2独立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独立性得分极其显著地低于中国成人(女)常模。低分者表现出依赖、随群、附和等特征,她们通常愿意与人共同工作,而不愿独立孤行。她们在吸毒时喜欢纠集几个关系要好的姐妹在某个地方一起吸毒,她们认为“大家一起玩才好玩”“一个人吸毒太寂寞了”。在一个群体之中,她们常常放弃个人主见,为了取得别人的好感而附和众议,她们需要团体的支持以维持其自信心。许多受访者回顾第一次接触毒品的经历时,都谈到朋友带她去参加聚会,聚会上大家几乎都玩,如果不玩就会显得很不合群,会被别人另眼相待,为了不让朋友丢脸,也为了挽回面子,就跟他们一起吸毒。
她们具有极强的依附性,在亲密关系中,常常极度依赖对方,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她们有的表示,染上毒品是因为男朋友吸毒,她自己知道毒品不好,但是为了更加了解男友,自己也尝试吸毒,当男友需要毒品时,愿意冒着风险付出巨大代价为对方买毒品。
(九)Q4紧张性
女性吸毒人员的紧张性得分极其显著地高于中国成人(女)常模。高分者表现为紧张困扰,激动挣扎。她们通常缺乏耐心,心神不宁,过度兴奋,时常会感觉疲乏但又无法彻底解脱以求宁静。例如,受访者张某某(53岁,单身母亲),据其表示,她经常感觉到碌碌无为,心绪不宁,有时候会特别累,但又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她从年轻时就对一切缺乏信心,每日生活得战战兢兢,但又不能控制自己。她接触上毒品也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生活不顺利,以吸毒来打发时间,缓解紧张。她说,吸毒让她体验到从未体验过的精神放松。高紧张性决定她们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一刻都闲不住,总想去做一些事情,但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只有吸毒才能让她们真正放松下来享受生活,获得片刻安宁。
四、访谈信息反映的女性吸毒人员人格成因分析
吸毒女性在接触毒品之前所从事的职业、接触的同龄人群体、受教育程度、父母的教养方式以及早年经历的重大事件等因素共同作用于人格的形成。由于影响人格形成的生理、遗传等主观因素具有不可控性,主观因素不作为本研究的重点。从再社会化的角度出发,本研究主要探讨客观因素对人格形成产生的影响作用,进而为吸毒女性再社会化探寻思路。
(一)家庭功能缺失
家庭环境是个体人格形成中的核心因素,家庭环境包含硬环境因素和软环境因素两方面的内容〔1〕。家庭软环境包括了父母对子女的教养方式、父母双方的关系、父母与子女的相处方式、亲密度以及情感表达方式等因素。家庭结构不完整、家庭关系疏离化、家庭情感支持系统作用弱化严重影响子女健康人格的形成。
1.家庭结构不完整
受访的50名吸毒女性中,来自核心家庭的占总人数的36%,来自单亲家庭和重组家庭的分别占总人数的42%、22%,即父母离异的女性占总人数的比例高达64%(见表6)。在父母离异的吸毒女性中,父母双亲其中一方在其幼年时期去世的共有4例,父母离异之后再婚,在重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共有11例。
表6:受访者家庭结构类型
重组家庭结构的吸毒女性中,有6例基本能与继父或继母和平相处,有4例无法忍受与继父或继母一起生活,但与家庭中其他非亲生兄弟姐妹关系还可以,普遍表示小时候一个人太孤独,有个兄弟姐妹挺好的。有1例经常与继母发生矛盾,由于不能忍受重组家庭,其父亲为其安排了寄宿学校,自初中起就在外地上寄宿学校。
在孩童时期,家庭结构不完整使孩子更易受到同龄人排挤,在自卑中长大的孩子,安全感极度缺失。在认知水平低下、社会经验缺乏的情况下,这些人一旦接触到毒品亚文化,并与该群体成员交往,极易补偿性、报复性地交友,并愿意为“感情”付出一切。
2.教养方式出现偏差
受访者中大部分在幼年时期被父母交由老人抚养。在父母未离异的核心家庭中,有以下几种情况:父母双方一同外出打工,常年在外;父母承受不住经济压力将其过继给兄弟姐妹或其他近亲;父母中有一方常年在外,父母双方关系疏离,行为人由父母一方抚养长大。在单亲家庭中,行为人一般与父母其中一方一同生活,另一方提供经济支持。在重组家庭中,离异的父母出于亏欠感,也会在经济上尽可能为子女提供方便,但缺少关心和陪伴。
在受访者中,大约有25%的人在16岁之前离家去外地打工,大部分人在成年之前已不再与父母同住,有4例与家人同住的,问及家人是否知道其染上毒瘾时,受访者都表示家里人之前不知道,直到要“进来”了他们才知道这事。由此可看出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结相当松散,父母子女之间的投入、依恋等正常情感联结基本不起作用。
(二)不良的人际交往
女性在生理和心理上具有较强的依附性,行事风格倾向于集体行动,喜欢成群结队,互相模仿和攀比,极易受到不良的职业环境及人际交往环境的影响。
1.职业环境
受访的50名女性在吸毒前从事过多种职业,很多人频繁更换工作,职业类型大致分为以下几种:服务人员,具体包括KTV、酒吧、宾馆服务员,超市、网吧收银员,酒店迎宾人员,商场导购员,钟点工,化妆师,美甲师等;个体经营,如开网店、开服装店、做微商、开工厂、开麻将社等;剧团演员。
职业类型集中于娱乐场所、服务行业,她们的服务对象是消费能力较高的人群,她们在以享乐主义为主流价值观的群体中,处于底层,这种职业环境极易让人产生相对剥夺感③,形成扭曲的价值观,从而不屑于通过诚实劳动获得财富,潜意识想要通过走捷径实现阶层的跨越。受访者王某表示她第一次接触毒品是跟同事一起参加高级派对,见到毒品可以免费吸,陪这些有钱人一起吸毒还能赚钱,就索性当了“陪溜妹”。后来“陪吸”次数多了,染上毒瘾,但没钱买毒品,又开始卖淫,以淫养吸。她们表示,在这个行业里干久了,也会慢慢认同这个“职业”, “陪溜”所赚的巨额“工资”具有极大诱惑力,“陪溜女”获得的报酬要比普通的“三陪女”高出好几倍,一来二去,吸毒、卖淫等违法行为互相交织,甚至逐步走上毒品犯罪的道路。
2.朋友圈的毒品亚文化
女性吸毒者通常是三五好友聚集在一起共同吸毒,她们将吸毒行为称为“玩”,朋友圈子里几乎都是跟毒品打过交道的人,她们身边不吸毒的朋友要么被她们带进吸毒的圈子,要么自她们接触上毒品之后就慢慢不再联络。当她们手头没有毒品的时候,就会通过这个圈子里的朋友打听从哪儿可以买到毒品,当她们买来的毒品有剩余时也会提供给周围有需要的其他朋友。久而久之,吸毒的朋友圈子不断扩大,吸毒行为逐渐演变为运毒、贩毒等刑事犯罪。
在这个所谓的朋友圈子里,会逐渐形成根深蒂固的毒品亚文化。毒品亚文化能够提升团体认同感和凝聚力,它有着广泛的社会功能:第一,它能有效地促进社会互动,可以增强人们的社交联系,强化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涉毒者之间容易形成行话和隐语,增加群体内部的亲切感。第二,对毒品的吸食和注射能够使人从常态的社会生活中抽离出来,从而短暂地摆脱社会责任和义务,获得精神上的放松。行为人可以暂时逃脱现实生活中所扮演的种种角色,从而选择性地逃避挫折。第三,毒品亚文化能够促进群体之间的凝聚和团结,在一个涉毒团体中,不涉毒的人很容易受到团体的排斥,为了融入这个群体,行为人在团体中其他成员的鼓舞下选择跟其他成员一致的行为,涉毒行为便因此而产生〔2〕。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流社会文化对行为人的影响力不断减弱,涉毒行为成为行为人的日常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会导致行为人对毒品亚文化群体产生强烈的依赖感,同时形成吸毒行为合理化的错误观念,在违法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
女性在同伴的影响下进入了毒品亚文化群体,涉毒行为就成为其逞强、寻找自信甚至寻找归属感的重要方式。她们认为同在一个涉毒的圈子里,如果自己不实施相同行为,就会被排斥在圈子之外,从而影响人际关系。
(三)重大事件的创伤后应激
创伤既可以指生理性的身体伤害,也可以指由强烈情绪或强烈刺激造成的心理伤害。在受访者中,父母离异、亲密关系破裂、与丈夫离婚、事业遭遇挫折等事件给行为人带来强烈的痛苦体验,行为人的情绪被持续的恐惧、焦虑、无助感、孤独感和挫败感占据,这些消极情绪影响行为人的思考能力、行为能力。
受访的大部分女性中,情感受挫是形成心理创伤的主要原因之一。失恋、离婚等情感变故使其陷入强烈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持续性地自我怀疑甚至陷入抑郁。
创伤后的应激容易使人实施偏离正常生活轨道的越轨行为,为了应对这种伤害,便会采取防御行为,她们沉迷于毒品所带来的短暂的快感,通过对毒品的依赖使自己免受不可抗拒的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的侵害,甚至将毒品当成自我治疗的良药,以此来寻找安全感。如果行为人初次尝试吸毒并没有受到即时性的惩罚,甚至在短时间内享受到轻松愉悦,吸毒行为就会得到强化。
多数吸毒女性强制隔离戒毒结束回归社会后,再社会化过程受阻,于是开始复吸,重操旧业。这些经历过重大事件刺激的行为人习惯于通过毒品来改变她们对外部世界的感知方式,麻痹自我,从而达到否认痛苦存在的目的,借以逃避现实。还有一些受访者与丈夫或者同居者一起创业挣钱,他们曾经是开工厂、开网店、开服装店的个体经营者。据受访者陈述,做生意每天都很辛苦,但这几年受疫情影响,辛苦也挣不到钱,生活压力太大,迫不得已又走上涉毒这条老路。
五、女性吸毒人员再社会化路径选择
再社会化是指一个人早年之学习不完全或面对某种新环境不适应而重新学习价值、角色和行为方式,亦即在生活每一阶段中吸收新的角色、价值或知识的过程〔3〕。根据对女性吸毒人员人格成因分析,她们早年的社会化过程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发展障碍,能否顺利完成再社会化,是矫治工作的症结所在。吸毒女性的再社会化需要社会各部门形成合力,建立再社会化支持体系,重塑健康人格。
(一)以社会联系为切入点加强社会控制
社会控制理论认为,个人都与亲人、同事、学校和工厂等重要的社会机构具有或不具有联系。当这些联系或约束加强时,个人就会担心其越轨行为危及其在社会中的相应地位,从而疏远或失去对其有重大意义的社会关系、职业和安全。相反,当个人的社会约束力削弱时,他们就会自由地实施犯罪行为〔4〕。社会联系有四个要素,分别是依恋、信仰、投入(又可译为奉献)和卷入(又可译为参与)。
依恋是个人对他人或群体的情感联系,这种情感联系是犯罪或者越轨行为的重要抑制因素。依恋的对象可为父母、子女、其他亲人以及重要的朋友等,行为人和这些社会关系的联结越紧密,在实施越轨行为时内心越纠结,羞愧感越强烈。这些情感是人实施越轨行为乃至犯罪行为时重要的控制力量。恰恰因为亲人之间应有的依恋情感没有,而使行为人在实施任何越轨行为时肆无忌惮,因此,在戒毒期间,应当将这种社会控制力强化起来。恢复和重建社会关系,建立健全亲友会见制度,创造条件促成吸毒人员与社会关系会面、视频、通信等都是增强社会控制力的基本方式。
受访人员中,有96%的人员吸食冰毒。据相关调查,中国吸食冰毒的人中,女性占了一半,吸食传统毒品的男女比例一般为8∶2,吸食冰毒等新型毒品的男女比例则为5∶5〔5〕。冰毒又叫“社交毒品”,已然成为一种“时尚”的社交方式,不仅在娱乐场所非常流行,在演艺圈也相当盛行,生意圈中甚至也流行将“冰毒”作为招待生意伙伴或者贵宾的方式,同时叫一些人员陪吸,显得更有档次。女性吸食冰毒所占比例较大与冰毒本身的“社交性”有着很大关联,吸毒女性人格因素Q2独立性得分偏低,表明吸毒女性有较强的社交需求,不喜欢独来独往,善于依附和成群结队,针对这一人格特点,从加强社会联系的角度入手,对于女性这一特殊吸毒人群的矫治工作大有裨益。
投入和卷入是指将时间、精力倾注于传统的活动内容上,追求传统活动中的成功。对于吸毒者来说,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如何获得毒品、如何吸毒上,她们未曾体验过全身心投入实现梦想、提升自我价值的过程,自然地,多余的精力就会被各种越轨行为所占据。
在戒毒期间,应当主动为女性吸毒人员创造一些获取成功的机会,创造条件让其体验到实现自我价值时的高成就感,符合社会控制理论“信仰”这一要素。人的行为是由社会力量决定的,人天生就是一种社会存在物,在社会生活中,人们进行交往,相互依赖,相互合作,在不断追求卓越的过程中找到人生方向,摒弃无意义感。吸毒人员消极、萎靡的生活方式逐渐被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所替代,形成一种强大的内在控制力,可以将行为人从毒品的沼泽地里拉扯出来。
(二)文化戒毒助力人格重塑
女性吸毒人员不良的人际交往环境是吸毒行为发生的直接诱因,朋友圈形成的毒品亚文化是毒品久戒不断的根本原因。受访者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多进宫”人员,许多吸毒者谈及被处罚的经历时,普遍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甚至将拘留所当作另一个“家”。
因此,矫治工作要取得成效,必须齐抓共管,标本兼治,从根源上降低复吸率。无论何种性质的越轨行为,都与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文化的缺失和异化的结果。教育改造的过程,实质上也是对行为人人文素质培育和人文精神重构的过程。教育改造吸毒女性,文化不能缺席,消除毒品亚文化的荼毒,发挥中国传统文化在教育改造工作中的积极作用。
在戒毒所内各种墙体、宣传栏植入“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等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精髓元素,可以润物细无声。在具体的改造工作中,重视“仪式感”对女性情绪情感的积极作用,制作一些具有暗示作用的激励语录,吃饭、睡觉之前组织集体背诵。吸毒女性对“戒毒”字样或已产生了免疫力,背诵的内容就要尽可能地表达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过去糜烂生活的厌弃,引导其追求新生活,告别过去,通过长期坚持形成习惯使行为人将“仪式感”内化为自身的价值观和信仰,打破原有的思维模式,重塑健康人格。
(三)统筹社会资源以消除“标签效应”负面影响
美国心理学家贝科尔认为,人们一旦被贴上某种标签,就会成为标签所标定的人。标签具有定性导向的作用,无论是“好”是“坏”,它对个体个性意识的自我认同都有强烈的影响作用,给一个人“贴标签”的结果,往往是使其向“标签”所喻示的方向发展〔6〕。强制隔离戒毒结束回归社会后,“吸毒女性”的标签成为这一群体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们在生活、就业、恋爱和婚姻等方面逐渐被边缘化,阻断了这一群体再社会化的一些路径。
从宏观层面看,首先,国家应出台相应政策,加上舆论媒体的正面宣传,以此引导全社会成员客观看待女性吸毒行为,消除偏见,对这一群体多一些理解和宽容,具体可以从增加就业岗位,制定消除歧视、平等就业的硬性规定等方面入手。同时,家人、亲友的包容、关怀和谅解对吸毒女性来说如同一剂强心针,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是其顺利回归社会、再社会化的前提和基础。这亦需要国家进行宏观调控和引导,转变社会大众根植于心的陈旧观念,逐渐形成全社会尊重失足女性的集体意识,从根本上消除“标签效应”的负面影响。
微观层面,政府各相关部门、社会组织、团体,应当形成合力加强对吸毒女性的帮教和改造工作,充分发挥职能作用,营造良好的社会帮教氛围。
公安机关应将女性吸毒人员帮教工作纳入社区警务工作大格局,并提升到一定高度,将辖区内吸毒人员复吸率作为社区民警绩效考核的基本指标之一,提高重视程度,充分发挥公安机关引导、宣传、帮教、监督和管理职能。除了定期做尿检加强监督之外,还应当主动加强沟通,了解女性吸毒人员思想动态,做好社区戒毒工作。
城市街道办事处、乡镇人民政府以及县级人民政府劳动行政部门对无职业且缺乏就业能力的戒毒人员,应当提供必要的职业技能培训、就业指导和就业援助。对于就业困难、生活困难的戒毒人员,应当通过劳动技能培训、纳入低保等方式给予帮助。
全社会形成合力,从宏观、微观两个层面,采取若干具体措施,多维度、立体化地创造良好的再社会化环境,全面消除“标签效应”产生的负面影响,使女性吸毒人员主动融入社会,从根本上提升矫治工作的整体效能。
注释:
①美国伊利诺伊州立大学人格及能力测验研究所卡特尔教授在人格特质理论的基础上用因素分析统计法编制而成的一种人格量表,此量表所测量的16种人格因素包括:A乐群性、B聪慧性、C稳定性、E恃强性、F兴奋性、G有恒性、H敢为性、I敏感性、L怀疑性、M幻想性、N世故性、O忧虑性、Q1实验性、Q2独立性、Q3自律性、Q4紧张性。这16种人格因素是各自独立的,每一种因素的得分都反映了被测者在此维度上的表现。
②t检验:统计学中,t检验是对回归方程的显著性进行检验,检验值的显著性用p表示。
③相对剥夺感:人们将自己的处境与某种标准或某种参照物相比较而发现自己处于劣势时所产生的被剥夺感。相对剥夺是一种感觉,这感觉是我们有权享有但并不拥有。